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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班超-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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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又面向四位宰辅和众台阁郎官们鞠躬行礼,“见过各位大人!”
赵熹颔首道,“将军乃吾汉军战神,令单于闻风丧胆,吾等有礼了!”五位大人同时俯首致礼。耿恭自谦道,“谢太傅抬爱!”而另一边,十余位尚书郎们也一齐向耿恭躬身致礼,耿恭赶紧又鞠躬还礼。
刘炟一段话终于写完了,他放下朱笔,近侍刘喜则将简册收起,又摊开一卷简册在他案头。只到这时,刘炟才抬起头来看着传奇战将耿恭。
四目相对,耿恭看到的是一双亮晶晶的年轻的黑眸。眼前的少年,身穿纁色直裾缎袍,头扎纶巾,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透着敦厚睿智,面庞肤色苍白,似带着一丝疲惫或初病愈一般,仿佛雒阳街头那些求学中的少年世子,处处透着青春气息。但一想到他是当朝皇帝,耿恭便赶紧低头看着御案前地面的银兽镇毯。
刘炟从御案后站起身,走到壁上的黄色缣图前背手看着。刚才与耿恭对视的一刹那,他看到的是刀削一般坚毅的面庞和一对桀骜不驯如鹰目一样的眸子。他心里漾起一片感叹,对平复羌患不禁信心倍增。这可是行伍世族耿氏的后起之秀,这是令蒲奴单于二万大军奈何不得的汉军战神,是吾大汉朝的勇将啊!
这时,赵熹与三公也一起走到刘炟的身后。
刘炟看着缣图上的陇右和高原,沉吟一番未扭头却问道,“耿卿折中言‘平羌非为难事,治羌非为易事’,余深以为然,耿卿请上前试再言之!”
“臣遵旨!”
耿恭遵令也走到刘炟和宰辅们身边,他右手接过郑弘递过来的银柄竹杆指着图上陇右的崇山峻岭道,“陛下,羌乱纷起,高原众羌国同反,致陇右遍地烽烟,然众羌国真正有战力者惟烧当羌与封养羌也。烧当羌有兵五万,封养羌归附烧当羌后聚兵四万。封养羌地处陇右东部,只要汉军击破封养羌,烧当羌则必败!”
“末将以为,陛下宜遣一将统王师出陇右,先令护羌校尉傅育严守安夷城与临羌城间防线,截断烧当羌归高原木乘谷之路。吾西征大军则出临洮,击破封养羌、夺取望曲谷、逼降封养羌后,再长途转进至安夷城,夹击烧当羌迷吾本部人马。只要此二羌一败,其余众羌必作鸟兽散,陇西羌乱则平矣!”
耿恭讲完,刘炟默默无语,半晌才扭头看着众臣,“耿卿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司徒鲍昱道,“陛下,臣以为以重兵各个击破,先东后西,耿校尉此计甚妙。不知依校尉所见,出征大军需要几何?”
耿恭抱拳道,“回司徒大人,吾北军五校有铁骑八千骑,皆随大鸿胪、度辽将军北征漠北之百战精兵。北军五校只需出五千骑,再辅以郡兵、胡骑与积射士,在长安细柳营成军,吾出征大军三万人足也!”
太尉牟融道,“汝意是用三万人击破封养羌,可迷吾素来反汉,其麾下烧当羌人战力甚强,如果彼执意西归,定然突破傅育的临羌防线逃回高原,如此岂不放虎归山,又当奈何?”
耿恭道,“回太尉大人,烧当羌虽素反汉,然迷吾父滇吾、兄东吾皆因反汉为汉军所杀,大鸿胪窦固大人两征烧当羌,烧当羌人已然丧胆,绝无与吾王师对阵勇气。见王师至,必竭力攻击临羌城防线,试图经煌水谷退回高原。即便护羌校尉傅育大人堵不住,彼退回高原,数万人在西海(注:即今青海湖)雪原绝地无法生存,亦只能退回龙耆城与木乘谷、写谷。吾大军毕至,彼亦只有归降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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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马防征西
耿恭对陇右作战的思考与建言,让刘炟与赵熹、牟融、鲍昱等重臣大受震动。只有司空第五伦,自始自终,愁眉紧锁,脸上透着浓浓的忧虑。
召见已经结束,刘炟赞赏地看着耿恭,“卿所言甚合朕意,卿且回营,抓紧筹备。朕将择将领军出征,北军五校当随时为国出征!”
耿恭闻言心里感觉有些心凉,还是鼓足勇气主动请缨道,“陛下,末将愿随大军为朝廷出征,定然平息羌乱,必保陇右平安!”
“如此甚好……”刘炟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他听明白耿恭是在自荐,便又问道,“以耿卿看来,朝中众将谁可为朕执钺西行?”
这回轮到耿恭愣了一下,刘炟的话再明白不过,他不明白皇帝为何就看不上他,他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道,“皇上,原大司空窦融大人长期镇服西羌、漠北,关西羌人归心。大鸿胪固乃窦融大人之侄,素谙边务,羌胡敬畏之。且窦固大人为汉军主将,领军西征不日便可扫平羌患!”
听了耿恭的话,刘炟返回御案后坐下,什么表示都没有。此时耿恭心里已经张皇起来,皇上虽然年轻,但却城府太深,让他有一股深不见底的感觉。
刘炟略一沉吟便道,“卿且归北营,朕已有主帅人选!”
耿恭惴惴不安地返回北大营,第二天皇帝的诏书便到了,只是这封诏书令朝中众臣与北大营众将下巴掉了一地。诏书明明白白地写着,“令中郎将、城门校尉防行车骑将军事,长水校尉耿恭副之,将北军五校兵、各郡积射士、胡骑共三万众,择日出陇右平羌!”
诏书一下,满朝震惊。谁都清楚,马防虽是名将马援之子,贵为城门校尉,但为人奢侈,门下宾客众多,且从未做过封疆大吏,更未统率过三军出征,刘炟的这一诏令让很多人费解。国家对外用兵,岂能儿戏!
但上至太傅、三公九卿,下至北营各校尉司马,朝中各府衙大臣很快便从这份不同寻常的诏令中反过味来!
这一段时间汉宫很平静,众臣都以为太后与新皇刘炟母子情深,封赏外戚之争或已经烟消云散。谁知刘炟却一直抓住太后“无功不侯”这句话动心机,这是要让舅父马防建功啊。只要马防打赢陇右这一仗,封侯便水到渠成,太后即便再强势也没有理由阻止!
更厉害的还不仅于此,以此为突破口,太后将彻底失去对朝局的控制!
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皇帝的心机和韧劲,这分明是剑走偏峰。只是对德高望重的太后而言,刘炟身为儿子这么做未免太残酷了些。可掉过头来想,此事似乎也不能全怪刘炟。历朝历代,皇权之争莫不如此!
唯一让众臣稍感欣慰的是,刘炟令汉军战神耿恭给马防做副将,便确保了西征不会有失。此时北大营五校人马整整八千骑,都是窦固、耿秉精心训练多年,准备用来埋葬北匈奴的汉军精锐之师。以这样一支百战之师,再编以各郡积射士、南匈奴和鲜卑、乌桓的胡骑,将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战争机器,去征伐高原羌人之乱,似乎有点牛刀宰鸡的味道。
赵熹、牟融、鲍昱等主战大臣们忧心忡忡,主和的第五伦等大臣更是如丧考妣,而惟有身为大鸿胪的窦固,却仿佛置身事外完全不为所动。
诏书已下,全国各郡国的郡兵和南匈奴、鲜卑、乌桓的胡骑已经向长安西郊细柳营集结,箭已在弦,朝中主和大臣已不好再反对,但司空第五伦仍专门上疏反对用兵!
第五伦是主和派、绥靖派之首,历来反对对外用兵。当西域惨败、北匈奴犯边、西羌反叛、南夷暴乱等一系列边警已经危及帝国存亡,皇帝与众臣寝食难安、陇右各郡已经陷入动荡,第五伦的绥靖、安抚政策本已经彻底破产,但刘炟出兵诏令刚下,第五伦便连夜写好奏章,深夜亲自急呈章德殿刘炟书房。
刘炟在章德殿御书房内阅了他的奏章,只见上面写道,“陛下,老臣愚钝,以为贵戚可以封侯以使其富贵,然不应委以要职。何者?一旦有错,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今贵戚马防将率军西征,臣以为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因些小差错,而伤及亲情。”
“汝亦知迂腐愚钝!”刘炟看了一遍便将奏章扔到一边,内侍郑众便将其束之高阁。
北大营内,马防和耿恭已经开府,短短数日,洛阳市丞石修、雍营司马张封、范羌、太轼等跟随耿恭从疏勒城走出来的十三名生死弟兄,便齐聚北大营。马防有开府之权,但长水营是耿恭说了算,这十三名弟兄便重入耿恭麾下,全部担任屯长以上军职,被时人称为“十三国士”。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八月下旬,从全国各郡调集而来的两万余人已经全部到位,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马防与长水校尉耿恭率领北军五营共三万大军,顺着崤函古道浩浩荡荡西进,经过长途跋涉,至长安城外的细柳营与郡兵、胡骑编组完成后,汉军前锋于九月上旬来到了汉阳郡首府冀县(注:即今甘肃甘谷县东南)城下扎营。
此时烧当羌王迷吾闻汉军朝廷大军已至陇右,正如耿恭所预料的那样,他害怕与汉军主力正面交战,便未知会寇掠武都郡和陇西郡的封养羌,紧急率本部五万人马撤离金城郡枹罕城(注:即今广河县西)、枝阳城(注:即今皋兰县西南)、破羌城(注:即今乐都县东)等广大地域,转而向西攻击汉军护羌校尉傅育构筑的安夷城至临羌城防线。
傅育的武威军势单力薄,激战后双方伤亡惨重,迷吾最终突破临羌防线,南渡湟水逃回木乘谷,回到了老巢尕让(今青海省贵德县)、龙耆城(注:即今海晏)。
武威军则全军向西追击,虽然没有堵住迷吾于安夷城以东,但却顺势占领了战略要地临羌城(注:即今西宁市),接着又连下湟水(注:即黄河)以北的归义城、建威城,截断了迷吾的烧当羌主力下高原后攻击陇西战略要地金城郡的通道。
自此,烧当羌王迷吾与封养羌首领布桥的两支羌军主力,被分割成地隔千里的东西两大集团,从而为马防的汉军主力各个击破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刘炟接到傅育的战报十人恼怒,他立即下诏,太尉府派出专门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严令傅育将护羌校尉驻地由安夷城改为临羌城,截断羌人各部族从湟水谷地进入金城郡的通道,确保将封养羌阻断在临羌城以东予以歼灭。
皇上对陇右战局的不满溢于言表,傅育畏而不敢怠慢,率武威军整固临羌城,并据城固守,从而使这一战略要地牢牢控制在汉军手中,彻底隔绝了烧当羌王迷吾与封养羌首领布桥联系。陇西太守孙纯见护羌校尉傅育战据了战略要地临羌城,深受鼓舞,便迅速出兵防守陇西各处要隘,力求将布桥的羌军封闭在陇西郡内,等汉军主力一到即吃掉它!
马防、耿恭正在长安细柳营整编汉军西征大军时,已率羌兵东进到武都郡沮县(注:即今略阳东)、并威胁汉中郡的封养羌首领布桥急忙率军西撤,由于陇西太守孙纯严令各城绝地死战,麾下汉军付出重大伤亡牢牢死守各关隘,使布桥无法走长安至金城(注:即今兰州市)的官道,只能率部从崇山峻岭中一路艰难向西撤。
撤至临洮城(注:即今岷县东南)时,汉军南部都尉府都尉郑勎又据城挡住了布桥的去路。
临洮地势险要,截断了峡谷山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成了布桥的鬼门关。他要想退到湟水谷或老巢尕让,就必须拿下临洮城。否则西撤不成,他便只有向南退回高原之上的望曲谷(注:即今腊子口)。而要想守住望曲谷,也必须拿下临洮城以为屏障!
于是,布桥志在必得,便挥军急攻临洮。谁料驻守临洮城的汉军南部都尉郑勎接到陇西太守孙纯的驿令后,便率麾下千余汉军拚死坚守临洮城,整整二十余天守军和城内吏民大部阵亡,但临洮城依然岿然不动。西行之路已断,两军在临洮城下打下相持不下。
马防提西征大军进入冀县时,面临的正是这一极其有利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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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缜密天机
战机千载难逢,稍纵即逝!
到底是伏波之子,汉军长途跋涉,饷食前刚刚进入冀县,未及扎营,马防便与耿恭从斥侯处了解地形后,便决定采纳中军从事郎中杜笃(注:马防门客宾相)之谋,以疑兵阻敌,争取将首战战场便选择在临洮城下!
冀县至临洮城相隔二三百里,全是狭窄艰险的山道,有的地段只能单车鱼贯而行,人马辎重行进困难。为确保抓住战机,马防派出经过严酷战火锻炼的胡骑营(注:用长水营编制,汉军无水军)副校尉石修,率部快速潜至洮水边,大张旗鼓,以为疑兵!
而汉军主力,则故意摆出远行疲惫之态,故意在冀县慢悠悠扎营。入夜后,全军轻装,各营连夜加速进入峡谷涧道,向临洮城进发!
石修领命后,率领军司马张封、军司马范羌及八百骁骑,以斥侯为向导,顺峡谷涧道连夜轻兵疾进,终于赶在黎明之前,赶到离临洮城十余里的洮水边。汉军迅速多张旌旗,公开扎下庞大大营。大营分前军、中军和后军,且遍插汉军赤旗,各屯来回调动换位,远观似千军万马。
马防这一招,果然吸引了羌兵探马的注意力!
布桥原就生性多疑,此时羌兵正在攻城,探马忽报汉军主力已至洮水,果然令他大感疑惑。马防还远在冀县,相隔三百里艰险山道,人马辎重没有几天时间到不了临洮,这充其量是疑兵,于是便命探马再探速报。同时令各部抓紧攻城,争取在汉军主力到来前,全军夺路西进。
没想到就耽搁这么半天时间,失败的命运便不可阻挡!
到了饷前时分,石修率八百骁骑漫山遍野、鼓噪东进,其中二百卒则持手鼓擂得惊天响。布桥与羌兵大惊,刚要下令迎敌,可西方、北方忽然发现大批汉军涌来,布桥这才知道坏了。
原来马防、耿恭果真来了,自己已被包围,他急命羌军主力向南撤退,但是一切都晚了!
汉军各营则争相前驱,追杀羌敌,郑勎仅剩下二百余骑,也从临洮城中杀出,与石修合兵一处,从西往东打,对羌虏形成夹击之势。布桥麾下羌族各部惊慌奔逃,被汉军砍杀四千余人,一万余羌兵跪地投降。最终,布桥率残部且战且走,率二万余人借助峡谷险峻地形,逃向南方的望曲谷。
临洮大战一直持续到深夜,各部才肃清残敌,一一收军回营。马防令屯骑营校尉肖愚为前军,在望曲谷设要塞,将布桥死死地封闭在望曲谷内。大军则在临洮城外扎下大营,便连夜派出驿使向朝廷报捷!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闰九月十六日夜,天上圆月高悬,月华如水。远在雒阳西郊的河南宫内,依然能听到雒阳城内的锣鼓声、爆竹声,雒阳城正在举城狂欢,庆贺汉军西征大捷。
刚刚过去的一天,是刘炟继位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咋夜心忧前方战事,一夜未睡好。今日凌晨他迷迷顿顿来到宣明殿,太傅、三公和尚书台众官已经开始阅简了。君臣见过,太尉牟融正要奏事,殿外便隐隐传来了各城门报捷的战鼓声。不一会儿陇西前线临洮大捷的战报来了,刘炟一跃而起,众官则热情洋溢地向他贺喜,笼罩着汉宫一个多月的紧张气氛也一扫而空。
君臣一起朝膳毕,刘炟意气风发,先乘辇至永安宫禀报太后,得到太后的允许后,午前便在德阳大殿举大朝会贺喜。这是先皇刘庄驾崩后,整整两年时间,汉帝国一件举国盛事。太后亲临盛会,君臣万余人济济一堂,可谓盛况空前!
晌午到来时,太后下令在德阳大殿举行国宴,犒赏群臣!
午后申时,太后、刘炟带着在京亲王、列侯、百官、四小侯、功臣之后和各郡国上计吏,浩浩荡荡来到雒阳城西的平乐观。君臣吏民共十余万人齐聚飞廉铜马下,举行国家庆典,刘炟下诏,令各郡国官民大庆,举国庆贺征西大捷!
大典结束后,刘炟不愿返回皇宫,而是想临幸河南宫。宋萱已经怀孕四月,但刘炟一天也离不得她。太后虽放心不下,但这大喜的日子,实在不愿扫了儿子的兴,只得提心吊胆地允萱贵人随刘炟出游!
于是,太后返城回了永安宫,神采奕奕的刘炟带着萱贵人、蕊贵人一对姊妹花乘御辇绕过西苑一路西去,来到了繁花似锦、幽静宜人的禁苑河南宫。
从八月下旬马防西征时开始,刘炟的心一直悬在胸口。他力排众议令马防出征,更深层的心思只有他懂。现在,羌患平息有望,他难得放松情怀,更要将自己的幸福与最心爱的人分享。
皇宫内美姝无数,但自从宋贵人姊妹花进宫后,他已经对寻常宫娥根本就看不上眼,也越来越离不得姊姊萱贵人。他在河南宫盘桓了整整三天,心情如挣脱了羁绊的天马,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间飞翔。每天与萱贵人、蕊贵人赏月观花,饮酒赋诗,也整整缠绵缱绻了三日。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萱贵人腹中怀着龙脉,他自然也不敢放肆。但太后这三天却一直提心吊胆,只到刘炟与两位贵人平安归来,掖庭医工检查后说胎儿一切正常,太后一颗心才堪堪放了下来。
与儿子不同,这年的秋季对马太后来说,渐渐感觉不顺心。心情没来由地一直黯然、沮丧,已经好了多年的胸痛之症又犯,常常感到心里堵得慌!
兄长马防陇右大捷,她自然十分高兴。但这好心情只是转瞬即逝,隐隐一丝苦涩总是挥之不去。其实,当初阻止刘炟要为马氏封侯时,她只要不同意便行了,根本没必要说出“无功不侯”的话儿来。所谓言多必失,既为人君,现在覆水难收,她虽贵为太后,也已经无法阻止此事。
此例一开,仍在服丧间的儿子刘炟势将天马行空行他的仁政,她将再也无力管束、节制。永平年间,先帝推行的管治外戚、整肃吏治、崇尚俭朴等一整套政策,势必也都将被废止。这让她胸口开始隐隐抽疼,黯然神伤。
唯一略觉安慰的,是儿子刘炟专宠萱贵人!
宋氏姊妹是她亲自从三辅为儿子精挑细选来的。宋家和马家祖上便是姻亲,萱贵人父宋扬的亲姑母,便是太后的外祖母。因此在她心目中,是要让萱贵人入主长秋宫的。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心,儿子整天黏着萱贵人,一天也不忍分离,萱贵人已怀皇嗣,这样下去怎么行。于是等儿子从河南宫归来后,她便狠心将萱贵人接到永安宫调养。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刘炟总不敢对宋贵人太放肆!
永安离宫被朝野尊称为长乐宫,它位于北宫以东,太仓、武库之南,与步广里和古狄泉比邻。它是一座周回达六百九十八丈的宏伟宫殿,宫中有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中和殿和候台等亭台殿宇森列,在延休殿与中和殿旁边,还有碧波荡漾、景色宜人的芳林苑。
古狄泉实质就是温泉,其水便流入芳林苑中。
永平五年,汉明帝刘庄修缮北宫时,从雒水挖渠引水入雒阳城,经濯龙园、修明苑、九龙池、御龙池、白石池、天泉池(注:即后世所称的天渊池),流到永安宫的芳林池后,再与位于步广里的古狄泉相连,最后通到城外的伊水。
芳林苑是皇家苑林,苑内的湖心岛上有崇光、华光二座大殿。永安宫和芳林苑环绕芳林池北岸,南岸边便是雒阳最著名的步广里。芳林苑是永安宫的山水风情所在,芳林池中的湖心岛与永安宫有一条廊桥相连,池中碧水环绕,修竹冬青,芙蓉遍地,亭台楼阁环苑而建,逐一掩映其间,四时如春,真个是人间仙境。
永安宫中的候台是长乐少府观天相之所,中和殿则为永安宫黄堂(注:即正堂),是太后所居及与长乐众官署理国事之所,自然也是永安宫中最尊崇之殿。太后迁居永安离宫后,这里便一度成为汉帝国权力中心,朝政实质掌握在太后手中。
太后将萱贵人接回永安宫后,便令其居住在中和殿后院中的西苑偏殿,早晚由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蛾亲自关照。西苑殿位于芳林苑湖水之滨,假山怪石,竹林掩映,奇花异草,繁花似锦,安静素雅,很适合贵人养胎。
刘炟与萱贵人正是少年情热年龄,萱贵人被马太后接到永安宫后,原本便有让萱贵人妹妹蕊贵人有更多侍奉皇帝的机会。这段时间蕊贵人便独自住在皇帝的寝宫章德殿内侍寝,尽心尽力地侍候着皇上。
但很快,太后与夕照、秦月便发现,她们如此缜密的谋划还是百密一疏。萱贵人千娇百媚,气质超群,刘炟早就离不开她了,可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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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书蘅失言
蕊贵人虽清新可人,天真无邪,可刘炟是饱学大儒、风流少年,仅有清新、天真与可爱又如何能拢住他的心。因此,虽然为封诸舅事母子俩斗着心机,但母子情分并未生疏生忿,刘炟依然定时来永安宫给母后请安,禀报重要军国大事。
自萱贵人住永安宫后,他来永安宫格外勤快,常常坐着御辇自苍龙门出北宫往永安宫跑,既给太后请安禀事,又借机到西苑殿腻一阵萱贵人。
永安宫内从上到下都知道刘炟的心事,他既是腻萱贵人,同时还惦记着已在永安宫侍奉太后的七名采女们。
萱贵人受专宠,此时已略显怀,怕自己怀孕让别人钻空子,故而对圣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次皇帝来,一般在太后所居的中和殿陪太后一会,刘炟总会悄然进入萱贵人住的西苑,少年夫妻情浓似火,自然少不得行周公之礼。
刚开始太后大意了,夕照为提醒她便将内侍记录的《起居注》和《彤史》,太后翻阅一下大惊,夕照、秦鹅也愁坏了,她们不得不另想办法。
但就在此时,一场惊天大案,突然狂飙汉宫,彻底打乱了她们的盘算。
原来,萱贵人被接进永安宫后,七名新选采女也轮流到西苑殿外殿当值,帮助清菱、子韵照应贵人起居,熟悉宫内规矩。这些采女中,窦氏、梁氏这两对姊妹花身长都有七尺一二寸,进止有据,恭顺有礼,虽素靥粗裙却倾国倾城,令太后刮目相看,颇以为奇异。
而夕照、秦鹅、萱贵人三人则颇感不安,尤其是萱贵人,凭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她感觉刘炟似乎格外牵挂着这批采女们。
夕照、秦鹅二人对这四女自然不会轻视,为确保萱贵人将来能入主长秋宫,二人已决定等到学完宫廷礼仪,便将窦氏、梁氏四女全部放进永巷,在无休无止的艰苦劳作中消磨掉她们的青春,令其永无进入掖庭之日,待年龄渐长后则出宫嫁人了事!
阴历十月初七那天,中山王刘焉来京朝见。晌食时,太后在永安宫举宴款待,刘炟也来永安宫陪皇叔晌膳。他的贴身侍婢连珠、书蘅无事可干,便来到北苑殿陪萱贵人闲话。陪贵人博戏之时,书蘅无意间的一席话,让萱贵人心惊肉跳,失手将玉耳杯脱手落在案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紫缎襦衫纹袖也被溅湿!
书蘅与连珠一样,都是刘炟与萱贵人的心腹侍婢。当时萱贵人赏给连珠、书蘅一人一枚金钏,连珠不敢离开太久赶紧回中和殿去了,书蘅则感激之余俯耳对萱贵人禀道,“立冬那天夜,皇上在北苑殿临幸过一个高个姊姊,是外厢当值采女。当时贵人睡熟,皇上一个人披衣悄然外出,吾刚出偏殿,恰好看到……”
话刚说了一半,感觉自己说漏嘴了,书蘅吓得赶紧闭嘴不再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书蘅随刘炟返回北宫后,萱贵人整整一个晚上心思黯然,震惊不已。千堤万防,还是晚了一步,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她记得很清楚,立冬那天,皇上来永安宫陪太后过节,萱贵人也一起陪太后晚膳。当晚皇上便留宿在她住的北苑殿,二人小心翼翼地欢好一番后,她身乏觉多,便早早睡了过去。书蘅说的事,当是发生在那天她睡着之后。
按说,皇上正青春年少,临幸宫人不算大事。按宫里规矩,如果永安宫有哪个宫人或采女被刘炟临幸过,第二天掖庭令房儒、傅母简瑾一定会向太后和她禀报,以便让宫人或采女受到照顾。一旦有孕,则择殿居住养胎,是马虎不得一点的。
但房儒未禀报,傅母简瑾也未禀报,彤史太监根本就未记载。难道是彤吏官根本就不知道?也就是说是采女故意未禀,或者皇上故意隐瞒?!
萱贵人想到这里,不禁阵阵倒吸凉气。窦氏二女、梁氏二女可不是出自普通世族,窦氏二女是沘阳公主小女,而梁氏二女是武阴长公主养女,如果皇上故意隐瞒与采女相会,便说明二人早有情愫,这一切便是故意瞒着太后,那么这便非同小可。
“窦氏……”萱贵人首先想到了窦氏二女,她越想越怕,不免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永平末年,沘阳公主刘小翰多次带着窦妤、窦洇姊妹二人进出长秋宫,陪太后闲话。而窦妤擅书法,与时为太子的刘炟有共同语言,还经常切磋书艺。萱贵人那时已经进宫,但因窦氏深受先帝打压,她根本未往别的东西上想。现在看,少年伙伴,此番进宫一定是有预谋的。
立冬是辛亥月丁卯日(注:即阴历十月四日),萱贵人询问了清菱、子韵两个贴身侍婢,寻常永安宫的宫人或那七个采女来北苑殿侍奉,都要听这两个贴身侍婢使唤。但二女冥思苦想,立冬才过去几天,但那天会是那个宫人或采女后半夜在外厢当值,她们平时都不把采女放在眼里,竟然都想不起来。
“这不难,傅母处定有记载,吾去华光殿暗暗地查一番便知……”子韵补过道。萱贵人觉得有理,但提醒她不能让简瑾看出端倪。
第二天子韵到华光殿去,恰好傅母简瑾进入北宫掖庭公干,子韵偷偷翻看了简瑾记录的简册,采女们进永安宫侍奉全部记录在案。立冬当天后半夜,简册中清清楚楚地记着,从子时至黎明之前,西苑外殿当值者正是出自窦府的窦采女!
萱贵人闻报,诧异之余,越往深处想越有点汗毛倒竖的感觉。
她未敢禀报太后,思虑再三,但还是将书蘅的话转告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鹅。窦氏和梁氏处心积虑送女进宫,心思是明摆着的,夕照、秦鹅原已打定主意将来将她们送进永巷做宫廷役妇。现在二女闻言大惊,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圣上如果真的与窦妤有旧,那么萱贵人长秋宫的地位必不保,见多识广的她们一时也愣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华光殿所在的湖心岛,与太后所居的中和殿以一座曲折回旋的廊桥相连。从此开始,每次刘炟来永安宫,夕照、秦鹅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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