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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班超-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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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蒿眼含热泪,她知道将士们与汉苑守将一样,该是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生死大战哪!她高声道,“鹫雕营、昆仑屯已成于阗国保护神,已成汉使麾下一支铁军,吾代汉使慰问众军!吴英和锦娘、尉迟千和旋耶扎罗四位将军,战功卓著,进封为于阗国左右汉候,每人赏麦五百石,牛羊五百头,木炭五百斤!”

    在全军的欢呼声中又道,“所有将佐,进官一级,每人赏麦一百石,牛羊一百头,木炭一百斤。士卒每人进爵一级,赏麦十石,牛羊二十头,木炭二十斤。鹫雕众卒,户减税三年!所有阵亡士卒,按每户麦一百石、牛羊五十头、木炭五十斤抚恤,且户免赋五年。于阗国各军,所有参战士卒,有功者均按此办理!”

    “谢汉使夫人!”鹫雕营、昆仑屯一片欢腾,整个于阗国大营内一片欢腾!

    可话锋一转,纪蒿顿然变色,“鹫雕营主将尉迟千、副将旋耶扎罗,险失军机,虽有弥补,仍险至大战出现不测。按汉律,将军失军机,是为死罪,理应斩首正法!”

    “啊——”此言一出,变化太大了,正在欢喜头上的全军士卒大惊失色,惊叹声一片。少年英雄旋耶扎罗闻言恭恭敬敬地下马,解下佩剑,举剑至头顶,面向纪蒿庄重跪下,恭领死罪!

    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坐不住了,他们连滚带爬地下马跪于雪地上,尉迟仁膝行几步到纪蒿马前,叩首于地哀求道,“禀报夫人,鹫雕营延误战机,是受吾二人所阻,吾二人甘愿受罚。念鹫雕营战功卓著,主将尉迟千重伤昏迷,恳求夫人剑下留人,不能斩杀有功大将啊!”

    休莫广鵛也膝行到纪蒿马前,接着泪流满面呜咽着哀求道,“老夫身为于阗主将,却一事无成。如不是昆仑屯、鹫雕营数千里卷杀,于阗国必亡于老夫之手。夫人哪,罪在老夫啊,便恳请以老夫领死罪,换二将一命罢!”

    “求夫人刀人留人!”于阗国众将则跪倒一片,贵族、百官也都跪下,为尉迟千、旋耶扎罗求情。

    国王广德坐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胡女要在校阅时杀大将。怔了一下,便在马上低首抱拳小声道,“恳求夫人了,给本王一个面子罢。辅国侯与大都尉乃受小王指使,回汉苑后小王负荆请罪,甘受夫人重罚!”

    纪蒿回首怒视他一眼,广德被看得无地自容,赶紧低首躬身施礼。

    林曾就在纪蒿马后,闻国王言并见其窘态好容易憋住笑。要说尉迟仁、休莫广鵛有罪,首先有罪的便是他国王尉迟广德。他当着自己众将士的面,既要承担责任救下二将,又不能折了自己国王威仪,只好恳求回汉苑后悄然受罚,也算咎由自取。

    林曾怕纪蒿伤了国王的脸面,正要说话,只听纪蒿对尉迟仁与休莫广鵛、旋耶扎罗道,“三位都起身罢,众官亦起身!”

    等三将和贵族、百官从雪地上起身,纪蒿又对全军高声道,“众将也起身罢,念二将战功,便看国王与众臣、众将士情面,暂免死罪,继续领鹫雕营。本应夺尉迟千、旋耶扎罗汉侯之爵,以为诫勉,现因二将有大功,便暂留爵位!”

    将士们闻言,欣喜若狂,“汉使夫人万岁”、“将军万岁”、“国王万岁”呼声震天而起!

    将领们立有大功,不能不赏,有过则不能不罚。可此时的纪蒿,虽然满腔热血豪情,可她实在没什么可赏的,又不想将这彩头交给国王广德。幸好麦香逃难来于阗国后,纪蒿曾听说过窦固封麦香为蒲类国汉侯一事,于是她便灵机一动,将四将一齐封为汉侯。

    她甚至完全没有想过,她连这个“汉使夫人”的头衔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权力为将领们封侯。尽管这是西域于阗国的“侯”,她才不管到时汉使班超回来如果不认帐该怎么收场,那是他班超自己的事儿。

    士卒们满营欢喜,国王广德和王妃、大臣们都深受感染。校阅最后,国相私来比宣布,晚上全军大宴,由王宫乐伎演宫廷歌舞,犒劳三军!
………………………………

第四章 暗度陈仓

黎繁全军如潮水一般涌过鹫巢北撤时,这场大战的总导演班超正站在鹫巢要塞顶端,看着仓皇北上、军容零落、乱乱嚷嚷的黎繁军,他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是他自茂陵大战以来最紧张的一次战役。对黎繁战力判断不准,对于阗吏民战争意志估计过高,险些导致输掉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战局急剧向坏的方向发展之时,是纪蒿——那个动辄泪滋滋的虎牙妹,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既用瘦弱之身吸引了黎繁的注意力,又激发了于阗人的抗敌斗志,从而彻底地扭转败局!

    “司马,咎在吾虑事不缜,险酿大祸!”胡焰搓着被寒风冻得红红的断耳,痛惜自责地道。

    田虑、华涂已经率军归来,汉苑卫队阵亡百余人,汉使团刑卒几乎人人带伤,徐乾、罗琛两个刑卒胳膊被敌箭贯穿,吊着脖子上。他们脸都被冻成了红色,白色的老羊皮袄上大团血渍耍桓龈鼍拖蟾鲅廊欢分景貉铩

    “不怪军侯——”田虑望着北方大团的沙尘,心有余悸地道,“是于阗人自己还未站起来,此战如不是夫人,吾使团势将败退至精绝城!”

    大战之后,吃了大亏,但众将没有互相责备,令班超欣慰,“咎在吾,不在众将。于阗惨淡,百业俱废,半年连番两场生死大战,也不在于阗人。北道强盛,下疏勒便是捅了马蜂窝,更艰苦的大战已经不远。便让于阗人在战火中站起来罢!”

    第二天,等斥侯禀报黎繁已一直退回过北河(注:即塔里木河),班超便率领田虑、华涂的两支小队迅速离开鹫巢,踏上了新的征程!

    沙漠上气温很低,寒风裹着细沙扑面而来。他们每人一身于阗胡襦,头戴羊绒毛黑色毡帽,外面穿着暖和的老羊皮袄,羊毛绒裤,足蹬长长的牛皮船靴,如一支荒漠驼队,顺着红白山一路向西。

    天又开始下起暴雪,沙漠的冬季真是太冷了,坐在马上一会人便被冻透,他们不得不牵马步行一会。

    使团偃旗息鼓,绕过断垣残壁的皮山城绿洲,顺着沙漠商道,顶着寒风暴雪穿越千余里大沙漠,悄然隐身到了葱岭河畔的无屠置中!

    虽然战火纷飞,但挡不住商旅的脚步。

    这趟历时近半月的沙漠行程,途中还遇见两支小型驼队结伴而行,商旅、镖师、僦人、驼倌见到这支人马齐整、兵甲锋利、浑身血渍、默默无闻行军的“商队”,都以为遇上沙匪了呢,数十人便一齐黑压压的跪于商道边。

    本来是交错而过,刑卒王艾因撒了一泡尿落在最后面,正想策马赶上,忽然,他看到跪在道边积雪上的人群中,一个镖师分明惊慌地捂住另一个小个子镖师毡巾下的嘴巴,想让他低下头。

    而被捂住的人却挣扎着倔强地昂起头,那一双黑色的眸子一闪,让王艾不禁一惊,眸子中分明透出企盼、哀求、甚至求救的味道!

    王艾可是东夷海匪出身,觉得有问题,便勒住马跳下,围着地上人转了一圈。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头,只有挤在一起的两个瘦小“镖师”中有一人仍倔强地抬起头,毡巾围着他的头,露出的一对黑眸中似乎欲言又止。

    女人?这分明是女人。冬季正是拐卖女人、小孩的高峰期,王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拐卖。

    他将“镖师”扶起,慢慢揭开“他”头上的毡巾,露出了一张年轻妇人圆圆、惊慌、被冻得腊黄的小脸。他又将另一个瘦小的“镖师”扶起,竟然也是一个妇人,虽然一脸沙尘,但看年龄她们也就二十出头。

    虽然她们都穿着长长的肮脏胡袍,肩膀上落满积雪,但王艾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两个河西汉女。

    或许这是商贾沽来的丁口,王艾便扭头看着跪在沙漠上的商贾道,“沽来的?”商贾却不敢抬头、不敢回话,只是将头叩于雪上一个劲猛地点头。

    可其中一个妇人虽不敢说话,一双小手却紧紧攥着王艾的胡袄衣袖,并焦急地向王艾频频摇头、示意。王艾道,“汝说,不是沽来的,莫非是抢来的?”

    妇人眼泪脱眶而出,似乎生怕王艾不相信会走掉,她急急地道,“吾……是被抢来的……家在张掖,凌氏人,家有小儿,恳求大人救命……”

    河西人,凌氏大族?!王艾震惊地又看着另一妇人,妇人低首不敢说话,圆脸妇人又道,“她是敦煌人,也是被抢来的,这一路生……不如死……”

    王艾心里格顿了一下,他知道遇上什么了。

    抬头向西望去,漫天雪花中,班超的大队人马早走远了,此时只有一个人远远驰了回来,王艾已经认出,那是刑卒童周。原来田虑见王艾掉队了,便令童周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这好事也让他遇上了。

    妇人还未说完,商贾见“沙匪”大队人马已经不见踪影,现在飘飞的暴雪和呼啸的寒风中只有两匪,他一声唿哨,十八九名镖师便呼拉一声从雪上蹦起,一齐抽出剑将王艾和两个妇人围在垓心。

    身材高大的镖头扯开脸上的毡巾,用剑指着王艾断喝道,“大胆沙匪,敢劫吾货物,莫非找死?”

    商贾则抄着手指着妇人骂道,“骚货,想跑,今晚吾必剐了汝……”

    两个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嘤嘤哭泣起来,惊慌地躲到王艾身后。

    王艾面露冷笑,他最不怕的便是杀人。他悠然擎出长长的环首刀,白羊皮袄正面黑色的血渍、血泥斑驳陆离。他并不怕镖师人多势众,但他怕混战中伤了这两个妇人,便轻声对两女道,“蹲下……别动……”

    圆脸女极聪明,闻言赶紧拉着同伴蹲在王艾腿边。

    王艾冷酷地对镖头、商贾好言相劝道,“行商和气生财,可汝等敢到大汉河西抢人,便是死期到了。如果知错就改,吾会放一马,不然……”

    “哈哈哈——”镖头猖獗狂笑,嘴中呵斥道,“可恶沙匪,便不改又能怎的?老子这一趟好不容易弄两个好货,还没玩够,如何能让给汝?大道通天,各走一边,都是沙漠搏命人,别拿一身血吓人,快滚,恼了吾必杀汝狗头!”

    他话刚说完,人丛后面便混乱起来,惨叫声四起。

    原来四五名镖师见童周远远驰来,便举着刀矛迎了上去,童周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墨者如何受得了这个,他痛下杀手,瞬间挑杀那几人,其余镖师见状,明知不敌,便四散逃遁、躲避!

    王艾也雷霆出手,左手甩手而出,咔嚓一声,镖头右小臂骨头被切断,长剑脱手,人跟着哀嚎起来。三四名镖师持刀围了上来,王艾放出杀招,只一两合,便斩杀多人。镖头震惊地看着王艾,王艾跟上一步,一脚将其踢跪沙漠上,又将长长的环首刀瞬间架在商贾项下。

    此时来不及逃跑的十余名镖师在童周手中长矛的威逼下,已经扔掉兵器一齐跪下讨饶,这个商贾脸上大团蜷曲的髯毛颤动着,动也不敢动一下,连声哀求,“好汉饶命,女人吾不要了,请好汉饶命哪……”

    童周扭头问圆脸妇人,“说,谁绑的汝?”

    圆脸妇人指了指镖头,童周又看向另一妇人,她战战兢兢地也指了镖头。

    王艾从镖头臂上收加短刀,本想饶过这个混蛋,可童周跳下马,无一丝犹豫,便跟上一刀将其斩首!

    毕竟还有正事要办,二人不敢耽搁过久,便赏了商贾和镖师每人一顿鞭子和拳打脚踢,带着两女匆匆赶上大队。

    “哟喝,撒泡尿便捡到两宝贝……”

    见王艾、童周二人马前都坐着一个妇人,众刑卒大为惊异。王艾将圆脸女抱到自己的备马上,这才向军侯田虑禀报了经过。

    田虑只是扭头看了二女一眼,便冷冷地哼了一声,抓紧赶路。

    无屠置(注:即今麦盖提县)说是置,其实已是一座堡垒,汉使团就在暴雪中悄然隐进无屠置后院,正式开始休整。

    现在,不管是于阗国君臣、纪蒿的汉苑、莎车国君臣、还是北匈奴人呼衍獗、焉渑,谁都不知道汉使团和他班超的行踪!

    淳于蓟带着梁宝麟的小队,已经在昆仑山上大打出手,正帮助苏毗国抵抗羊同国的进攻。焉渑仍在逃回龟兹的路上,她确信班超已经率汉使团上了昆仑山,便派信使快速潜回报信,此时呼衍獗及北道诸国都将目光盯着昆仑山上呢!

    暴雪连下了十余日,无屠置和不远处的无屠国都被积雪披上了银妆。

    天寒地冻,屋内却炭火湛蓝,暖和如春。胡柏和陈祖成正在下六博,其余人便都在围观、起哄。吴彦从胡市上沽回了姑墨国的陈年蒲桃酒,众刑卒便在炭火上脍炙喷香的小鹿肉,豪饮蒲桃酒。

    被王艾、童周搭救的二个妇人,圆脸的叫凌霄,另一个腼腆的叫巧娘。二人都是河西大户人家女儿,都是被商队买通阳关关卒偷运出关的,商旅本想一路玩够了到葱岭以西时再沽出的。
………………………………

第五章 北山来客

刚到无屠置时她们常常哭哭啼啼的,想自己的娃儿。胡焰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二人都嫁了人,凌霄二十三岁,有两个小男孩。而巧娘十九岁,有一个女娃。

    胡焰和肖初月便安慰她们,先呆在无屠置,等有机会便让于阗国市尉府的商队将她们捎回河西,二人这才慢慢高兴起来。这些天,她们有了盼头,能吃饱饭,脸色便也红润了起来,但她们想念自己的孩子,忧愁一直挂在她们的脸上。

    慢慢的,她们与刑卒们混熟了。凌霄干练,巧娘腼腆,她们主动照顾起刑卒们饮食起居。破烂的甲服、衣衫、手服、足衣被一一缝补好,肮脏的襦衣被她们用开水烫过凉干,消灭虱子和臭虫,让离开汉苑后无法无天的刑卒们,再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嗨嗨嗨——”这天罗晟正赤着上身在院中雪地上举鼎。

    后院中有四个大石鼎,最重的六百斤,最小的也有四百斤(注:汉斤,秦汉习武者以扛鼎练力)。虽然寒风凛咧,雪花纷飞,檐下冰棱有二尺长,可罗晟却一身大汗,热气腾腾。

    自从出征前在凉州大营被淳于蓟大冬天砲击到冥水差点冻死起,罗晟知耻而后勇,便苦练水上功夫和耐寒能力。现在,这个身长近丈,整个汉使团身材最高的胖大个子,已经是水上好手和最不怕冷的人。

    徐乾、罗琛箭伤已经可口,吊带已经不用了。其余刑卒都是轻伤,伤口已经痊愈。躲在无屠置后宅深院中,举鼎是每个人每天必须干的事。

    过去大战间歇,他们会将过剩的精力折腾在各城邦胡伎们的肚皮上,现在不行了。平时只有胡焰及手下的斥侯能外出,除此之外便是兵曹吴彦需经常外出采买,其余人只能每天好酒好肉养膘,就靠这几只石鼎释放多余的精力。

    “罗厖厖(注:汉代方言,脸膛大、身体肥壮谓之厖),汝冷不冷哪?”凌霄正好出来倒水,见罗晟将最大的石鼎轻松地举过头顶,还凌空耍了一圈,不禁吓了一跳,惊讶出声。

    “冷呐,要不汝焐煆(注:汉代方言,焐热)大兄——”罗晟手举着石鼎,背对凌霄戏道,“霄儿,吾看汝别回去了。”

    “滚挘ㄗⅲ汉捍窖裕ィ倨浚ㄗⅲ汉捍窖陨俜⑸В绷柘鲞艘簧痔镜溃氨痦簦ㄗⅲ汉捍窖院屯ㄓ锞嵌旱囊馑迹┪崃藚厖叄薅氩坏冒⒛赴。嵋蚕胪薅

    “汝要走了,有人会难过的!”罗晟将大鼎放下,揩一把脖子上的汗认真地道。

    凌霄闻言,为难地轻吁一声,不禁有点走神,“难为(注:汉代方言,谢谢)汝罗大兄,这吾如何不知……”

    原来,凌霄自被救出起,便对王艾和童周十分依恋,一直以兄相待。可相处时间长了,她发现王艾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火辣辣的,这让她脸红心跳。可她是个母亲,可谓归心似箭,无人时常以泪洗面,王艾这样,更让她十分痛苦!

    胡焰和田虑曾问过她,当时为何敢求救。凌霄告诉他,汉使团在西域,南道各国已尽归大汉,商道已通,她是汉人,也为使团喝彩不已。当看到他们二十余人全是汉人,且兵械锐利,战马矫健,身上全是一团一团黑色血渍,当时便想这可能是汉使团,于是便想不惜一切赌一把。

    “为了娃儿,本就被作践得不象人,便赌输了了不得多受点皮肉苦呗!”

    凌霄坚定地说。可当时王艾听她说这话,眼里一阵默然一闪而过。

    班超与中军众将正围着炭火烤着野胡桃,室内弥漫着胡桃的香味。院中罗晟与凌霄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但他们此时顾不上考虑王艾的男女情长。

    因为,啬夫发泰进来禀报,说于阗国在西皮水戈壁上隆重阅兵,汉使夫人封赏有功之臣和全军将士,胡焰和众将闻言心花怒放,一一感叹一番。

    班驺将烤好的野胡桃不时从盆边拿起放到班超案上的木盘内,忽然噗哧一声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真是厉害啊,就是一只母羊嫁尕叔一晚,便会变成一头吃人的母狼……”

    他的俏皮话未说完,兄长班秉便“啪”地给了他一掌,并叱道,“吾砸烂汝狗头,吾婶年少二十余,汝敢骂吾婶为虎狼耶?!”

    “十三为人妇,二十正风骚。寡妇不愁嫁,呼饭炊买臣……”胡焰替班驺遮掩道。

    班超与众人哈哈哈大笑,班驺自知不妥吓得不敢再多嘴了。

    西城一役,令胡女纪蒿在汉使团众将与众刑卒心中地位至高无上。谁都知道她那个“夫人”头衔是假的,但此时此刻,从班超到刑卒没人再当她是假夫人。

    一想起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的西城大战,众人便又想起另两个妇人。华涂抱拳对肖初月悄声戏道,“肖兄,吾已知汝与胡军侯何故如此畏惧母老虎、母狮子,敢于孤军北上,是真将才也。兄弟现在恨不得也有如此凶猛雌兽一只!”

    肖初月和华涂是一对难兄难弟,都属于恋妻族。果然,闻华涂言,肖初月瞬间目光迷离、恍惚,不知不觉间脸现一付色迷迷态。

    众人已经哄然大笑,他却浑然不觉。他想到了锦娘左边凤眉间那颗美人痣,心里美不胜收,拖着垂涎幸福地淫笑起来。众人被弄得莫名其妙,田虑狠狠给他一掌,“狗日的,看汝吃相,于阗被打得稀巴烂,美个啥?”

    肖初月却美美地痴笑着,只有他心里明白,锦娘那颗美人痣可不得了,那是他肖初月的幸福总开关,是他肖初月独享的秘密。

    虽然于阗大胜令人高兴,但此战隐藏的种种危机,却又令众将心情沉重。

    田虑对尉迟千差一点误了军机,越想越后怕,便恨恨地道,“临行前汉使如此交待,鹫雕营仅听命于汉使团,如不是夫人胸有大局,以身涉险固守汉苑,西城必破。尉迟千受大臣阻碍便差点误了大事,此人难挡大用!”

    华涂则也心有余悸,忿然不已,“黎繁兵临城下,于阗国君臣不能激发全军将士斗志,险至全局败亡,广德与众将亦难辞其咎!”

    众将又在总结大战得失,班超想得更多。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战如不是吴英、锦娘当机立断、孤军北上,以雷霆之势震慑了呼衍獗,于阗国则必陷。如不是纪蒿居中调停,逼林曾以汉苑吸引住黎繁,西城也定然挡不住黎繁的铁蹄。

    他心里开始挂念于阗国,便挂念起纪蒿来。这女子真不可小觑,能当大任。在自己面前一挨吼便泪滋滋的,故意装出一付可怜巴巴态,可一转身,却在最危难的时刻撑起了于阗一片天,帮助林曾守住了西城!

    于阗国虽逃过一劫,再却遭大战破坏,房屋、围栏被烧毁无数,良田被毁数万亩,大旱之后,真是雪上加霜。而疏勒国比于阗国更加贫弱,更惨烈的大战和更艰难的日子即将来到。一步错则步步错,于阗大战中出现的漏算,令班超和众将更加谨慎缜密!

    汉使团藏匿到无屠置,骗过了所有人,但有一个人却没有骗过去。这个人便是枯且罕,远在东北方四五千里外车师前国交河城的汉军战略斥侯!

    元旦前的除夕夜,天上下着大雪,无屠国爆竹声声。

    除夕宴结束良久,夜已将半,众将已经退下歇息,班超带着酒意坐在案后守岁。他挑亮枝形灯架上的三盏兽膏灯,手里拿着一幅班氏白缣,心里涌出浓浓暖意。

    “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缣上是阿翁的《北征赋》,那还是前年底随窦固都尉出征之前,阿母亲手抄写,爱妻邓尧、冯菟放入他行囊中的。此时他想起了颠沛流离的阿翁,想起了阿母和师母,想起了爱妻和孩子们,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大使……”他刚要起身进内室歇息,门被班驺从外面推开了。发泰带进来一个高大的跑驼人,诧异地看了一眼班超,便又禀报起正事,“大使,北国故人深夜来访!”

    北国故人?班超大惊,他背着手逼视着站在堂下正给他叩首的驼客。出了什么大事?没有大事,枯且罕不会派人一路追来!

    这是一个北地某国商队的镖师,高高的个头,一身邋遢的白羊皮长袍上沾满雪花、沙尘或泥浆,头上戴着一顶肮脏的破狼皮毡帽,腰里悬着一把弯刀,一脸杂乱的长须遮起了他的面目。没有寒喧,镖师一言不吱叩首毕便费力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月牙形玉雕,双手递给发泰呈上。

    班超从自己脖子上扯出玉雕,咔嚓一声合而为一,那是一只凶猛的沙漠公狼!

    “枯且罕如何知道吾在无屠置?”他大为不解,本以为骗过所有人呢,看来他是小看这个矮胖子匈奴人了。

    “屯田都尉大人并不知大使已来无屠置——”来人一句话便打消了班超想杀枯且罕的念头,“大人只是告诉吾,如果在于阗国西城汉苑找不到汉使团,便将信息密报于无屠置啬夫发泰,发泰会有办法驰报于大使。大人说,这是与大使提前约好的。”

    这确实是提前约好的,重建无屠置时,胡焰曾专门派出斥侯通报枯且罕,无屠城是一个固定的联系点!

    来人易了容,不需要问名字,不需要看清面目,只以信物为证,这是规矩。

    但信使通过口授传递来的信息,却令班超震惊之余,更欣喜不已:伊吾都尉歙渠还活着,他已与汉军斥侯掾吏波绍一起在疏榆谷藏下身,手下已经有了一支近二百人的敌后斥侯小队!

    “歙渠……麦香……”班超热泪盈眶,他的眼前浮现出歙渠在雪山上狩猎时那坚毅的面庞,以及美丽的麦香送别部远征时那悲戚不舍的身影!

    想到这对小夫妻已经从死亡的阴影下一一脱身,他又略感欣慰。心向大汉、英勇善战的蒲类国民,已经将家国命运交付于大汉,可蒲类国遭受的苦难,又让他痛不欲生。身为汉军司马,他为自己不能救他们出苦难,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此时此刻,他需要听到详情,他需要了解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需要对南呼衍部下一步行动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这个斥侯知道此时的班超最想了解什么,他详细禀报了歙渠的脱险经过!
………………………………

第六章 白山溃败

原来,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八月仲秋,南呼衍部在蒲奴单于的逼令下,再一次全军南下,击破蒲类国,袭取了疏榆谷。

    蒲类城陷落,霜刺带着两千国民且战且走,撤退到口门子峡谷,准备通过山巅鸟道撤到山北,整军再战。此时的口门子峡谷,呼衍王已经派两千骑提前赶到峡谷拦截,欲将蒲类国拦截在疏榆谷彻底消灭。

    呼衍砭大军凌晨时分越过三塘驿(注:即今巴里坤县三塘乡)扫荡疏榆谷时,歙渠、麦香带着伊吾营千余卒连夜翻越白山,也赶到了山北口门子峡谷。伊吾营在口门子峡谷整整撑了一天,倒傍晚时分几乎全军覆没,歙渠身边已只剩下二百余骑能战,仍在作最后一搏。

    就在伊吾营即将失败之时,霜刺带着部分侥幸脱身的国民赶到了。

    此时入口处已被匈奴骑卒封闭,霜刺带着牧民们冲杀三次,死伤无数,仍无法突破。而歙渠与他的国兵又被后面源源不断赶来的匈奴人围住,形势十分危急。牧民们结成大阵,阻挡着后面潮水般追杀过来的北匈奴人。

    敌骑越聚越多,昏暗的光线中,峡谷的喇叭口内到处都在混战。峡谷已经失守,南呼衍部大队人马正源源不断地越过松树塘驿站涌来,歙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率领仅剩的五十余骑带头脱离战阵,一齐向峡谷深处冲杀过去。

    峡谷里面,隐藏在树林中的一百余骑匈奴骑卒,一涌而出,掐断了蒲类人的逃生之路。霜刺臂上已经挂彩,他已经知道走不出去了,便拚力死战,并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就在这时,歙渠带着仅剩下的数十骑冲杀过来,一边冲击一边声音凄厉地呼道,“吾掩护,国王快走——”

    歙渠率将士们冲进匈奴军中,勇不可挡,连续斩杀十四五名匈奴人,瞬间便将挡道的匈奴骑卒冲开一道口子。进入山谷内的道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可霜刺不忍离去,“要死就死在一块!”他拍马加入战阵,与歙渠联手挑杀数名骑卒。

    “快走,帮吾照顾麦香——”趁敌被冲乱,歙渠挥矛对着霜刺的马臀就是一矛,战马吃疼,前蹄奋起,差点将霜刺掀下,然后快速向山谷内奔去。

    二十余名北匈奴人赶上来欲追,被歙渠与仅剩的三十余骑死死挡住,就在这时,率大队赶过来的万骑长呼衍砭怒吼一声,“毙马,抓活的!”

    数十支利箭同时击中战马,歙渠被掀下马,左大腿上中了一箭,箭矢穿肉而过。右胸前也中了箭,箭矢力道很大,穿透护心镜,倾斜着插进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摇晃一下终于仆倒于满地尸体上。

    “都尉……”“都尉——”

    不知谁尖叫了他一声,歙渠顿时清醒,左手柱着宝剑靠右腿单腿用力又从尸堆上顽强地站了起来。十几名国兵也全部负伤,他们将歙渠紧紧地围在核心。

    北匈奴人举着长矛、弯刀慢慢围了上来,伊吾营士卒们力斩数人,死死挡住涧道。国兵们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歙渠和余下的人仍在力战,他流血过多,意识渐渐昏迷,此时左臂上又中了一刀,宝剑脱手,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进入涧道,抓捕国王!”

    南呼衍人消灭了蒲类国兵,没有停顿。随着万骑长呼衍砭一声怒吼,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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