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姽婳仙-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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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落不再说话,那小兵也哑口无言,本来组织好的言辞像被人打了一闷棒,刹那间全被打没了。
气急败坏的小兵再次将忘词儿的恼火怪罪到黎落头上,且默默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那种卯足了劲要让黎落好看的凶戾眼神太过出挑。
黎落的表情倒不像小兵那般怒气冲天,反而一脸的云淡风轻,这更让对方怄气,仿佛黎落的脸上写着:你不让我说实话,自己又编不出谎来,怨我咯?
“我告诉你!不要仗着比旁人多了几年入伍的资历便欺压新人!你瞅瞅你自己的嘴脸――像话吗?本将问的是黎煜,你插什么嘴!”
终究是疾恶如仇看不惯军营潜规则的方右尉先于众人开了口,为一脸无辜的黎落打抱不平。方右尉向来做人坦荡――从军十余年一路飙升到右尉的职位,不单单是靠着他的才智和武功,更归功于他敢于否定军营陋习的正直。
因此,方右尉这才沉不住气,出声打磨那小兵的锐气。
那小兵被方右尉一通训斥,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众人只看到他的眼珠滴溜转,但瞧不出他对屡屡拿他开刀的方右尉已经怀恨在心。
见那小兵不再光明正大的嚣张跋扈,一颗蓬头垢面的脑袋低的不能再低,方右尉适才和风细雨般鼓励黎落:
“黎煜,虽然你是新入行伍,但不代表你像他一样碌碌而为,一辈子都只能向后辈叫嚣,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黎落点点头,对于方右尉的行事果敢和明辨是非很是敬服。
“事关四殿下荣辱,你大可有一说一,莫要替这军营里的老鼠屎周全。”
方右尉真挚又清亮的眼神直击黎落的心底――她见识过黎耀荣这种不择手段的小官,也听闻过辅机这种贪婪无度的高官,更密切接触过黎晟这种没有真才实学的官场中流砥柱。这三人:各有各的不堪,皆是藏污纳垢、令人发指。所以对于方右尉这样鞠躬尽瘁的好官,黎落才体会到世态百千,天下并非仅是坏人的名利场。
当方右尉激励黎落告知真相的时候,黎落恨不能脱口而出――谁肯替仗势欺人之人隐瞒?方才她不过是作戏。
所以,为了不让方右尉看出破绽,黎落只能装作吞吞吐吐的样子。
方右尉见状,一脸无奈的又道:
“你可知道――四殿下屈尊降跪仅居骁勇军副将军一职,应是日兆子民感恩戴德的豪情壮举。大王旨在告诫世人:不止是平民百姓在保家卫国,他皇室子弟也愿为国捐躯。四殿下宿在校场,已然是放低了姿态,又怎能让区区后勤小兵戏耍他?”
黎落听了方右尉的理由,嘴角不由得轻微抽搐,心底也不禁腹诽:昭王昨夜晚还在饮酒作乐,哪里委屈?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黎落明白自己若继续噤口不言就是不识抬举:
“回大人,起先:我恳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之时,四殿下恰巧经过――他体恤我等练功不易,亲开金口为我等说话,可是这位大哥以没有先例为由搪塞了殿下……”
黎落将先前没说完的话一口气吐出,且原原本本都是事实,这让昭王点漆似的瞳仁一亮,深深凝了黎落一眼――
………………………………
第五十九章:遗失的香囊
昭王对于自己小瞧了黎落的气度一事自嘲般笑笑,他本以为女子皆爱说长道短――只因后宫女子无一例外,黎落虽比一般女子多了几分灵气和姿色,但一定免不了俗。没成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放肆!你胆敢如此目中无人,欺瞒上司!我看你今天不吃点苦头是改不了狂妄自大的劣根!跟我来!”
方右尉疾严令色的痛骂了那名小兵,而后准备亲自监督用刑,他向昭王替那小兵赔了不是,这才毫不迟疑的拎着小兵去了刑场。
黎落并未目送那小兵被带走,因此不曾看到对方满目的杀气肆虐。那小兵的眼珠死死定在黎落身上,私心想着先忍气吞声挨了这顿罚,来日方长……
直至方右尉二人的身影不见,齐胜适才出声提醒黎落:
“黎兄弟,时候差不多了,可以起身了。”
黎落万分为难的撅起嘴,显现出小女儿的姿态,许是实在难以自行起身,黎落这才朝齐胜投去求助的眼神,也忘了自己不该这般目光楚楚。
黎落这一娇弱无力的模样和可怜巴巴的表情,落在昭王与齐胜二人眼中,俱使得两人心神荡漾,半晌不能回神。
“齐大哥……”
黎落几近带着哭腔把齐胜唤回了神,他连忙伸出双臂扶住黎落的胳膊――
稍微支起双腿的瞬间,黎落只觉得有数不尽的小蚂蚁在她的每个毛孔中安家,麻嗖嗖的感觉贯穿全身。
因此:黎落很不争气的没能站稳,却不是向齐胜倒去,而是不可控的靠向了不知何时贴近自己的昭王。
得与美人有肌肤之亲,昭王喜不自禁,嘴稍上扬,挂着邪肆又得意的笑,却有万种风姿让人不忍苛责他。
待黎落看清她所倚靠的人,立马退避三舍,即便是依旧双腿不利索的倾在齐胜肩侧,也势必要远离仿若染上瘟疫的昭王。
昭王对黎落的排斥行为哭笑不得,且极其留恋黎落软软糯糯的身子倚在他肩头的那种舒坦。于是他不怀好意的笑着,口中说出的话让黎落想要杀人灭口:
“昨夜共浴时贤弟可没有现下这般讲究,今儿个怎生如此不待见本王?”
齐胜的耳廓一颤,颇为诧异的侧头凝了眼黎落,见黎落急忙摆手否认,齐胜又朝胡言乱语的昭王睇了一眼,且眸中满是轻蔑之色。
“四殿下,恐是您酒劲上头神志不清罢了,还是早些回营好生修养为妙!”
黎落的最末一句话,几乎是咬碎了牙齿蹦出来的威胁,气呼呼的样子惹得昭王扬唇失笑,眸中深邃又炽热的东西自发将黑着一张脸的齐胜屏蔽。
“殿下!”
昭王还欲进攻之际,忽闻远处传来刘参将的高声呼唤,便只能闪过扫兴的神色,转头去探来人。
刘参将跑至昭王身前,躬身回禀来意:
“启禀殿下,宋将军邀您同去宫中汇报军务,还请您速速宽衣赶去与宋将军会合!”
昭王闻言微微颔首,准备回营帐里换上戎装,恰好瞅见一脸窃喜表情的黎落,他莞尔一笑,又调转方向走至黎落身边。
顾忌到有碍事的齐胜在此,昭王的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神采,停在黎落身边后,不慌不忙的扭头面向刘参将:
“刘参将,这位仁兄是个好苗子!得空你多加提点……”
“殿下慧眼如炬,卑职记下了!”
刘参将把昭王的话当了真,抬手指了指黎落身边的齐胜道:
“你――过来打几拳让我瞧瞧。”
军令如山,即使齐胜看出了昭王是故意为之,也奈何不了对方,况且在场的还有刘参将,齐胜只能一脸不情愿的抬腿朝刘参将走去。
黎落眼见齐胜被昭王使唤走,别过脸满眼的怒气,她瞪视昭王的目光很是无奈,似乎在询问对方:你非缠着我做甚!
昭王摊摊手,示意黎落安心――自己并不是要刁难齐胜。
齐胜在刘参将的指挥下打着拳踢着腿,时不时扫一眼后方的黎落与昭王,满眼的担忧。
昭王一点点靠近黎落,和上次耳语一样的亲昵,可眼下不比刚才――众目睽睽之下,黎落断然不敢轻易违逆昭王,便只能由着昭王挑逗。
“我仅是想告诉你――昨夜你沐浴时,丢了一件贴身物品。可你变着法儿的不愿理我,我只能……”
故意不讲明白的昭王转身就进了营帐,黎落焦急的想要追进去,却被帘幕外的两个小将拦住了――
黎落惴惴不安的等在营帐外,又因为当下不方便查看自己到底将什么东西落在了后山,因此担忧起昭王捡到了可以识破她身份的劳什子。
黎落的眉眼写满了忧虑,远在一旁打拳的齐胜也留意到了黎落难看的脸色,便发泄一般用尽全力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齐胜的一招一式皆流畅自如,却又力道十足,不明所以的刘参将倒是频频点头,非常欣赏齐胜的拳脚功夫。
昭王换好戎装出了营帐,刘参将才把齐胜晾在一旁,此时可轮不到黎落上前来问东问西――昭王的随行侍卫寸步不离,刘参将又趁着昭王整理铠甲之际叮嘱了宋将军的吩咐。
黎落急得团团战,齐胜觉得刘参将此刻也顾不上自己,便立马收了拳脚走到黎落身边询问。
“黎兄弟,怎么了?”
黎落怎好告知自己偷偷跑去后山盥洗时,被人不问自取拿走了要紧的东西。便勉强挤出笑容,宽慰齐胜说:
“无事啊。”
这明显的口不对心怕是连孩童都骗不过,但齐胜点了头,他看出了黎落有难言之隐,若一味追问只能让人厌烦。
“出发罢――”
昭王这一句故意提高音调的命令摆明了是说给黎落听,黎落循声去看,终于和一出营帐便被围住的昭王对上了目光――
他一袭金甲护身,一杆红缨枪握在掌中,腰背笔挺、威风凛凛,大风起兮尘土飞扬,卷不动昭王一身明丽的颜色,和他眼中的璀璨星辉。他乌黑的发丝迎风狂舞,似在同烈风叫嚣――
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华丽的灼痛了黎落紧追不舍的眸子,她只记得昭王有睥睨天下的风姿,却朝自己轻柔一笑,扬了扬手中的黛紫色香囊,随后揣进怀中逆风而行,消失在黎落眼前。
………………………………
第六十章:齐胜的过往:
昭王走后,黎落既抓狂又无奈,她恍惚无措的样子映进齐胜眼中,让齐胜也不甚好受。
可两人一个不便问,一个不欲答,一时间都陷入沉默,没什么交流。
黎落双目无神,心中思量万千――昭王的为人黎落并不清楚,以彼人轻浮的言行来看,该不是善类。因此黎落忧心忡忡:她怕昭王拿走香囊是另有所图,抑或是借此要挟自己。
黎落挣扎了十几载才获得自由身,难道就止于此刻了麽?往后又要过上受制于人的生活吗――黎落不依,也不甘心,这份随心所欲多么来之不易,除却黎落自己,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齐胜站在黎落几步开外的地方,他紧紧凝着黎落的面色,见对方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渐渐褪去光彩,他想要出言劝导――可不知黎落到底因为何事犯难,齐胜只能是一筹莫展的踟蹰神情。
那个黛紫色的香囊,是周吴氏生前为黎落缝制的最后一件香包――每逢夏至,周吴氏心疼黎落住在那阴暗潮湿的小厢房里,会招来蛇虫鼠蚁的啃噬――故而包了药材和薄荷草,又选上一块颜色素净且凉爽的料子,加之她昏花的眼睛也不好使,却未穿错过一针一线,可算是盛满了对黎落的厚爱。
想到小香囊,黎落就不可抑止的生出无尽的愁思,对周吴氏的眷念之情浓重到无以复加。临行之际,黎落除却带走了周吴氏在世时用过的竹杖,便只有这个香囊――
香囊精美小巧,不比那竹杖,笨重又不方便携带。黎落将这个和周吴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香囊时刻揣在怀中,就好似周吴氏一直伴随自己左右。
然而只一夜的功夫,便被旁人夺去,黎落一颗沉淀良久的心随之空荡荡的,更无处安放。
“黎兄弟,是时候回营了,伙房应该在派发饭食,若去晚了,便要挨饿……”
齐胜出声打破了沉寂,黎落回眸瞥了齐胜一眼,面上没有生气,只闷声答了句:
“齐大哥,你先回去罢,我不饿。”
齐胜目光沉着,见黎落不像先前一样活泼,连自己同她搭话,她都洋洋不睬的懒怠,彼此之间好似又生疏了。
“黎兄弟,我二人虽然谈得来,但也不算互相了解,若你烦闷,可愿听听我的过往?也算解解乏。”
齐胜的身世从不为外人道――当然,他也不会直白坦诚的告诉黎落,但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比黎落见过的日出日落都要多,是故:他想以这种委婉又披心相付的方式来开导黎落。
见黎落木然点头,齐胜才走近黎落,继而又拉过黎落坐到后勤营帐一侧的小木墩上,这才开始讲述自己偶遇困境如何应对的经验:
“自打我落地,便成了孤儿――开始有模模糊糊的记忆时,我只身一人沿街乞讨,遭人白眼又或者被恶棍打骂,就像家常便饭一样平常――”
齐胜目空一切,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平视前方,却未曾将视线落到任何事物上。
黎落慢慢被齐胜的一言一语吸引了注意力,她侧头凝着对方,认真聆听齐胜的叙述,好似被年幼的齐胜带到了那个人心险恶的世界里走了一遭――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拿我取乐,当时我空着肚囊在陌生的街头游走了两日,衣衫褴褛的我与他擦肩而过,他污蔑我弄脏了他的新衣……”
听到此处,黎落面色一紧,气愤的说道:
“好歹也是及冠之人,竟要跟一个孩童过不去!”
齐胜闻言回望黎落一眼,轻笑出声,面色释然,且流露出难以揣测的深沉目光:
“你错了,他和我年岁相仿。”
黎落的眼中写满了惊愕,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想不通为何一个小孩童能如此顽劣,便竖起了双耳――不肯放过齐胜接下来口述的每一个字。
“他打骂我羞辱我,他身边的家丁为他喝彩扬威,围观众人怀抱着双手看热闹,没有人肯帮我。”
黎落闻声不语,她知道众叛亲离的滋味,也知道人性因自私而冷漠,所以唯有自己屹立不倒,旁人才不能奈何你。黎落紧拽衣袖,暗暗期望小齐胜和当时的自己一样坚强,不会让人随意践踏自尊。
可齐胜接下来的话让她失望至极:
“他骂我,我便笑;他打我,我则向他索要治伤的费用;至于看笑话的人,我逐一讨要报偿――我饿,真的饿……”
齐胜彼时的做法让黎落觉得匪夷所思:饿――便能让一个人化作一滩烂泥麽?黎落不敢苟同,却又无法诟病齐胜的做法有何不对,但黎落认为――若换做自己,她决不会为了斗米折腰。
“将尊严抛弃,还捡得回来麽?”
黎落终究发出异议,但措辞婉转,她犹疑的眼神盯看了浅笑不语的齐胜良久,对方适才继续道:
“黎兄弟,世人首先得活着,而后才有自尊。一具冰凉的死尸,要尊严何用?”
黎落被齐胜大彻大悟的话语给震住,她回答不上齐胜的问题,若非要答案――那也只能是认同齐胜所讲的道理。
见黎落好像有所领会,齐胜淡淡一笑,又道:
“当年,我靠着一双跪烂的膝盖和磕破的额头,得到了一小笔钱财,支撑我度过了罕见的饥荒,最终我活了下来。”
此时此刻,黎落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已然沉浸在齐胜的故事中而不能自拔。
“年纪略长一些,我能靠着双手做些活计度日,勉强又维持了几年。日复一日,我节俭如初,攒够了钱财去拜访名山隐士,开始了漫长的习武生涯。”
黎落不禁于心底赞叹:这才称得上是坚韧不拔吧!仅仅是填饱肚子,齐胜便尝尽天下苦,受尽世间罪。更不必说后来他还得为自己的一辈子做好打算。
黎落开始懂得了齐胜方才的警世箴言――世人首先得活着,而后才有自尊。体悟到其中的大义后,黎落感到深深的惭愧:她误会了齐胜;或者说――她活得太容易,致使她带着不接地气的审视目光去看待对方……
实则:齐胜从未抛下自尊,他最引以为傲的事迹便是不曾放弃,努力活下去――这便是齐胜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自尊!旁人无权评断,更没有资格指摘他的过去。
………………………………
第六十一章:故事里的人
黎落明悟后,见齐胜不再继续回述过往,就禁不住问了句:
“然后呢?”
黎落很想知道――齐胜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更想知晓齐胜可曾寻到那名小顽童报胯下之辱。若齐胜言尽于此,黎落恐怕都不能睡个踏实觉。
齐胜见黎落总算不再愁眉不展,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欣慰之余,也生出一丝怅惘和迷茫。
齐胜侧过头盯着黎落满是好奇的清朗眼珠,抿唇一笑,方才坐直身子继续娓娓道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习武数年小有所成,恩师也闭门谢客,不想再为凡尘俗事所扰。于是――我便下了山,一心只求个安稳归宿。”
黎落目不转睛的看着面色苍茫的齐胜,相识几日,黎落方才有空仔细端详对方刻满沧桑的脸庞――那一道道细纹,那黝暗的面孔,还有那条无处遁形的刀疤,仿佛都在默默告知黎落――齐胜所经受的艰辛苦楚。
这一刻,黎落想起了关于黎家的那些人,那些事,也想起了自己曾经度日如年的痛苦。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天性使然,黎落觉着自己和齐胜像是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
黎落的心中思绪万千:她是懂齐胜的,但她不敢毫无保留,不是忌惮对方会出卖自己又或是别的,仅是不想让齐胜感觉被她欺骗:
毕竟,齐胜曾经不假思索的为黎落打抱不平,也能倾尽所有传授黎落练武诀窍;更愿剖开自己的伤疤来为黎落排忧解难。如此种种,便能换取黎落一颗真心。
黎落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以真面目和齐胜推心置腹的畅聊海侃,更希望对方理解自己掩饰身份的苦衷。
“齐大哥,感谢你能将我当作知己,凭你这般安慰我,这辈子――我黎煜认定你这个大哥了!”
齐胜闻言忽而转头,凝了黎落好一阵子,眼神晦暗的让黎落读不懂也看不透:
“待我讲完,你也许不会想同我深交……”
黎落正欲摇头否认,眸中写满了坚决,可齐胜伸出食指作了噤声的手势,示意黎落莫要着急,且听他一一道来:
“下山后,我只会舞刀弄枪,并无其他手艺可以谋划生计,不知是宿命还是巧合――我加入了一种特殊的雇佣行当,只要雇主支付酬劳,杀人放火之事尽管招呼。”
黎落面色诧异,被齐胜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给吓得怔住了,只见她抬手捂住口鼻,似乎怕自己会惊讶地喊出声来。
齐胜面上含笑,眼中是未卜先知的淡定,他好像猜到了黎落会反应过度,因此不曾显示出反感的神色。
“齐大哥,你武艺高强,完全可以去应聘豪门贵族的看家护院,怎要去替坏人干恶事……”
收回讶异的黎落提出了常人想当然的疑惑,这也是齐胜第一次被问及做杀手的原因。
齐胜面上有些好笑,他遥望远空反问黎落:
“这话你不该问我,我只是拿钱办事,我所做的又刚好是我擅长的。若想世上没有这等买卖,也该去问罪雇凶之人不是麽?”
黎落张口想要强辩,却发现没有支撑自己论据的立足点――她再次被齐胜口中丑陋的事实给说服:
齐胜确实和其他行当的人一样,只不过比普通的谋生者多些胆识。雇佣关系历来存在,但国法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界定――没人能断言被雇来使唤的人行杀伐之事有错,就像农场主雇来屠户,二者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区分仅是一个屠人,一个宰猪。
黎落乍然发觉――自己同齐胜的谈话算得上是峰回路转,每每她以单一的角度提出自己的不解时,齐胜的答案便像一出曲径通幽的风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虽然齐胜的选择使人不好评论对错,但他对事物独到、精准的剖析却叫黎落大开眼界:黎落也许不认可齐胜做过的事,但完全拜服于对方一针见血的是非观。
其实这件事于黎落来说也并非不能理解,只要有适当的理由,黎落决不会对齐胜有偏见。而且:黎落已然被齐胜带入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中,就暂且将一时的观念分歧搁置了。
“齐大哥,既然你成了――”
黎落没有出声,只用手比划了磨刀的样子。
“那你可有找出当年使你受辱之人,继而报复他?”
黎落能把自己当杀手的事,消化得一干二净――倒让齐胜颇为意外,他瞧着黎落并不像格外豁达之人,因而回视黎落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赏识。
“靠着办事效率高,又从未出过纰漏,很快我便登上主要位置,有了生杀大权。”
齐胜没有径直回应黎落的问题,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慢慢来。
“有了实权,我开始选择性的接活儿――老幼妇孺一辈,不接;善人孝子类,不接;鳏寡孤独者,不接。”
齐胜此话一出,黎落对齐胜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作为杀手,尚能可怜苍生,体恤伶仃,实属不易,更难能可贵的是齐胜放过了品行优良之人,也算是为自己积德吧。
见黎落朝自己竖起大拇指,且她眼中的内容――用崇拜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齐胜不禁摇头失笑,不甚在意的敷衍道:
“不过是怕作孽太多,折寿而已。”
“非也非也!一个好人顶十个坏蛋,这样算下来,说不准老天爷还欠着你的人情呢!”
“哈哈……”
齐胜被黎落滑稽可笑的恭维话语逗得捧腹,回视黎落的眼神也意蕴深长。
齐胜大笑了半晌,直到黎落催他继续讲述,齐胜适才止住笑:
“一日,我接到重单一帖――所谓重单:便是不留活口、且无全尸。可叹那人恶贯满盈,并不在三不接的范围中。天道好轮回,我发现彼人便是我多年的旧识,更是宿敌。”
听到此处,黎落的一双美目瞪得老大,她迫不及待的希望听到后续,更大胆遐想,做出推测:
“我猜,齐大哥必定手刃了仇人!何况那人臭名昭著,也算罪有应得,无需手软!”
听着黎落的义愤填膺之语,齐胜含笑摇头,接着卖起了关子:
………………………………
第六十二章:考核初试
“先与我去伙房领了饭食,再寻一个僻静的地方,边吃边谈。”
齐胜自顾自起了身,并不担心黎落会拒绝自己的邀请――果不其然:黎落“噌”地一下起身,跟在齐胜身后步步紧随,怕是早已把先前她声称没有胃口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齐胜以眼角的余光偷瞄动如脱兔的黎落,再也看不到她满脸的恹恹之色,反而一副眉清目明、心境开阔的爽朗姿容,齐胜垂头之际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唇角。
和黎落一前一后领了例饭,齐胜又将黎落带到了空无一人的营帐――两人不似其他男子一般专往人堆儿里挤,三五成群的谈笑风生,让原本寂静无比的操练场转瞬间热闹非凡。
两人走至两席简陋的床榻边相对而立,落座以后,齐胜只忙着啃饼喝粥,可怜了妄图刨根问底的黎落眼巴巴瞅着对方并不斯文的吃相。
虽然齐胜的吃相――狼吞虎咽并不雅观,但却让黎落认为齐胜碗中的饭食比她的更加香糯可口,因此黎落咽了咽口水,很是眼馋。
“黎兄弟,快吃啊,我估摸着午时一到――日头最烈之际,便是全营统一操练的时候!你若不食饱,根本撑不下来。”
黎落觉着齐胜此话在理,就皱着秀眉,咬了一口手中卖相难看的大饼,咀嚼了几下,黎落舒展了眉眼――好像饭食的味道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差劲。
其实,并非军营伙房的饭菜香甜,只不过是黎落空腹太久,这才容易满足――若是黎落昨日未曾因着洗浴错过一顿晚饭,只怕这糙米饼和清水汤会让她长吁短叹。
很快,齐胜就疾风骤雨般将自己的那份吃食一扫而光,他抬头看了看黎落乖巧用饭的模样,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对了――多吃些,也好积蓄些体力,以待厚积薄发,不让上头那些个耀武扬威之人小瞧喽!”
黎落的嘴中包着满满一口饼,两瓣樱唇也因刚刚吮过汤而湿漉漉的,她说不出话,只能鼓着一双锃亮的眸子连连捣头,真真是娇憨可人儿,逗得齐胜忍俊不禁。
不多时,黎落也算吃了个酒足饭饱,她放下空碗,垂眉间思及齐胜方才所说的全营操练一事,不禁有些纳闷儿:
“齐大哥,统一训练怎不选在拂晓或傍晚?入夏以来天气闷热得紧,岂不事倍功半?”
齐胜闻言失笑,觉得黎落像是一朵被植在室内的花骨朵儿,一旦移植室外,不论何种见闻都能激起她的好奇心,让她像孩童一般天真发问。
“沙场条件艰苦,比校场更为简陋,眼下局势紧急,方右尉明面儿上说着三日后再行考核,只怕不尽然。前来报道的新兵,粗略估计也有五千名,他如何能一日之内全盘考察出个人素质?”
黎落恍然大悟,激动从榻上一跃而起,眸色璀璨而锐利:
“齐大哥言下之意――是说今日午时便是第一场考核,标准便是体格是否耐受?”
齐胜默许了黎落的揣度,眼中是欣许之色。可黎落不似齐胜那般胸有成竹,她愁上心头,面色狐疑的反问齐胜:
“齐大哥,既你盘算出今日就有考察,因何不让我养精蓄锐?反倒叫我蹲了一早晨的马步……”
齐胜的眸中闪过促狭的神采,苦笑道:
“黎兄弟,你只需知晓我是为你好,再者说:我不也你陪你消耗了不少体力?难不成还能是你一人吃亏,我便是处心积虑的故意坑害你?”
黎落闻言讪笑着垂眸,尴尬的垂下头去寻思:对方着实比自己浪费了更多精力,单是去后山找水这一项就奔走了不少路程……
这样想着,黎落再次抬起头,正对上齐胜探究的眼神,黎落干笑着别开视线,齐胜的眸色晦暗,唇角的弧度刚刚好……
日上三竿,召集全营统一训练的命令便被老兵们奉命下达。黎落依旧是一身便装,与齐胜比肩而行,赶去集合的新兵们摩肩接踵,齐胜趁机在黎落耳畔嘱咐:
“待会子站在我身边!”
黎落不以为意的点点头,并不觉得这法子能让自己如有神助,可当黎落漫不经心的侧头一瞥――齐胜坚如磐石却又软如蒲草的眉眼落入她的眼中,让黎落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踏实,仿佛被齐胜从足底灌入了一种奇特的力量。
行至操练场,高台上站立了不少人,黎落打眼朝台上一瞟,旋即收回目光,对齐胜投去了敬服有加的眼神――
果如齐胜所说:今日并非简单的统一训练,而是全营初试:高台上呈“一”字,排开了一行将领,包括述职回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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