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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之梦卜-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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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穿来

    傅鄢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喉咙火辣辣的疼,浑身无力。她想深吸一口气,却使不上劲。右手拇指和食指在脖颈上摩挲两下,分明摸到半圈凸起鼓胀的颈项。她抬起眼皮,打量着四周。

    拔步床遥遥对着的是个椭圆洞门,门上挂了细细密密的水晶珠帘,米粒大的透明珠子缀在一起,一荡一漾珠影幢幢。室内空间格外开阔,家具不多,只有左侧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和书桌椅挨在一处,右侧墙壁靠着一个同色的衣柜和一扇黄花梨水月观音屏风。傅鄢向右侧了侧身子。透过粉色的云纹纱帐,可见床背后方正圆融的孔雀莲花窗格。正是朝阳的一侧,孔雀莲花映衬着日光,浮凸而起,煞是生动。眼前古色古香的场景,让傅鄢恍若梦中。窗外晃过几道人影,传来一阵疾跑的脚步声。她慢慢眨了几下眼,再度昏沉沉睡了过去。

    “烟儿,我的烟儿……老天爷,老天爷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这样对我,我的儿孙们一个个要先我而去。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啊……浩彦,浩彦,我的儿啊……”

    “老太太,您得保重身子,这个家还得靠您撑着啊。太医不是说了,烟姐儿已经救过来了,只需好好将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烟姐儿是个有造化的。回头你还得享儿孙福呢,老太太老太太……”

    哭声、劝阻声、拐杖敲打地面咚咚的响声、茶壶茶杯的碰撞声,好一阵兵荒马乱。老妇人的哀嚎声渐渐息了,只隐隐剩下小丫鬟抽泣的声音。老妇人左手被嬷嬷搀扶,右手拄着拐杖,踉跄着离去。龙头拐杖“咚等咚等”奏出沉闷的响声,一声一声敲在地上,也落在傅鄢的心上。刚才那悲从中来的哭声,傅鄢心有戚戚焉,不禁湿了眼眶。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真真切切,她穿越到了一个异度时空。那意味着什么呢?她方才反应过来,现代的傅鄢已经死了。鼻头还隐隐飘着校园那片大竹林裹挟潮湿的清香味道,她的肉身却已经停止呼吸在学校侧门的十字路口,她的灵魂飞越了千万年,来到了这里。

    难过吗?好像有一点。但也算不上悲伤。她在现代是个孤儿,八岁被收养,一路都是读书生涯,没让养父母操过心。乖巧懂事几乎就是她的名字,上大学也是申请的助学贷款,日常勤工俭学,有时候在外面做兼职家教,有时候在学校图书馆和活动中心值日。就这么一天天长大,到了大四快毕业。本想着马上就可以工作然后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谁知如此。人生总有意外,最无常,最平常。习惯就好。

    傅鄢连眨了几下眼,眨去眼眶那层湿润之感。世间千万那条路,好走不好走,都得自己走。习惯了自己走,才不会失措彷徨。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实在不必慌张。

    两个小丫鬟还跪在椅子旁边,地上一滩水尚未干透,膝盖处透着印出的水渍。傅鄢抬起手想招呼她们起身,这才注意到五根小手指才跟柳树叶子般长短,嫩芽似的。她怔了怔,方才开口道: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圆脸杏眼的少女急速跪行到床前,哭喊着,“三小姐,您醒了。吓死奴婢了,您终于醒了,感谢菩萨,感谢佛祖,感谢各路神仙。”边说边双手合在胸前,口里念念有词。另一个鸭蛋脸的少女梳着双丫髻,看着也是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则是快步起身,迈上拔步床架,温声询问:“三小姐,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傅鄢摇了摇头。

    鸭蛋脸的丫鬟侧过头道,“木鱼,我去灶上看看药煎好没,你在这服侍着。”说完便拉开帘子小跑着出了门。

    傅鄢看着胡乱拜神的丫头,原来叫木鱼。还撇着嘴,名字倒是有趣。“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老太太让奴婢们跪着,奴婢不敢起身。三小姐做了傻事,都是奴婢们没有看顾好,都是奴婢的错。”说完又开始拾起袖子抹泪起来。

    傅鄢转了转眼珠子,“我喉咙疼,要喝水,你快起吧,不然怎么服侍我呢?你快给我讲讲,今天的事情都谁知道了?刚才都谁来我屋里了。”

    木鱼这才速速起身,扶着傅鄢坐起来,塞了个迎枕到床头,然后倒水,又拿在手里试了试温度,才喂到她嘴边。动作甚为流利,看起来是平时做惯了的。

    傅鄢喝了一半,接过茶杯,轻声道:“你给我讲讲,刚才我问你那些。”

    小丫头仿佛松快了下来,说话的语气活泼了不少。“府里就老夫人跟方嬷嬷来过,其他人一个还不晓得。三小姐您不知道,幸亏铃铛机灵,当时见您吊在那身子好像都硬了,我都吓呆了,是铃铛一把抓过剪刀剪断了白绫。不然我们肯定都活不成了。”说到这木鱼又后怕了,“砰”地跪倒在地,乞求道:“三小姐,您可不能再想不开了。虽然大夫人刚去了,但是您还有老夫人疼着宠着,今天老夫人伤心狠了,才罚我们跪在这的。”

    傅鄢微笑着轻声安慰,“放心吧,以后不会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让老夫人伤心,也不会让你们受罚了。对了,铃铛是去端药了吗?我喉咙好疼。”傅鄢捏了捏被子角,又知道了一个人,两个丫鬟,不太多。这到底是什么府第。

    “嗯。”木鱼吸了吸鼻子,半颗眼泪挂在酒窝内,又哭又笑甚是逗趣。接过茶杯便道,“我去催催。”

    傅鄢躺下身,盯着窗格上的孔雀凝神了一会,听到木鱼的说话声。“莲花,我去厨房,檀香和铃铛去了半天了。你在这儿候着,免得三小姐叫人。”

    还有两个,檀香、莲花,只能在门外候着,应该是二等丫鬟。等等,檀香、莲花、木鱼、铃铛,怎么全是寺庙里的东西。丫鬟的名字一般不都是春夏秋冬之类的吗,窗子上也是孔雀莲花,还有屏风上画的观音,这里有文章。

    不过这个小姐,八成是个受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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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丫鬟

    三月是好时节,万物复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傅鄢真正开始了穿越后的新生活。养伤的日子甚为无聊,她只当是养精蓄锐,受伤的鸟儿总得恢复健康才能展翅高飞不是。幸好木鱼铃铛两个丫鬟都围着她讲话逗趣,七嘴八舌间,她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傅曼烟,居住之处为琉璃院。在心底念了两遍,她立即接受了新名字,一字之差而已。

    暗暗观察了好几日,傅曼烟确定自己没有露出异样。其实主要是她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讲话不多,这几日大部分时间都躺着不动,没甚马脚可露。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依旧是温声细语,小心翼翼,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只是不经意间常勾着木鱼铃铛她们说些府里头的家长里短,冀望获得更多信息。

    比如,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年纪不大却都在读书识字;小一些的也开始启蒙,读些《千字文》或《三字经》之类。从两年前开始,族里面定了规矩,八岁以上的姑娘们每隔三日来府里浣花阁上课。浣花阁的林先生是二老爷专门请来的,府里一年得掏上三百两银子。二房三房那边的姑娘虽说才六七岁,想不想去上课先不论,能不能去肯定毋庸置疑。比如,厨房针线房时不时地传出丫头嬷嬷口角的传闻;还比如,府里的那些个太太姨娘。而大房的太太,卓氏,傅曼烟的生母,正是出了年关没的。

    据悉,卓氏自侯爷出征亡故后一直都病着,虽然还年轻,却是一副看破红尘之势,平日寡言少语,也不管事。病怏怏的身子拖了好几年,终是精血耗尽,撒手而去。留下傅曼烟一个孤女悲惨凄凉。大殓的时候,三小姐对着棺木呆若木鸡,连哭都不会哭,双手紧紧勒住身上的孝衣,旁边的丫鬟婆子费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扯开。

    ……

    连着吃了两三天的药,擦了舒痕膏,又躺了好几天,虽然还不曾出门,但是花窗上的孔雀莲花连着几日都是隐隐发亮活灵活现,可知最近的天气甚好。傅曼烟仔细盯着铃铛手上的绣绷子,看铃铛怎么一针一线一穿一扯。这样也能拉扯出个围脖来?

    “木鱼,铃铛,你们可想换个名字?别人家的丫鬟好像都是梅兰竹菊之类的,比你们的好听。”

    木鱼忙摆摆手,眼睛都快急红。“三小姐,万万使不得。不念大师可是说了,三小姐必须靠佛气镇着,才能消灾度厄。要不是因为您的伤,恐怕咱们这会子都到寒山寺了。”

    傅曼烟轻轻拢着俩大拇指,搓了搓,没做声。总算是试探出些东西。

    铃铛皱了下眉,方才道“三小姐,老夫人给奴婢们赐名是奴婢们的福气,这府里上下,除了松柏堂里的姐姐们,其他姐妹们谁还有这待遇。这都是因为三小姐得老夫人的疼爱,奴婢们跟着沾光。”

    傅曼烟点了点头。木鱼率真,铃铛谨慎,看起来都还不错。

    身上越躺着越乏力,傅曼烟索性起了身。帘子掀开后是明间,旁边还有个小耳房。直走几部向右拐,出了房门是个小花厅,其实就是个袖珍院子。阳光照耀着石砌的桌凳,一左一右摆着两盆一叶兰,枝摇叶晃。眼见傅曼烟就要坐上石凳,木鱼道,“三小姐,我去拿块垫子。”

    傅曼烟直接落座,挥了下手,“没事,我就在这晒会太阳。你们各自去忙吧。”

    木鱼不依,还是取来一块棉布坐褥。又说檀香煎了好几天的药,去厨房替替。接着铃铛去了针线房。莲花也不在。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原身早已魂飞天外了,必须找个新人方能不露出马脚。傅曼烟盯着洒扫的丫头一会,打量下四周便唤她站到跟前。

    小丫头个头比木鱼铃铛矮半个头,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面色苍白,瘦弱得很。说话也是怯生生的。“奴婢名叫三儿,今年快九岁。家里排行第三,上头还有俩哥哥。前年大哥要娶嫂子,家里没钱便将奴婢卖来侯府,换了三两银子。”傅曼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跟吞了苍蝇似的不适。又想到这个世界人口贩卖是合法的,面色方才缓过来。

    “你给我讲讲外边的事情吧,我平时都不大能出门走动,想听些新鲜有趣的。还有,外面的人都是怎么看咱们府里的?”

    三儿知道的也不多,约略是年纪小,就说了她爹娘常挂在嘴边的安平侯府富贵人家,另外就是集市上好吃的糖葫芦、元宵节街上各色有趣的花灯,还有自家的一些琐碎事。有用的东西很少。傅曼烟团了团手中的丝缎帕子,“你生辰是几时?”

    “奴婢是癸未年四月二十出生的。”

    曼烟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自己的具体生辰。“癸未年是哪一年?”

    “贞武二年。”

    原来今年是贞武十年。傅曼烟扬了扬嘴角,“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

    小丫头赶紧跪了下来,又惊又怕又喜。“请,请三小姐赐名。”

    “那以后你就叫拂尘吧。帮我多打听点外面的事情,回头讲给我听。”

    拂尘自是点头不迭。见傅曼烟闭目养神,便躬身退了下去。刚走过抄手游廊,看见铃铛过来,怯怯唤了声,“铃铛姐姐。”

    铃铛点了点头,走出约两丈距离后又转身,“站住。”双眼直直盯住小丫头低着的脑袋,“刚才莲花可在三小姐跟前?”

    “莲花姐姐去院子外边晾衣裳了。我刚好要去外边,可是要叫一声?”

    “不用了,你去吧。”

    傅曼烟依旧坐在石凳上,春日洒在脸上,鬓角旁边的小绒毛都清清楚楚,整个人也多了些生气。铃铛回到房间,将绣架搬到小花厅,又将一簇簇颜色各异的丝线在一块小圆匾上逐次摆齐整。

    “三小姐,这围脖奴婢今晚就能绣出来。明早您就能出院子给老夫人请安了。到时候,老夫人一定欢喜得紧。”

    “嗯,明天祖母要是真能高兴,都是你的功劳。不过,不是早上,而是下午过去。”
………………………………

003制笔

    傅曼烟从书桌底下的柜子里找了本《幼学琼林》认真翻看。竖版的文字读起来很辛苦,需要多点时间来适应。她看到“岁时”那节,在心底默默背诵: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履端,是初一元旦;人日,是初七灵辰……还是要尽快融入这个时代啊,至少,先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法则。

    “北方之神曰玄冥,北方之神曰玄冥……”樱桃小口喃喃,大脑却神游至九天外。朦朦胧胧,傅曼烟看见现代的自己,也是将将八岁,穿着浅蓝色的粗糙布衣裤,头上戴着唯一的饰品――kitty猫小发卡,孤儿院保育阿姨给的。当时她还没有姓氏,一向被人豆豆豆豆地叫唤。一屋子的小孩被审视,鸦雀无声。只有她,脸上泛着浅浅的微笑。

    没时间思考为什么,就是感觉,她非得这么做不可。在那个重要的人进孤儿院前两分钟,隔着长走廊,她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微微抿紧的唇角。她心跳得飞快,然后疾跑进女孩们的房间换了身蓝色的衣服。孤儿院的孩子衣服都是一样的,一个季节每个人只有两套,原本的深蓝色因为频繁水洗已经褪成淡蓝。而这天穿红色衣服的孩子要多。

    那人总理巡视一样过来,她心跳如鼓,双眼微潮。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对他笑着。直到听见他询问读书怎么样,她肯定地回答:会背唐诗三百首。然后那人抬了一下眉毛。

    结果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多少次拯救她于困苦无助的预感,可是第一次她这么感谢它。那是她人生第一场冒险。后来上大学她学了心理系,才能用理论去解释当初的结论。毕竟,人分百种,口味各异,有人喜欢薛宝钗有人中意林黛玉。一个穿衣打扮一丝不苟走路双腿笔直的男人,很少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抿紧的嘴角代表着压力,而压力需要轻松来缓和,需要实力来化解。第一场冒险,她博对了。故而,后来的人生才能水到渠成。

    预感,是前世的傅鄢最引以为傲的财富。

    “北方之神曰玄冥,北方之神曰玄冥……”声音几乎听不清。

    “三小姐,三小姐。用饭了。”傅曼烟一睁眼,神智立即清醒。是木鱼回来了,拎着饭食。

    几人去到正间,一言不发地用完哺食。

    “你们坐下吃吧,我去花厅走两圈消消食。”傅曼烟想到连续三天清一色的素菜,自己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说要守孝,饭却可以多吃些。随意加了一句,“以后让厨房加个蔬菜汤,开胃的泡菜偶尔也来一碟。对了,以后吃饭的时候叫上拂尘,就是那个浇花的小丫头。”

    “是。”

    木鱼和铃铛对望了两眼,傅曼烟已杳然而出,到花厅里抡拳踢脚。

    曼烟舒展完身体又上腾下跃折腾了半天,气喘吁吁回了屋。已是酉时快尽,叫铃铛去松鹤堂知会明儿下午请安,顺道将拂尘叫进屋侍候。

    “去,给我找根短点直点的树枝。”一道绿影子一溜烟跑了出去。傅曼烟笑了笑,坐到书桌前,又叫木鱼拿出常用的字帖和以前写过的一叠字。旧纸张还泛着油墨的芳香,大部分都是抄写的佛经。曼烟暗自叹了叹,识字还挺多,要知道佛经的生僻字可不少。前前后后翻完原身的作品,木鱼的墨研好了。拂尘捧着一堆树枝进了屋。

    傅曼烟一看乐了,那简直就是一捆柴。挑了一根,笑道:“找个锋利的东西,把这根树枝的两头削尖了,我马上要用。”木鱼立刻从妆台的格屉里找出一把小匕首,拔出刀鞘削将起来。

    曼烟看了看木鱼削出的东西,不满意,思忖片刻道,“像量米的脚那样的,以前在书上看过图,好像叫斛。”木鱼大概不知道斛是什么,见拂尘伸手就递了过去。半柱香功夫,树枝两头尖尖细细,曼烟叫拂尘从中间掰成两段,让木鱼拿来布巾裹住。两根简易签字笔就做成了。沾了点墨,试了试,感觉甚好,一笔一划开始练字起来。

    “三小姐好聪明,没见过不花银子的笔呢。”木鱼笑盈盈转动墨锭,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书上看来的。你去准备沐浴的水,一会晚上你值夜。”

    木鱼高声答是,声音欢快。见她离去,曼烟这才加快速度临摹起原身的簪花小楷,只是需要不停蘸墨。见拂尘还埋头削着树枝,“这些不用削了。明天你去找细竹竿,竹竿是空心的,看能不能打孔将墨汁灌到里面,再弄个尖头缀上去。那个做出来才好用。”起身到抽屉里面掏了块碎银子,“你可以拿到外边找匠人,多余的钱就当给你跑腿了。”

    “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拂尘立即跪下身,磕头不迭。

    “起来吧。”见拂尘仍跪在那,曼烟便继续写字不理了。

    铃铛回屋的时候,拂尘还跪着。开声询问,“怎么了,拂尘可是做错什么事了?”见没人吱声,软软说了一句,“三小姐该就寝了吧?”

    曼烟放下笔,看着拂尘,“退下吧,以后记住,我的话只说一遍。”

    “是,奴婢记住了。”

    拂尘退了下去。铃铛细细瞧了瞧曼烟的脸色,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老夫人那边已经知晓了,还拉着我问了半天三小姐恢复得怎么样,让您好生休养,不用着急去请安。”

    “脖子伤了,请安不妨事。你可知祖母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这边?”傅曼烟歪着头,嘴唇微微嘟起,宛如要糖吃的小孩。

    “老夫人面色不太好,方才我到那边时方嬷嬷正喂药。”铃铛顿了顿,声音显得格外殷勤些,“三小姐,奴婢想问一句,为什么要过了晌午去松鹤堂啊,平日里可都是初一十五辰时过去问安的。”

    曼烟似笑非笑,“那时候,清净。”

    呵呵,心理学家有研究,下午三四点是人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一个在儿子亡故儿媳身死孙女悬梁未遂后哭喊着儿子名字的老太太,神经怕是快要绷紧至极限,最需要的就是放松。

    曼烟仿似想起了什么,揉了揉眼角,犯困的咕哝,“为什么老是看不到莲花跟檀香啊?”

    “大厨房熄火之前得留一个人,这几天檀香都留在那边看着。莲花刚才收衣裳被子出去了。”

    曼烟很想问问为什么大厨房得留琉璃院的人看着,最终将疑问咽到喉咙,点了点头。她先靠在椅背上扭了几下脖子。待木鱼回来,自是洗漱沐浴一番,感觉清爽了不少,换了中衣躺上床,擦完药一夜安睡。
………………………………

004 祖母

    说起安平侯府,那京兆府茶楼说书的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时光要是倒回三十年前,满京城人都知道老安平侯那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当时御史台的官员连着上本弹劾,因此丢了侯爵爵位,降级成了安平伯。这位老侯爷是个老油条的混不吝,年少时就不学无术,成天斗鸡遛鸟逛花楼,却是独子单传,侯府的爵位只能给他。后来娶了书香门第的南阳冯家姑娘为妻,成亲没半年就纳了“天香楼”的头牌清倌常娇为妾,耗去不少银子,从此将常姑奶奶锦衣玉食地供着,金屋广厦地养着。凭着老太爷的这番宠爱,常氏硬是打下了安平侯府内院的大半壁江山。生下一子傅仲德一女傅宛,后来傅仲德娶妻王氏纳了贺氏,那王氏是个好生养的,下有一子二女,贺氏身下亦得一女,这位厉害的常姨奶奶可谓儿孙满堂。若不是因为出身太差,谋个平妻的位分不在话下。

    冯老太太却是终生只得一子,傅沐恩,字浩彦,先前伯府的嫡长子。直到后来这唯一的儿子在云州战死,皇上追封了傅沐恩为安平侯,又赏赐了冯氏一个三品的诰命,这才真正袭了爵又升了等。再加上太后娘娘近几年时有传诏,冯老太太方算是手一翻,盖住了安平侯府内宅的另外半边天,人称冯老太君。

    虽说是升了等,但是当家的侯爷却不在。荣华富贵无常,君恩毕竟有限,安平侯府终归是金乌西坠挡不住,从傅老太爷掌家时,旧族新贵们早就看不上安平侯府了,更别说后来还有因家风不正而降等的丑事。近些年的姻亲也是从那三四等的门第里寻摸,好在差一些的门第里也有读书人家。冯老太太最是看重性情品行,傅曼烟的亡母卓氏便是幽娴贞静的大家闺秀,三从四德自是不必赘言。

    傅曼烟穿来后一直明里暗里做功课,奈何顾忌颇多,对侯府的迁衍终不能一一知晓,只是听着丫鬟说两分又从细节里推敲出两分,对于侯府尚有许多困惑之处。

    傅曼烟一觉睡得香甜,铃铛来叫时刚好睡到自然醒。古代的发型她认识有限,便叫木鱼梳了个双平髻。她对着铜镜端详,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除了感觉文静一点,看不出什么来。而后挑了一件跟围脖同色的月白色春衫罩上,像朵洁白柔弱的栀子花。确定好出门的行头,她将外衣脱下,让铃铛挂起来。

    用完朝食,曼烟让铃铛将屋里的丫鬟都叫过来。五个人都到了。

    “从今往后你们都跟着我认字可好?以后还长着,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几个丫鬟刷刷刷跪了一排,满脸上写着感恩戴德。

    曼烟随即在一张纸上写下五个大字,又给了一人一张纸,“天地君亲师,今天先认这五个,平时在地上都可以写写画画。”接着让她们将屏风挪过来隔开,享受属于自己的空间。

    丫鬟们担心吵到主子,在靠近门帘处围成一圈,写写画画,偶尔小声交流。昨天的树枝刚好用上,拂尘一下就得了众人的眼,木鱼铃铛对她亲热了不少。

    注意力集中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快,不知不觉曼烟练完足足一个时辰。她甩着手从屏风后台出来的时候,木鱼睡觉去了,其他人各自忙活,只有铃铛还在那。

    申时刚过,曼烟系好围脖扣、披上春衫,携着铃铛拂尘,一行三人悠闲地往松鹤堂去,园子里花香满溢,一路春色宜人。走了一炷香有余的功夫,刚到松鹤堂院门外,一个小丫头就跑进去报传,“老夫人,三小姐来了。”

    接着一个大丫头迎了出来,铃铛叫了声“春喜姐姐好。”春喜笑了笑,一下挽住曼烟的小手,亲热极了。“可算来了,老夫人可盼着呢。”

    刚迈过门槛,曼烟奔了几步,跪到地毯上,“祖母,孙女不孝,望祖母宽宥。”

    “可怜孩子,你有什么错,快过来吧。身子还没好利索,巴巴地过来请什么安?”声音洪亮中有一丝绵软。

    曼烟摇晃着跑到老夫人脚底,抬起头方才看清楚,这是个外表极具威严的老妇人。年纪约五十出头,身上披着一件薄冬袄,梳着利落的油头,发髻处只插了一根白玉发簪。眼角嘴角都有了细纹,皮肤稍显松弛,眼皮微微耷拉。只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充满正气。眉头上方似多了一道隐隐的纹路,显得眉骨略微凸起,应是平时常皱眉头所致。她松开红木雕花的椅子扶手,弯腰将傅曼烟搂进怀里。

    曼烟心头激荡,从没人这么拥抱过自己。她昂起头,一脸孺慕之情。“祖母可知我是怎么活过来的。”边说边瞪大了眼睛,慢慢一眨一眨,“我记得我迷迷糊糊走在一条黑黢黢的路上,身子飘飘荡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直到看见鬼门关三个字,我突然听见您在唤我,烟儿,烟儿。一声一声哭喊着特别焦急。我这才醒了神,往来时的那头跑去。接着我就醒了。”

    老夫人接过春喜手上的巾子蘸眼睛,边上的方嬷嬷也卷起袖子抹泪,“三小姐果然是个有福的。”

    “孙女醒来之后就想,以后定要自珍自重,好好孝顺祖母。我还要快快长大,帮祖母分忧解闷。这样,您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曼烟抬起头,低声哽咽,“有祖母在,我才能过上好日子。”

    老夫人呆住了半晌,回过神后眼圈即刻又红了。“我的烟儿啊,好孩子。你爹拿他的性命换来这安平侯府的富贵,你娘也不在了,但是祖母这把老骨头总还能护着你。日后,咱们祖俩相依为命,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听到这里,傅曼烟泪如泉涌,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似要哭出上辈子的委屈和无依之感,曾经那些黑暗的绝望的,每一次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肚子饿了一整天的时候,生着病还被呵斥去照看孤儿院其他小孩的时候,考试一次没考好担心被养父母责骂的时候,所有那些没有流出的眼泪终于在此刻找到个出口。

    丫鬟婆子都跟着抹泪,松鹤堂顿时一片哀泣之声。

    老夫人轻抚着曼烟的头发,低声哀叹,“我们烟儿要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啊?”

    方嬷嬷走上前劝道,“老夫人莫伤心,三小姐懂事了,这是好事啊。您该高兴才对。况如今,您的身子可经不起大喜大悲。”

    傅曼烟哭出来后心头舒畅许多,拿手背擦干眼泪,看着方嬷嬷。“祖母生病了吗,是什么病?”

    “老夫人这两天有点咳嗽,张太医说是染了春寒,再加上长期肝郁气滞,这几天总说身上乏力。”

    “祖母,我给您喂药可好?您坐到那上头,那个软。”曼烟指了指不远的罗汉床,“药可还温着?”

    方嬷嬷连忙将晾着的药瓷碗递了过去,“刚好的。”

    药勺子一颤一颤移到老夫人嘴边,祖孙俩两双眼睛都湿润着,傅曼烟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幸福。原来亲人是这种感觉。可以信任,可以依赖。喂完药,她抱住老夫人的脸颊猛地亲了一口,两人都破泣为笑。

    “这丫头,真精怪。”

    “以后我就是您贴身的小精怪。”傅曼烟得意洋洋,左右摇晃了两下脑袋。

    屋内的笑声洒了一地。
………………………………

005 不念大师

    屋内的笑声洒了一地。

    等着传召报事的仆妇们听见帘子里头传来的畅快笑声,心里都暗暗称奇,须知道老夫人向来十分严肃。几个婆子悄悄议论起来,又拉住院里的小丫鬟打听里面是谁。听说是三小姐先是有些惊诧,后又了然。

    以前的三小姐四岁起养在老夫人身下,安安静静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个小姑娘不知哪来那么重的心事。但毕竟年纪小,老夫人又怜爱,也有过一两回骄纵的时候,总体说来像个小大人。傅曼烟却是在前世养出来的稳重性子,在丫鬟们面前偶尔假装流露些稚气,在老夫人面前却是重拾一颗赤子之心,这会看着倒像个大小孩。就是嘛,八岁的孩子可不就该笑笑闹闹。故此,从安静老成到沉稳中透出几分天真,外人却是不觉违和,反而觉得理当如此,包括她身边贴身的丫鬟,觉得主子的脾性比从前还好。

    话说回来,这群人当中有两人并未加入这场讨论。厨房看小炉灶的花婆子,和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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