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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第1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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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是能力最等而下之的,然而已非小小人间所能容纳。长春子死前放言说斩杀了一头黄泉之魔,其实是诳言,最多是让那魔物神魂受创,要养个千把年岁月,这已是任何人足堪自夸的战绩。就是强悍如张道陵,当年也不过是把那几头肆虐的魔物赶回黄泉,要说斩杀,怕也力有不逮。

    近百鬼爪的拍击,让子杞原本所立之处陷地十尺,狼藉一地。鬼爪幻灭的幻灭,凝聚的凝聚,继而又整合成八只,像尾巴一般趴伏在地上,将那被蚀透了双眼的巨大头颅拱卫在中心。尘埃落定,坑中碎石如粉,已找不到半点子杞曾存在的痕迹。孤零零的一个巨头,就那么悬在大坑之旁,也没有任何部位与鬼爪相连。它空洞的眼窝里漆黑一团,虽然明知道它已不能视物,然而被那空洞扫过,便莫名的生出绝望之意。

    燕玉簟咬着牙,一步步向那头颅走去,肩头却被人从身后按住。她并不回头,只低低的喝道:“放开!”声音里疏无威胁的味道,反而像某种不得已的请求。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纯美的黑色烟带再次从裙裾中飘散出来,随着她这一声清喝,一同袭向身后之人。崇华惊愕的“呀”了一声,急忙缩手,掌中吐出一层力道,击退了黑烟,却不敢再去碰她。他急道:“姑娘,别被伤痛蒙蔽了眼睛,让你看不到本应看到之物!”

    燕玉簟仍旧在前行,直走出五六步远才像是忽然听到了他的话。她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到崇华焦急的脸。她忽然觉得这种表情好不合时宜,愚蠢的让人发笑,可自己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眼睛里的关切是真实的吗,还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刻意为之?为什么那里头还夹杂着些许畏惧,是因为那怪物还是因为我?她那样又愣愣的任这些想法乱七八糟地在脑子里冲撞了许久,才理解了他刚刚那句话字面上的意思——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即使在崇华这种常年浸淫鬼道的道人眼里,燕玉簟的色调也显得过于灰暗了。他记得在湖上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女孩还不是这样,那时她虽然形如鬼魅,可在他这种懂行的人眼里,也不过额心一点晦如渊深,然而此刻这一点已遍及全身,让她整个人都如同一块在万丈深渊里放久了的黑色玉石。他又想起那个和她一起的红衣女孩,她似乎陷得更深,像一尊万载不化的寒冰,坚冰之下还隐藏着了不得的东西。

    “你看那个怪物,它在找什么?它那可不像是甘休的样子!”

    甘休?人都没了,还不肯善罢甘休吗?燕玉簟冷静下来,再去看那头颅,真如崇华所言,它正向石殿的每一个角落巡视,表情似乎也越来越躁动不安,仿佛真的在寻找什么。那对漆黑的眼窝里渐渐多出两点微芒,虽然细若尘埃,却因为四周的黑暗而变得显眼。微芒一点点变大,里面仿佛有情绪的波动,像是一对新生的双眼。

    当微芒膨胀到人眼大小时,头颅终于锁定了一个方位,空洞的眼窝死死的盯在那里,再不移动。而那里,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墙。

    燕玉簟盯住那儿,忽然掩起嘴,发出了无声的惊呼——

    空气被剥离掉伪装的外表,露出它原本的样子,不知是因为头颅的凝视,还是施术者的疏忽,这个几近完美的幻术走到了终结。水纹一样波动的空气向四周扩散,渐渐涤荡出一个人形的轮廓,眉、眼、口、鼻、耳、发、颈、身……从摇摆的幻想中凝定,成为确确实实的存在。可眼见之人因这幻术,对这存在也起了疑心,几经眨眼确认,才肯信这是具真实的人体。可谁又能确定,这一回不是跌进了另一个幻术里呢?

    这是一次完美的幻术体验,他自幻妖处得了“大幻无疆”的神通,然而本身对于幻术的理解却不怎么高明。“一语成谶”中有对于幻术的概要,说“夫天下幻术,下者役观,中者役感,上者役心”。他这幻术来自这一门的老祖宗,天生便有些高妙品格,自然高明一等,他此时耍的这幻术,若强要说,也是介于中者与上者之间。

    除了崇华,在场众人无不被他骗到,即便是灵觉极为敏锐的,也被他蒙住了感知。那魔物神魂自不与人类相同,大抵对幻术一类极难中招,若不是临时生出一对观火魔瞳,却也识不破他的幻术。可惜子杞毕竟不够老道,借了幻妖之力能做到这般已是超常发挥,若是幻妖全盛之时,所施幻术当真是“无定无常,暗通心曲,万象生化,生死不能易”,轻易便将万物生灵玩弄于股掌之间。

    “魔头,你发现的可够慢的,我这边儿的大礼都已准备多时了!”

    子杞嘴上说的轻松,额头上却不住有大粒的汗珠滴落。胸口上的殷红又晕开更大的范围,经过这许多磨砺,这个最爱喊痛的少年已经学会对伤口熟视无睹。他的双手在胸前一遍一遍的画着圆圈,直到那个他早前用指尖精血写下的符字现出行迹——

    “困!”

    子杞将双掌一扣,碗口大的符字被扣在掌心,他喝道:“困者如寰!”双掌一碾,再向两边一展,一道玉色的环带便被抛了出去,将子杞和三四丈外的头颅都裹了进来。那玉色光环悬浮于空,色泽古朴圆润,缓缓自转,如同星轮。

    头颅被环带裹挟进来,连连喷出暗黄色的浊气,仿似隐隐不安。继而继而大声咆哮,激的子杞衣袂飘飞,连裸露的皮肤上都现出了道道波纹。

    子杞迎着吼声向前踏出一步,举剑笑道:“你少来吼我!在我这‘玉带寰宇’之内,虽是自困,我也定能致命遂志!”

    “致命遂志?不好,他是想要同归于尽!”燕玉簟大声惊呼,向着那一片环带奔去。
………………………………

八、述

    千魉的**简单而强烈。

    它已经受够了腐尸和死魂的味道,咀嚼能带给它最大的乐趣,不过是从中剥离出那么一丝可怜的元气。

    其实还在不远的过去,也就是一千个左右的呼吸前,它还对此兴味盎然。作为黄泉的魔主之一,它和许多同类有着同样的爱好,当然那些真正的主宰们玩的游戏,它也没有资格参与。它们喜欢将自己的寄体或分身投注到可以到达的其他“界”中,打发永恒而无聊的岁月才是本意,至于攫取滋养本身法力的元气,不过是附带的佐料而已。离黄泉最近的第十八无间地狱,自然成了它最常光顾的地方。它的本体无比巨大,五百只手踏地,五百只手顶天,它在无间地狱中最强大的寄体甚至比城池更加雄壮。它记得曾经一度流连此界,坐在摧毁的城池上,几百只手挥舞着战利品,一边仰天咆哮,一边大口的进食。它还曾可笑的以为,这就是存在最大的乐趣。

    然而在一千个呼吸前,它受到了一次召唤,召唤本身就带着无比甘美的气息。它当然无法理解那个渺小人类的身体里,如何能发出如此洞彻九天十地的召唤。它也从不试图去理解那个召唤者在人间界所做的一切,那些在它眼里简直愚不可及的行为,以它无比漫长的岁月来看,于生命和存在本身简直毫无意义。

    但这些并不妨碍它理解一个新鲜的世界,它见识到了只在同类口耳相传中存在的人间界,它品尝到了妙至毫巅的血食,接触到了不同于黄泉之气的另一种生命之气。虽然后来被不甘的赶了回来,可是套用在人间学会的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它再没法习惯无间地狱的尸臭了。

    真没想到,通往人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了,隔着几万里它都能闻到从彼端传来的气息!即使只是一线,却已让它的血液沸腾起来!可它回想起一千个呼吸前的惨淡收场,又不禁迟疑,然而毕竟抵不住**,它和其他几名魔主还是消消潜入了三叠的领地。方圆小小千里之地挤着十几名魔主,这事儿在黄泉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了。

    三叠那个蠢蛋,它从没去过人间,还以为“门”出现在自己的领地上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呢!真以为凭它那点儿手段便能在其他世界横行吗?那一道剑气当真厉绝,竟能逆流而上,顺着虚空缝隙杀到黄泉,把三叠的独角齐根斩断,干脆利落。那一瞬锋芒,搅动黄泉精粹,连几位主宰都向这边投来了目光。

    本命独角被毁,那蠢货只怕要沉睡几千个呼吸?可怜它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府地,用不多久就要被人侵吞干净了。要是运气再差些,遇上个真魔种子孵化,就是被取代了去也未可知。哼哼,那个人间界落魄的城主,流落到黄泉的神魂,丢了归路,宁愿结气化种也不肯往上面的几层地狱里去,逮着这么个契机,怕不就要拿它三叠下手。

    可这也算是轻的了,三叠自然没见识过人间界的凶险,它一想到当时被打回黄泉的情景,上千只手便忍不住一齐颤抖!毕竟,那是它第一次面临真正死亡的阴影,它自以为孕育于鸿蒙混沌,无生无死,却不想当真有那一等夺天地造化的存在,几可拨乱乾坤!

    那样的人不可能永远驻留一界的?他的目光一定深远到无法想象的程度,或许只有几位主宰能够理解――不要说人间界,恐怕就算是黄泉,也无法容纳他内心的博大。

    千魉先是试探式的将几只手探入,虚空通道以玄妙的方式将之投影到另一界中,那仅仅洞开的一线,也只允许它输送极少数的本源。然后,大门忽然被拉开了更大的缝隙,几乎可以让“瘦小者”勉强挤过去,可黄泉这头,又有哪个不是庞然大物?

    最初,它察觉到了熟悉的东西,似乎嗅到了一丝那个人类的气息,甚至一度畏惧的缩了回去。然后它发现那气息太过微弱,虽然类似,却缺乏那男人气息里某些内核的存在。它知道自己的一千个呼吸,足够人间界的生灵几度沧海变幻――想必这类似的气息不过是久远的时光之后某个走样的传承罢。

    它开始了试探性的攻击,还是那个熟悉的酆都之域,当然已是面目全非。它亲眼见证的崩溃和沉沦,在一千个呼吸――用人类的说法叫千年――的沉埋之后,更是被地下无数腐朽的东西腐蚀的变本加厉。还有残余的黄泉之气残留,当年黄泉之门大开,留下的是难以磨灭的痕迹,反倒让它能更快地适应一些。可它想往的是更加甘美的人间,而不是这不伦不类的缓冲地带,它期待着彻底摆脱那道门封的制肘,冲破土地,呼一口那个叫做空气的东西。

    可它万没想到,被一个少年阻住了去路。它知道他身体里也藏着一枚钥匙,也知道那所谓“钥匙”几乎是人间界中与它等齐的存在――它的双眼被蚀穿了,真真正正的伤害,甚至连本体的第三对眼眸也化成了两团火焰!

    它任由自己的**膨胀,向通幽之路投注允许通过地极限的力量,它把自己最珍惜的第一对眼“观火魔瞳”也投送到了彼端,它要让自己在人间界的驻留之影成为纯粹的杀戮工具。

    人间界是它接触过的,元气最混乱的世界,无所谓稀薄,也无所谓浓厚。天地间仿佛充塞无数自相矛盾的法则,然而“至道”又似乎无处不在,几乎俯身即可拾取,可当你握在手中、放到眼前,又只是雾花影月,转眼成空。它还不能完全适应这样多变的环境,因此巨大的身躯反而成了妨碍,让它的实力打了折扣。和黄泉不同,这里并不是以大为尊,并非越巨大的身躯就蕴藏越强大的力量,就越能站在更高处――它还清楚的记得,那些人类运化外力为己用的手段,是何其凌厉。

    依照自己的喜好,它的投影缩小了身躯,只有普通人类的五倍大小。它也有了双手和双脚,无数鬼爪化成了一柄几乎与身体等长的大刀。它的脸也依稀有了人类的特征,只是头发被浓烟所取代,从面颊到双肩则由一圈深灰色的长鬃包裹。当然,为了保持起码的尊严,它仍然保留了三对眼睛,第一对如闪亮的星辰,每一顾盼便仿佛有闪电一样的流光曳尾奔驰;第二对色作深蓝,眼眶内再无其他杂色;第三对则是两颗空洞。

    这一道将它和面前的少年围住的“光圈”,它似曾相识,只是它曾经接触过的那一个,不知要比眼前这个要高明精微多少倍。

    可它依然感到不安。

    它早已学会不轻视渺小如蝼蚁的人类,因此运转这具身躯所能提供的极限之力,当头一刀劈下!

    这一刀的运化早已超出了以势压人的路数,相反,看似朴实无华的刀劈中其实蕴含着近于大道的理解。观者不同,其意自悟。千魉不知人间如何,当初在无间地狱,这一刀劈出,曾让目睹的转轮城主苦思十日,弃城远遁。

    当然或许力量层面天差地别,然而运化之意却也差相仿佛。毕竟大道至简,放之人间地狱而皆准。

    那少年能挡下这一刀也并不意外,他将各种人类层次上的技巧溶为一炉,剑技、符书、魂力和通过剑灵借来的外力,无不被他恰到好处的利用上了。可惜那道“光圈”并不是那人所施,只是抵挡这一击,就几乎有了崩裂的迹象。全身真气的絮乱和脑宫中剧烈的震颤,也说明他已无以为继了?

    他无从抵挡了,除非是绝顶层次的幻术,其余在它的观火魔瞳之前毫无用武之地。劈开头颅,从中取出另一枚“钥匙”,或许顺便还可以尝尝久违的新鲜血肉和生魂。

    千魉如是想着,举手劈出了第二刀。以这具驻影的状态,它还能再劈出两刀。
………………………………

九、破

    “噗!”

    子杞终是无法忍耐,呛了水似的喷出一小口血,余力所致使他连退数步。背后尺半,就是以“困”书布下的“玉带寰宇”。

    他所承受的真正痛苦绝非胸口刀伤或者喷一口血那么简单,有一股质性晦暗的力侵入脏腑,像是要把职能分明、分布井然的器官搅成浆糊。甚至他的元气也在崩解,侵入之力突袭和隐匿的方式都在他的理解之外,他只有临时调用“困”之符力在体内竖起一道道屏障。

    可眼前的黄泉怪物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同样风驰电掣的第二刀又已临头。

    那柄刀长的吓人,造型也堪称触目,握柄之上是爪牙交错的生铁,粗犷且野蛮,从这里向上,原本不过一掌宽的刀身开始了惊心动魄的阔张,最宽处几乎有两尺之宽,然后是更加惊险的收束,刀锋和刀背两条弧度惊人的曲线最后交汇于刀锋一点。它劈下的速度明明极快,却就是能让人清楚的看到它运行的轨迹。精纯的黄泉之气从刀身上溢出,与空气激烈摩擦,带起暗蓝色的火焰,刀后那一道如旗帜般张扬的炎尾,是它速度绝伦的唯一标志。

    子杞闷闷地低吼一声,仿佛要舒尽胸中浊气,余光里他看到几道急速靠近的身影,甚至连燕玉簟煞白却坚定的面容也在眼前一掠而过,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独立面对这一刀――

    再撤一步,背脊堪堪抵上环带,奇异的气机感应瞬间建立,他舍了佩剑,双手向上扬起,同时间喝道:

    “助我!”

    两掌猛然一扣,竟将足有他手掌三个宽的刀锋夹在掌中,仅仅刀上传来的震荡就几乎让他的周身元气刹那崩溃!

    元气一旦有了崩溃之象,稍有不慎,便是雪崩式的连锁反应,更为可虑的,虽然刀锋为他双掌夹住,然而下劈之势不过略阻,仍然是一往无前的架势。此时符力在体内倏然内聚,纵横八方分出无数条支线,如架设起一条条绑带,硬生生将支离板结的元气强行绑定。内聚与外崩两种力道同时作用于经络之间,痛苦不必多言,然而这将破未破之际,符法整合诸方之力,却是强行聚起了一股远胜于他本体真息的力道。

    时机稍纵即逝,这一股“穷途乃现”的外力不可凭持,只能暂缓刀劲。子杞十指成爪,几乎要按进刀锋里,他已单膝跪地,双掌压在颈边,刀锋已抵在锁骨上。恰在此时,续力交接――那声“助我”,自是说与幻妖听的。此时他这两个神魂同体,命在顷刻,幻妖当真是将平时凝练的那一点“私房真元”全力鼓催出来。一道冰凉的真息从脑宫直下,沿着十二重楼的主脉直灌入丹田,气海轮脉疯狂运转,向四肢百骸迸发,在符力将逝之际,补上空缺。

    元气堪堪稳住,抽走的符力向双掌汇聚,以“困”符最本源的方式呈现出来!

    “困卦”为泽上无水之象,喻示困于“穷途”的道理。唯是处身穷困,方能显出人之本性,恰如博望坡上张良匹夫一锥、西羌远塞苏武老朽之节。这一道符书真意,便是要施术者自困于绝境,刚强无惧,自持气节,然后才能激发出真正的符力。

    十根光带从子杞指尖冒出来,在刀身上蛇走,顷刻间便将巨刀缠个满缚,其后更不停留,缠上这四丈巨人的四肢。外围那道“玉带寰宇”同受子杞催动,四面八方“嗤嗤”声不绝,却是同样的光带从中纵出,卷上黄泉魔物。

    说来一番口舌,其实这诸多变化,发生于电光火石,只在那一刀劈落的时间内。这条条光带才是“困”书本源,将魔物捆的粽子也似,只有头脸露在外面。直到此刻,那一刀的力道才算落进,刀刃卡在子杞锁骨上劈开的骨缝里。

    光带有隔绝气息之能,将驻影和黄泉本体的联系隔绝了大半,只是这一尊驻影已倾注魔主千魉的近半源力,就是与黄泉完全隔绝,也已能常驻此间。子杞知道单凭符力杀伤不够,那一柄刀重有千钧,但是压在肩头就让他几乎直不起身来。他向腰间一拍,喝道:“豹兄,切看你斩首!”

    就见青光一闪,青豹剑夺鞘而出,在空中倒转剑锋,向魔物头颅斩去。魔物虽动弹不得,三双眼睛却露在外面,第一双眼中猛然放出两道白色电光,打在剑上。青豹剑发出一声悲吟,偏了方向,将魔物额上削下一片,落在远处时,竟是被电光打的现出本体,腰上两道狭长的焦黑伤口。青豹卧伏于地,双目虽寒光湛湛,其实也已虚弱不堪。

    “不好!”子杞在心里暗叫一声,双掌向前一托,身子向后尽力滑开,顺手抄起了插在地上的白果剑。

    蔺无终那个笨蛋,搞什么鬼啊――凭他此时灵觉,已能隐隐查知通幽之路的状况,刚刚“鬼门”忽然又吱吱呀呀多开了一隙,一股汹涌的力量顺着加大的“门缝”逆流而上,被光带捆缚的巨躯立时便生出感应!

    念头未消,只见眼前巨躯猛然振腕,轰隆的振鸣声从刀上传来。继而刀上光带尽数碎断,一发更不可收拾,劈啪声不绝,缠在身上的光带也一一寸断。那魔物如破茧之蝶,携了一身盈盈光斑,一步踏来,长刀直刺子杞前胸。

    诸法用尽,子杞百骸欲散,却出奇的心下安然。侧身避过刀锋,反而抢尽对方怀里,身形纵起,提剑向上一挑,却是“万物生化之剑”里的妙招。这一刺恰如银龙倒卷、含苞吐蕊,剑上裹着一层白芒剑气,一派盎然生机,真是让他使出前所未有的剑意来。可是他也知道,纵然这一剑先刺中对方心窝,自己也避不过拦腰一刀,斜里袭来的刀气已让他隐隐生寒。

    “嗤”的一声轻响,剑气洞穿漆黑的身躯,长剑未到,其剑意便已将心口处捣开一个透明窟窿,且边缘仍有扩大之势。果不其然,这样的怪物,构造果然是不一样啊,心口上的窟窿自然也不会是致命伤。将近的寒意几乎已割开伤口,子杞不由得心想,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嘭”的一声闷响,腰侧受力,预料中的刀锋却变成了某种钝器,而且撞击的力量并不猛烈,反而轻柔的像是有人用腰身一撞。子杞斜飞而出,讶然的看向侧方,那里正盘踞着一团浓的化不开的黑色。

    “玉簟……”

    死里逃生的喜悦也只维持了一霎,那一团黑色中依稀裹藏着一个人形,那人背对着他,只有裸露的一截脖颈,在黑色的衬托下,白的炫目。子杞不知道在她身上起了怎样的变化,那些黑色仿佛是从她的身体里延伸出的分支,他看仔细了,才发现那其实是一条条如缎带一般的存在,不仅将她全身裹住,还层层叠叠的分出许多条,在身前布下了一道盾牌,挡住了巨大的刀锋。

    “回来,你不是它的对手……”子杞嘭的摔在地上,精神从极度紧张中松弛下来,才真正感受到整个身体的糟糕状态。仿佛每一根骨头都断成了几截,经脉里似有火焰流动,火辣辣的让他几欲昏厥。话出了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怎么会这么有气无力。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燕玉簟蹁跹起落,仿佛在三丈的长刀上舞蹈。她的身法依稀还有从前的影子,只是那传自燕长歌的“乱云真气”为无边黑带所替代,湘娥剑也被涂抹成黑色,和那柄巨刀想比,简直如一只绣花针。

    然而,那身法里毕竟还是多了些什么,若强要说,便是诡吊。

    崇华和钟镇岳驰援而至,却在半途中,被百里两只大手一张,截了下来。他原本不愿靠近黄泉魔物,不知什么因由抢进魔物几丈之内出手,酣战之际,犹不忘向主战场上瞄两眼,仿佛也想看看,这个女子身上的变化,可以到什么程度。

    黑带明显分作两边,一边化墙化盾以为防御,另一边俄而聚成锋芒、俄而散成漫天星坠向那魔物进击。燕玉簟本身则配合黑带变化,如一只灵巧的猫,在魔物巨大的身躯旁上下游弋,寻找每一线破绽,将手中湘娥剑送出。

    子杞愕然发现,那魔物竟被燕玉簟全然压制住,黑带上附着的腐蚀之力极为恐怖,只消被沾上一星半点,那魔物本体便要被蚀出一个小坑。燕玉簟的湘娥剑更是了得,她一沾即走,每有斩获,剑下便要剜开一大块肉来。

    魔物虽大,却也要被她一点点蚕食殆尽。

    千魉驻影完全舍弃对黑带的防御,一柄巨刀只往燕玉簟本体上招呼。可有一部分黑带始终在侧防御,燕玉簟又身如鬼魅,纵然它手腕转折之际,巨刀便能笼罩数丈范围,却总叫她或硬挡或闪避,难以递到本体。

    沉闷的振鸣声再一次响起,子杞浑忘了全身伤患,霍然起身,嘶叫道:“快退!”

    他眼见巨刀喷吐着暗蓝色的火焰,从天而降,携着指天画地的气度,直劈而下!这一次他是旁观,巨刀在空中运行的每一个轨迹都清晰可见,然而,就是快的无从闪避――

    交叠了上百层的黑带被轻易撕碎,前路再无阻碍,刀锋一往无前,燕玉簟在退,却还是被从头顶一路划过。

    没有鲜血喷溅,也没有满地碎尸,燕玉簟的身体如一团烟雾,被赫然中分,搅成没有形状的烟尘,继而袅袅消散。

    子杞疯了一样四处张望,想要寻找燕玉簟还存在的印记。他清楚的知道那绝不是幻术,在那对闪电一样的眼睛下,没有幻术存在的可能,可为什么是烟尘四散?难道那就是燕玉簟现在存在的本质?她还会不会重新凝成人形?

    倏忽间,他眼睛一花,就在自己身侧,上百道黑色缎带凭空窜出,向魔物怒卷而去。千魉驻影徒劳的挥舞长刀,仍被黑带一一卷上。如一条条嗜血的蛇,巨躯在撕咬和缠勒下崩裂,四肢分离,胸膛分崩,继而被分割成小块,及至绞杀殆尽。

    巨刀和两道白色的电光坠入地面,消失不见。黑带也一下子散了个干净。

    子杞仿佛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声,连忙循声望去,一团烟尘渐渐凝聚成形,化作燕玉簟的模样。她就在子杞三尺之外化形,他呆呆的凝视着,浑不知两道泪水划过面庞。

    燕玉簟脸色苍白的可怕,膝盖一软,就要跌坐在地上。子杞连忙过去扶她,一只手挽住她的肩窝,却不料身体不听使唤,被她跌下的势子一带,双双跌坐在地。两人趴在地上,脸庞相隔不到一尺,都累得不愿起身,不由得相视而笑。

    “成了!”

    远处忽地传来蔺无终喜悦的声音,只见他十指忽然插入禁制之中,激起狭长的电火,将他的指尖殛的焦黑一片。沉喝一声,蔺无终脸上依旧古井不波,十指连连划动,无数凌乱的真息在他的指尖下跳动,其间精微的元气变化已庞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旋即,他十指向内一握,猛地从金色禁制中抽出来,众人耳中无不响起一声熟悉的鸣叫――

    他手中虽空无一物,却没有人怀疑,里头正扣着痴妖的魂魄。
………………………………

十、临

    殿顶似乎隐隐传来隆隆的声音,仿佛有杂沓的马群在头顶的地面上跑过。好在这里是不知深入到几里的地底,石殿顶上的土层想必厚的可怕。

    几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似的嘘出一口气,甚至包括完全该站在另一个立场上的百里和那老头儿――不惟是那头搅得殿里不安宁的黄泉之魔被打回老巢了,蔺无终在金色禁制前的进展,也终于让人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百里退到了边缘处,和老头儿站在一块,那老头儿抽了抽鼻子,用有点拿不准主意的语气道:“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几番打斗下来,百里到后来用的都是燃烧血肉的法子,此时活像一尊裹着人皮的骷髅,心口的大洞也不曾补上,不时有细小的肉丝从伤口边缘探出来,四下游弋。每次老头儿的目光触及这伤口,眼角便不禁抽动,现在百里身上散发的气息,连他也觉得森寒彻骨。他听他答道:“还是静观其变。”

    老头儿似是料到了这番言语,咧嘴笑道:“还是不怎么积极嘛!这不该是咱们俩的立场。”

    “不然你要怎样?去尝尝黄泉的逆吸之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身躯不过是个摆设,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没有依凭的亡魂。”

    老头儿不知是否被他的语气感染,身子抖了一下,又叹息道:“被吸进黄泉,说不定也是种超脱呢。我们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徒劳的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希望――谁又知道楚雄什么时候能重回人间呢?或许我们永不能得解脱。”

    子杞连用了三次力,才强撑着坐起身来,一只手仍旧拄在地上。他此时内外焦煎,真元尽丧,好在精神健旺,自觉神魂活泼圆融,到似是有几分三省老道常提及的无暇境界。寄身脑宫的幻妖则狼狈的多,以此时的神魂状态,子杞便隐隐能感应到它伏在紫府中的位置,像是正躲在个角落里虚弱的舔舐伤口呢。

    “咳,咳――”

    燕玉簟坐在他的身边,抚着胸咳个不休,全身都因剧烈的咳嗽而蜷成一团,簌簌发抖,如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子杞轻拍着她的背脊,等她咳声减缓,才见她抬起头来,皱着鼻子说道:“刚才那一刀好吓人,我以为我死定了。”

    子杞顿时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大声道:“难道你之前根本不晓得能不能躲过那一刀?难道那雾化的本事不是你自发用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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