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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锦记-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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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狼子心
血浪在完颜真的剑底涌动,那是一把宛如游蛇的剑,剑身细而两面开锋,镂着许多细密的花纹。层层血浪便是它在阳光下投下的一片影子,这实在是违背常理,似乎这剑中投射出另一个世界。
大和尚赵令暴喝一声,架起拳头横击完颜真,后者猝不及防,匆忙举剑格挡,层层血浪如同实质,结结实实的接下了和尚几可开山的一拳。
“你疯了!干什么?”完颜真实在不知道哪句话触怒了这个莽和尚。
赵令满脸怒容,喝道:“干什么?你这蛮族崽子,也想来诓我汉家江山?”
完颜真一揖到底,苦笑道:“师兄误会我了!想我女真一族民不过数万,地不过关外几片苦寒之地,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如何敢图谋汉家山河?这是其一。其二么,如今在朝新帝,在位不过数年,却辄出新政,致使天下沸反,四海咸称其庸,完颜虽是化外之民,却也同诸位一般的感同身受。其三呢,却是小弟的一点私心,想我族民生极难,却仍要受契丹大族的欺凌,那契丹人纵横北方,素来怀有狼视鹰顾之心,裹挟北方诸族,妄图攻伐天朝。我去刺杀皇帝,若成则是全了师兄之义,即便不成身死,也可释契丹人之疑,保我族数年平安。”
大和尚斜眼觑着他,颇似不信,兼且被他那话里的酸气惹得心烦。完颜真一脸委屈,忽地大喝一声,高叫道:“师兄觉得寂鸿那和尚如何?”
大和尚‘呸’了一声,骂道:“满嘴屁话!最是让人聒噪,要不是看在三白先生的面子上,我如何能忍他到今日?”
完颜真猛地拍了一下手,叫道:“照啊,就是这话!我也早对那老秃驴不耐,奈何暂时挂了个师徒的名分,不能把他怎样。师兄既然信不过我,我这里有个提议,定可证我诚心。只是不知师兄愿不愿应允?”
大和尚问道:“什么提议?”
完颜真脸上戾色陡现,一振手中血刃,喝道:“我愿去取寂鸿老鬼的头来,证我心意!到时拿他的鲜血作酒,为我两兄弟一壮行色!”
大和尚瞪大眼睛,急道:“你真肯取老鬼的首级?”
完颜真两边嘴角撇的极低,冷然道:“师兄只管随在身后,为我掠阵。见面时,不需与他多言,那老鬼满腹鸡肠,言语最是蛊惑人心,莫叫他动摇了我俩的心志。到时候,师兄便看我如何一刀结果了那老鬼!”
完颜真就要御剑而起,血剑却起了一阵抖动,竟似不肯受他控制。他猛回过头去,狞声道:“贼和尚,又是你来多事!”
盈缺站在十丈之外,右手如爪虚扣,那血剑为之一鸣,抖动的更加厉害。盈缺冷笑道:“阁下的剑灵虽然凶戾,却也肯依从我的掌控。适才偷袭的一剑之恩还没报答,就急匆匆去取别人的头颅吗?”
完颜双眉倏然竖起,自眉心至额顶立起一道深刻的皱纹,如同张开的第三只眼。瞬间的肌肉扭曲让他的脸几乎失去人型,而近于某种暴戾的怪物。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滚出来,如同沉闷的雷声:“就凭你?也想驾驭我的剑灵!”
血浪再一次从剑底翻涌而出,这一次几乎让人闻到了血腥气,他本来是站在大和尚之前开出来的那片裸地上,周围几丈的泥土却被侵蚀出一片坑洼。盈缺“嘶”了一声,忽地收回右手,适才他仿佛握上了一截滚烫的烙铁,掌心上填了一道四寸长的焦黑伤痕。
有什么东西从伤口处涌进手臂里,盈缺紧握起拳头又松开,一丝丝细小的黑气从伤口边缘渗出来,在空气里纠合成一团。那黑气里似乎藏着几张人脸,在风里扭曲成各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空洞的口中似正发出无声的哀鸣。许久之后,才渐渐消散在风中。
盈缺不由怔然,那黑气分明是血剑中的剑灵外化的一部分。可是他分明从中嗅到了一丝死魂的味道。这天底下,竟然有将人的鬼魂炼化成剑灵的法术吗?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想出如此干连天和、搅乱阴阳的法术?
待他回过神时,见赵令和完颜早已飞出老远,弥越裳几人在后紧追不舍。
两人来到草庐时,只见一个老和尚和一个乞丐相携坐在地上。老和尚眉发皆白,极是老朽的摸样,乞丐蓬头露面,满脸菜色,却掩不住英武之气。老和尚握着半块硬饼,递给那乞丐,乞丐仰天打了个饱嗝,不去接饼,却向后舒舒服服的仰躺在地上。
老和尚颤巍巍笑起来,那笑容仿佛带着节奏,从眉间顺着长眉直抖落到眉梢,几乎要发出叮咚的响声。
“怎么样?你此刻是不是无限的平安喜乐?要说人之为人,能腹中饱饱、安然无思便最是喜乐。争什么功名利禄、富贵王侯,岂不是舍本逐末?”
乞丐大大的打了个哈欠,满嘴臭气逼人,说道:“和尚最爱诓人,你既说饱食就是最大的喜乐,那又信什么佛,念什么经?”
老和尚掰碎硬饼,一点点递进嘴里,说道:“就是因为当年数日里我也不得一日饱食,才去信那佛,念那经,从众佛国里寻那次一等的喜乐。”
“你却又诓我,我难道不知你过去曾是王侯世子?哪有一日不是珍馐美味?”
老和尚仍是笑意盈盈:“这天下何曾有不灭的富贵,我从那金银窟中来,又向那腌臜窝里去,有甚稀奇?这也是机缘,要到了那般境地,才使我参起玄机来,靠着佛陀果腹。”
乞丐猛然坐起,大叫道:“好和尚!竟说佛法不及这果腹之物!”
老和尚忽地斜起眼睛,睨视着乞丐,喝道:“若是天下人人饱食,又岂会有佛法一物?!”
乞丐闻言一怔,似乎有所触动,不料忽而又面色古怪,摇起身子来。继而把手伸进破衣里,揪出一只作怪的虱子,举在眼前嘿嘿傻笑。
老和尚看见远处的两人,大声说道:“莽和尚,又在闲晃!我叫你熟读的《七宝莲华经》,你读了几遍?”
不知怎地,赵令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见了这老僧胆气却先降了三分。正要开口答他,却被完颜拦住,道:“师兄,莫忘了咱俩所为何来,怎地还理会那和尚?师兄稍歇,且看我的手段!”
只见他举剑迎空一展,那血剑化成一道宏光,直向老僧斩去。乞丐大叫一声“不好”,挺起身子挡在老和尚身前,被那飞剑当中斩进胸膛里,只有一截剑柄露在外面。这场面虽然可怖,却更有可奇之处。乞丐身上竟没有一滴血流出来,而且那血剑足有五尺长,没入他身体三尺有余,他身后却没有剑尖露出。
完颜高声叱喝,挥手招那血剑回来,却没有丝毫响应。乞丐仰天又打了个饱嗝,嘻嘻一笑,竟似浑然无事,冲着他咧嘴说道:“想要这剑,怎么不自己走过来拿?”
“哼!装神弄鬼!”完颜几步冲到身前,握住剑柄向外拔,那剑好似被一座山压住般,半寸也拔不出。完颜真大怒,嘿了一声,挺起左掌劈那乞丐面门。这一下打的结实,唇开鼻陷,几乎掌缘都陷进了面庞里去,眼见那乞丐是不能活了。唯有完颜暗自诧异,他这一掌击去浑无受力处,那乞丐一颗头颅竟面团捏出来的一般!
哪想到这时,那乞丐兀自能说出话来,“唔——果然是好勇斗狠之徒……”他把头向后一仰,听得“啵”的一声轻响,脸皮又恢复如初,鼻是鼻,口是口,哪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完颜真向来自诩见多识广,却也不曾见过这般怪事,惊得连退数步,佩剑也不要了。那乞丐在剑柄上一拍,把整只长剑都拍进身子里去,外面却看不出一点伤痕。
完颜毕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虽然一时惊措,却瞬间恢复过来。他冷笑道:“你敢吞了我的魂刃,好大的胃口!你就不怕吃不消吗?”他说话间双手扣成法诀,连连变换,指法变化古拙玄奥,大异于中原诸多手诀。
乞丐忽然怪叫了一声,手抚肚皮,原来肚子竟然渐渐胀大,不一刻便如妇人八月怀胎一般。乞丐叫道:“果然消化不得!”依然不减笑容,甚至轻拍了几下肚皮,发出夔鼓一般的“隆隆”声音,低沉幽深。刹那间,四周温度陡降,二人的眉毛上都挂起了白霜。老和尚虽然离得稍远,也冻的瑟瑟发抖。
完颜手上法诀仍旧变换不休,他双眼变得赤红,额头上的竖纹隐显,只听他阴测测的说道:“我这柄魂刃原本没有什么特别,却惟独喜食阴魂,长年累月怕不吃了上千之数。阴魂最爱啃吃血肉,你可莫要被吞掉了五脏。”
“哎呦!”那乞丐忽然大叫一声,跟着又是一声皮球爆破一般的大响,原来竟是那乞丐爆了开来!完颜急忙闪向一旁,不愿被溅上一身血肉。待一阵烟气散去,一缕缕猩红色的阴魂扭动着向四方挣扎,乞丐固然是不见了踪影,地上却是一点血迹碎肉也无!
完颜脸色阴晴不定,伸手一招,那团阴魂挣扎了一下,便向手底涌来,化成了一把血剑的形状。那乞丐花样百出,既然没有血肉,他自然还没有死,完颜神色戒备,四下观望,深恐又着了他的道儿。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完颜猛回头来看,瞳孔骤然收缩!
却见一名骑士兀然耸立在后。人如铁铸,马亦如龙,一人一马极是雄壮,将他全身都罩在阴影里。那骑士披头散发,浑身铁甲披挂,满面狂悍的英雄之气。手中提着一只手腕粗的生铁长枪,斜指完颜,枪尖距他鼻尖不过尺余。他的声音亦是雄壮,沛然如九天之雷滚过:“汝是何人,在吾铁蹄之前竟敢直膝?”
完颜真面色铁青,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来:“耶律瀚海!”他虽明知此人是假,但这平生之敌骤然出现在眼前,如何能压住情绪?几乎是本能的出剑上挑,要刺那骑士于马下。马上人枪尖一抖,洒出一片枪花,与血剑交击了十数下,两人均是端然不动。
一击之后,完颜真却敛眉垂目,冷静下来,任由血剑垂落身侧,摇头说道:“你空有瀚海兄的形貌,却没有瀚海兄的勇略。”
耶律瀚海是契丹耶律大王的长子,手中丈二铁胆枪,胯下赤红骅骝驹,纵横塞外,允称一代战神。女真人起于长白,然则兴不逢时,白山黑水之间已尽在契丹人的铁蹄之下。塞外虽然阔大,却还没有宽广到可以容纳两个强盛民族的程度。这契丹王子与完颜真亦敌亦友,实是他心目中第一敬重兼且第一忌惮的人物。
完颜真猛地仰头大喝,宛如平地炸雷!此时他额头上那一道竖纹深深下陷,几乎有裂颅之虞。血剑在他身前划出一道弧线,再一次上挑而出。然而这一次的剑势却绝非上次所能比,那剑尖上亮起闪电一般的亮光,剑身带起一阵尖锐的风啸声,其势如起于深渊、扶摇而上九霄的神龙!
那骑士根本不及反应,血剑先是削断了横在马前的铁枪,跟着洞穿马颈,余势不歇,暴涨的剑芒将马上人搅得寸碎!
………………………………
五、妖娆身
“铛――”
一声悠远的钟声响起,从草庐飘向天宇,徐徐回荡在山野之间。草庐在半山之中,凭高望去,隐约数峰半落青天之外,夕阳更在数峰外,天色渐渐暗了――这是草庐里唯一的小沙弥敲响了晚钟。
寂鸿和尚虽然隐居在这山里,却也不是真的与世隔绝。当地许多笃信佛教的居士和名流听说这位佛门大德隐居在此,时常入山向他请益。寂鸿修的是大乘佛教,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这位菩萨曾发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愿,他自然也以教化为宗旨。因此隔些时日,便在这草庐之前开坛说法,任谁人都可自便来此聆听。
后来有人打听到寂鸿和尚爱听钟声,在九华山时甚至常常伴钟而眠,便铸了一只大铜钟置在草庐后。更寻来一个小沙弥,住在草堂,每日早晚敲钟。这小沙弥自幼出家,对佛陀虽然未必至诚笃信,但自从跟了寂鸿和尚每日都能吃饱饭,也自开心。
寂鸿和尚颤巍巍站起来,面西而立,白眉白发上如镀红铜。山中传来几声狮吼,虽然离的太远因而几乎渺不可闻,却仍听得出其中的雄壮气概。中土之地,除了京师中外族敬献的贡品,绝少有野生的狮子,这山林中竟有狮子出没,也是奇事一件。
寂鸿点头道:“这狮子每闻钟声,必以狮子吼相和,大有佛性。”
他身后,完颜真提着剑站在一团雾气之前,也听见了狮子吼。这种野兽他从没有见过,可这些日子跟随寂鸿修佛,每日听闻狮吼,却不自禁的喜欢上了这素未谋面的百兽之王。他虽然一剑轰杀了那个骑士,却有一种预感,事情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果然,不远处袒露胸腹坐在树荫下看好戏的莽和尚赵令,忽把眼神投注到他身后,咧开大嘴笑起来,瞳孔中发出的光亮得刺眼。
――完颜身后,正有一位少女俏立,宛如一只风中的郁金香。
这是个全身罩在淡金轻纱中的女子,连面孔也挡在面纱之内,唯有一双赤足和两只雪藕一样的小臂裸露,腻白如玉。头顶高拢流苏髻,簪横珠坠,华贵难言,油黑的亮发如黑瀑般从两肩垂下,几委于地。这般流苏髻唯有头发极长的女子才能疏成,据说有女子轻云,每梳头,立于榻上鬓发仍委顿在地。绾髻后,左右余发束结做同心带,垂于两肩,以珠翠饰之,即是流苏髻。眼前女子,发长当不让轻云。
这女子捧着一个箜篌一般的乐器,虽不说话,那一双如水美眸却仿佛能看破人心。
赵令一双眼早已鼓如铜铃,恨不得窜出眼眶贴到那女子身上。完颜平时虽然色心不小,此刻却不为丽容所摄,冷冷问道:“你就是刚才那乞丐?这才是你的真身?”
“尔在此修行数月,消弭心中戾气,怎么竟敢兴出这等弑师的念头?你那把剑凶戾异常,早晚有一天要反噬其主。你若当真行下弑师恶行,只怕再无人能挽救你的命运了。”那女子的声音彷如天籁伦音,极富感染力,仿佛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完颜真虽然心志坚定,也要咬住牙关,几乎被她说动。
那女子忽地回过头去,对正往草庐里走的寂鸿和尚说道:“和尚,他要取你的头颅,你给是不给?”寂鸿颤巍巍跨进门里,头也不回说道:“缘起缘灭,莫不有定。给亦是缘法,不给亦是缘法。”
流苏上的珠玉轻颤,女子嗤笑了一声,说道:“还不是等于没说。――不过呀,我料他怕死,还是不愿意给的心思居多,你就不要难为人了。”
完颜全身紧绷,将精气神运到巅峰,正等着一场恶战。那女子语气轻慢,着实是看不起他,张口便要来几句狠话,把场子找回来,却不想泄了气势,便闷哼了一声。
这两人相斗虽是状况百出,迭有波澜,其实也不过是片刻间事。这时候,正好弥越裳师徒、簇簇和盈缺赶上山来。簇簇和越裳看到草堂前那端然的女子,齐齐发出一声惊呼,都在心里喊了一句:“好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见山下又来了这些人,且各个都似人中龙凤,忽地来了兴致,抱紧箜篌,说道:“可愿听小女子弹奏一曲否?”完颜一口气险些没绷住,几乎喷了出来。和着他这面如临大敌,人家却没当回事,还想弹个小曲儿听?
柳婆婆对着那女子微微施礼,找了个安静地方正襟危坐――寂鸿常在这里说法,四处尽多可坐之处――说道:“不想竟能遇见紧那罗一脉,能听得妙曲,三生有幸。”
完颜真悚然一惊,这女子竟是紧那罗一脉!怪道这般神异百出,幻化无方。
佛家经书中有八部天龙以为山门护法的记载,而中原佛国亦有传说,传有天、龙、夜叉等八脉,各具惊人神通,为佛教护法,以无上法力护持佛门传法。只是最近百年来,不知是何缘故,这八脉护法已绝少有人听闻,几乎成了以讹传讹的谬闻。这些年佛教门庭衰微,一则是因为朝廷崇道抑佛,另外也与此不无关系。
只是,寂鸿这么个无处安身的老和尚,怎么身边竟有一位紧那罗护法?
完颜真听闻紧那罗擅长幻术,更精通音乐之道。据说在西天佛国,紧那罗在众佛菩萨面前演奏琉璃琴,佛祖的弟子迦叶竟不能自持,起身随着音乐舞蹈。可见紧那罗之音乐,动人心魄之尤,足可摧人心神于无影无形。
完颜多了这层顾虑,自然联想到她要演奏乐曲的动机,面上不由露出戒备神色。那女子看穿了他的心思,冲着他扬了扬眉毛,状似挑衅,仿佛在说:“怎么样,敢不敢听我的乐曲,试试你的心志?”
完颜真双眉一轩,把血剑倒插于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他也盘起腿端正的坐下来。
箜篌源头极古,秦汉之际已然大行,传说是纣王的乐师师延所作。所谓箜篌,体型似瑟而略小,体曲而长,有二十三弦,可以竖抱之。诗鬼李贺有段诗句,足可形容这种乐器弹奏时的气势:“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弦动紫皇。……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紧那罗氏微微颔首,坐在一面低矮的石凳上,双膝并拢,斜在一侧。双手将形如半边木梳的箜篌竖抱于怀,那箜篌有四尺多高,弦面正好笼罩在她纤长的十指范围内。只见她双手为别在弦面两侧,猛然以指尖拨动琴弦,如劈如切,正是所谓的“劈箜篌”。
霎时间,乐声惊起,撕裂天云。乐声初时高亢清越,如凤鸣天际,徘徊于九霄之上,继而低回婉转,渐入佳妙之境。箜篌声里仿佛带着奇妙的魔力,把人带入了另外的世界。
众人都闭目赏曲,各人脸上表情自有不同。紧那罗氏一边弹箜篌,一边注意着完颜真的神情变化,她将幻力注入曲中,可导人如空渺幻境。曲音虽散,幻力却不散,如今有七成幻力都是针对完颜,她想以此化解掉他欲弑师的戾气。
完颜初时神情变动极大,仿似在极力挣扎,额纹深刻的触目惊心。他虽然紧闭双眼,面部神情却也极是生动,一忽儿怒目横眉,一忽儿哀伤恸切,面色阵红阵白。随着曲音渐渐平缓柔畅,他亦慢慢解开深锁的眉头,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将那如欲裂为第三目的竖纹抚平。
紧那罗氏悄悄松了一口气,十指略略松动,十根春葱一样的指尖上多了几缕深粉色的浅痕,如同绑在指上的红线。这箜篌之弦是用深海长鲸的鲸鱼丝、冰蚕丝和精金丝糅合而成,坚韧异常,可不是那么容易弹得。这人胸中的凶戾之气已然消去大半,虽然仍微有反弹之势,应该也成不了气候了。其余众人或蹙眉、或抿唇,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梦里。
她自己的双耳早悄悄用棉球堵住,即使是她,也会被这箜篌音所惑。她侧头向草庐看去,寂鸿盘坐在草庐中一隅,顺着门扉露出一点面孔,双目微闭,面色平静安宁,犹如古井无波。他已修成了那真如之心,世间尘劳惹不起半点尘埃,诸法在他心中都是空,又怎么会为她的曲乐所惑呢?
指尖在弦上轻滑,玉石一样的指甲在丝弦上划出颤动的尾音,仿佛云收雨霁之后的余韵。箜篌奏罢,吴刚也要重新操起斧头伐桂,而玉兔会晃过神来,跳进广寒宫里去?
募然间,半山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咆哮。完颜真睁开血红的双眸,血剑不知何时到了他的手中,剑身上翻涌着红色的鬼魂。他用力把剑甩出去,血剑笔直的射入草庐之中,然后从另一个方向传出来,消失在茫茫山林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开太突然,紧那罗氏完全来不及反应,双手僵硬的悬停在箜篌两端。山中一寂,似乎仍有袅袅余音萦绕。
片刻之后,一共三间两进的草庐轰然倒塌,寂鸿和尚仍然盘膝而坐,草棚顶从他的光头上穿过。而他的胸腹之间,赫然有一个寸许方圆的对穿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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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中卧病,又值此形单影孤之时之景,不甚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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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终身误
紧那罗氏忘记了所有的高雅与神通,飞一样向寂鸿扑去。长纱裙绊了她的脚,她一下子扑倒在地,精心盘起的流苏髻散落开,珠钗零落,黑发摊开一地。她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手臂上擦出了几道血丝,身子仍旧前倾着脚下却丝毫不停,几乎又被自己的长发绊住。
这短短的三十丈,她却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一生一世。
她把寂鸿和尚抱在怀里,和尚的白眉颤动着,这一次却不是在抖搂笑容,而是要把那残躯里的涓滴生气也颤抖殆尽。她的面纱也掉落了,面容果然与身段相称,足可以当得“人非人”的称号。可现在没人忍心注视她的脸,那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下,正裹着无尽的绝望,让人心脏都会停止跳动的绝望。
寂鸿气若游丝,他本来就不懂神通,年纪老迈,陡然受此重创,全凭着往日修行的一点意念,吊住了最后一口气。他颤抖着嘴唇,缓缓说道:“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渡你成正果。”
紧那罗氏轻轻掩住他的嘴,轻柔的说道:“别说这样的话。你是有道的神僧,如果心有挂碍,是会坏了修行的。”两行泪水却无声的留下来。
寂鸿微不可查的轻叹一声,缓缓阖上了眼睛。
紧那罗氏抱着他坐在草庐的废墟里,夕阳回收了它的最后一丝光亮。她觉得寂鸿的身体好轻好轻,如同一蓬羽毛,仿佛随时都能飞走。她紧紧抱着,生怕他真的飞走了,可是那里面却不再有她熟悉的气息,她一脸不知所措。她的心好空好空,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仿佛又看见那个眉目疏朗的年轻和尚,隔着河岸向她轻轻招手。
完颜真像个疯子一样扯着头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他几乎扯烂了自己的衣衫,忽然发出一声裂帛似的吼叫,拔腿向山下跑去。他的速度快逾奔马,且不管有路无路,挡在身前的石块树木都被撞得寸碎,却丝毫不能阻挡他的脚步。远处树林里腾起一道红光,却是他那一柄血剑,“嗖”的一声追寻他而去。
莽和尚赵令看了看那寂鸿和尚,摇着头叹了口气,也奔下山追他去了。
紧那罗氏忽然撮起嘴唇,吹起一阵哨音,声音如咽如呜。良久,从一面山林里窜出一只体型硕大的金鬃狮子,走到草庐之前。那狮子仿佛知道寂鸿已逝,仰天发出阵阵狮吼,沉郁哀恸。紧那罗氏小心的抱起寂鸿,跨到狮子背上,轻轻说道:“我带你回家。”
那狮子负着两人,却依旧灵活,转身窜进了来时的山林里,须臾已不见踪影。
箜篌寂静的立在石凳之旁,主人却已弃它而去了。
宛如大梦一场,箜篌音律犹在耳畔,却忽然上演出这一场人间惨剧。盈缺最是切齿痛恨,心里暗下决心,定要寻到那完颜真报仇,虽不至要了他的性命,也要废掉他的一身邪魔功夫。他跟随寂鸿大师修习佛法虽然不过数月,却深为他的境界所折服,心中已暗以尊师许之。盈缺自视极高,行事上极近骇异之能事,佛法却也甚为精深,不然那日在大千阁寺也不能折服一群和尚。
在他眼里,大千阁寺一干僧人实如土鸡瓦狗,做人都是蝇营狗苟,又何谈领悟高深的佛法?寂鸿当年在九华山就已是名动天下,他最善讲《大佛顶首楞严经》,天下释众无人能出其右。且能知行合一,修成四禅定、四空定及灭尽定的九次第定,进而堪破我障与法障,离领悟“真如”之心不远。如今佛门式微,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高僧。
盈缺几乎已经触到堪破心障的门径,却不料引路之人竟溘然长逝,他又将独自摸索。
性自般若,何假外求?
说来容易,又有几人能看破身前的尘劳,找回本性?六祖惠能说“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却不知难为了多少世人。
众人又说起完颜与赵令之志,竟似是要去刺杀天子。越裳隐约知道完颜真是女真部落的王子,她也只知塞外有女真一族,至于其地广几何、人口多寡、风俗人情等一概不知,因此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行险去杀天子。旋又说及赵令,盈缺知道根底,与众人一分说,竟不料这莽和尚却是宗室之后!
原来这赵令原本并非和尚,却是前哲王的长公子,论起辈分还是当今天子的堂兄。当今天子是先帝之孙,先帝在位四十余年,虽然很早就确立长子为太子,居东宫以监国。可怜这位皇太子却没有老子命长,在东宫位等了二十几年,没等到老皇帝咽气,自己先支撑不住,一命呜呼。好在他生前没出过大差错,把嗣位留在了他这一脉,当今天子既是他的长公子。
然而这皇长孙监国,自然是有些叔伯辈不会心服的。这位哲王是他叔父,在京城广有贤名,当年争储没争过他老子,对这小儿辈更是不忿。先帝可谓是明君,深知儿孙辈争储的可怕,曾几次或明或暗警告过哲王。把他的府邸安置到京师郊外,严禁他结交公卿大臣,平时未得钧旨更是不准出入宫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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