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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妆-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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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毫不客气甩开他的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白得像冰,几乎透明,她抬起头望着乌沉沉的天,冷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来,铁块般的乌云把大地囿囚住。衣裳被酒淋湿,寒意沁肤,双手抱肩,穆雪喃喃道:
“我才没醉,酒漏子怎么会醉,我知道我是谁,知道你是谁,惹不起,躲得起,我要去……”痛得发木的脑子猛地惊悟,被他知道她要走,很可能就走不了了,她一个人便罢,还有穆家唯一的男嗣,还有跟着她背井离乡的虎鲨。
尽管话尾不清,意思却是分明,夏侯云心心一阵凌厉的刺痛,声音不觉扬高:“你要躲我,为什么要躲我?你爱张寒,即使他娶了别人,要别人生他的孩子,你还是放不下他,你要去咸阳,去做什么,看他的儿女一个接一个出生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轻如鸿毛,薄如秋云,丫头,你对我也太狠了吧!”
穆雪气得哆嗦起来:“你混蛋!你不认得我,当我也不认得你吗,你的轻狂,你的矫情,你的无赖,一点儿都没变,不不,变了,你轻佻,冷情,还无耻!”脚下打个趔趄,酒往头上冲,穆雪不禁苦笑,果然闷酒伤身,不醉的人也有了三分酒意。
“我轻佻,我无耻,我配不上你南秦穆家的女儿!我无能,我窝囊,无一比得上穆家看中的张寒!”夏侯云忍一天的闷气,爆发了,“你要南归,我该敲锣打鼓欢送你,我该亲自送你去咸阳,把你送给张寒,拜托他别再和别的女人上床!”
一把抓住穆雪扬起的手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又想打我?当我是什么,哦,在秦人眼里,夏人是没受教化的蛮夷,是茹毛饮血的北虏,你一直瞧不起我!所以,都不用张寒勾一勾手指头,你就像飞蛾扑火一样,我该成全你吗?”
那深幽幽的眸子,光芒如此紧迫,带着无种愤怒的、痛苦的热力,尖锐地刺向穆雪的内心深处,穆雪怔怔,随即调开视线,半年来的朝夕相处,换来今天才揭出来的利用、侮辱,他还在装委屈,真是比夏天里的捕虫草还会伪装!
一道蓝幽幽的闪电游蛇般划破天空,一声霹雳当空落下,震得大地嗦嗦晃晃,风呜呜地,更大了。一闪而过的电光,照得她的脸孔惊人的惨白,却又惊人的美,仿佛夕阳下的归鸿,残秋时分的夕阳,凄凉,而绝艳。
穆雪的身子摇晃着,嗤嗤冷笑道:“看来,你已知我要南归,也罢,我就不再特意向你辞行了。”南归瞒不住便罢,猫鼠论却提不得,被他察觉她已知他的杀机,谁都走不出龙城。
“你一定要走吗?你一定要离开我到咸阳去,就因为张寒在咸阳吗?你不能去,你不可以再离开我!我不允许你去找他!别忘了,你是我入了宗族的妻子!”夏侯云妒意满怀,紧握她的肩膀,愤然喊道。
又一道闪电,又一声滚雷,雨落下来了。
穆雪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寰王让他娶她,让她入夏侯宗族,就是为了她的才情为他所用!穆雪是夏侯云的妻子,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他们父子都是猫,她是被猫戏耍,还对猫感激不尽,蠢不可及的老鼠!
“你不允许?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喊不允许?我是秦人,是穆家人,我不承认的婚约,就是一块破砖头!别说你是太子,是北夏未来的王,你的权力,我还真没瞧在眼里!对我说不允许,滚一边儿去!”穆雪横臂撞夏侯云,“你最好放我走,逼急了我,伤了残了死了,吃亏的是你!”
夜雨簌簌,夜风切切。
夏侯云被撞得倒退两步,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谁在逼谁?你还想绑了我做质子,好让你的人平安离开龙城?你也要杀我吗,你,你够狠!”
他说什么,她会绑他做质子?果然自己心里是芝兰,看别人是芝兰,自己心里是荆棘,看别人亦是荆棘,原来,他竟有过以她为质子的想法,“自有安排”,可以想他的安排,绝不是芝兰!
穆雪睁大了眼,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但觉得他一张脸越来越远,身子向前一栽!
夏侯云再气,也不能看着她摔倒,慌忙扶住她,低头却见她两眼紧闭,也不知是醉,还是昏,想起榆州城外她两次深睡,打横将她抱起,长长叹了一声,一肚子气恨全化作了心疼,深悔与她吵起来。
远远的,黑黢黢的树影中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她冷冷地站着,冷如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既不知她何时来的,也不知她已在雨中站了多久。雨水浸透了她的暗色衣裙,湿濡濡的黑发贴在她惨白的脸上,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已溶于雨夜的黑暗,但她的眼光,忧凄中混着刻毒,幽怨中揉着阴险,残忍的欲念里,还有一种放肆的果敢。
**********
又是酒,又是雨,穆雪十分狼狈,夏侯云脱去她濡湿的外衣,把她放在床上,拿棉巾给她擦脸绞头发。
床头案上的紫色水晶灯,灯光流溢。
雪白的枕头,乌黑的头发,她的睫毛长长的,像蝴蝶的翼翅,覆在眼睑上,眼角还有一滴未落的泪。
夏侯云轻轻拭去她的泪,喃喃道,你这泪,为谁流的?他也曾为你拭过泪吗?手指卷摩她的头发,低下头在她的前额上落下一吻,从额到颊,到唇,他也曾这样亲过你吗?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鼻端浮动少女幽幽的体香,淡淡的,清新的,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令人陶然欲醉。
又是酒,又是雨,穆雪十分狼狈,夏侯云脱去她濡湿的外衣,把她放在床上,拿棉巾给她擦脸绞头发。
床头案上的紫色水晶灯,灯光流溢。
雪白的枕头,乌黑的头发,她的睫毛长长的,像蝴蝶的翼翅,覆在眼睑上,眼角还有一滴未落的泪。
夏侯云轻轻拭去她的泪,喃喃道,你这泪,为谁流的?他也曾为你拭过泪吗?手指卷摩她的头发,低下头在她的前额上落下一吻,从额到颊,到唇,他也曾这样亲过你吗?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鼻端浮动少女幽幽的体香,淡淡的,清新的,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令人陶然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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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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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云点燃白玉并蒂莲灯台上的红烛,放下纱幔,脱去了穆雪身上的衣服,身下虽叫嚣得厉害,手底的动作却不快,虔诚的神态仿佛在朝拜他心底的神祇。
今夜,是他和穆雪的洞房之夜。
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具曼妙的**,也不是第一次抚摸这丝缎一般细滑莹润的肌肤,腰肢纤软如风中柔柳,一对宝圆挺拔娇艳,似盛开的玫瑰,玫瑰的粉色花蕊微微颤动,静静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比玉,玉生香,比花,花解语。
手掌抚过她的曲线,夏侯云只觉得体内那股热流,更加汹涌,更加炽热,她看起来飘然淡漠,冰肌玉骨,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种绝顶魅惑的香肌艳骨,火浪一浪一浪扑打过来,烧得他呼吸急促,手脚冰冷,血液翻涌如火山口的岩浆!
日积的喜爱,日积的忍耐,扭曲着,压抑着,却日积沉淀,已经很深,很深,此时,这沉淀整个倾斜了,浑浊了,沸腾了。
夏侯云慢慢地脱自己的衣裳,脱得很慢,有一种趁虚的悲凉,有一种放纵的喜悦,也有一种仪程般的庄重。
他是骑士,她是他的草原,放马在这片开满鲜花的原始草原上恣意驰骋,他是耕夫,她是他的土地,他奋力耕耘在这片未被开垦的沃土上。
然后,他发觉体内那股热流。汩汩涌入她的体内,又迅速流回自己的体内,循环往复,随着他身体的律动,热流渐渐变成气流,气流越来越精纯,在他一泄之后。他立即退出来。盘膝而坐,调整气息大小周天的流动。
穆雪的确有她自己不知的体质,即难过到极点时。身体自动进入深睡休眠状态,算是自我保护,倒免了脏器受损。
穆家嫡女,安宁公主。使她在穆氏家族,在咸阳。都光彩夺目,是被众星捧着的月,“难过”这两个字根本就不在她的生活里,突然而来的灭门惨祸。一下子将她推进复仇的深渊,这种体质就显现出来了。
对夏侯云来说,福祸相依。
那条白蛇本是匪老五以所得古方驯养。意在炼成丹药,分百天食。可驻颜不老,食丹之外,必须男女双修,才能功德圆满,否则将爆血而亡。夏侯云一气吸干蛇血,药力过强,反噬本体,阻截千年灵芝融入血脉的灵力运转,兼之“守身如玉”,蛇血的反噬便从潜伏、到积攒、到发作,而逢月圆,万物皆有异象,是故有了每月十五的毒发。正月十五以来,穆雪伤病,夏侯云以自身融千年灵芝的血为引,当药给穆雪服用,稀释了蛇血之毒,故而一月毒发积成三月毒发。自夏侯云吸食蛇血至今,毒发六次,今夜再守身如玉,以五指妞对付,夏侯云将面临受阻灵芝之力和蛇毒之力的双重爆发,整个身体爆裂碎成渣渣。
白天连受打击,如果穆雪神志清醒,绝不会让夏侯云得逞。且,若非穆雪决意南归,夏侯云也不会不顾穆雪本意,为了留下她,趁虚而入。
而服用了夏侯云血的穆雪,血液中的蛇毒,也在这一次欢好中,毒性全去。
总之,这一切,是巧合,也是两个人的宿命。
夏侯云深深呼吸,徐徐吐气,收腿屈膝坐在穆雪身旁,低头注视着穆雪,有芳香在鼻端细细幽幽,那是她发肤间沁出来的芳香,清新娇嫩如初春早放的兰芷。抬手去抚她紧颦蹙的眉尖,眼波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热烈,唇线完美的嘴唇幻出一抹笑意,吻住她,用力分开她无意识紧闭的唇,体会着那种唇齿相依、相濡以沫的火热缠绕。
深睡中的穆雪,在他身下,毫无反应,夏侯云叹道,木头就是木头,木头没有这么软,没有这么香。夏侯云再叹,不再迟疑将她搂住,释放出长久压抑的所有能量,挺身长驱直入。
刚才那一次,多毒发驱使本能,这一次,体味曼妙异常,仿佛离家已久的孩童,终于找到家,毫不隐瞒地流露出那种属于浓烈的、疯狂的激情和兴奋,那触电般刺激的潮暖舒适,柔柔嫩嫩地环抱着他,那紧密的滑腻的接触,令他痒酥酥,麻酥酥,酥得几乎融化了……
这是一道拒挡不住的奇异而美好的波流,这道波流包围着夏侯云和穆雪。
穆雪从深睡中有所反应,实在是糗得很,一坛半的酒灌进肚子里,醉倒没醉,却是憋不住,双眼惺忪爬起来去了净室,夜凉如水,穆雪打个寒颤,突然发现自己身无寸缕,痕印斑斑,身下传来的陌生的异样,令她完全清醒过来,心沉到底。
裹了架子上的棉巾,一步一步挪过屏风,便见某人侧躺在床上,以手撑脸,目光火辣,看到她呆立不动,笑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那光果的身子便大咧咧扑入她的眼睛。瞬间,穆雪只觉羞愤欲死,无地自容,身形一掠,重击他的昏睡穴。夏侯云惊痛地瞪着她,向后一栽,仰面躺倒。
穆雪站在床边,呆呆地望着夏侯云。
殿外,雨已经停了,风还瑟瑟,大地似乎已完全被黑暗所吞没。
黎明前的这一段时间,永远是最黑暗的,风也是凄凉的,风声听来令人心碎。
殿内,寂静无声,白玉灯台上的红烛依然燃烧着,垂挂下累累的红珠。
灯光柔柔地洒在他的肌体上,那玉雕似的脸孔,那宽肩长腿,那鼓耸的肌肉,泛着一层淡淡的绒光。
一只香囊斜落在脖颈边。
那是一只陈旧的香囊,松鹤的图案还没绣完,针法稚嫩,针脚不齐,织锦的色彩暗淡成灰色。银丝流苏磨损得所剩无多。
尘封在心底的记忆被强力冲开,穆雪的心如受重锤击,说不出的痛,脑中一片空白,用手勾起那只香囊,嗤笑道:“你衣服全脱了,却舍不得这个破东西。你戴着这个破东西跟我好。怕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人?你是混蛋还是瞎子!”手重重抚上夏侯云的脸,抚过他的颈,抚过他的胸膛。抚过他的腿,恶意顿生,照着那个苏醒的东西狠狠一拍。
夏侯云一弹而起,砰地重重落回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穆雪吓一大跳,都点了昏睡穴。还这么大反应,够敏感的。伸手在他昏睡穴上又拍一下,咬牙道:
“这个破香囊,是我绣的第一个针线活。有你这么喜欢人的吗,人在你身边半年多,你都认不出来!你以为你得了我。我就会任你予求予取?你个无赖,明里深情款款。暗里深藏杀机,白天只要我的才,晚上就要我的人,可不可以不这么无耻?你这么狠,我该杀了你的!”
“你不过是我用三个金豆买下的军奴,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秦夏死敌,我就不该救你,不该信你!不该一时心软,跟你到龙城!张寒娶妻生子,你心口不一,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只恨自己心志不坚,水性杨花,喜欢张寒,忘不了你,喜欢你,又忘不了张寒!”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张寒?我等了你五年,把你的卖身契当婚书,我等了你五年……头两年边境不稳,我想你来不了,第三年,你来了,我就与你订亲,第四年,你来了,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第五年,你来了,我一定不理你,急死你,第六年,我想,你大概不会来了,那场战争,死了太多人。我遇到了张寒,张寒……”
“你为什么要去榆州,为什么要管我,你总是这样对陌生人热心吗,你对陌生人都能友好,为什么要跟我耍心机!你想杀我,不就是我爹伤过你的性命,父债女偿,动手便动手吧,为什么要欺负我?你满腔恨意,却要装出满怀情意,真是难为你了,若不是穆家有灭门之仇,死在你刀下,也不算什么。”
泪,无声地流下来。
穆雪哭了,无声地流泪,汩汩的泪,像大块冰柱无法挽救地融化。她不是爱哭的人,也不是容易哭的人。家破人亡的仇恨与苦难,刻骨铭心的痴爱与彷徨,被欺骗、被愚弄的背叛和愤懑,撕裂着她的心,她的心里充满了绝望。灯烛下,她的脸苍白,如山巅上未化的雪,那绝望的神气,就算铁石心肠,亦为之心碎。
越想越难过,气闷得眼前发黑,穆雪轻嘤一声,昏了过去。
夏侯云运功调息,在穆雪倒下的一刻,完全冲开被封的穴道,伸臂伸腿,将她圈进怀里,嘴唇落上她的额,喉中声音发哽:
“傻丫头,是我对不起你,竟然没认出你。以前想过利用你后,再除掉你,报你爹两次伤我之恨,可你都占了我的心,我疼你还不够,哪再有恨恨杀杀!是我们先相识的,是我们先相爱的,无论**年间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影响我们的以后,好不好?”
夏侯云用自己的脸摩穆雪的脸,低叹道:“阿雪,傻丫头,你这么倔,气我认不出你,就不肯告诉我你是我这个军奴的主,生生让我们绕了一个大圈。”慢慢从后面顶进,“早在当年,我就说过,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这一辈子都不变,这话说错了,应该是,生生世世都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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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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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终于过去,东方现出了一丝曙光,夜雾也渐渐淡了。
夏侯云懒洋洋地睁开眼睛,那双明锐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穆雪,深睡中的穆雪,脸颊犹带潮红,他的心像春风里解冻的锦江水,欢快地唱着歌。
抱起她走进净室,沉在热水里,只觉意犹未尽,忍不住又闹她一回,才擦了身回到床上,穿好自己的衣裳,低头见红色的衾褥上有一片枫叶般的暗迹,夏侯云唇角勾了勾,眸子转了转,给她穿起衣服,绾起头发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看着她,照顾她,都是满心的喜悦。
一线骄阳划破晨雾,天色更亮了,夏侯云在穆雪红唇上灼热地,辗转地一吻,起身往殿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成果,长发梳了两条麻花辫,以玉簪盘旋定在脑后,水蓝色的素绫中衣,湖蓝底色凤穿牡丹的织绣长裙,侧身而卧,双眼轻阖,心中软成一汪春水,低声道:
“我的阿雪,你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来到我身边,只有你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女人!丫头,我爱你,别离开我,别把我丢下!我的阿雪,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夏侯云的女人!我以我命向你承诺,我们是夫妻,我们,两个人,相爱到老,生死不变,爱你,生生世世不变。我的阿雪,等我回来,我要给你一个惊喜,等着我。”
合欢殿外,夏侯云飞身上马,大双小双身后是银甲卫。
冷毅拦住:“殿下得知道,很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北宫。丘妃檀妃的事,不会那么简单,殿下和太子妃回凤凰谷还可一说,出城打猎,这是要把自己送给别人行刺吗?”
“毅叔不必拦我,我是一定要出城的,”夏侯云微微一笑,“毅叔可还记得,天狼山那边有一窝白狐,两只小白狐现在应该长大了,我得去猎回来,送给阿雪。”
冷毅怔了怔:“殿下的意思……殿下一定要去打猎,不是不可以,何如请了白初他们,与殿下一同前往。”
夏侯云沉吟片刻,木头说,沉在水底,看别人在水面上翻花,没什么不好,敌人了解得越少,算计便会少一环。想到这儿,夏侯云让大双小双去请白初。
客院里的虎鲨,已按穆雪的吩咐,打点好行装,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出发。白初听大双小双说,夏侯云一早就要出城打猎,心下疑惑,又觉是个机会,若在城外绑了夏侯云,龙城不知,凤凰谷不知,更有利于少主和七郎君行动,于是,白初示意虎鲨带齐武器装备,藏好食物和水,上马,跟随夏侯云离开北宫。
冷毅望着远去的骑影,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无奈的笑,草原上的规矩,男儿打到的猎物,只送心爱的女人,在草原上的传说里,狼和狐狸,除了狡猾凶狠,还有对伴侣的忠诚,白狐和墨狐一样,极为罕见,相送白狐,是在表达洁白无瑕、一生忠贞不渝的爱情。
冷毅摇头,殿下是太子,是北夏未来的王,这么做,合适吗?
冷琉冷璃来报,太尉府的长史、主簿到了,关于锦燕卫和左骁卫的军需,寰王做了最新批示,相请太子殿下前去商议。冷毅甩甩拂尘,带着冷珊冷瑚往太尉府武库、粮库去了。
早起的小鸟繁杂地鸣叫着,风过树梢,雨后的枝叶翠绿欲滴。
合欢殿花厅里,元元喜笑颜开,颐指气使内侍宫女洒扫清洁,哼哼,她就算不是太子妃的头牌侍女,也是太子妃跟前得力的大丫环,满北宫的奴,有几个比她更贵呢,何况,太子殿下得了她送的信,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元元脸红了,太子殿下那样出众的男人……
守合欢殿的老宫女来报,桑柔求见太子妃。
元元想起在长乐殿,太子妃见过二王子妃苗藿,这位前三王子妃,见还是不见呢,有一种说法,除夕夜刺客混进长安宫,被太子妃发现杀死,北宫檀妃的一推,使风府桑妃在太子妃刀下断了一臂,导致桑妃和三殿下合离,说起来这梁子可不小。元元望望静悄悄的寝殿,摆起大丫环的派头,随宫门守卫来到宫门口。
元元见桑柔脸色暗红,不住咳嗽,很是不喜:“桑家淑女生着病来见太子妃,莫不是想把病气过给太子妃?”
桑柔:“很抱歉,妇有急事,求见太子妃,还请通禀一声。”
元元更不喜:“能有什么可着急的事,桑家淑女病得这么重,该请医士瞧诊一二,请易先生可请不着,他没在北宫,依桑家的贵重,可以请太医院的太医吧。”
“我家娘子不是来求诊的,”宝慧上前一步,握住元元的手,“我家娘子真有急事求见太子妃,还请妹妹通融。”
元元把手缩回袖子,捏了捏,大概是颗珠子,还不小,不由笑道:“既然这样,且在这儿等着。”
宝慧扶住咳得弯腰的桑柔,瞥一眼元元的背影,心疼道:“娘子,你都病得昏沉好几天了,刚刚醒来就撑着到北宫来,多大的事也比不得娘子要紧,那小蹄子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瞧着可恶。”
桑柔喘息道:“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可恨这身子不如人意,宫门守卫说,太子殿下一早就离了北宫,已经发生的事我挡不住,不管怎样,我都要拼一次,事在人为,我也是为了桑家满门。”
元元小心地藏起那颗上好珍珠,一步三摇走进寝殿,喊“太子妃”,见穆雪侧卧不动,心下一慌,跑出来找袁嬷嬷,袁嬷嬷试了试穆雪的鼻息,拿来薄荷薰香。
穆雪缓缓睁眼,缓缓坐起来,沉睡的意识一点点清明,眸色一冷,低头看着自己衣着整齐,暗暗松了口气,看向袁嬷嬷和元元,挥手让退。
元元:“那个合离的桑妃,在宫门外求见,说有急事。”
穆雪很不耐烦,掩口道:“不见,谁都不见,北宫的事,我又不管,该找谁找谁,别来烦我。你们也出去。”
元元哦一声,和袁嬷嬷退出殿外。舅甥面面相觑,穆雪人虽冷清孤僻,却极少对人疾言厉色,这是真怒了,两人禁了口,轻轻掩上门,示意内侍宫女各安其位,别来打扰太子妃。
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那人,是她吗,眉弯弯,眼中水光潋滟,两颊粉润晕红,分明有春潮过后的极致媚态,红肿的双唇更添三分艳色。穆雪双手捂住脸,也不知是恨,是羞,是痛,是恼,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目光发呆,神情发木,摸着手指上绿玉指环的一点温润,耳畔是张寒的细细哝语,“我要用这枚小小的指环来圈住你,圈住你的一生,今生,永世,我们都在一起。”
心一阵阵痛,痛得抽搐,泪水从指缝中流下。
夏侯云,你恨我也罢,杀我也罢,看我是你念念不忘的小丫头也罢,看我是你猫爪下的老鼠也罢,这一夜欢好,算是你我相识九年的一个了结,我再没什么对不起你。
夏侯云,我不能接受你的“自有安排”,不能被你夺了清白,再被你夺了命。我要回咸阳,我不想张寒独自背负穆家的灭门之仇,我欠不起他那份深情高义,穆家的仇得由穆家人自己承担,这灭门之仇,已不仅是穆家私仇,是大秦国恨,司礼那个变节的败类,高照那个没根的阉货,承乾那个人头畜鸣的昏君,我要用他们的血去祭奠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
拔出青铜剑,手指从剑叶上掠过,剑光闪过她的脸孔。
铁刃烈马踏归程,何惧咸阳风雨重,但斩贼子祭忠魂,穆雪求死不求生!
穆雪突觉一阵眩晕,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
捏着又一颗珍珠,从宫门口走进合欢殿的元元,脑后一疼,扑倒在地。
**********
夕阳西下,天边迤逦着的几片薄云,在夕阳的光耀下,宛如鲜艳夺目的彩缎,装饰着碧蓝的天穹,微风吹过,送来草木的清香。
夏侯云带着虎鲨打猎回来了。
天狼山外,虎鲨向夏侯云和银甲卫发起突然袭击,二十名银甲卫被制服,白初很悲哀地发现,只有他一人失手,不过十来招,就被夏侯云摁在地上,踏在脚下,简直不忍直视。
“为什么?”夏侯云问。
白初冷笑:“我也想问为什么,我家少主倾了全力,救你,帮你,不说情意,总也算得恩重如山,却不想改不了你对秦人的敌意,对穆家人的深恨!利用便利用,竟然存了杀心!我们岂能容得!兄弟们,别管我,拿下这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
“慢着!”夏侯云止住要扑上来的虎鲨,疑虑顿生,昨夜,穆雪点了他的昏睡穴,以为他陷进昏睡,字句间便有他要杀她的意思,眉头不由得皱起,问,“白初,说清楚,谁说我存了杀心,要杀阿雪的?”
白初冷笑道:“如你这般小人,只敢使那些下三滥的阴招,可惜上天有眼,少主听到你和燕明睿那见不得人的谋算,怎么,敢说不敢认?”
“我和燕明睿说要杀阿雪?”夏侯云眉皱得更紧,“白初,我不管你听到什么,想做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阿雪是秦人,是穆家人,更知道她是我夏侯云的妻子,张寒的那些承诺,各种原因他做不到,我能做到。我不想和你争辩什么,待我猎到白狐以后,回北宫,再给你们一个交代!”
白初冷笑:“你的武功,又是怎么回事?”
夏侯云大笑:“上天有眼!”
打马进北宫,在合欢殿前下马,拎着装一只小白狐的笼子,夏侯云快步进院。
他微笑着,他的眉梢在微笑,他的眼角在微笑,他的唇边在微笑,他整个的身心都在微笑。从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见到穆雪,爱情是如此的美妙,从没有今天这样的欢乐和舒畅,爱情是如此的美妙。望着悠然飞过云端的鹰,他微笑,飞在云端的鹰并不孤独,爱情是如此的美妙!
站在花厅门口的女人,转过身,她一袭绯红色彩绣鸾鸟长裙,乌亮的头发上点缀着七宝珠凤簪和金凤钗,望之丽质天成,光彩夺目。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夏侯云,眼波温柔如春夜的轻风。
夏侯云一怔:“檀――檀曼莉?”
檀曼莉弯了弯腰,巧笑嫣然:“尊敬的太子殿下,很久未见了呢,我以为你想不起我来唉。”
夏侯云面容一冷:“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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