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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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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这年初秋的盈许城显得分外热闹,人们都在谈论着这几个月以来各国使者纷纷驱赶着华丽又高大的驷车前来的情形,甚至开始渐渐遗忘了孟夏时候关于楚偃的那一场看上去毫无声息却带给每一个人不小冲击的波折。
  是的,孟夏的故事真的已经被一场又一场的雷雨冲刷干净,就连原先的相府也被人买下,成了如今的馆驿客舍,挑在半空中的桐油漆风灯上,写着“宣畅”二字。每每到了傍晚就被点燃,桐油浸的灯纱在灯火中流动着暄暖的光泽。宣畅馆驿的主人本是盈许行商,往于柴随各国,竟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一手酿酒的好本事,这十多年来也赚足了银钱,便回到恒都盈许,开了这家馆驿,名声随着酒香在城中迅速地传开来了,不但是来到盈许的商贾,就连各国的使臣,也有来到宣畅喝酒的,这下子,原本就热闹的宣畅便更加声名远播了。
  
  而此刻临近夜晚,暮色将天穹洇成浅淡的紫红颜色,霞光已经褪了大半,宛如盛放后微蔫的花瓣,盈许的主道上人潮如织,举袂如云,大有难以旋踵之势。
  “简璧,你不能走得慢些吗……”颜瑕将差点湮没在人群里的妹妹拉回身边,不满地说道,“冲来撞去的,不就是打一坛酒么,你到底着急什么啊!况且家里不是有自酿的酒吗,以往我都是喝那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那怎么会一样,明日是谢将军要来,你和他不能比。”颜简璧睨了颜瑕一眼,反驳道,“总之是用我的钱,而且明日阿兄想喝酒不也可以蹭去半坛么——喝酒的时候都不说什么,打酒的时候话却这么多。”她这样说着,发髻上的一对新磨的玳瑁簪子在灯火中尤为显眼。
  颜瑕被她驳得张口结舌,半晌之后愤愤地“哼”了一声,说道:“谢扬那么好,你刚快让父亲替你射一双大雁送过去好了!虽然都是男方登门来送见面礼,不过你如此着急就只好这样办了——其实不用什么大雁,你都不是及笄小姑娘了,随便到湖里捉一对野鸭子就成了吧。”
  “阿兄,你再这样和我开玩笑,过几天随国君去园囿的时候,我说不准拿着弓箭就真的射中什么了……”
  “简璧小心!”颜瑕用余光瞄到一旁的岔道上冲出了一辆疾驰如飞的大车,驭手似乎全然没有料到这条路上如此拥挤,却连拉扯缰绳也来不及了,眼看就要撞上道口的简璧,颜瑕连忙奋力一扯,两人闪到一边,马车贴着拐角的砖墙就要向人群而去。
  颜瑕一边护着简璧,一边用力吹了个急促响亮的唿哨。
  马车终于在道口停住了。
  
  “盈许城是恒国国都!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是由着你横冲直撞的地方吗?!”颜瑕撇下简璧走上前去对驭手吼道。
  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半天目瞪口呆的驭手此刻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下车行礼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突然驭这空车,不提防就快了,多谢兄弟搭救,否则几乎酿出大祸,主人肯定饶不了小的,多谢多谢。”
  颜瑕看他吓的脸色惨白,料想这位也不是故意的,好在没出事,便挥手道:“算了算了,你快别驭车了,下来牵马吧。”
  “是是是。”对方讪笑着拱了拱手,老老实实地牵着车马绕道走了。
  
  “真是。”颜瑕撇了撇嘴,又扭头瞪着颜简璧,“你看,我说了要你慢些走……偏喜欢钻来钻去,差点被撞死……”
  “阿兄,人好像来了。”颜简璧指了指那辆复又远去,消失在道口的马车说道。
  “什么人?”颜瑕感到莫名其妙。
  颜简璧瞅着颜瑕,再次觉得和哥哥交流实在是辛苦:“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和你说过的柴国使臣。”
  “什么……你又是怎么看出来?就那个驾着车的粗野家伙?”颜瑕不由得“哈哈哈哈”笑起来,“你别开玩笑了。”
  “那位当然不是,但车主是——除了柴国的使臣和国君,谁的车上会铸那么显眼的一双玄鸟?”颜简璧微笑着说道,“柴国多水泽,夏季的洪水大概才退了不久,国君不会有工夫到盈许做客的,来的应当是使者吧。好了,过几日就知晓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先去打酒。”
  “诶,不是刚说了慢点走吗……”
  
  “这坛太小了,店家换一坛!”颜瑕大声嚷嚷着,又对身边的简璧道,“买这么少,我一个人就可以喝完了!”
  “阿兄,我只说你可以蹭半坛酒……”
  颜简璧才说到一半,就见刚才在岔道口遇上的那位驭手走进店中,急匆匆地来到一位客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颜简璧暗忖这大概就是柴国的使臣了,便悄悄拉了拉身边颜瑕的衣袖示意他。
  颜瑕困惑地转过头,看见了那位客人——纹章衣饰华贵得很,气宇精神也与这里来来往往的行商酒客们大为不同,只是怎么瞧怎么有些急躁的模样。此刻他气得几乎跳起来,憋红了脸冲着那驭手大声吼道:“不是让你小心些的吗!这东西你我二人的命都抵不上,怎么就弄成那样了?!”
  驭手早已吓得两股战战,要不是站在这大堂之中,恐怕早就跪下来,颜瑕目力好得很,望见对方额头上下了汗,忍不住“噗嗤”笑起来。
  颜简璧被颜瑕弄得分外窘迫,暗暗下力气踩了他一脚,然后便忙于与店家讨价还价,让对方多拿了几坛酒,细细地挑选着。
  颜瑕被踩得疼了,才蔫蔫地不笑了,又扭过头去看,这下他却全然忘记了嘲笑什么,或者说,全然忘记了思考——
  此时那位客人身边多了一位男子,穿一幅素雅的烟青色深衣,腰间的玄青玉佩流泻出隐约和缓的幽深绿意,绣着浅黛色轻云的广袖齐整地叠了几叠,露出一截纤长漂亮的手腕。他此刻用干净姣好的眉眼望着咫尺焦躁的男子,微笑着在他的耳畔低声劝说着什么。
  对方听了他的一席话,有些羞恼地红了脸,又狠狠瞪了驭手一眼,摆摆手让他进去了。
  但令颜瑕大惊失色的既不是男子俊朗得近乎炫目的容色,也不是他惯熟转圜的说辞,而是——
  “妹妹,你看那个人!”颜瑕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拽着简璧的手臂道,“你快看!”
  颜简璧正命店家把那蒙尘的酒坛擦干净,又掏出了一挂铜钱,她被颜瑕扯得不耐烦了,才转头道:“阿兄你又大惊小怪什么?”
  “你看那个人啊,长得和姚铸一模一样!”颜瑕指着男子的方向急切地说道。
  颜简璧一怔,顺着颜瑕所指望去,那处此时连适才的客人都已经不见踪影了,哪里有颜瑕所说的“长得和姚铸一模一样”的人物?
  “刚才分明有人在那里的!”颜瑕忍不住辩白到,“我……”
  颜简璧挥挥手道:“先太子都故去几年了,若是活着,也不至于闹得国君和楚相到那样水火不容的地步,何况就算他还活着,七年过去,也不可能还和当初一般年轻了。阿兄你一定看错了。”
  
  “可是……”
  “好了,阿兄你帮我提着酒,快早些回去吧!”颜简璧一点儿也不相信颜瑕的话,举步就往客舍大堂外走去——即便有人长得像姚铸,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颜瑕抱着一坛酒,最后悻悻地扫视了大堂一眼,闷闷不乐地嘀咕了几句,追上了颜简璧的脚步。
  
  “我去取上次让他们给错儿铸的新剑,你站在这里等等。”
  走到半路,颜瑕转身进了一家铁铺中,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柄精巧的小短剑。
  颜简璧瞅着颜瑕如获至宝的样子,不由得笑道:“真当错儿是你亲儿子啊!”
  “那是自然!不过错儿可比我当初机灵得多,剑法兵法一学就会,当我儿子是恰如其分!”颜瑕心满意足道,“我这辈子可不要别的儿子了,就疼爱他一个!”
  颜简璧“噗嗤”笑道:“阿兄你才多大呢,都说到这辈子的事儿了。”
  “总之,错儿总有一天会成为一员大将,叱咤疆埸,所向披靡的——那是我颜瑕亲自教出来的儿子!”颜瑕思忖至此,禁不住得意洋洋地说道,“快走快走,错儿一个人在家里要等急了……”
  颜简璧注视着颜瑕行色匆匆的背影,脸上凝固着无奈又忧郁的笑容。
  
  而此时在“宣畅”的大堂后,适才出现在颜瑕视线中的两个人正结伴行走在通向更深处的客舍的长廊上。
  廊檐下的纱灯已经被点亮,朦朦胧胧的光晕洒落在两人头顶,周围的夜虫感到了初秋的凉意,疲倦地呢喃着零碎的叫声,而多数旅居的客人尚在大堂内饮酒取乐,后庭静谧得能听见二人行走时的脚步,在干燥的厚木廊板上发出轻轻地叩响——气氛顿时安逸柔和了许多。
  那位冲驭手发火的客人似乎感到了些许尴尬,便轻咳了两声,对走在自己前面的男子说道:“适才让念白兄弟你看笑话了——早知道就让他将那珊瑚树卸下来,和圭璋玉器一并放在众介那里了。”
  男子便缓缓停下了脚步,回头微笑道:“哪里有这回事——既是柴国给恒君的礼物,磕断了一簇当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况且孟成兄身为柴国使臣,一路小心谨慎,到了盈许却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是谁总会焦急的。幸而在下那里还有上好的鸾胶,修补珊瑚树应当不成问题——只怕孟成兄嫌弃……”
  “怎么会!”叫做孟成的客人霎时打断道,“只要念白兄弟能补好这株珊瑚树,我愿意立刻以十金酬谢,等念白兄弟随我回了柴国,寡君一定重赏念白兄弟!”
  唤作“念白”的男子摇了摇头,微笑道:“此事若传到柴国国君那里,孟成兄你岂不是要被国君重责?此等损人利己之事,在下可做不出来。孟成兄对我坦诚相待,又让我得便入恒,就是最好的酬谢,孟成兄若再提酬谢的事,在下便手足无措了。”
  
  孟成“嘿嘿”笑了几声,又偷觑了男子一眼——这位叫做应念白的客商是他在半路上遇到的,举止谦和有礼,能言善道却并不聒噪,两人相谈甚欢,孟成见应念白只带了两骑,但要背着各色货物,分外不便,就提议让他将货物置于自己的车上,一路往盈许行来,孟成见他不是什么心怀鬼胎的恶人,也直言相告了自己的身份。
  应念白先是夸赞孟成年轻有为,后来又说要往柴国做生意。孟成原先心想柴国什么宝物没有,恐怕赚不了什么,此刻听闻应念白竟有鸾胶,才暗暗后悔自己低估了对方。
  
  他这样失神地想着,直到对方喊了句“孟成兄到了”,才蓦地回过神来。
  孟成的仆从秦钺从屋内开了门,见是主人与应念白,便退到了一边。
  孟成进了屋,对应念白嘿然道:“我已经命那蠢货去把珊瑚树取过来了,念白兄弟稍候片刻。”
  应念白点点头,孟成又让秦钺为自己与应念白倒酒。
  
  果然不一会儿,那驭手就喘着粗气将一个巨大的沉香木箱子抬了进来,孟成示意他退下去,然后打开了箱子。只见里头放着一棵血红颜色的珊瑚树,足有六尺多高,闪烁着油润华彩,将一整间屋子都映出了殷红的亮光,可惜的是有一小枝断作了两截,断枝暂时搁在旁边的枝桠上,一副颓靡的样子。应念白不由得啧啧称奇,又取过断枝端详了片刻,胸有成竹地对身边惴惴不安的孟成道:“孟成兄放心,续过之后一定瞧不出来。”
  “有劳念白了。”孟成连忙挥退了驭手与秦钺。
  应念白从怀中取出一只琉璃小瓶,拔开海蓝色的琉璃瓶塞,往那断面上浇了一层薄薄的透明鸾胶,又将那断枝小心对准,接了上去。当他再次松开手的时候,断枝已经牢牢地粘附在了原来的地方,孟成急不可耐地凑上前查看,果然是看不出一丝余胶的痕迹。
  “这鸾胶当真是至宝!多谢念白!”孟成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有连连称谢,又忙不迭地说道,“我去取十金答谢念白兄弟!”
  应念白笑着拦住他道:“孟成兄客气了,在下也是游历四海的行商,哪里会缺这十金?不瞒孟成兄,你若真的要答谢在下,不如借在下一物。”
  “不知念白你要的是什么?”
  应念白疏朗清隽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踌躇的愁苦神色,又瞬间温柔地笑开来:“我要借的是——孟成兄你的性命。”
  “什……”
  
  孟成尚未说完最后一个字,胸口就是一阵剧痛,他低下头,一柄薄薄的利刃已经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应念白依然温和地微笑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在这里发生,珊瑚树的血红华彩映着他柔软的眉眼,如同冰冷的火光。他将手里的刀柄猛地抽出,一弧血水被高高抛弃在半空中,又骤然落在了应声倒地的孟成身上。
  
  “你进来罢。”应念白转过头,冲着门外说道。
  门复被打开,竟是孟成的随从秦钺。
  “我如今已经将公子孟成除去了,明日若要办事,你自己小心点。”应念白把手指上的血污擦去,看也不看秦钺一眼,“他倒是主降,只可惜你们国君石肩一点也不信他,倒派了你这与恒国有些瓜葛的人来跟着他,在下有点看不出你们国君的心思了——难不成做了两手准备?这倒像是石肩的为人,朝恒暮随,也不怕哪日两国皆弃之。”
  “如今不是有念白先生这位随国世子门下来助我吗?哪里看出随国会丢弃柴国了,若没了柴国夹在其中,恒随两国正面对峙,终有一日两败俱伤。”脚下孟成的鲜血还在粘腻地流淌着,但秦钺却丝毫不为这可怖的情状所动,“寡君既犹豫不定,做臣子的自然要为他分忧。事若自此,柴国怕再难与恒国盟交,唯有兵戎相见。”
  “秦将军倒是很有死战之心。”
  “自然,他夺我柴国三百里土地,为何还要乞和与他?也只有贪生怕死之辈才做得出乞和之事。”
  应念白只是笑着,不再说话。
  秦钺朝他一拱手,转头便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错儿!”颜瑕扬声喊住正蹑手蹑脚往外跑的颜错,“你又跑出去做什么?”
  颜错收住了步子,笑嘻嘻地扭过脑袋看着颜瑕:“父亲,我就出去玩一会儿嘛!而且今日的兵法也抄好了,都放在案头!”
  “简璧让你背的《诗》呢?”
  “已经背给姑姑听了啊,父亲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姑姑!”颜错说着,伸手指着简璧的屋子,一副极为坦然的模样。
  “不必了,你立时背给我听。”颜瑕勾住颜错的领子,“想跟你父亲玩金蝉脱壳么?我回头去找简璧,你还不拔腿就跑?”
  “我是小孩子!”颜错扳住颜瑕的手腕,不甘心地辩解道,“父亲把我这个小孩子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到处跑,我要不了几年就和父亲一样老得走不动路了!”
  “什么鬼话!”
  颜瑕掐了掐颜错的脸颊,对方捂着脸叫起来:“我就是要出去!父亲不让我出去我就告诉姑姑,父亲昨晚把那坛酒……”
  “好了好了……”颜瑕连忙捂住颜错的嘴巴,凑到他耳边道,“早些回来,要是谢将军过来的时候你还不回来,明天一口饭也别吃了!”
  “嘻嘻。”颜错龇着牙冲颜瑕笑着,“我知道啦!父亲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帮父亲带回来!”
  “把你自个儿带回来就够了!”颜瑕拍了颜错脑门一巴掌,笑着看他颠儿颠儿地窜出了门。
  
  秦钺虽然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却是被应念白的一席话激得满腔烦闷都悠悠荡荡搅作一处,令他骨鲠在喉,竟连反复在廊中走了几个来回也不得平息——眼见着周围日色有些昏了,周围人声也逐渐嘈杂了起来,秦钺像是有了什么兆头一般愈发心神不宁,便索性往客舍外头走,打算也逛一逛盈许街道。
  谁知才走到外面,目光却被不远处的几个小孩子吸引了。
  
  “我说了嘛,我没有娘的!”穿着黑色深衣的男孩子努着嘴辩驳着,他挥一挥手里的短剑,衣袖上的银线小雀闪闪发光,“我只要父亲就可以了!”
  旁边围着他的三五个孩子中的一个跳出来笑道:“阿错你又乱说了!只有父亲怎么可能有你咧?你娘一定是上巳节时候在树丛里被你父亲……唔唔唔……”
  叫做“阿错”的孩子还没等他说完就像小狼一样扑到对方身上,捂着他的嘴大叫道:“你再说这种话我就揍你!我父亲才不是那种人呢!”
  秦钺哭笑不得,心道:恒国的小孩子竟然知道这么多男女大防之事……
  才想到这里,只听得适才的那一群孩子又叫嚷起来了:“你父亲是将军,颜将军的名号整个恒国还有哪个不知道的?有姑娘喜欢当然也没什么……那个时候不是刚刚打下柘城么?肯定很多柘城的姑娘跟在颜将军身后啊!阿错,说不准往后颜府还会有新嫁娘呢!”
  “你才有新嫁娘!父亲怎么可能……和柘城姑娘,那都是可恶的柴国人!我真要揍你了!父亲只要我一个人的!”
  
  颜将军?柘城?没有母亲?
  秦钺紧紧盯着那个“阿错”,感到了一阵从心底蔓延上来的惊惧情感,混合着复杂的喜悦与悲哀,几乎将他彻底击垮。他动弹不得地站在那里,浑身颤抖着,耳畔隆隆作响。
  他痴迷地望着对方,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确定他就是自己一直固执地认为没有死去的阿弟。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要直接拉住那小孩子的冲动,直到嬉闹的人群散去了,他才上前用冰冷的手指拉住了颜错:“你……”
  颜错被同伴作弄了许久,心中正恼火着,突然感到有人拽了自己一把,便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你是谁?!”
  秦钺尽量维持着几乎崩溃的声线,露出一个僵硬地笑容:“请问……是颜瑕将军的……儿子……么?你叫错儿对不对?”
  颜错先是一惊,紧接着将手里带着鞘的短剑往秦钺颈上一横:“你刚才偷听我们说话!说,你是不是他国来打探父亲消息的细作?!”小孩子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晶莹烂漫;虎虎生气的样子超越了秦钺在七年之中的无数次近乎绝望的想象。
  
  七年前他匆忙从随国赶回柘城,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故土成了他国的囊中之物,连父母也死在了城中。而那个传闻中初生就被一位陌生的敌方将军掐死弃尸以绝后患的弟弟,更成了秦钺追悔莫及的伤痛。虽然连褓母都抽噎着告诉自己那个弟弟早已经和其他战死的士卒一样被退去的柘城洪水冲刷走了,但他却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象素未谋面的孩子长大了该是何等俊俏活泼的模样……
  而如今,七岁的他享受着“颜将军儿子”的骄傲与荣耀,丝毫不记得自己带着巨大恨意与悲哀逝去的父母,甚至用童稚与纯真的回答维护着杀父仇人,却将敌视与怀疑的剑刃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秦钺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目光清澈的“颜错”弟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柄横在颈上的利刃搅了几遍,疼得他眼前朦胧混乱起来。
  
  “喂!”颜错见秦钺勉勉强强支着身体,几乎要摇晃着倒下,不免有些担心地喊道。
  秦钺抽动着嘴角笑了笑,也不说别的话,却俯身将自己的鞋屦和足衣褪下了——他知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是多么不妥当,可是现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了。
  “你……”颜错瞅瞅二人身在大堂的角落里,正要问秦钺到底想做什么,低头瞥见对方的脚趾,不由得呆怔住了。
  他分明看见一条红色的细线笔直地贯穿了秦钺的拇趾甲。颜错缩了缩脚趾,感到它们紧紧地抠在了鞋底,似乎有一块烧红的铁块,淬着火星重重地从自己的脚底心烙过,甚至能听到那不存在的“滋滋”响声,从脚后跟向脚尖撕扯开去,又仿佛拇趾处锲进了一枚铆钉,尖锐的疼痛一瞬间冲上了心头。
  他痴愣愣地松了手里的短剑,鞘尖“啪”地一声撞在了地上:“你……”
  
  颜错避开秦钺的目光,吞了一口口水:“我是颜将军的儿子,你这么年轻,我不会是你儿子——我……父亲说了,我的亲生父母在千里关之战中被柴国人杀死了!这种东西说不准是谁都有的,或者你从哪里听说了,就故意画在脚上!”
  秦钺听颜错这么说,便拉起他就往后院走去:“你不是要确认么?跟我来就是!”
  “等等!”颜错一甩手挣脱了秦钺,“蹬蹬蹬”过去捡起落在地上的短剑,将它捂在手里,才瞪着秦钺跟他走了。
  
  秦钺将颜错领进自己的房中,也不说话,倒了碗水搁在案上,取了柄匕首割破了手指,鲜血顿时滴落在碗中,悠悠沉在了碗底:“怎么做,你应该听说过吧?”
  颜错心头“突突”直跳:“我才不要做这个!你是什么来历,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不是颜将军的儿子么,居然怕流这么点血?还是怕我?”
  “你才怕了!”颜错“嘭”地将短剑拍在案上,拔开剑鞘割破了手指。
  
  毫不意外地,两团小小的血迹溶在了一起,殷红殷红的,刺得颜错眼睛愈发干燥疼痛,他突然有些天旋地转的眩晕。
  秦钺静静地看着他,直到颜错勉力站直了身体,缓缓抬起了脑袋:“你到底是我什么人……”
  “兄长。”秦钺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颜瑕的儿子,你是柴国柘城秦简之子。”
  “你乱说!”倘若说颜错适才只是惊诧与震悚而已的话,此刻他就是近乎愤怒的表情了,他狠狠推开面前的秦钺,“我才不是什么柴国柘城人!我不认识你!我是恒国千里关的孩子,你这个柴国的细作!我现在就回去告诉……”
  “父亲”二字在颜错的喉头滚了几滚,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他觉得适才在自己脚底熨过的烙铁此刻已经在自己的喉头“嘶嘶”地印上焦黑的印记,火星迸溅起来,连舌头似乎也干得龟裂了。
  “你告诉谁?颜瑕?”秦钺不知道自己适才还处在凶猛袭来的惊喜中,为何此刻却开始变得冰冷愤怒,他嘲笑似的看着刚刚认识的弟弟,“告诉你的杀父仇人,说你的兄长此刻正在盈许,蓄势待发地要为你的亲生父亲报仇?!”
  “我没有你这种兄长!”颜错声音颤抖,逃避似的大喊着。
  “那你回去啊,喊颜瑕‘父亲’,快!快回去,喊他‘父亲’,你喊了七年还不够吗?!”秦钺扬手冲着颜错的脸颊就是一个巴掌,“秦家怎么会出你这种认贼作父的混账!父母被他杀了,柴国失了几百里土地,这么多年打仗死了多少柴国人——国仇家恨,都比不上颜瑕给你饭吃!”
  
  颜错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昏眼花,耳边嗡嗡作响。他只是默默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秦钺的手此刻也又痛又麻,他不免后悔起来——以为早就死去的弟弟在七年之后失而复得,本该是怎样的温馨动人的情景,他想带颜错先回随国,好好将他养大,告诉他父母在柘城之围是如何去世的,告诉他身为秦家的子弟,必将成为襄助国君的得力大将,告诉他我们与恒国如何不共戴天,若是他不愿意,也可以安安稳稳地在随国住着,征伐拼杀之事就让自己这个当兄长的来做就足够了……
  本该是这样的。
  秦钺苦笑了一声——至少颜瑕给了他七年的饭,而自己和柴国,都不曾给过面前这个七岁孩童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颜错活下来究竟是不是一种幸运……
  秦钺鼓起勇气,想要再次对颜错开口说话,对方却已经捡起了还滴着血的短剑,再不看秦钺一眼,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门外的天光,亮得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有什么人看,不过还是要说,此文停更两个月,因为我要去外地实习了,没有网络非常苦逼,而且想来会很忙,因为要教书= = 
  总之回来之后一定更新~ 
  

☆、第二十章

  
  “谢扬!你一路过来瞧见错儿没?”
  谢扬才跨入颜府的门槛,颜瑕就急匆匆地从旁边走出来,似乎要出门的样子,见谢扬进来,拉住他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谢扬仔细回想着,旋即摇了摇头:“没有看见他,怎么了?”
  “他一早出了门,我特地交待他要快些回来,可是这会儿都日昃了,还没看见他……”颜错焦急道,“对不住,恐怕今日没办法陪你喝酒了,我要出门把那小孩子找回来——这都在边关待了七年,怎么到了盈许城反而会丢了呢?”
  “喝酒的事以后再说,要不我也帮你去找找。”谢扬道,“你别太着急,错儿那么聪慧,再说也住了好几个月了,总不会迷路在城里,十有八九是在哪里玩得忘却时辰了。”
  “多谢!”颜瑕拱手拜谢,便迫不及待地奔出门去了。
  谢扬也正要往外走,身后突然传来简璧的喊声:“谢将军且慢!”
  
  “颜姑娘有事?”
  颜简璧敛了衣裙朝谢扬拜了一拜:“冒昧了,我想问问谢将军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使臣来?随国的?我只是随意问问,谢将军若是不方便的话……”
  “最近确实有两国的使臣要来,但都不是随国的。”谢扬略一思忖,还是隐住了柴国和胤国的国名。
  “哦。”颜简璧虽然点了头,但眼神中的疑惑并没有退去,她担忧地望着颜瑕离去时被匆忙打开的府门,又对谢扬道,“虽然我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不过还请谢将军提醒国君,恐怕来者不善,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那颜姑娘且在府中等消息吧,我去找错儿。”
  “劳烦将军费心了。”
  谢扬冲颜简璧点一点头:“没什么。”
  
  颜瑕心急如焚,几乎要将整个盈许城翻了个底朝天,也将大大小小的馆舍都问过了,只在宣畅馆驿的主人那里听闻颜错曾经到过一阵儿,但不久就离开了。颜瑕遍寻不着,直到见了星月、夜色转浓的时候,他冲过一条狭窄的巷子边,颜错突然从巷子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一头撞在了颜瑕的怀里。
  “错儿?!”颜瑕又惊又喜,怒气早消了八九分,俯身扳住颜错的肩膀,“你这一天都跑去哪里了?这么大了还迷路……错儿?错儿!”
  颜错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瞅了瞅颜瑕,目光中尽是茫然。
  颜瑕以为颜错被什么鬼怪魇住了,吓得连忙将他搂在怀中晃了晃:“你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
  颜错浑身一僵,猛地推开了颜瑕,他迅速地后退了几步,将身体牢牢地贴在了巷子边冰冷的土墙上,干燥的黄土屑灰扑扑地落了他一身,在灯影与月光交错的摇曳闪烁之中,异常狼狈。
  颜瑕错愕地瞪着颜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对颜错如此一反常态的精神和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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