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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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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施第一眼看到应念白,立刻破口大骂道:“应念白你这个无耻小人!当年国君仁慈放你一命,你居然敢投靠恒国!”
“莒成连呢?”应念白懒得与许施多说一句话。
许施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也配问国君的下落!你想拿住国君,一刀一刀把你脸上那些伤疤切回来?还是想亲手杀了他?哈哈哈,你想得太美!”他让开一步,露出了身后黑黢黢的、薄薄的一口木榇,“国君宁死,也不肯受你这小人给的屈辱!”
应念白迟滞的眼神慢慢地挪向了那口木榇,比起规制之中国君的内棺而言,它实在小得有点可怜,更别不必说与外椁相提并论了。但应念白却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打量它,仿佛在打量一座骤然失去繁华的偌大空城,似乎什么都消失了,但又似乎依然存在着。
那个春光绮丽的上巳,那辆从自己身边经过的驷车,那些以为是爱的情愫,那个仓惶逃回的夜晚,那个意料之外的冰冷回答,那些屈辱,那些几乎熬不过去的日子。
都消失了,却又都刻骨铭心地存在着——再也无法以复仇来把它们从内心深处换出去。
应念白僵硬地朝木榇走过去,经过许施身边时,他犹自叫骂不休:“没想到像你这样的东西也能够当上一国之相,我看当年那个姚铮脑子还算清醒,如今居然到了这种昏聩的地步?他大概不知道当年你嘴里被填了多少马的粪尿吧!当然也不知道……”
应念白手里的剑,已经贯穿了许施的胸膛。
许施的笑容扭曲着:“竟劳烦你亲自来动手,何其荣幸……”
应念白冷冷地抽出了剑,炙热的鲜血喷了满地,和残存的雨水泥浆混合在一起,又被许施应声倒下的身体覆盖住了。应念白将手里沾满了鲜血的剑刃在许施的衣裳上舔干净,走到木榇边,又将剑指向早已经怔住的、护着木榇的随国护卫们,对身后的恒卒说道:“杀了,一个也不留。”
“诺!”
应念白就在这刀光剑影之中,执剑撬开了木榇。
他撬得粗鲁而急躁,如同一个拆开装着珍贵珠宝的木椟,而当静静躺着的莒成连终于显露在他面前时,应念白终于停下了。
他盯着那因为死亡而变得诡异的莒成连的面容,在他的颈项处有一道深而漆黑的血痕,应念白仔细地研究着这道血痕——剩下的那些随人已经被恒卒尽数杀死——然后举起剑,将莒成连的头骨一剑刺穿了。
之后,他开始一剑一剑划着莒成连的脸,尸体在初夏时分腐坏得很快,已经开始泛出令人不适的气息,应念白却仿佛根本没闻到一般,在将莒成连的脸划得面目全非之后,他让人把莒成连抬出木榇,又伸手要了一柄匕首,开始将那些肌肤一片一片地剔下来。从脸开始,然后是身体,他剔得小心而细致,匕首的寒刃刮过骨骼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纵然是英勇无畏的恒卒也不由得畏怯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最后,应念白命人生起火来,将那些碎肉与骨架一一投入火中烧成灰烬——难闻的臭味扑面而来,简直作呕,应念白却只是定定地看着,或者下意识地丢着。直到只剩下手上的粘腻,他才如释重负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有一道血痕从他的唇角慢慢流向了下颌。
应念白把蔡举叫过来:“蔡大夫应该熟悉回盈许的路吧?”
“自然,自然。”蔡举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那就烦请蔡大夫带他们回去了。”应念白将小小的虎符递给蔡举,抬手去擦嘴角的血,但似乎根本止不住,越来越多的血从他的口中流出来,应念白拿衣袖掩住口,见蔡举还在愣怔,忍不住吼道,“蔡大夫听到了没有?!”
大约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又一口血直接喷落到了地上。
“诺!诺!”蔡举连忙应了声,“整军!整军!”
应念白一直盯着军队远去,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终于根本看不清了,血腥味充满了他的鼻息之间,他忍不住闭起眼大声笑起来,更多的鲜血淋漓地从他的口中滴落而下,他伸手摸索过去,抓住了灰烬里的一根细细的骨头——大约是指骨吧。
烫得几乎要让濒死的他感到手心里炙热的疼痛。
因为抓得太紧又在火中炙烤,一下子就碎了。
他终于松开了手,再也握不住什么了。
风慢慢将他掌心中碎开的指骨吹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繁城之会应该大家都忘记了吧= =在第九章。当时谢扬与许施对峙比剑,赢了= =
郑期对姚铸的感情,姚铸当年也不知道,但是两个人确实是知交,相处得很好,都是善良的人= =应念白估计想到了= =
本章更新完毕。我自己也觉得难过。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郑期奔走至野原的恒营时,营中的士卒却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多。郑期在营门处下了马,营中的士卒认得是他到来,连忙行了礼。
郑期却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急忙忙地压低声音问道:“谢将军呢?”
士卒一愣,答道:“谢将军去了隘谷。”
“去隘谷?”
“是,将军把随军都引到隘谷去了,说要两边夹击。已经去了半月了。”
郑期皱眉道:“颜将军和淳于将军呢?”
“颜将军随谢将军率兵兵分两路包抄随军,淳于将军尚在营中。”
“快带我去见淳于将军!”郑期说道。
“诺!”
“什么?!”淳于平瞪大的双眼,“应相把随军的两处粮草都烧了淹了?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啊!”
“正是如此,我才赶来告知谢将军的,谁知晚来一步,谢将军已经去了隘谷。”郑期抓着淳于平的手说道,“淳于将军可有法子?我就怕随军归降,那粮草可如何支持三十万大军?”
“郑大夫随平来,立刻去隘谷找谢将军!”
“不可,谢将军既让淳于将军你留守营中,想必顾虑到随军可能袭营,此时淳于将军切不可轻举妄动,我自己去隘谷便可,淳于将军可否命一位熟识去路的士卒代为引路?”
“这是自然!”
可毕竟已经晚了,当郑期气喘吁吁策马扬鞭行至半路的时候,就看见远处大军浩浩荡荡地迤逦而来,郑期浑身一抖,差点从马上滚落下来。
“郑大夫?!”颜瑕眼尖,执鞭抬手示意谢扬去看,“郑大夫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淳于将军那边出事了?”
谢扬摇摇头:“恐怕不是,若是阿平那边出了事,郑大夫见到我们应该会分外庆幸才是,可是我看来郑大夫一点欣然的神情也没有,你先领着队伍,我快马上去看看。”
“诺。”
“谢、谢将军……”郑大夫翻身下马,拉住谢扬的手腕灰败着脸喊道。
“郑大夫发生什么事了?”谢扬也下了马,试图平静郑期的心情。
“谢将军……战况……如何……了?”郑期示意自己没事,着急地问道,“我听淳于将军说……谢将军,领兵围堵……随军了?”
谢扬点点头:“正是,围了十几日,随军在峡谷内动弹不得,又无粮草,因此除了被杀死的,剩下的十万人卸甲归降了。只是这几个月十万大军一直靠亍郡的粮草维持,此刻又多了十万人,恐怕光靠亍郡难以为继,我明日就领一小支军队去田城将随军的粮草运来,补给了粮草,便可凯旋了。”
“可是田城的粮草已经被应相派人焚烧殆尽了!”郑期跺着脚叹气道,“不光是田城,就连芄城也被应相引了洪水冲刷干净,如今随军已无粮草支援!”
“应相?”谢扬愣了一愣,“国君派他去了芄城和田城?”
郑期愕然道:“我原以为谢将军只是不知道应相毁粮一事,难道谢将军连国君派了应相去也不知道么?”
“啊,我知道的。”谢扬皱着眉回答道,“只是不知应相竟行了这样的奇策……对了,郑大夫是在芄城见的应相?”
郑期颔首:“是的,那时应相已派人烧了田城,我到的时候正在毁堤,却不知如今芄城如何了。”
“多谢郑大夫相告。总之事到如此,光在这里徘徊也无济于事,先收兵回营罢。别的事,回营再考虑。”
“也是。”
回到营中,谢扬先命人快马暗潜去芄城一探究竟,又写了信给姚铮道明战况。颜瑕站在他身边给他提些字句上的意见,又忧心忡忡地嘟嚷着不知姚铮现在对谢扬的想法怎样,正在此时突然有士卒在帐外通报,似有急事。
谢扬将丝绢对叠起来,命他入帐,士卒捧了一只木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小管,说是归降的随卒中的一位送上的,说指名要见颜瑕将军,“他说谢将军和颜将军看了这只玉管就明白了。”
谢扬从盘中将那只白玉管拈起来仔细瞅了瞅——这只玉管实在是小,犹如小孩子的一节小指一般,但玉质温润无瑕,白得发亮,仿佛是组佩上的一截,在玉管之内,隐约刻有“恒”“利工”字样。
“这是恒国宫中所用之物,怎么会出现在随国降卒手里?”颜瑕扭头问那士卒,“他还说了什么?”
士卒摇摇头:“没有了,他只是指名要见颜将军而已。说来也怪,那孩子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怎么看也没有成年,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打仗。”
颜瑕顿时愣在了那里,半晌之后他说道:“你引路,我去见他。”
“阿瑕!”谢扬叫住他。
“放心吧,我自有主张。”颜瑕摆摆手,“谢扬你只留在这里就好了。”
“你站住!”谢扬大声吼道,旁边的士卒吓得一缩,“我以军令命你老实待在这里,不许出帐一步。”
“军令如山,我却难以从之,谢将军要罚便罚吧。”颜瑕扭头便走。
谢扬提了剑冲上去拦他——剑鞘堪堪横上颜瑕的颈项,谢扬紧紧盯住他:“我当然知道你为何一定要见那孩子,也知道那孩子是谁,但你去了能如何?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你现在是领兵之将,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我现在是领兵之将,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他的父亲。”颜瑕苦笑道,“谢扬,你不是旁人,也应当知道错儿对于我的意义,七年前的分别,到如今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总要有个了结。若是你在这里拦住我,也不过是一时罢了,让军中知道谢将军和颜将军起了冲突,岂非更加动摇军心?”
“你当真要去?”
“当真。”
“想过自己的性命吗?”
“我的性命,若非先考和国君,早在七年前就该丢了的。”
“颜国尉和国君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你就打算这样报答?”
“若我此去不回,这句话亦可反问错儿了。”颜瑕笑了一笑,“世间万事,有时由不得理——这一点,谢扬你比我清楚多了罢。”
谢扬长长地叹一口气,放下了未出鞘的剑:“你去罢。但愿你念着那孩子的时候,也能分一点惦念给这十万恒军。”
“多谢谢将军。”颜瑕长揖,转而对一旁的士卒道,“领路。”
颜错远离了大批的降卒,蜷在角落里,自适才他递出七年前姚光送给自己的白玉管之后,一直有两名握着长矛的恒国军士守着自己。颜错只是沉默着,抬头看着空中泛着柔和的浅牙色的明月,虽然已经是暮春孟夏之间,夜晚仍有些凉意,颜错可以听见远处降卒们的喁喁私语,说的是什么他也大抵清楚,无非是关于夜寒而无帐的抱怨罢了。
这样的队伍,都到了如此境地还在抱怨寒凉,怎么可能赢得过恒军呢。
颜错暗自虚弱地笑了笑。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按着剑的颜瑕正朝自己走过来,酽酽的月光铺了他一身,如同千里关下的白色芒花。
在离自己三丈远的地方,颜瑕终于停住了脚步。
颜错勉强让自己撑着站起来,瞧了瞧身后的降卒。对两位守着自己的军士道:“我要过去同颜将军说话。”
军士面面相觑,又抬头看向颜瑕——他正招手示意颜错过来——便点点头道:“既然颜将军同意了,你就过去。”
颜错便一步一步踉跄地走过去——受困于隘谷时,他的脚踝被谷中溪流里的乱石割破,受了伤,至今不见任何愈合好转的迹象,甚至开始溃烂,流出了浑浊了脓水。颜瑕一眼就瞧出了他的脚伤,示意他走慢一些,自己就地坐下了。
直到颜错来到他的面前,颜瑕也没有立刻开口说话,他只是细细地将颜错打量了一番——从凌乱而干燥的头发,到变得消瘦的脸,再到略略显出修长之态的手脚。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五官长开之后与七岁时实在有些不同,但还好那副倔而坚定的性子到底不知道收敛一点,大大方方地展露在他的神情之中,颜瑕怎么也不会错认。
他伸出手,替颜错捡去了粘在脓血上的草叶:“坐下吧,错儿。”
颜错便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比七年前要听话多了,颜瑕不由得笑着想。然后说道:“手伸出来。”
颜错愣了愣,但还是把手摊在了颜瑕面前——他伸的是双手,就好像七年前颜瑕让他净了手吃饭前的检查一般。
但这双手比七年前沧桑了许多,右手左手上都长了茧,大大小小的伤痕零落其间,颜瑕的眼眶有些热,却只是说道:“像是在战场上努力作战的。”
“不是‘像’。”颜错利落地回答道。
“真有乃父之风。”
颜错脊背一僵,第一次抬眼看向颜瑕的眼睛。
颜瑕立刻知道他欲言又止到底想说什么:“我说的当然是秦简将军。”他深吸一口气,又问道,“有斩杀吗?”
颜错摇了摇头,旋即又低下了头。
颜瑕也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百感交集:“你还小,能上战场已经很了不起了。等再过几年……”
“已经没有柴国了。”颜错打断他,“所以我才去了随国,如今看来,随国也很快要没有了吧?”
颜瑕盯着他黑色的眸子,无比肯定地说道:“是,以后整个天下都会是恒国的。”
“那么我再过多少年也没有机会了。”颜错断然说道,“伺机而动,可是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他猛地抽出了颜瑕的剑,旋即起身就点在了颜瑕的心口,锐利的剑刃闪烁着寒光:“把降卒放了!”
“你干什么!”在远处的两位军士立刻警觉起来,举着长矛要往这边跑。
颜错虽然正对着颜瑕,却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又大喊一声:“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了颜将军的命!退下!把降卒放了听到没有!”
若是正面直立的话,颜错的身高并不能让他稳稳地威胁住颜瑕,但奈何颜瑕正坐在地上,七年的奔波让他再不是从前那个拿着匕首还会发抖的小孩子了。
“将军!”一位军士朝他喊了一句,颜瑕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军士立刻对同伴说道,“快去找谢将军过来!快点!”另一位立刻拔腿向谢扬的营帐跑去。
“你要我放掉十万降卒?”颜瑕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是的。将他们放走,我会和颜将军一起乘车送着他们过了野原,然后我便会放了颜将军。”颜错说道。
“想的挺周全。”颜瑕笑了笑,“那错儿,你自己的性命呢?”
“就当还给你吧。”
“你的性命可不是我给的。”
“那就当送给你吧。”
“你真的太像秦将军了。”颜瑕再次微笑道,“连冒起险来不留后路这点都像极了秦将军,竟也一点都不像我。”他蓦地抽出一只匕首来,径直扎进了颜错的胸膛。
颜错惊愕地瞪着颜瑕,表情一点一点地凝固在脸上——匕首太短,为了刺中颜错,颜瑕不惜让颜错对准自己的剑在这瞬间贯穿了他的心口,又从背后透出。
两颗心在这一刻,同时涌出了淋漓的鲜血。
颜瑕放开了匕首,抬起沾满了热血的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揩干净,然后小心地捋了捋颜错脸上的乱发。
颜错竟开始流出了眼泪。
“哭什么啊。”颜瑕摸了摸他的头,“哭什么啊,你杀了一位恒国的将军,有这样的儿子,秦将军一定会骄傲的。”
颜错只是摇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中落下来,滴在衣襟上。
“记得……七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颜瑕忍痛问道,却没有得到颜错的回答,他只有自问自答地说着,“国重于家啊,错儿,你做得很好。我比不上你……”
“父亲!”如同裂帛一样的呼喊打断了颜瑕的自言自语。
颜瑕愣住了。
“父亲!”颜错又大声重复了一句,这是他最后的气力了。
颜瑕终于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将朝他偎依过来的颜错搂进了怀中——贯穿他的剑刃,又深深地捅进了几寸。
非常疼,可是,又非常轻松。
他闭上眼,等待自己与错儿的呼吸,越来越浅。
“不疼了,别哭。”他最后对颜错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颜瑕之死几乎立刻在军中引发了轩然大波,谢扬的第一封信已经派郑期连夜送了出去,得知如此噩耗之后,连忙又赶了第二封信送出。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等他喘息一口气,竟又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什么?降卒逼反?!”谢扬惊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两日的粮草不是照常给了他们吗?”
“要紧的还不是这个,降卒之所以降而复反,据说是其中好些人染了瘟疫——今晨有人便浑身作疼起了热,如今已昏迷得不省人事。”淳于平示意谢扬听他把话说完,“传说他们在隘谷时饮用之水全靠谷底的溪流,溪水极为阴寒,似又不洁,因而总避不开。我只担心如今降卒与我军同吃同住,若是染给我军那如何是好?谢将军宜早作决断!”
“你随我来。”谢扬略一思忖,对淳于平说道。
“诺!”
姚铮命宫人在庭前铺了大张的筵席,独自坐于其上——暮春已进入尾声,近午的阳光暖意融融,甚至有些热了。姚铮眯起眼注视着远方,他的视线从这里可以越过宫墙,看到远处矮矮的群山,他茫茫然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冷的,似乎从数月之前开始,冬日的寒意就再也没离开过自己的身体。这几个月下来,除了大朝的时候勉力维持着,姚铮总感到力不从心,但恒随二国之战还在继续,前方战况不明,朝中不可出任何差池,每每想到这里,他又仿佛陡然多了几分气力。直到昨日蔡举归朝,他竟得到了应念白毁去田城芄城又继而逝去的消息,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多少还是让姚铮更加疲倦了。
他正在愣神考虑着今日谢扬那边是否会有战报传来,却看见晏宜朝这边走了过来,姚铮朝她招一招手,示意她上来。女孩子年纪小,宫殿阶高,她又穿着宫中的襦裙,走起来有点艰难,却坚持不肯旁边的宫婢搀扶,姚铮看她的样子,倒想起楚苌曾经在自己面前为两个宫婢求情,也是如此柔而坚韧的模样,说着“她们不姓楚”。
“国君。”晏宜站在席边,俯身要向姚铮施礼。
“免了,过来罢。”姚铮笑了笑,说道,“你从东宫过来?”自从谢扬领兵去了之后,姚铮便接了无人照顾的晏宜到宫中住下。
“回国君,我刚才是去了东宫。”晏宜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想看看公孙。”
“那看到舒儿了吗?”姚铮问她。
“看到了。”说到适才所见,晏宜有些兴奋,伸手给姚铮比划道,“公孙小小的,裹在襁褓里,才这么大!世子妃见我喜欢,还给我抱过了呢,软软的。”
“你喜欢舒儿?”姚铮笑问。
“嗯!”晏宜肯定地点点头,“我可喜欢啦!”
“喜欢就好。”姚铮笑了笑,含含糊糊地说着。
晏宜不解其意,愣了愣,偏着头沉默地瞧了姚铮一会儿,姚铮忍不住问她:“你在看什么?寡人哪里不对吗?”
“国君很冷吗?”她竟也不怕姚铮的威严——或者说此刻的姚铮,并没有什么威严存在——小心翼翼地伸手触了触姚铮露在广阔的衣袖外的苍白手指,然后仿佛被吓了一跳般缩了回去,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担心地说道,“国君的手真的很冷。”
“那就不要摸了。”姚铮宽慰地笑道,“寡人没事。”
晏宜便收住了手,又用探询般的目光瞅了瞅姚铮:“国君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人来诊治呢?”
姚铮摇了摇头:“不必。寡人并不是生病,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而已。”
“惩罚?”晏宜咬了咬嘴唇,“从前我在山上乱跑的时候,娘亲也会罚我写字……不过国君犯了什么错呢?难道和我一样,也去山上乱跑了吗?”
姚铮笑道:“自然不是。不过,寡人做的错事,要比你去山上乱跑严重得多。寡人悖逆了大家的希望,做了大家都觉得是错的事情。”
“这样啊。”晏宜懵懵懂懂地垂下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替姚铮愁苦,半晌之后方才抬头,“那国君自己觉得做错了吗?”
姚铮被她问得一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的脸色在日光下变得愈发苍白。
晏宜大约也看出了姚铮的为难,连忙安慰他,“娘亲说做了错事改过来就好了啊。”
“是吗?”姚铮缓缓地颔首道,“你娘亲说得没错,只是寡人不可能改了。”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改了会犯下更大的错。如今只是寡人一人之过,上天降下责罚,也不过是对寡人一人而已。若是寡人不犯下这些错,上天所要降下的惩罚,将会殃及整个姚氏,乃至整个恒国。”见晏宜面露不解,姚铮只是笑道,“你还小,也不必领会这么多。”
“那……”晏宜想了想又说道,“国君,谢叔什么时候会回来呀?”
“这个寡人也不知道。”姚铮再次望向了远方的群山,“左右不过两天,大约会有消息传来。”话音刚落,竟传来了急递军报之声。
晏宜首先按捺不住,从筵席上站起来,踮着脚尖往下看,果然瞧见了有人举着信囊远远跑向了这里。
姚铮立时便认出来,那并不是普通的军士,而是亍郡的郑期,他示意郑期不必将军报交给宫人,直接登阶上来。
“怎么回事?一来就来了两份?”姚铮皱起眉头问道。
“小臣拿的是前一份军报,谁知一日后竟又有谢将军的人追了上来,跑死了一匹快马,说是还有一份军报也要交给国君。”郑期喘着气说道,“恐怕后一份更加紧急。”
“都是军报,何来的更紧急?”姚铮显然不满这个回答,却也顾不上多做计较,只是把两份信囊都打开了。
晏宜却是懂事,虽然知道这是谢扬叔叔传来的消息,但只是退到一旁,悄悄地打量着姚铮——恒国君主的脸色比适才还要难看,冰霜似的脸上却没有多余表情,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愤怒也没有。晏宜莫名地惴惴不安起来,姚铮仅仅将军报再次装入信囊中收好,又定定地沉思了片刻。
晏宜才打算小心地挪得近一些,就听到姚铮冷笑一声:“损了一名将军,居然还要擅自杀降,寡人允许了吗?降卒造反?寡人看你才要造反罢。当真是‘不受君令’了。当年‘三楚’再如何张狂,倒还顾几分寡人的颜面呢。”
“备车马!”姚铮蓦地转向郑期,抬高了声音,“你随寡人一起去野原!”
“诺!”郑期急忙领命下去了。
吩咐齐备之后,姚铮微微松了脊背,垂下眼睛在筵席上又待了一会儿,晏宜只觉得担忧又害怕——姚铮似乎因为适才的打击而痛苦地喘息着,不过幸而这样艰难的喘息只是在片刻之间,他慢慢地从筵席上站起来,身上悬挂的红白玉组佩发出“叮当”的清越声响,孤零零地掠过晏宜的耳膜。
晏宜见他摇晃地如同暮秋里落尽瑟瑟叶片的老树,连忙跑上去抓住姚铮的手,想要搀他一把:“国君?”
姚铮这才略略有些回神,他低头看了看晏宜因为担忧而望向自己的眸子,又捏了捏比起自己要温热上许多的手指,继而松开了她的手:“寡人刚才不是说了吗?寡人没事。去找舒儿和世子妃玩罢,去罢。”
“可是……”晏宜欲言又止。
“若是遇上世子,便告诉他寡人去了野原,这几日没有大朝,但朝中一切还要他多加照应。”姚铮唤来一位宫人,示意她带晏宜去东宫。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国君!国君请慢!”
姚铮登车出了第一道宫门,远处竟传来了急切的喊声,他回头看去——太卜栾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姚铮示意郑期停了车,待栾息跑到车前。
“给太卜的诏令早已写好,太卜还有何事?”
栾息向姚铮长作一揖:“小臣从前与国君说的话,国君是否还记得?”
“什么话?”姚铮淡淡地问道。
“请国君务必保重自身的话。”
“多谢太卜。寡人去野原,也会保重自身的。郑大夫,驾车。”
“国君既要保重自身,就不宜长途跋涉。”栾息攀住车驾说道。
“栾太卜,你这是要做什么?打算挟持寡人吗?”姚铮盯住他抓着车沿的手,居高临下地说道,“寡人既已决定此行,便不会回心转意。栾太卜若有心为寡人分忧,便与贺卿、淳于将军一同扶持世子处理好这几日的朝政。”
“国君真的下定决心了?不可更改?”
“自然。”
“也罢,此乃命数,小臣未见国君之前便知无济于事。”栾息叹了一口气,“那请国君带上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的丝织信囊,“若是遇到绝境,请国君打开。”
“明白了。”姚铮也不多问,径直接过信囊揣进怀里,“其他事,寡人就拜托栾卿了。”
“小臣自当竭心尽力。”
“国君。”车驾行至郊外,郑期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国君请恕小臣莽撞,国君如今还恨着三楚吗?”
“三楚已死,此刻也谈不上恨了。”姚铮靠在车中,平静地说道,“你既这么问,恐怕也看出些端倪来了吧,关于寡人与谢扬的。”
“晏宜姑娘眉目之间略似楚夫人,加之那件事之后,朝中并没有说君夫人已逝,故而小臣乃有联想。”郑期也分外感慨,继而问道,“国君既然连三楚也不再怨恨,那么为何偏偏不肯原谅谢将军呢?”
姚铮笑了笑:“恐怕寡人百年之后,读史之人皆会作郑大夫之问。寡人之所以如今不怨恨三楚,只因为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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