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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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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何草不黄
作者:拐枣
少年谢扬踏入盈许城时,手中的短剑迎着猎猎风响,如同招魂的呼啸。
而此时,恒国的国君姚瑥薨逝不久,雪一般的素纛在盈许城的上空飘扬。
原本是来报父母之仇的他该如何继续走下去?
恒国的未来又是怎般模样?
内容标签:阴差阳错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扬,姚铮 ┃ 配角:楚偃,楚椒,颜共华,颜瑕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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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谢扬出现在盈许城的时候,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
他一身缟素,沾满尘土的布履被脚底踩融的冰雪浸透,又一点一点渗进了趾缝。谢扬下意识握了握手中的短剑——剑柄处别一朵枯萎的沉黄腊梅,团着皱巴巴的花瓣,仿佛误在深秋破土而出的幼蝉的翅膀,却固执地倚着生硬的铁痕。
谢扬抬眼望见头顶天空阴沉沉地攒了数月不散的浓云,一片片堆叠如群鸦敛翅,面前的高耸城楼上挂满了惨败的白幡素纛,坠着冰冷淡漠的寒霜,委顿颓靡地贴在灰黄的旧土城墙边。
他抿着嘴唇,大步穿过了盈许的城门。
城中尽是一望无际的白,来往的布衣们沉默不语,仿佛一句话便能惊动那不知是否已经被高悬的衮服召回的魂灵。
今日乃是恒国国君姚瑥薨逝的第十天。
姚瑥实在算得上是恒国历史上少见的雷厉风行的君主。历数起来,他主政的三十余年中,恒国与他国的征战交锋不下十次,虽也得了所谓“会盟霸主”之名,但国力耗损也非虚言。幸而据说姚瑥的嫡子,也就是三个月之后新君姚铸性子温和,大有贤君之风,想来恒国“大兴干戈”这么多年,总能够弭兵了罢。
但这一切都并非谢扬所关心,他寻了一个巷口立住,默默地望着通往宫闱的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前去悼唁国君姚瑥的公卿们素来乘惯了驷车,此刻不得不拄着丧杖在一尺多高的深雪中踽踽而行,有些肥硕的身躯罩着重重叠叠的柯殓伤兀雌鹄从朐补龉龅难┤瞬⑽薅隆
寒风吹起谢扬的恳拢蛟谏砗蟮幕仆燎缴希戳说慊炝四嗟难┗ā衅鹧郏⑹幼挪辉洞︴珲乔靶械睦凑摺
对方似乎与那些深一脚浅一脚悼唁而回的公卿大夫无甚不同,谢扬却能在那白茫茫的背景中一眼认出他——蒲郡郡守张啬。
张啬正一边喘着气,一边絮絮自语地往城门走去,他的脸被风雪寒气冻得发青,满身倦态,歪歪扭扭几乎要栽倒在雪地上。
谢扬将短剑握得更紧——就是此刻!
张啬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道青白色的银光已经划破了盈许城中凝重的气息,凛凛地冲向了张啬的心口。
如同暗夜里喷薄的流星,迅即而凌厉。
“啊——”张啬顾不上什么国丧和礼节,踉跄着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滋喇——
不见意料之中的血溅五尺,雪地上唯有半幅刺破的委顿袍袖和一柄尚在凶狠颤动的短剑。
“做什么!”
谢扬冷冷地瞥一眼突然架在自己颈上的五六支长矛,它们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刃上停着一两朵因为寒风而粘上的雪花,微微颤抖。
张啬还仰面躺倒在地上,战战兢兢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落魄地翕动着嘴唇寒战不已。
谢扬抬起头,望着正向自己踏雪走来的中年男子——尽管也同样的柯榧由恚囱诓蛔⊥ㄌ宓墓涔笃谴铀匾轮幸冻龅陌虢匾咧宓木酪滦洌频氖且惶跸赋ぐ菏椎男×
“何人在此闹事?”
若不是自己路过此地,随扈们及时拦阻,恐怕这个郡守张啬早已命丧于此——男子蹙起眉头,目不转睛地盯住谢扬——少年紧紧抿着嘴唇,眼神固执倔强。
“小臣见,见过楚相!此人要刺杀小臣!实乃暴民,暴民!楚相万不可饶过他!”张啬惊魂甫定,待看清了男子的面容的时候,连忙扑到对方脚下跪拜道。
“你要杀他?”男子没有理会张啬的哭诉,却饶有兴趣地问谢扬道。
“是。”
“为何?”
“他迫我父亲入府为奴,役使至死。母亲也因此愁苦而终,我如何不报此仇!”谢扬没有退却,直视男子的目光,朗声答道——他隐约从张啬的辩白中听出了对方的身份,此番来到盈许,谢扬早已再没想过能够活着回去,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竟遇上了恒国的丞相楚偃。。
“恒国五十年前早已废除奴籍,除宫中奴婢之外,一律不准蓄奴——张啬,你当真如他所言,在府中蓄奴?”
“楚相,小臣对恒国忠心一片,怎敢蓄奴?此人乃我蒲郡暴民,信口开河……”
“张啬府中尚有下奴数百,人人皆可为证!”谢扬胸口如怒火中烧,顾不得颈上凉意,一脚踢在了张啬的胸口上,张啬被当心踹中,不由得再次栽倒在地。
楚偃对跟随的侍从轻声吩咐一句,对方领命应诺而去。他便回转过身,对谢扬说道:“纵有如此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该藐视律法,何况你不知国丧期间,打斗者皆要处死么?”
“他是一郡之守,我一介小民有仇难诉,只待他孤身来此悼唁返回之时,方能手刃仇敌——‘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谢扬昂起头,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报父母之仇,虽死无惧!”
字字铿锵得能在柔软的雪地上撞击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楚偃默然沉吟,又细细地打量了谢扬片刻——少年眉宇棱角分明,透着褪去了稚嫩的肃杀凛冽,仿佛由这湮没一切的冬雪冷冷塑出,目光中却跃动着罔较生死的炽热火焰,迸发出英姿蓬勃的气息。他缓缓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扬,弱冠无字。”
楚偃笑了笑,银纹衣襟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在下深知寝苫枕干之仇不可不报,只是国丧之日,实不宜行身怀利器——少年义士若不嫌弃,能否前往敝府,待此事查明,如若属实,自当为君报仇。”
谢扬瞅一瞅此刻已然退立两侧的军士,还有捂着胸口却不敢哀叫j□j的张啬,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多谢。”他拱手施礼,然后俯身将插在雪地里的短剑拔起,又小心翼翼地捡起遗落在地上的那朵枯瘦的沉黄腊梅,视如珍宝一般纳入怀中。
楚偃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覆了茫茫大雪的盈许城上空,招魂的歌声还在空寂地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手贱,又手痒了,先发这一点上来,必须说明的是,此文三观不正,清水3P,对,清水且3P……于是你们自由地……
PS:病中更新缓慢,又有《月落》在码……你们原谅我……
☆、第二章
谢扬在楚偃书房外的梅树下已经徘徊了半个时辰。
梅花正鼓着将绽未绽的骨朵儿,沾一点儿淡红颜色亭亭立在梢头,繁枝掩映中,铜枝灯台举起的一簇簇火光正跳跃在厚厚窗纱上,只隐约透出淡淡的光斑。
谢扬拢一拢肩上的瓦灰斗篷,终于绕过梅树,和守在书房外正呵着气泽手取暖的卫士道:“在下有事想求见楚相。”
对方自然认得这位在相府上叨扰多日又被楚偃待为上宾的贵客,连忙点点头应诺,转身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书房的门便再次被小心地打开。
楚偃披着素服,正挪开面前的一大捆竹简,微黄的光在那写满了墨字的竹片上滑过,颤抖如谁的手指拂过琴弦。
谢扬不敢多话,垂头望着脚尖一尺远的青石砖地——原本光洁的砖面上磕了个小小的凹坑,就像谢扬此刻局促的心思。
“谢义士深夜拜访,是不是有什么困苦之事需要帮忙?”楚偃起身,拉谢扬在那厚实柔软的白绒锦垫上坐下。
谢扬摇头道:“张啬如今已在狱中,三月国丧之后处斩——楚相对在下之恩,实难为报……不知楚相可有……”
谢扬说到这里,突然煞住了口——
“楚相处理政务,公子……”是适才的卫士的拦阻声。
“滚开!楚偃你给我出来!”
谢扬尚未来得及分辨来者是谁,门已经被“砰”地一声大力踹开——素服柯榈纳倌甏糯制鱿衷诹饺嗣媲埃成系睦岷郾晃锤桑薰直缓车梅⒑欤丝倘慈缤勺殴砉职愫藓夼幼懦取
楚偃怔了怔,开口道:“公子……”
对方早已冲到了楚偃面前,举起手中的丧杖狠狠朝楚偃的肩头打去——
“啪!”
丧杖顿时敲作了两截,却并非砸在楚偃身上——谢扬抬起胳膊,替楚偃拦下了这一杖,碎木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木渣子扎在谢扬臂上,有些刺痛。
楚偃示意谢扬退开,施礼蹙眉:“此时夜深,国丧宵禁,还请公子……”
“楚偃,你为何要害我兄长!”少年猛地将楚偃一推,用力扯住他的交领咬牙道,“兄长身为新君,政令皆由你这个丞相所出,你到底还有何不满!你就这么想做国君吗?!他是国君,是我唯一的兄长!”
“公子,告发无据者为诬,依恒国之律,诬者轻处劓刑,重则刖足——还望公子三思慎言。”
“楚偃!你少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少年颤抖着,因为丧礼减食的身躯如同一片寒风的枯叶,“若不是你将毒药下在祭肉里,兄长怎么会死!君父薨逝才几日,你居然敢……你还我兄长的性命!”
说罢,抄起手中的半截丧杖就要再次打向楚偃,但那丧杖举至半空却又猝然落下——饿了几日的少年压抑不住怒火,却最终跌在地上。
“公子既这么说,小臣不敢不信,须得小臣亲自入宫一趟。”楚偃淡淡地望着他,直到对方平复了喘息,才转身对谢扬道:“劳烦你送公子回去——寒夜霜雪,带一件厚的斗篷……”
“谁要你送!”少年起身啐了楚偃一口,顾不得满脸的泪水,跌跌撞撞地起身向外面跑去。
谢扬怔怔地站在一边,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那是公子姚铮,乃先君宠姬季楚所出——莫非是季楚……糟了。”楚偃喃喃了一句,又蓦地正色道,“宫中恐有异变,我不得不立刻入宫——此时也顾不得宵禁了。”说罢,披衣开门就往后院走去。
公子么,恐怕快要改口叫国君了……
姚铮。
谢扬想了想,看看门外复又开始落下的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举步走入了纷飞的雪花中。
外头少了灯火的点缀,夜色被雪光返照着,映出屋瓦黑黢黢的阴影,无比狰狞而扭曲。谢扬搂着一领狐裘,在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雪粒子在脚下发出“嚓嚓”声响。他拐过一个转角,就看见了柯樵谏淼囊︼?吭谇较拢莺莸夭磷帕成系睦崴牧潮缓猛ê欤路鹪俨湟徊洌湍芷瞥鲆坏烙忠坏姥邸
“公子。”谢扬躬身下拜,“夜里寒冷,请公子着狐裘。”
姚铮抬起眼,他的麻屦只剩了一只,足衣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素服上沾了湿淋淋的融雪,在衣襟袖袂上化开大片的水渍,发髻凌乱,脸色红红白白,泪痕犹在分外狼狈——可是他微抬着下颌立在谢扬面前,却蓦地迸发出只属于贵族的矜傲语气:“滚。”
谢扬瞥见他窄窄的肩膀尚在颤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毕竟这是楚偃交待他的第一件事,再者……
这小公子也是可怜的模样。
姚铮见他不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谁知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不远处的坊墙内传出一声惊呼:“阿铮,你怎么在这里!”
舞勺岁数的少年同样是一身缟素,以手支墙翻身跃出坊外,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厚厚的雪地上:“阿铮你没事吧?我听说……”少年还要往下说什么,蓦地瞥见一边揣着狐裘的谢扬,便住口不说了。
谢扬也带着几分兴味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少年——脸庞稚嫩却英气逼人,目光凛然有神,透着一股灼灼的热情,大概有几分武艺。
“你是……”
少年张了张口,谢扬已经几步跨到了他的面前,将狐裘塞进少年手中:“给公子披上吧,在下告辞。”说罢,转身大跨步离去了。
少年大惑不解地注视着谢扬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回头望着姚铮:“阿铮你怎么这时候跑到外城来了?宫里又出事了么?那个人是谁?”
姚铮摇摇头,眼泪又掉下来了,他哽咽道:“颜瑕,你听我说,现在给我备马,来不及坐车了,还有快把颜将军叫醒,让他立刻去整好三万兵马,随时待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半只虎符来。
“阿铮你哪里来的兵符?!”叫做颜瑕的少年跳起来道,“不会是……偷兵符是要被车裂的!阿铮你快把它还回去……”
“现在没人可以杀我了!阿兄都死了他们再要杀我就随他们去吧!”姚铮哭着吼道。
“什么?!”颜瑕瞪圆了眼,忙不迭地捂住了姚铮的嘴:“好好好,狐裘给你,我这就替你去备马,去叫阿爹!”
颜瑕转身跃进了墙内,姚铮望着他的背影,脚底一软,无助地瘫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上——兄长的笑靥犹在眼前,可今后,却只有他一个人了。
阿兄,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漫天雪花纷至,在青瓦上堆砌出毛茸茸的莹白,又簌簌地滑落于地,谢扬靠在拐角,远远地望着姚铮——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脸上的雪水与泪水,而那领狐裘则被遗弃在墙下,布满了姚铮厌恶的脚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爬上来了TVT
☆、第三章
第三章
姚铮拉着颜瑕悄悄潜至庙前,颜瑕长长舒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公子你下次别再这样了,若是被发现了,你不要紧,可会要了我的命!出门的时候简璧小丫头还缠着我非要跟出来不可……”
姚铮拧着眉头道:“简璧的寒症似乎还在犯?”
颜瑕说:“小丫头动什么心思谁知道?平时要她习字练舞就哼哼唧唧个不住,我一说去园囿狩猎她可一点毛病都没有,骑马比我还快!”
姚铮终于勉强露出一点笑容来:“知晓了,这次是我没忍住,往后……”
“姚仲公子还想有往后么?”冰冷的女声自光影诡谲的太庙中响起,伴随着孤零零的木屐声,在清寂的祖庙中回荡。
女人终于跨出了祖庙的门槛,然后缓缓走下西阶。
她约四十多岁,面目姣好却透着一股狠利的肃冷,乌漆漆的鬓边簪了白珊瑚插梳,耳珰上的珍珠晃动着雪晕,一身的素白显然是上好罗缎,绣着满襟满绲的栀子花,胸前的鲜蓝色琉璃和玛瑙珠星子般熠熠生辉——仿佛先君的国丧与她无关。
姚铮蓦地打了一个寒噤,俯身下拜道:“母后。”
颜瑕也连忙跪地道:“小民颜瑕见过太后。”
显然,这女人就是先君姚瑥之后,楚椒。
楚椒微微颔首道:“起来罢。适才你们两个的话我都听到了。颜瑕,你的深夜私闯五庙的事我自会转告颜将军,此刻你先回去。仲公子,你随我入庙。”
颜瑕担忧地瞥了瞥姚铮,却又不敢违命,只能再拜而去。
楚椒转过身,也没再和姚铮说话,自顾自踏上了西阶,姚铮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跟着。
祖庙外庭燎的炬光沿着阼阶和西阶流淌下来,烙在楚椒的脚跟,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影,姚铮觉得自己被母后沉默的黑影压迫得几乎要窒息过去,他下意识要胆怯后退,却蓦地想起自己身后,是低一级的台阶。
会踩空的,姚铮,没有兄长拉你了。
姚铮握紧了拳头,随母后楚椒走上了祖庙。
庭前君父乘坐过的轺车静静地立着,伞盖上的银悬鱼在烛燎的映照下颤动着,发出“叮叮”声响,仿佛是谁在喁喁细语。姚铮想起从前他还是垂髫稚童的时候,就常常窝在君父的怀中听堂外的乳燕呢喃啁啾,自己只是仲公子而非世子,就算是偷懒也不会有人在意,何况恒国除了世子姚铸,也就唯有自己一位公子,众人因此极宠着怜着,可如今君父兄长相继薨逝,他竟突然变成了恒国唯一的国君人选……
“铮儿。”楚椒顿住脚步,“你适才去哪里了?”
姚铮望着母后胸口的那一挂如同湖水般湛蓝的琉璃珠链,又想起君父的灵柩已经躺在祖庙内多日,而兄长更是死于非命,母后竟在此时还想着容止妆饰,顿时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他反问道:“母后难道不知晓么?”
楚椒拨弄着手上的白玉镯子,静静地盯着自己的儿子,挑眉道:“你偷偷溜出宫去,我又如何知道你去了哪里。”
姚铮冷笑一声,道:“哪里?就是母后最常去的地方啊——母后每次出宫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怎么?楚相还没有把我去那里杀他的事儿告诉母后?”
楚椒不语,似在等待着姚铮继续。
“也对,楚相从来是敢做不敢言的——不消说这次是他的毒下在祭肉里,就算是和母后的‘诸儿文姜’事不也……”
“啪!”
楚椒的手还高高扬着,她望着只到自己胸前,左脸被自己掴出紫红掌印的儿子,冷声道:“仲公子还是不要臆测了,既然这么想知道,告诉仲公子也无妨——祭肉里的毒,是你的母后,我亲自下的。”
姚铮倒退一步,脊梁撞上覆盖了鹿皮的青铜稾车——是君父的手托住了自己么?
君父薨了,阿兄也被这个女人,这个自己叫做“母后”的女人害死了……
他蓦地冲向楚椒,大声吼道:“你做什么!你就这么想让你那个所谓的哥哥楚偃做国君吗!你们兄妹全是纪国养的蛇蝎,一个来勾引君父,一个来搅乱朝堂!”
“闭嘴!”楚椒又是一个巴掌狠狠搧了下去,“这是你该对母后说的话吗?!要不是为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我何苦如此!姚铸的母亲早就死了,他做不做新君又何妨?你若做不成新君我就要去给姚瑥陪葬——你不为做母亲的考虑,事成之后倒在这里疯疯傻傻,当真孝悌两全!”
“你不是我母后,你算是什么母后!你究竟懂不懂,阿兄在丧庐守灵的时候就答应过我,不让任何人为君父陪葬!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们兄妹那样么!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母后好得意啊!”姚铮不顾一切地吼着——那样善良温柔的兄长,竟会被毒死了……
楚椒一怔,旋即讥讽道:“他说的你也信?同父异母的兄长说的话你信,母亲说的话你就不信了……”
楚椒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远有远的垂髫小宫婢提灯小步趋至:“夫人,外臣们已在台下候着了。”
外臣?姚铮瞥了瞥楚椒。
“宣他们上来吧。”楚椒颔首,又回头对姚铮道,“姚铸的死讯总要让他们知道的,连夜宣进来了。你别动太多心思,若是你也死了——可就真没有人帮你阿兄报仇了。”
姚铮狠狠剜她一眼:“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和楚偃!”
“母后等着那一天。只是别在那天之前送了命就好,恒国新君姚铮。”楚椒抬起下颌,眼角依然是不带一丝温情的冷光。
姚铮从来学不来母后的冷淡,他充满恨意地瞪着楚椒,身后是如同灵柩棺椁般冰冷的、君父再不可能出现其上的轺车,巨大的阴影,背负在姚铮身上,他依稀听到了兄长痛苦的呼号,那蜷缩在地上的扭曲身影和口中喷涌出的温热鲜血,他一辈子也忘不掉。
麻屦擦过覆雪的台阶,清晰得可以数出到底是几串脚步声响。灯炬舔舐着渐渐停止的雪花,它们在火焰中化作泪滴般的水珠,一点一点落在登阶的臣子们的衣袍上。姚铮怔怔地望着那些火光映照下的雪水滴,竟觉得它们殷红似血。
而在那些他全然陌生的卿大夫中,姚铮蓦地看见了国尉颜共华的身影。
不是让颜瑕给他送兵符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姚铮探寻似的望向颜共华,却发现他正站在楚偃身边,脸上带着熟络亲切的表情,仿佛面对的不是姚铮嘴里的“衣冠禽兽”,而是久违了的挚交旧友。
楚偃也极认真地在颜共华耳畔说了些什么,他的容色依然是清俊又瘦削的模样,愁容端肃,乍看过去当真是为国忧心的贤臣一般。
楚椒沉吟了片刻,拂一拂胸口琉璃珠上的雪花,终于开口了:“请诸位公卿大夫深夜登庙,妾心深感不安,然此事太过意外,妾不得不如此为之——先君亡魂尚停殡于祖庙而未得安,配飨未丰足,天子之使亦未奉谥而至,幼君朝夕哭踊过度,伤及肺腑,于亥初呕血而夭……”
“啊?”
“什么,竟出了这等……”
听着众人心照不宣而不带一丝惊惧的干涩“慨叹”,姚铮麻木地移开视线,望着悬鱼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觉得自己就像它们一样岌岌可危——突然又起了一阵风,雪块“噗”地砸在地上,碎作齑粉。
他悄悄闭上眼,强忍住了泪水。
人群什么时候散去的,姚铮根本不得而知,当他疲倦地拖着脚步准备离庭下台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他:“公子。”
姚铮脚底一凉,突然止住了步伐——颜共华站在一辆稾车旁,袖手躬身望着他。
“国尉有别的事?”
颜共华摇摇头,不惑之年的他脸上泛着武将特有的红光,眼角却浮出了长长的纹路,他俯身朝姚铮跪地而拜,却并不抬头。于是那沉稳的声音贴着雪地熨帖过姚铮的脚尖又攀上他的耳膜:“楚相曾教过公子,处处谨言慎行,望公子牢记于心。公子托小儿转交之物小臣已命可靠宫人还至原处——公子一时好奇,事出有因,并不成罪。只是涉险之事如履薄冰,公子尚年幼,又即为新君,切不可再如此鲁莽行事。小臣退下了。”
颜共华说罢,伏地又拜了两拜,才缓缓起身,迈开孔武有力的步伐,向台下走去。
姚铮抿着嘴唇,死死地盯住了颜共华适才跪拜的地方——庭燎的映照下,那里除了跪地是镌下的深深雪痕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篆字——
忍。
姚铮手脚冰凉,心中的乱麻理了又乱,几乎将他缠住,难以自拔。
“公子。”
“国尉?怎么又……”姚铮回眸——颜共华擎着烛炬,再次返回了台上。
“回公子,没有别的事,只是忘了一句话。”颜共华微笑道。
“什么话?”
“公子莫哭。”
姚铮静静地凝视着颜共华片刻,然后坚定地举步走去——那个“忍”字被他的麻屦碾成乱雪,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对颜共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颜共华躬身退下,姚铮抬起手,抹掉了眼角的最后一滴泪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大雪终于停了。
姚铮安静地跪在祖庙里——身后大开的门外照进暮冬干净的日光,将地上铰出分明的光影,甚至连青白瓦当裁出的水浪般的影子,也是那样清晰地投落于砖地。姚铮的目光停落在三尺外君父姚瑥的灵位上,堂前的谷纹蟠龙璧垂落了朱色的流苏,杨枝般的影子拂在乌漆篆字上——上头还空着一小块地方,是用来写谥号的。
楚椒身影的突然出现,挡住了半爿阳光,让庙内蓦地恢复了些寒意。她耳上的墨玉珰闪着幽幽的颜色:“天子使臣王禄明日也该到了,少府带着尚衣尚冠已经将冕服送至宫中,望国君回宫好好准备停当,明日宗令会随国君一同见使。”
“是。”姚铮背对楚椒,木然点头道。
“还有,国君新立,君夫人之位尚空,楚氏女楚苌乃是纪国公族女子,又自小在恒国长大,恒纪累世为姻亲,立她为君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国君服丧只有三月,可如今丧期才历一月,此时纳娶,恐怕不合人情也不合礼数。”姚铮咬咬牙,回头道。
楚椒平静道:“恒国何曾以礼治国?国君立后而安内朝,先君之灵也能安心。”
“那便全由母后做主了。”姚铮站起来——只是一位国后,没什么的——他捋了捋衣袍站起,将指尖藏进了粗麻的袖管中,迎着苍白的阳光,大步走出了祖庙。
他的身后,姚瑥的灵位还泛着大漆青涩的气息。
下西阶的时候,姚铮迎面遇上了正要入庙的楚偃,对方似乎更瘦削了一点,唯有眼眸似漆般分明,他怔怔地望着姚铮一瞬,旋即恭谦地垂下眼皮,于阶上跪拜道:“小臣楚偃拜见国君。”
姚铮“唔”了一声,本想勉强自己去搀楚偃,却发觉实在太过恶心以致难以伸手,便蹙眉道:“既是来拜望先君的,楚相在寡人面前就不必多礼了罢。”
楚偃便再拜应诺而起,姚铮自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却被楚偃叫住了:“国君。”
“楚相有事么?”
“关于新立君夫人的事……”
“此事楚相不必生疑,寡人会娶楚苌的。”姚铮笑了一笑,低头快步离去。
“国……”楚偃望着姚铮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即使答应过颜国尉不再哭了,可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与苦涩:那个叫楚苌的姑娘是美是丑早已不是姚铮所关心的问题——她姓楚,仅此而已。
姚铮一面想着一面下了台阶,蓦地听到一声剑器响,他循声望去,就见一位佩剑少年站在自己两丈之外,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姚铮,连忙拜礼道:“小民谢扬,拜见国君。”
“起身罢。”姚铮挑一挑眉,蓦地想起来:“你就是当夜替楚相挡下我那一剑的少年?”
“事态紧急,小民鲁莽伤及国君,甚为惶恐。”谢扬低着头,姚铮看不清他脸上是否真有诚惶诚恐的表情。
“既然随楚相来了,为何不上阶?”姚铮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随口问道。
“五庙不可挟剑而入,楚相命小民在此等候。”谢扬解下佩剑双手奉上,又抬头看了看姚铮,神魂不清地开口道,“要不国君替我守剑片刻?”
姚铮一怔,旋即“锵”地一声拔剑出鞘,直指谢扬的胸口——他身量还未长成,比谢扬矮了一尺,只能微微挑起手腕,才能将剑尖抵在谢扬的素麻交领处。
谢扬笑而不语地望着他,既不还手也不告饶。
“怎么不说话?”姚铮将青铜剑向前一顶,目光沿着薄薄的停着日光的剑刃而上,余光瞥见了谢扬的下颌。
“小民唯恐国君恼怒。”
谢扬答道,又瞧见姚铮已是一脸愤怒,分明要逼自己开口,便轻声添了一句:“国君恕罪。”
谢扬旋即避开剑锋,一手托住姚铮的手肘,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压低,笑道:“禀国君,用剑的时候,不能只靠手腕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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