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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的马鞭-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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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轻笑一声,尔朱荣忽然将元子攸拦腰横抱,不迎不亢的他,就被尔朱荣这般轻置于榻上。
“陛下,晚安。”
是夜,元子攸的梦境里便皆是这抹笑。
郑先护素来仰慕孝庄帝元子攸,听说他已即位做了皇帝,便与郑季明一起打开城门,将尔朱荣的部队迎接入城中。
李神轨来到河桥后,听说北中城已失守,便立即逃回了洛阳城;
徐纥假传圣旨夜里打开宫殿大门,牵出了十匹养在骅骝厩中的御马,向东逃奔了兖州;
郑俨则走还乡里。
于是,众叛亲离的胡太后只得将孝明帝的后宫嫔妇们召集在一起,命令她们出家,并且自己也削发为尼。
四月十二,文武百官捧着皇帝的印玺、绶带,准备了车辇,迎敬宗孝庄皇帝于河桥。
四月十三,尔朱荣召文武百官于河阴,云欲祭天。
两侧列立着铮铮胡骑,一望无际,漫天蔽日。中间行过的元子攸头戴平冕,黑介帻,十二旒;身着衮服,上身皂衣,缘绛中单,□绛裳,前后十二章;裩带朱韨,佩白玉,带鹿卢剑,黄赤大小绶,赤色舄履。挺拔雄立,他一步步缓缓走向天子车辇,凛凛不可侵。原本这只在想象中恣意横行、翘首以盼画面,此刻却着实展现在了尔朱荣的面前。
“将军。”一声呼喊,尔朱荣转过头去,只见元天穆对自己点了点头。
回报一个微笑,尔朱荣便策马上前,以鞭指天。寰宇四顾,旆旗成荫,一切都将属于他。
“将士们!”
“在!”
“护送陛下,不得有误!”
“喏!”
车驾颠簸,珠旒摇曳,天子的脸庞上,若隐若现着微蹙的眉头、紧咬的下唇。
第七章,事变(3)
尔朱荣一方面遣元天穆护送圣驾,另一方面遣骑驰往洛阳执胡太后及幼主元钊,而自己则先行至河阴。骑着骏马,尔朱荣立于黄河之滨,频频望向西南洛阳方向,他已等候了太久。
一阵尘土飞扬,随即便有十几人马映入眼帘。
“终于来了。”
“将军!”一见到尔朱荣,胡太后便领着元钊直奔而去。她已然削发为尼,顶着光头,搂着小皇帝,她凄凄怨怨,声泪俱下道,“将军,我本一介女流,为奸人所蒙蔽,如今我已遁入空门,幡然悔悟……”
“当真?”尔朱荣挑眉问道。
“句句属实……尔朱将军,请你饶了我们吧……”
“好啊。”斜眼一笑,尔朱荣跳下马,似是缓缓移步离去。
“多谢将军!”正当胡太后喜形于色之时,尔朱荣却倏尔转身,面带讥讽,“太后,就算我答应,他也未必答应啊。”于是他抚袖一挥,便命左右随从擒拿胡太后与元钊,将这二人投入浩浩黄河之中。
“尔朱荣——!你、你弑君罔上,你一定会不得好死——!”声声咒骂盘旋天际,久久不曾散去。
尔朱荣却置之若罔闻,他只轻轻自语道,
“生能倒转星河,死亦何恨?!”
十余里开外,两千余名宗室大臣齐整列立,恭候着圣驾的来临。这些养尊处优的衣冠之士们身着衮服,头戴冠冕,仪态风雅,却不约而同得面面相觑,神色凝重,不发一言。空旷辽阔的河阴郊外,只听得阵阵阴风呼啸,吹拂漫漫黄尘。
尘归尘,土归土。
又一阵黄沙飞扬,数千列胡骑长嘶而至。为首那人面白貌美、英姿挺拔,脸上却携着与相貌不符的阴冷凌厉。只见他策马上前,立北向南,劲风吹起他乌黑色的斗篷,遮挡了太阳的光芒。
“我乃太原王尔朱荣。”睥睨一顾,俯视着那些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士子,接受着千余双眼充满敬畏的目光,“至尊已在河西淘渚祭坛处恭候诸位,并遣本王列骑护送,汝等且速前往,不得有误!”
时节正值四月初夏,却乌云蔽日,寒气逼人,寥廓穹庐,弥漫着凛然肃杀,萧萧恣肆。
淘渚行宫。气氛有些诡异。元天穆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见他直直跪坐,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不知不觉,他的目光便定格在了元子正的身上。
“元使君。”见到元天穆呆滞得看着自己,元子正便开朗微笑,目光无邪,“元使君也是我大魏宗室吗?”
“哦,是啊。”一阵回神,元天穆点点头,“臣是高凉王的五世孙,高凉王是神文皇帝之子。”
“神文?”元子正挠了挠头,又伸出手掌掰起指头,“孝明、宣武、孝文、献文、文成、景穆、太武、明元、道武……”
“子正,不得无礼!”望着元天穆的脸色越发尴尬,元子攸便及时喝止了元子正,随即他起身上前,握着元天穆的手腕说道,“既然如此,朕应当叫你一声皇叔。”
“陛下……”元天穆低下头去,耳根有些发红,“臣何德何能……”
“子正。”元子攸撇头望向元子正道,“你还不快过来叫皇叔?”
一旁的元劭便牵着元子正的手,上前行礼道,“元劭拜见皇叔。”
“子正也拜见皇叔……”元子正嘟着嘴,“子正方才多有冒犯,请皇叔恕罪……”
“不打紧。”元天穆讪讪而笑,望着元子攸温和而友善的目光,他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出帐外,或者挖个坑洞往地底下钻。“太,太原王怎么还未到?”元天穆探头瞥了瞥帐外,“陛下,臣,臣去外面看看吧?”
“我也去!”
“子正!”元子攸微嗔而视,元子正只得又撅着嘴将头埋下。即见此景,元子攸便向着元天穆摇头笑道,“我弟弟向来便如此顽皮,皇叔千万莫怪,朕到也觉得这帐里有些闷热,那便一同出去走走吧。”
“臣、臣遵旨……”
元子攸、元劭、元子正,元天穆四人俱出帐外,正巧遇到尔朱荣与数十人拔刀赶来。眼前的尔朱荣面色狰狞、眼眶腥红,他周身沾满着淋漓鲜血,至此仍涓涓淌溢而下。
“怎么回事?”元天穆失声喊道。
“护驾!”狮吼一声,尔朱荣的卫士郭罗刹、叱列杀鬼二人便疾步上前立于孝庄帝的身侧,抬起他两手双脚,将他强行抱入帐内。
“尔朱荣!你,你想干什么?!”元子攸不断地挣扎、怒吼、咆哮,却无济于事。不久,便听得声声惨烈呼喊,“子攸/阿干,救我——!”
帐外,几十个武士将孤立无助的元劭、元子正团团包围住,磨刀霍霍,元子正方才还稚嫩无邪的笑颜,此刻却层
涌着恐惧。“皇叔——”他看向元天穆,眼眶噙水,神色绝望,嘶哑的声线中带着哀哀乞求,“救我……救我……!”
“住手!”元天穆倏尔怒火中烧,额头暴起根根青筋,他上前拉住那些武士,却被狠狠肘击于在地上。“尔朱荣……你……快叫他们住手!”元天穆颤颤起身,紧紧按压着被钝击胸口,却仍制止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话未央,元劭与元子正却已血溅三尺,伏地身亡。
“去看看就知道了。”
冷笑一声,尔朱荣便径直走入帐内。
☆、十一夜
第八章,河阴
北有邙山,坟茔列立。风流几何?零落此隅。
淘渚西北,北邙山下,有一处旷野,辽阔广袤,一望无垠。矫天子诏中所说的祭天之处,便是此地,而如今,这里成为了真正的祭坛。
几乎是用尽了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元天穆才勉强支撑起颤抖的身体,好不让身躯混杂于群尸之间。环顾四周,元天穆著着长剑,蹒跚而行,成段的尸块、残缺的四肢、破碎的衣冠,他的每一步,都需跨过一具族人的尸体,都会不慎踢到族人的头颅。而满地浸染的鲜血,在这更为浩然无道的暴虐面前,已显得微不足道。
此之谓河阴之变。受害者:两千名宗室百官。
“苍天!祖先!”元天穆下跪,拔剑就颈,引吭悲泣,婆娑满面,“天穆不孝,还有何颜面苟存于世?黄泉之下,请容许我负荆请罪!”说罢,便意欲抹脖自尽,却被人从身后擒住手腕。
“天穆,你不能死啊!”贺拔岳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一把夺过元天穆手上的剑,贺拔岳将它插于地表,“天穆,你如果死了,将军可怎么办?”兜转到元天穆面前,他盘腿而坐,定睛一看,只见元天穆素日里固有的温驯神采不翼而飞,如今缟素般的脸上,只爬满了憔悴与苍凉。
“天穆……你……”贺拔岳将声调收拢软化,“你也别难过了。你知道将军为何要这样做吗?”
元天穆摇摇头,有气无力,犹如断线傀儡。
“还不是受了那几个跳梁小丑的唆使!”说起这个,贺拔岳便勃然大怒,声调也反弹了一个八度,“那个新降的匹夫费穆,立功心切,便向将军进谗,说我等长驱向洛,无战胜之威,群情素不厌服,说百官之盛,有轻侮之心,若不大行诛罚,则更树亲党……”
此时,东南方恰有微风吹拂而来,风中携带着些许的声响骚动。
“阿斗泥,先别说话。”元天穆终于不再沉默,而他的语调听起来也有了几丝生气。只见他缓缓合上了眼,似是在洗耳聆听些什么。
“元、氏、既、灭、尔、朱、氏、兴……?”
元天穆将他所听到的讯息,一字一句缓缓的念道了出来。
“贺六浑。”见到元天穆面有疑色,贺拔岳便立刻说道,“他今天竟然进劝将军称帝!”
“什么?!”元天穆听罢怫然而起,“将军首举义兵,志降奸逆,大勋未立,如今若是称帝,岂不是引火烧身?!”
贺拔岳也跟着起身道,“贺六浑在此节骨眼上进劝将军称帝,其小人之心,昭然若是呀!”
元天穆却叹了一口气道,“将军若是明断,小人又何足挂齿。”
“天穆若是常在,小人亦何足挂齿?!”只见贺拔岳的眼眸正散发坚毅的光芒,“天穆,如今只有你可以阻止将军他一错再错了!你若是就这么轻生,只恐将军也……”
……
帐内。小憩片刻的尔朱荣竟做了一个关于元子攸的春'梦。
梦的细节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快活,快活得连连痴笑,快活得梦呓个不停。而后,梦遗的快感又犹如一针强心剂,使尔朱荣倏尔梦醒。他有些吃惊,自己怎会如此鬼迷心窍?尔朱荣侧身,来不及多思索,只见有一人柱剑长跪于床头,冷冷注目着他。那人是元天穆。
“阿干?”带着一丝惊恐,尔朱荣讪讪而笑,下意识用被衾遮盖住下'身,“你、你怎么在这?”见元天穆不应,尔朱荣只得又傻笑道,“好兄弟,能先出去一下么?”
“不。”元天穆却目露凛然寒光,一字一顿得说道,“我为什么在这,你清楚得很。”
“我……”满面疑云的尔朱荣蹙眉低眼,左顾右看,仔细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问道,“我、我不知道啊……难道是……”
“蠢货!!!”尔朱荣还未把话说完,元天穆遂已怫然变色。他怒吼着起身虎扑而去,手掌压住尔朱荣的肩膀,将他整个压于身下。这一切太过突然,尔朱荣脸上甚至还携着那副呆滞疑容。
“你为什么杀那两千宗室大臣?!”元天穆怒目俯视着尔朱荣,进而叱咤逼问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图谋不轨、私铸金像?!”
尔朱荣怎也不曾料想,素日里温和待人的义兄,如今竟恃着一张如此喑呜暴怒的脸孔。而他睚眦双眸所泛起的腾腾火光,好似一支满弦待发的火矢——冷不防就会刺穿他的脑袋,殆烧他的魂魄。
“铸金像?”尔朱荣闪烁其词道,“那是因为阿干是天子宗室,我不想让你为难啊。”
“我为难个屁啊!”一抬手便是一巴掌呼来,尔朱荣只觉得五雷轰顶,眼冒金星,嗡嗡耳鸣不绝于耳。“你这个蠢货!”继而,元天穆的声音又盖过了耳鸣,盘旋回绕在耳旁,“你怎么能如此执迷不悟?!”
“什么叫执迷不悟?!”尔朱荣亦忍不住勃然而起,攘臂嗔目,一个翻身,便用蛮力将元天穆逼在墙上,“阿干,难道我做错了吗?!如今天下丧乱,肃宗暴崩,岂不是由朝臣贪虐无道,不能匡弼所致?!”只见尔朱荣的左脸涨红着五指印,口里却仍振振有词、咄咄逼人的说道,“况且那些宗室百官皆是骄奢淫逸之辈,又目中无人,我若不加之芟翦,何以驾驭朝廷?!”
“一派胡言!!”又一个巴掌呼去,元天穆的神色越发愤怒,他疾声怒斥尔朱荣道,“我等原先是拨乱反正、肃清帝侧的义士,而如今你不分忠佞便无故歼夷,天下苍生皆对你大失所望,试问我们与那荒淫失道,嬖幸弄权的胡太后又有何异?!”元天穆推开尔朱荣,眼睁睁看着他软瘫于榻上,却依然毫不留情的骂道,“如今莫说是宗室百官,天下苍生又有哪个服你?难不成你要将这天下人统统杀掉吗?”
尔朱荣缄默不言,只俯首捂脸,似是在细细思考,又不似。不久,他便起身盘坐在榻上,却始终埋着脑袋,只依稀可见他的眉头交缠,目光呆滞。
四月十三,夏夜,萧杀之气已然尽褪,唯有月光轻盈祥和,轻风妩媚醉人。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良久,尔朱荣终于有所动静。举眸望向元天穆,只见他神色恍惚,言语虚弱,“我、我竟错成这样……阿干……我……”
“陛下呢?”望着尔朱荣愁眉不展,元天穆只觉阵阵揪心,“你没对他做什么吧?”
“没、没有……吧。”
“那就好。”元天穆深叹了口气,“我去见陛下。”随即转身下榻离去,不曾回首。
百余里外,北邙累累,惟闻松涛,簌簌声声。
穿越军营,元天穆来到了元子攸所身处的营帐,掀开帐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元子攸的那副潦倒身躯以及颓唐面色。只见元子攸斜倚在榻上,冠冕歪斜,珠旒断裂,眸色黯然,神情绝望。他的皂衣凌乱不堪,绛裳污浊泥淖,脚上只穿着一只袜子,他垂下的左手,则正反复拨弄着地上舄履——那舄履皱缩又沾着泥痕,似是因被人踩踏而导致。
“陛下……”元天穆唤了一声,他的声音轻微收敛,仿佛自语。见元子攸不应,他便蹑步上前,下跪一拜,“天穆拜见陛下。”言语之间,亦是小心翼翼。
忽一阵轻风窜入,带走几束烛火,帐内也随之越发昏暗。
望着久伏不起的元天穆,元子攸凝滞的脸上忽而掠过一丝复杂的笑容。
“谁是陛下?尔朱荣吗?”
元天穆抬头,只见元子攸那冰冷澈寒的面容,竟潸然滑下泪液。
“你是来送我见阿爷的吗?”元子攸的手指随着声线一同颤抖,取□上系着的马鞭,元子攸望向元天穆,嘴角挤出一丝凉笑,“那么,就用它送我走吧。”
在元天穆的眼里,元子攸正如同一座曝晒于烈日下的冰山,垂下一滴,落成一线,皆是他的消亡。
“陛下!”即见此景,元天穆亦泪流满面,长跪于榻前久久不起,“陛下……”终究无语凝噎。
尔朱荣在杀掉元劭、元子正之后,遂派亲信奚毅将孝庄帝元子攸迁到了河桥大营,置于他的账下。孝庄帝忧愤无计,只得使奚毅谕旨于尔朱荣,曰:“帝王迭兴,盛衰无常。……若天命有归,将军宜时正尊号;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当更择亲贤而辅之。”获晓口谕之后,高欢力挺尔朱荣称帝,左右多从之,而贺拔岳则力排众议,极力反对之。尔朱荣犹豫不决,便自铸金像以作占卜,四次皆不成。
而元天穆则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但在元子攸的心里,想必早已将其视为尔朱荣的同党了吧。
“元氏何以苟存……”只见元子攸神色恍淡凄凉,眼眸散逸无光,可嘴边却笑得越发用力。元天穆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颤颤巍巍支撑起躯体,看着他踉踉跄跄踟蹰而走,看着那马鞭曳地随行,而从元子攸口中不断翻滚着的那声声悉索叨絮,在元天穆听来,似是自语嗟叹、又似是埋怨忿恨,“元氏何以苟存……”
“元氏何以苟存……”
“太原王有令,请陛下入账好生歇息。”堵在门口说话的人是奚毅,只见高大威猛的他伸出右手拦住元子攸的去路,左手则紧紧握着宝剑,“陛下,请退回去吧。”
“太原王吗,”元子攸凄然一笑,而后将目光集聚至奚毅的眼眸,“我要见他,你让开。”
“陛下,”奚毅吞了口唾沫,“请你不要为难我。”
“奚毅,放行!”一旁的元天穆急声高斥道,“天子之言,岂有违逆之理?太原王不守规矩,你也不守规矩吗?!”
第九章,第三夜
中军大帐,尔朱荣,贺拔岳,高欢,一干将士。主座位上的尔朱荣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俯首捂脸,久久不发一言,似是深有悔意。
左侧的贺拔岳见状,便上前请求杀高欢以谢罪。
右侧有人则劝道:贺六浑虽然愚蠢粗陋,言不思难,但如今四方多事,须藉武将,请让他戴罪立功。
“一切皆因我而起,贺六浑无罪。”
“将军……!”两边同时声起,“将军何罪之有?!将军无罪!!”
“好啦!”尔朱荣拂袖而起,“如今都是什么时辰了?”
“三更。”众人回道。
“那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明天一早便向陛下请罪。”言毕,帐内一片静默。
随即,又听得帐外一阵喧闹嘈杂。
“又是什么事?”尔朱荣皱着眉头喊道,“打开账门!”
账帘被左右掀开之后,只见一人笔直站立。他虽衣衫凌乱,却挺拔鹤立,虽满面泪痕,却神色坚毅。他光着一只脚,将六根放空,隔绝那些鄙夷的眼神、隔断那些刺耳的嘲讽,一步步走到这中军大帐,又缓缓走到尔朱荣的面前,陵厉雄健,不可侵犯。
子攸?
似曾相识的悸动,狠狠叩击着尔朱荣的心扉。
噗通——噗通——
“尔朱公。见了朕还不下跪行礼?”字字铿锵竟皆出自于一个窘迫困顿、浑身泥淖的傀儡口中。而他悄然仰起的下巴,暗暗透露着他与生俱来、不容小觑的满腔沸腾狼血,此刻正在他起伏均匀稳定的胸膛中肆意翻滚冲撞。
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杀了我,否则我将永远是你的皇帝。
“陛下……”
睽睽众目之间,只见尔朱荣缓缓起身,上前,伏地,跪拜,顿首,
“罪臣尔朱荣,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见吾皇万岁——!”
“拜见吾皇万岁——!”
“拜见吾皇万万岁——!”
不仅是帐内,连帐外的官兵也随着尔朱荣齐刷下跪叩首,山呼万岁。
星汉灿烂,笼盖四野,寰宇世界,亦只他一人仰天直立。元子攸深知,此刻他的身后,虽不再有元劭,元子正,但他亦不是一人
苟活。
紧掖着袖管内的马鞭,仿佛握着先祖的力量,“免礼。”元子攸将其化作嘴角边的淡淡微笑,“朕要与太原王秉烛夜谈,闲杂人等,皆速速退散。”
“喏——!吾皇万岁——!”
尔朱荣就如此这般伏跪颔首着,直到帐内仅有元子攸一人时,他也未曾抬头相见。
“爱卿,起身吧。”
“罪臣尔朱荣错至如此,唯当以死谢朝廷,望陛下成全。”
“呵……”只听元子攸轻笑一声,语调逐渐温软,“爱卿铲灭奸佞,以报先帝,真乃国之栋梁,朕岂能自毁长城?”
“罪臣不敢居功。”
“地上凉,起身吧。”
尔朱荣听罢,心中微微一颤,方才顿首一拜,随即缓缓起身。
“爱卿可有清洁衣物?”
抬头只见元子攸正坐主座,披头散发,冠冕搁在手边。对视之间,元子攸时不时拨弄着阻挡视线的额发,褐色头发穿越他的指缝,弯出自然的卷曲,纷纷垂散在他的颊边。
“……”
望着尔朱荣狐疑满面,元子攸便又轻笑道,“天子衣着污浊至此,成何体统?”
“哦,有。”尔朱荣回过神,伸手指了指里帐,“臣的衣物都放在那里。”
“嗯。”元子攸点了点头,便起身径直走进内帐,尔朱荣则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各怀鬼胎,互不相见。元子攸随意选了几件衣服,便将身上衮服一件件褪去,又叠好整置于一旁。
“这是?”坐在一旁的尔朱荣甚是眼尖,从衣服堆里拿出那根马鞭,“这是什么东西?”
“马鞭。”元子攸瞥了一眼道,“爱卿不识得马鞭么?”
“马鞭当然识得,但这马鞭……”尔朱荣低着头,将其把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才郑重说道,“这马鞭的主人……不是陛下吧?”
“为什么这样说?”
“嗯……道武帝吧。”尔朱荣却自顾自答道,“或者,太武帝?更像是他。”话未说完,元子攸冰凉的手却搭了上来,尔朱荣顺势抬头,只见元子攸正冷冷俯视着他,身上竟一'丝'不'挂。
“为什么?”元子攸微微颔首,发丝随之垂泄而下,他便又伸手将其挽于耳后,顺于肩上,褐发将他原本就透亮的皮肤映衬得更为皎洁流光。
噗通——噗通——
尔朱荣决定不再忍耐。
“因为……”携上惯用微笑,尔朱荣缓缓起身,双唇步步逼近元子攸的脸庞,却又于咫尺之间,忽扫至元子攸的耳畔,用鲜卑语吐露出一道和暖气息,“力量。你驾驭不了的力量。”
复而对视相望,尔朱荣的黑色瞳孔越发扩散,迅速吞噬着周围的琥珀虹膜。
点燃!
“朕听不懂鲜卑语。”
尔朱荣却置若罔闻,继续操着鲜卑语轻笑道,“既然你根本无法凌驾,何不交由给我?”冷笑一声,尔朱荣遂将马鞭一扔,伸手搂住元子攸的腰,开始亲吻他的脸颊。
尔朱荣的手指与手背虽是纤长洁白,手掌与指尖却布满老茧。伴随着肆意热吻下滑至头颈,他粗糙的手指亦不停顺着元子攸曲线上下游走着。茧子和死皮刺激着元子攸敏感的皮肤,让他浑身颤动、呜咽不断,可身体却没有推让的意思,反而不断扭动肩脖,迎合着尔朱荣口中吐出的热气。
元子攸悄悄伸手开解尔朱荣的衣带,尔朱荣见状便反客为主,三下五除二遂自行将衣衫褪尽。他拦腰横抱起元子攸上塌,与他一起依偎在榻上翻滚,赤'裸着身子相互亲吻抚摸,口涎粘连,春露缠绵,恰似一对亲密的爱人。
他们相视、相拥、亲吻、抚摸,却都不说话,仿佛事先约定,又仿佛一场竞技。穹庐大帐,唯有啜啜吻声绕梁盘旋。
尔朱荣的热吻自额头疯狂座落至下,稀疏尖硬的胡渣刺激着敏感而兴奋的元子攸,使他的身体宛若处子般颤抖,元子攸抚顺着尔朱荣的发丝,而后又轻轻一拉,示意尔朱荣抬头看他。
抬头只见他双颊霞红,眸若骄阳。尔朱荣从未见过如此的他,印象中,他向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润恬淡的,而这般热情如火的他……但他不正是这样充满着惊喜么?而自己也不正是被这惊喜所深深吸引么?
思索至此,尔朱荣不禁失声而笑,而他的笑恰犹如一阵春风吹拂,吹走了最后几丝蔽日的云彩——只见元子攸抓起尔朱荣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便放入口中吮吸、舔舐,而那双眼却紧紧随着尔朱荣的视线,尔朱荣就这样顺势看着他,看着他微微下垂的眼睛,那眼睛像极了新生的仔崽——湿润、柔软、充满生的渴望。
“子攸……”尔朱荣不禁唤道。
赢了?
“嗯,现在是子攸。”元子攸却不急着收割战果,因为他深知游戏才刚开始。他只甜甜笑着,引着尔朱荣的手指,慢慢向下摩挲……
第十章,回念
云雨以后,元子攸便侧头安睡,他的呼吸深沉而均匀,似是睡得很香甜。尔朱荣却是安睡不能也辗转不得,一闭上眼,今日之事便历历重现——
话说那时尔朱荣走进大帐以后,便见郭罗刹、叱列杀鬼二人分别用手擒住元子攸的臂膀两侧,用膝盖压着他的躯干,将其整个反压在地上。元子攸则像砧板上的鲤鱼,无力地扭动、无力的挣扎、无力的哭泣,而此刻他身着的无上衮冕却不断提醒着世人,他仍是大魏皇帝。
“郭罗刹、叱列杀鬼,你二人退下吧。”
“是!”
二人即已出账,元子攸却仍埋首躺于地上,纹丝不动,犹如死尸。
“陛下受惊了。”眼睁睁看着元子攸这般狼狈堕落,尔朱荣心中虽五味杂陈,言辞却依然掷地有声,“奸佞即除,请陛下移驾河桥,安心修养。”眼见元子攸仍毫无反应,尔朱荣便又缓缓说道,“陛下,快起来吧。地上凉。”
此时时约四更,蝉鸣清风,月皎星凉。
元子攸醒来,揉了揉惺忪睡眼,瞥了眼呼吸深沉的尔朱荣,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复杂凉笑。起身掀开被衾,元子攸方要垂足下榻,下'身便袭来好一阵撕裂疼痛,咬紧牙关站起身,又被身后那人拉住了手腕。
“去哪里?”他问道。回首只见尔朱荣星眸灼灼,竟未夹带任何睡意。
“回营。”垂着双眼,柔软睫毛随着眼皮慵懒眨动,元子攸淡淡笑着,竟一脸轻松惬意,“爱卿,你再多睡一会吧。”他的声音低沉、磁性、温柔,如同一阵暖风,熏人醉心。
从容燃烧,从容殆尽。
话毕,尔朱荣终不发一言。元子攸则以之为默许,便下榻穿衣,整装完毕后,他又环顾四周,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子攸,你……”
“现在该叫陛下了。”元子攸冷冷打断道。
“好。”一声长吁,尔朱荣便缓缓吐气道,“陛、下。”说着,尔朱荣已从元子攸身后行至他面前,身上只裹着一层薄薄被衾。
“什么事?”
“陛下穿胡服,模样好极了。”尔朱荣笑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掌,将马鞭示于元子攸道,“陛下刚才可是在找这个?”
“嗯。”元子攸刚想接过它,尔朱荣却倏而单膝跪地、抱拳颔首,毅然坚定地说道,“臣恳请陛下,将此物赐予下臣。”
元子攸不语。
尔朱荣亦不言。
良久,方才听得元子攸轻笑一声,语气充溢着妥协,“爱卿若是中意,朕当然不会吝啬。”
“谢陛下!”抬首起身,他便又挂起招牌微笑,轻浮不羁、无心无尤。尔朱荣光顾着将那马鞭抛掷把玩,却不曾察觉身上被衾已下滑至跨间。烛火摇曳,昏黄朦胧,再一次伫目凝望着那久经驰骋、千锤百炼而成的矫健线条,元子攸不禁目眩神迷,直到烈火焚心、灼痛噬肺,他才勉强挪开了视线。
不!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马鞭啊马鞭。”尔朱荣突然自语道,“你若地下有知,不知是何种心情?”说罢,便直直对上元子攸的视线,眼底带着挑衅,嘴角带着戏谑,此情此景,恰如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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