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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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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想起初次相见时的金郎,那样呆呆地笑着,小心的啃着胡饼,只要一点点爱和温情,就可以让他忘掉所有的伤,却又固执的坚持着自己必须坚持的东西。
  “你为什么总是不落款?”
  “亡国之子,哪有颜面落款……”
  “可是你画得这么好,就算只是零散的素材,也该署个名字,让后人知道那是你的大作。”
  “把我的画融到你的画里就好了。”
  颜音清楚的记得金郎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一脸憨厚的笑。
  “你不能常常来这里看鸟,想不起鸟儿姿态细节的时候,只要看看我给你画的那些画,就能找到参照了。”金郎眯着眼睛,满脸宠溺的表情,倒像是个疼爱幼弟的大哥哥。
  “若可以……把我画的最好的那张,和父皇的画,收在一处吧……行吗?”金郎的声音低低的,有些迟疑。
  “没问题!我一定办到!”
  颜音当然记得自己当初的那句承诺,但却一直没有所有行动。总觉得以后的岁月还很长,彼此还年轻,金郎的画,越画越好,最好的那一张,应该在几十年后才会出现吧?却没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金郎的画了……
  第一次,颜音踏入了金郎口中这腌臜污秽之地。
  低矮的版筑土坯房,屋顶苫盖着茅草,柳条编的鸟笼鸟舍沿着墙根儿整整齐齐码放成一排,周围是白桦木的栅栏,那木头上的树疤像是一只只眼睛,盯着颜音这位不速之客。
  屋里只有一席,一枕,一灶而已,虽然很简陋,但夯平的泥地一尘不染,半点也不腌臜。西首码放着几个很大的柳条箱,很是扎眼。
  那虬髯汉子走过去,一一打开了那些箱子。
  箱子里满满的,都是羽毛。灰色的雁羽、银蓝色的喜鹊羽,雪白的天鹅羽和鹤羽,当然也少不了翠鸟的翠羽……这些羽毛,都按照颜色,分门别类收拾得整整齐齐。
  最后一口箱子几乎是空的,里面只有一件衣服,颜音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当年给金郎的那一件。
  颜音走过去,拿起了那件衣服。或许是因为金郎个子长得太快,这件衣服没穿多长时间就小了,所以显得很新,衣带上粗劣的针脚历历在目,那还是阿古的杰作呢……
  颜音不禁有些感慨,忽听嗒的一声,从衣服中掉出一样东西。颜音低头去看,见正是那枚琥珀洒金的琉璃……
  “三郎君……”
  庆伯的呼唤,让颜音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抹苦笑,凝在脸上。
  那些羽毛,全部做成了那件羽衣,被自己穿回了燕京,这康氏龙兴之地,又在那场沙暴之中,化为了灰烬,尘归尘,土归土,也算是……替代金郎落叶归根了吧?这个地方,既不太南,也不太北,不会很冷,也不会很热,那些鸟儿的魂魄,应该也会欢喜的吧?
  说起来,金郎和大哥一样,都是沉在湖里,再也没有浮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五、清昼香薰草木间

      这天是个大晴天,难得的小阳春天气,阳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把整个屋子都蒸得暖洋洋的。
  可是颜音却依然拥着被子,手里抱着个盛满水的大瓷瓶,似乎还是瑟缩着,像是寒天里刚从外面进屋,还没暖和过来的样子。
  庆伯和颜音相处久了,也发现颜音的身子确实很差,并不像王爷说的,为了逃避从军而装病。但又看不出颜音有什么头疼脑热,发汗泄泻等明显的毛病,只是那么隐忍着,一看就知道不舒服,却又不知道哪里不舒服,问他,他也不说。
  “三郎君,你这身子,到底是什么病,说给老奴听听,老奴也好去跟王爷回话儿。”
  “父王不是说我是装病么?你就当我装病就是了……”颜音的语气,有些赌气,两片薄薄的嘴唇嘟着。那嘴唇的颜色,是淡淡的粉色,被那身簇新的青缎夹袍衬着,泛着浅浅的紫。那夹袍是刚刚做好的,很厚,显得圆鼓鼓的,颜音穿在身上,倒像是凭空小了几岁。
  “王爷可从未这么说过,三郎君你误会王爷了。只是你一直不肯说这病到底是个什么症候,有什么名目,王爷自然摸不着头脑,莫说王爷,就是老奴跟三郎君朝夕相处,心里也糊涂着呢,知道三郎君身子不爽,又不知道怎么不爽,这不是让人干着急么!”
  颜音听庆伯说得恳切,也不再别扭了,轻轻吐出两个字,“肾虚。”
  “肾虚?”庆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完全不得要领,于是又问,“肾虚是个什么症候?哪里不舒服?是头疼?心口疼?还是肚疼?”
  “腰疼。”颜音似乎有些不耐烦。
  庆伯陪着笑,“三郎君平常也不做手提肩扛的做粗活儿,怎么会腰疼?莫不是骑马打猎的时候伤了?”
  颜音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我不说,你偏让我说,说了你又不明白……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一个人有多疼,另一个人是完全没法了解的,无论这个人说多少也没法了解,就像……男人永远也不会了解妇人分娩的苦一样……”说完,颜音轻轻叹了口气。
  庆伯有些讪讪的,半曲着膝,轻声问道,“今天太阳很好,三郎君要不要去院子里坐坐?老奴忖着,不管什么病,接接地气,晒晒太阳总是好的,强似在这屋里闷着。”
  颜音一笑,“这话倒是有理,好,咱们今天就出到院子里画画去!”
  于是,当颜启昊踏入院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地上铺着黄蓝相间的夔龙纹地毡,上面置着书案,颜音斜倚在书案后,正在挥毫作画。
  案上左角放着香炉,散出的袅袅青烟却比一般的香更浓重些,淡淡的龙脑香和麝香中夹着茶香,颜启昊细嗅之后便了然,因手头没有香,想必是颜音将那小龙团拆散了,权当香料。
  案上右角插着一瓶花,其实也并不是花,只是一枝元宝枫,两枝红蓼,一束天门冬而已。黄色的枫叶,紫红的蓼花和鲜红的天门冬果,在一片翠叶的衬托下,煞是好看,只是最平凡的一束草,在颜音手中搭配起来,竟然不输给繁花。颜启昊定睛细看,见那花瓶正是当年那只汝窑的雨过天青小瓶,瓶子很小,显得头重脚轻,但上头这许多枝叶层层叠叠,却能让瓶子稳稳的不倒,是极为难能的,颜启昊虽不懂插花这种闺阁小技,但也知道,这一束花,插得颇有造诣。
  地毡前的空地上,撒着一把粟米,引得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争相啄食。
  颜音左手的手肘撑在桌案上,托着腮,拧着身子,背对着门口,簇新的青缎衣服衬得那一抹新月一样的脸颊,仿佛隐隐发着辉光。
  颜音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似乎是刚刚洗过,就那样披散着,在靠近发尾的地方用一幅烂花绡束起,那轻绡幅宽二尺,长度足有丈余,尾端散开来,像是一袭裙,那上面桃红色的落花流水纹样,灼灼逼人眼眸,更衬得那少年清丽动人,雌雄莫辨。
  颜启昊看到这情景,不由得又是怒火上窜。原想着把颜音关在这荒凉的小院,磨磨他身上骄奢淫逸的性子,却没想到这孩子竟能在几乎一无所有的情形下,依然摆出这样奢靡的排场来。颜启昊越想越怒,大步走了过去。
  颜音右手悬腕沉肘,画得很是认真,全然没有察觉有人走近。
  “玩物丧志!”颜启昊一把抓起那画纸,三下两下撕碎,丢了一地。那些啄食的麻雀扑棱棱四散逃了,只留下满地画纸上身首异处的雀儿。
  颜音吓了一跳,愣在那里,似乎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颜启昊飞起一脚,掀翻了桌案,颜音却飞身扑了上去,紧紧把那瓷瓶抓在手里,塞入胸前衣襟。
  “让你在这里闭门思过,不是让你在这里变着法儿玩乐的!”颜启昊怒斥。
  “我有什么过错?我思了这么多天,也没想明白,请父王明示。”颜音淡淡说道。
  “你不尊父命,难道不是过?”
  “我不会骑射,怎么从军?父命逼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跟逼我去死有什么分别?”颜音的语气,依然平平淡淡。
  “好!你不是不会骑射吗,那我现在就教你!”颜启昊一把抓住颜音的衣襟,就要往马厩那边拖。
  衣襟被颜启昊拉扯得散了开来,颜音忙伸手入怀,紧紧抓住那瓷瓶。
  “拿出来!”颜启昊低喝。
  颜音摇头。
  “拿给我!”颜启昊摊开手,提高了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但凡是我喜欢的东西,您都不许留在我身边?您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欢喜吗?”颜音嘶声。
  颜启昊听了这话,缓缓松开了手,转头对身后跟着的谢德说道,“打吧!不用跟他废话了。”
  颜音这才看到颜启昊身后的谢德,和谢德手中的板子。
  “呵呵……”颜音冷笑,“原来一开始就是来打我的,又何必找这些理由?我便是跪在这里静心思过,难道父王您就不打了吗?”
  颜启昊闻言大怒,挥掌要打,却被谢德拦下了,“王爷您请息怒,交给属下便是。”
  颜启昊气哼哼的一拂袖,在旁边石墩上坐了,兀自喘着粗气。
  那边颜音已经一言不发的趴在了地毡上,却微微弓着脊背,像是生怕压坏了怀中的那个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龙团里面确实是混了大量香料的
  红蓼的花期不太对,但是也可以解释为刚好有一两枝花期延后了什么的
    
    ☆、八十六、玉碎肋底凛霜寒

      看到这情景,颜启昊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跟来时想象的完全不同,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
  适才在书房里,庆伯来报说颜音的身子确实不好,有腰疼的症候。
  颜启昊和谢德对视了一眼。
  谢德自己便是腰伤,于是说道,“三郎君莫不是跟在下一样,腰上也受了伤,骑不得马了?”
  颜启昊摇头,“这七年来我虽然不在他身边,但会宁那边有探子,他的情况,我大体是知道的。皇子郎君们骑马打球,熬鹰射猎,他是从不参与的,每日里除了陪伴皇上,就是看书作画,抑或是摆弄那些奇技淫巧的各种玩物,再不然就是跟那些南赵文人们吟诗作对,哪里像个王子,便是皇上那几个公主只怕也比他英武些。”
  “不妨让府里的大夫过去看看?”庆伯试探的问道。
  颜启昊点点头,“好。”随即又对谢德说道,“军中那些士卒偷懒装病,最爱说自己头痛,腰疼,肚子疼,这三处病症很多,不好诊断,却又轻忽不得。”
  庆伯见颜启昊还是疑心颜音装病,情不自禁地分说道,“老奴这些日子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三郎君待在一起,他是真难受还是假难受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老奴这么大岁数算是白活了。”
  听了这话,颜启昊一怔。庆伯在府里几十年,一向规规矩矩,老实本分,还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颜启昊呆了片刻,才徐徐说道,“叫上彭大夫一起过去吧。”却又转头吩咐谢德,“今日刚好十日期满,你把板子也带上!”话虽这么说,颜启昊心中却并没有想打颜音的意思,只是之前话已出口,不好假装忘了这碴儿。
  颜启昊一边拔腿出门,一边皱着眉头,心里想的却是,这孩子的身子若是果真这么差,那铁鹞子军怎么办?这益王的爵位怎么办?这王府和军中,上上下下数万人,又能托付给谁?小五也是个体弱多病的,老二和小四各有各的不合适……
  “三郎君,请容在下给你诊诊脉。”
  颜音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吃了一惊。适才慌慌乱乱,全然没注意到除了颜启昊和谢德之外,还有外人。颜音腾地坐了起来,挥手甩开那只伸过来的手,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谁许你碰我的?”
  那彭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听了这话,讪讪的收回了手,僵在那里。
  “三郎君,这是府上的彭大夫。”谢德连忙解围。
  “哦?彭大夫?”颜音冷笑,“上次那碗药,就是你开的方子?望闻问切都不用,就敢给病人下那么猛的药?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你以为乳香、没药放得越多药效越好吗?给我看诊,你还不配!先掂量掂量你自己的斤两吧!”颜音不敢对颜启昊无礼,只把一腔怨气都发作在了这位大夫身上。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还有没有半点礼貌教养了?!”颜启昊站起身来怒叱道。
  “父王,我这么说话有什么不妥当吗?我是王子郎君,他是聘来的下人,不这么说话怎么说话呢?除非父王除了我的宗籍,否则我到哪里都有资格这么对他说话吧?”颜启昊越怒,颜音的语气越是平静,就那么清清冷冷不疾不徐的,却能噎得人无法接口。
  “哼!”颜启昊也是一声冷笑,“你不是和三皇子他们,并一干年少官员,天天闹着要废奴,要四民平等吗?原来只是说一套做一套罢了,轮到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颜音倏地站起身子,嘶声道,“父王您不要把这事儿和废奴混为一谈!我带来的书,既然都在,您可以去找找丙一箱子最上头阿古写给我的信,看看他们这些军奴过得是什么日子!这些事就发生在您眼皮底下,我不相信这几十年来您一无所知!若早一日废奴,让阿古离了那苦海,他也不会死!他是有错,但却不该经年累月的这样受折辱!”
  颜启昊见颜音涨红了脸,眼中蕴满泪水,本想解释,但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只对那彭大夫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我要行家法,你暂且回避一下。他既然有能耐,他自己的病,自己来医,你不必管他了。”
  颜音见那彭大夫走了,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表情,轻轻叹道,“父王的探子果然神通广大,我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父王去,既然这七年来我的事情父王都一清二楚,我也不抱什么指望了……”说完,便又撩起衣襟,重新趴在了地毡那上。
  谢德迟疑的看了一眼颜启昊,颜启昊也有些犹豫。
  颜音却侧过头来冷笑,“不是要行家法吗?难道家法就是我趴在这里,你们看着?”
  颜启昊无奈,咬了咬牙,对谢德点了点头。
  谢德叹了口气,也不用颜音去衣,便举起了手中的板子。
  几板子下去,谢德自己也觉得这板子打得尴尬,下手也是越来越轻。
  颜启昊也觉得事情弄成这样,有点像个笑话,于是轻咳了一声,刚要开口叫停,却不想颜音突然出了声,“谢总管,你没吃饭么?你是在拍灰?还是打人?没听到父王已经很不满了么?”
  这句话一出,谢德还未怎样,颜启昊倒是气往上冲,颜音对彭大夫无礼也还罢了,可谢德是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腰上的伤也是因救自己落下的,见颜音对谢德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一把抢过板子,狠狠地打了下去!
  一板子下去,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颜启昊只觉得心往下猛地一沉,一阵眩晕,手一松,板子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颜音身后的裤子上,眼看着渗出血来。
  颜音艰难的爬起身来,踉跄迈着步子,向屋内走去。
  众人清楚的看到,他的胸前,也渗出一丝血迹来。
  想必是那一板子下去,颜音没有撑住,压碎了胸前那瓷瓶,碎瓷扎破了皮肉。
  “三郎君……”庆伯忙走上前去,伸手搀扶颜音。
  颜音却一拧肩,躲开了庆伯的手,虚弱地说道,“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别跟来,求你了……”说着,便继续蹒跚着,头也不回的向屋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七、遥呼医士寄方书

      “庆伯,那个毛笔还在吗?”颜音趴在床上,惋惜的摆弄着那几片碎瓷,轻声问道。
  “在!老奴偷偷收起来了。三郎君你要做什么?”
  “纸呢?”
  “纸却没了,都被王爷都给抄走了。”
  “呵呵。”颜音轻笑,“果然是我喜欢什么他都会拿走,连一张纸也不肯留给我……那我以前画的那些画呢?”
  “那些倒是都在,老奴好好收着呢!”
  “给我拿来……”
  颜音接过那几张画,反复端详了半晌,检出一张来,翻到背面,提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药方。
  “庆伯,求你……把这些画卖了,换些钱,照这个方子抓些药来。一定要去惠民药局抓,那里的药……品质好些。”
  “三郎君,哪就到了这地步了呢!咱们府里就有药房,老奴去跟王爷说,王爷不会不给您吃药的啊。”
  颜音摇头,“不要……不要告诉父王。一定要去惠民药局。”
  “那也不至于要卖画啊!老奴的月钱尽够用了。”
  “我哪能用你的钱……你孤身一人,一辈子攒点钱不容易。”
  “老奴孤身一人,留着钱也没用,当花的时候,只管花了就是。况且咱王府中人出去卖画,总归是太扎眼了些,会惹来物议的。”
  颜音想想庆伯说的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那好,生受你了,将来……我一定十倍还你。”
  庆伯并没有去惠民署,转头却进了颜启昊的书房。
  颜启昊正在书房里,看阿古寄给颜音的,所谓的那些“信”。
  那其实算不上什么信,没有几个字,大多数都是画,画技虽然粗劣,但却很是生动。那上面的内容,大多都是颜启昊熟知的。军中的军奴,地位比富户贵族的家奴还远远不如,人人都能欺凌,尤其是阿古这种犯了罪不能脱籍的。但军中向例如此,一时之间,谁又能改变……
  这一张,画的是阿古小指被弄折了,伤好后骨头却没有对正,增生出一个小肉瘤来,阿古在那个肉瘤上套了一片叶子,又把肉瘤用花汁涂成红色,扮成一枚小樱桃,后面画着阿古自己大大的笑脸,那枚奴印也清晰可辨。
  颜启昊眼中酸酸的,几乎落泪。阿古就是这样的性子,天塌下来也只管当被盖,从悬崖上掉下去也要随手采一朵花的。
  颜启昊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阿古时的情景:那日骑马巡视军营,见阿古不知因为什么,被几个军卒围着推搡,阿古兀自笑嘻嘻的,对那几个人点头作揖的,口中哥哥,叔叔的乱叫着求饶。这种争闹军中每天都有,只要不出大乱子,也没人理会,但是既然看到了,自然要出手制止。
  颜启昊刚要开口,却见阿古一个翻滚,径自向自己马蹄下冲了过来。颜启昊忙一提缰绳,双腿一夹,将马向旁侧一带,堪堪躲开了阿古的身子。却见阿古双手捧着一只小刺猬,笑着对它说道,“小笨蛋,差一点就被马踏到了,你知不知道?”那小刺猬仰面躺在阿古手心,露着粉红的肚皮,像是知道阿古不会伤害自己似的,全身的刺都收敛着。阿古抬眼又对乌椎笑着说,“你也是,差点儿就被刺到蹄子了。”
  两句话,倒把颜启昊逗得噗嗤一笑。阿古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畏惧,仰着头笑着问道,“你是大将军吧?”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倒有几分像是蒲罕小时候的模样。颜启昊当即便把阿古从军奴营提拔了上来,做了自己的亲兵。
  一晃,十年了,当年那个瘦小的少年,已经在去年去了……那是此次和谈之前,最关键的一场胜仗。自己亲定的计策,在夹湫谷设下埋伏,准备火攻。以军奴营作为诱饵诈败,诱敌深入,那一场大捷,歼敌五万,但三千军奴,无一生还。
  这七年来,是颜启昊戎马生涯最郁闷的七年,少年时屡战屡胜,每每在危急时刻逆转狂澜的好运气似乎已经远去。和南赵拉锯一般的纠缠了七年,最辉煌时打到过淮河,最狼狈时被兵临燕京城下,这一场经年累月的大战,直把河北河东的大片土地,变成了修罗场。
  这一两年,中都时不时总有些官员上表弹劾,说颜启昊领兵无能的也有,贪墨军饷的也有,甚至和南赵暗通款曲的也有,虽然都被皇上压下来了,但多少还是有些芥蒂。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又对铁鹞子军虎视眈眈,企图从颜启昊手中夺走兵权。内外交困之下,颜启昊的性子也越来越暴躁,这样一来,在朝野中的人望,也不免每况愈下。
  颜启昊翻到最后一封信,那是唯一没画笑脸的一张。上面画着一些线条,几个小圆球,以及一些虚线和箭头,还有一二三四的步骤标注,和输赢的字样。题头写着出纲两个字,颜启昊琢磨了半天,才明白是弹珠“出纲”的玩法规则。
  想必是要教给音儿的吧?最后落款是阿古的名字,还有日期。颜启昊默算了一下,那天,正是那场大战的前夜……
  那张纸上有几处水痕,将纸皱缩起来,像是一朵朵暗刻的花,不知道,是音儿留下的,还是阿古留下的……
  颜启昊深长叹息了一声,红了眼圈。
  听完了庆伯的禀报,颜启昊将那张药方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这一面的药方,颜启昊全然看不出什么门道。另一面的画,画的是一对交颈而眠的仙鹤,间架笔法,意境风骨,都像极了赵肃宗。肃宗一向被世人称为书画双绝,几十个儿女只怕是谁都未继承下这门技艺,反倒是音儿,倒似成了他的再传弟子。又想到颜音将头发结在顶心,俨然汉家少年的打扮,颜启昊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不带这孩子去大梁就好了。可是……当时盈歌新丧,府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丢下这孩子一个人,由一群下人照料,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王爷……这药?”见颜启昊半天不说话,庆伯忍不住出声询问。
  “让府里药房照方抓药就是,他要什么药,就给他什么药。”
  “是。”庆伯的声音,明显带着欣喜。
  “别说是在府里抓的,只说是从外面买的就好。”颜启昊又叮嘱道。
  庆伯连连答应。
  “那瓶子……碎了?”颜启昊又问。
  “是啊,三郎君心疼得不得了,把那几片碎片,翻来覆去的看个没完。”
  颜启昊叹了口气,拿过桌案上一个朱红锦盒,打开盖子,露出一只天青色的葵口小碗。
  “这是!?”庆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这个跟公主陪嫁过来的那个,几乎一样啊!只不过这个是碗,公主那个是盘子。这……这是要送给三郎君的吗?”
  颜启昊点点头,“搜罗了这么多年,只找到这么一个品相完好,颜色也对的。”
  “那…王爷不妨亲自拿过去给三郎君?三郎君一定很欢喜。”
  颜启昊摇头,“这是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十六岁,还有三个月,他就长大成人,该剃发了……”
  庆伯想到颜音那一头垂顺的长发,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可惜。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八、引弓飞矢对荒湖

      当天晚上,热腾腾的汤药就熬好了,颜音喝了药,不放心的问道,“是从惠民药局抓的吗?”
  “是……”庆伯有点心虚,不敢看颜音的眼睛,含糊应道。
  颜音却没有注意到庆伯的异样,只是呆呆的出神。
  “把我那些画拿给我,再给我拿把剪子。”颜音突然吩咐道。
  庆伯依言把东西拿了过来。只见颜音拿起剪子,把那些画的留白处,一块块剪了下来。
  “哎!三郎君,你这是做什么?”庆伯连叫可惜。
  颜音微笑,“没什么可惜的,技艺在我身上,我随时都能画,这笔墨纸砚都不好,画得不算佳,不能留着的。”
  庆伯眼见着颜音将那些画纸没有着墨的部分,都裁成了同样大小的巴掌大的纸片,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很是纳罕。
  颜音歪着头,笑眯眯的,“伤口疼,睡不着,我想练练字,庆伯你先睡吧。”
  “不是吃了药吗?伤口还是很疼?”
  颜音意味深长的一笑,“那药,并不是止疼的……”
  第二天一早,颜音便魂不守舍的凭着窗,呆呆看着院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但直到午后,也没有任何人踏进这小院。
  庆伯以为他在等颜启昊,忙解释道,“王爷今天去军营了,带着二郎君去的。”
  “哦?”颜音眉毛一挑,有些惊讶,随即又有几分失落的垂下眼睛,轻叹,“也好,我解脱了……”
  过了半晌,颜音又问,“如果我记的没错,今天是大哥的祭日吧?”
  “是啊……”庆伯轻叹。
  “父王……是不是把那湖圈进府里了?”
  “是啊,世子的尸首,不知怎么回事,总也捞不上来,王爷便把整个湖都圈进了府里,每年冬天枯水季节,便命人排干了湖水去找,找了整整三年,始终没有找到,这两年才罢了手。”
  “你得空儿跟谢德说说,让他找个机会劝劝父王,这样不好,坏了王府的风水不说,府邸太太,人太少,阳气便弱了,对妇人孩子的身子,都是不利的。中都也有一些官员,因为这个弹劾父王,说是益王府占地比皇宫还大……还是把它圈出去为好。”
  “唉,三郎君,你自己跟王爷说岂不是更好?”
  “呵,父王哪里肯听我的,同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香的,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是臭的。”颜音感慨。
  庆伯见这对父子之间隔阂颇深,又不知道怎么劝解,只是急得连连搓手。
  “庆伯,我求你一事,你要答应我。”颜音突然说道。
  “三郎君,您说。”
  “我想出去一下,去娘的鹤园门口坐坐。”
  “这……”庆伯迟疑,“三郎君你记错了,公主的祭日是明日。”
  “我知道……我有好多话,想跟娘说,堵在心里难受,等不得明日了,我还想去湖边看看大哥,就一柱香的时间,成吗?”
  这些日子以来,颜启昊虽然下了禁令,不许颜音出院门一步,但却并没有派侍卫看守,颜音却也乖乖的守着这禁令,一步也不迈出大门。
  庆伯见颜音一整天都这样郁郁不乐,心中大是怜惜,便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快去快回,别让人撞见,晚餐之前一定要回来!“
  王府的西边,是一片水面,原本只是一角被引入王府,作为花园的一部分,但如今整个水面的外围都围上了围墙和栅栏,成了王府的一部分。那水面的面积虽然不大,但边岸却曲曲折折,这里,便是颜音长兄颜章的溺亡之地。
  此时虽然刚刚入冬,但今年天冷得早,水面上已经薄薄结了一层冰。
  岸边,是两个穿暗花青锻夹袍的小小身影。大点儿的那个,衣服上是八吉祥纹,小点的那个,是团花连珠纹。衣缘上镶着雪白的兔裘,和颜音身上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两个孩子,正是颜音的两个弟弟,颜亲和颜童。
  颜亲负着一张小弓,腰中悬着剑筒,抿着嘴,身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的走着,俨然有几分大人的稳重。那颜童却蹦蹦跳跳的,连走路都不肯好好走,走着走着,俯身捡起一块石头向那冰面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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