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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烬余录-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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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国仇家恨,珠儿心中对颜音的欣赏瞬间便化作了飞灰,若不是这孩子的父兄亲族领兵侵略,自己此时在做什么?和紫笑下棋?和绯桃调香?或者是偎在母亲身边,闲话家常?原来最烦母亲唠叨自己的身高和婚事,如今,想要再听,恐怕是不可得了……亡国之奴,别说是婚事,便是生死,只怕也没有半分自主之权吧?
  珠儿见颜音一直把玩着刚才削木屑的那把刀,突然心中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七、业火明灭刃如雪

      “这刀很漂亮啊,给我看看行吗?”珠儿眨着眼睛,盯着颜音。
  “好啊!”颜音大大方方的,调转刀刃,把刀柄递了过去。
  珠儿双手接过,把玩起来。
  那刀很小巧,刀刃只有手指长,弯月形,刃口在内侧,看上去极为锋利,刀柄是乌木制成,镶着几颗硕大的松石和红蓝宝石,那些宝石突出出来,摸着有些硌手,显见是装饰大于实用。
  “这是什么刀,样子好奇怪。”
  “这是室韦国的样式,在室韦,无论男女都随身带着这样的刀,烧烤的时候割肉,生火的时候削木屑,打猎的时候剥皮,都用得上。”
  “好漂亮……”珠儿一边爱不释手地啧啧赞叹,一边抬眼去看颜音。
  “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颜音浑不在意。
  珠儿抿嘴一笑,也不客气,随手便揣进了怀里。
  这些日子以来,珠儿这辆车上的女子相互之间已经很熟稔了,又摸清楚了看押的她们的四个源兵全然不懂汉语,因此每日在车上谈论的,只是怎么逃跑。若只有珠儿一人,是断然没有胆子逃跑的,但这辆车上十个人当中,倒有七个是宫中女史,这些女子年纪虽轻,但也是管过数百上千人的女官,平常处理宫中诸般事物,杀伐决断不亚于男子,如今不甘心被俘受辱成为亡国奴,各个都跃跃欲试的想要逃跑。珠儿被这些人的情绪感染着,不知不觉的,也坚定了逃跑的念头。
  要想逃跑,首先要解决系在众人手腕上的绳索,那绳索有小指粗,细麻搓成,十分坚韧。珠儿骨球中的利刃只是一个尖刺,刃身无锋,根本奈何它不得,因此珠儿便打上了这柄刀的主意。
  适才珠儿只是想试探一下,本没想到能这么轻易到手,谁知道颜音一片纯稚,并无半点防人之心,珠儿的心中,反倒是涌起了一丝歉疚。
  颜音见珠儿垂着头不说话,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珠儿勉强一笑,说道,“我只是在想,没有什么可以回赠你的。”
  颜音连连摆手,“你不需要回赠我什么,我们已经拿走你们太多东西了!而且,有这个就够了!”颜音说着,亮出手腕上那颗雪青色的珠子。
  “皇子们手上的那些珠子,是你给他们的?”珠儿问道。
  “是啊……我见他们没什么可玩,挺闷的,而且……我一个人拿这么多珠子也没趣儿,就算有再多珠子,同时也只能玩一个。”
  珠儿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觉得其中倒似蕴含着深意一般,便抬眼去看颜音。
  “怎么?你不喜欢?不高兴我没经过你的同意,便把你给我的东西送了人?”
  “不是,我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你这话挺有道理。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纵然你富有四海,最终也不过是一抔土埋了身子,纵然你雄踞了黄河长江,一天又能饮几壶水?”
  颜音眨着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珠儿,“你真有学问!比我还小着一岁呢,居然……居然……”颜音想不出该如何措辞,滞在了那里。
  珠儿突然领悟到,这孩子,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妹妹看待,所以才照顾的这么周到,所以才予取予求,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年龄,大了他一倍。
  想到这里,珠儿连忙解释,“我哪里有什么学问,只是听大人们说过,突然想了起来,有感而发罢了……”
  “广厦万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颜音喃喃低吟,若有所思。
  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了投射到地上,俨然大人模样,但是那两副瘦小的双肩,又让那影子显得如此孤单无助。跃动的篝火和升腾的烟气,也在地上投下了明灭变幻的影,像是飘忽不定的命运,如一道鸿沟,隔开了两个人。
  不多时,珠儿的衣服便干了,两个人换过了衣服,颜音牵着自己的衣襟,那衣服上似乎还留有珠儿的体温。颜音一时有些怔忡,呆呆地看着珠儿,神游物外。
  珠儿有些尴尬,指着那篝火问道,“我们要走了,这火,该当熄了吧?”
  颜音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是啊……”
  “要怎样做呢?提水过来浇熄了它?”珠儿没有半点出门在外的经验,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颜音皱了皱眉头,他也只有这三板斧,也不知道这样的篝火,该怎样干净利落的弄灭掉,“或许……让它这么烧着也成,待柴烧完了,自然便熄了?我把周围的杂草清干净便是。”
  “这样不好吧?万一起了风,引起火灾怎么办?”珠儿有点担心。
  “或者我把柴抽出来?”颜音其实见过军中拔营的情景,那些兵卒们很是利落,三下两下把柴堆用脚踢散,那火不一时便熄了。但颜音自己却没胆子这么做,更不愿意让珠儿知道自己没胆子。
  “或者……找块大一点的石头把它压灭了?”珠儿试探问道。
  “这办法好!”颜音双手一击,转头便绕过身后的大石,去寻找合适的石头去了。
  珠儿伫立在火前,把那刀鞘上的机簧扣上又弹开,反复把玩,似乎心中有什么事情委决不下。
  “啊……!”一声轻轻的惊呼,从大石后面传来,正是颜音的声音。
  珠儿一惊,忙循着声音跑了过去。
  只见颜音站在一个马槽旁边,脚下是一块一尺见方的紫色板岩,已经碎成了几片,显见是颜音想用这块石头压灭那火的,但却不知为什么脱了手。
  颜音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马槽,像是里面有什么恶鬼似的。
  珠儿看了这情景,也有些忐忑,慢慢的,一步一步挨近颜音身边,一边走,一边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里……有个死人……”颜音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可见是强作镇定。
  珠儿一惊,后退了半步。天色将晚,暮色四合,本来就让人有些怕,此时听颜音说到有死人,便更不敢上前了。
  “是……什么人?”珠儿颤声问道。
  颜音回首答道,“是穿着蟒袍的,似乎,是你们族中的人……”
  “蟒袍?那是身有王爵的人啊……”霎时间,珠儿只觉得手脚冰凉,双腿僵硬的迈着步子,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天色已经很暗了,颜音怕珠儿看不清,便燃着了火折子。
  他却不知珠儿目力过于常人,隔着几步路,便已经看清了那马槽中尸体的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八、魂归冥漠冠缨绝

      那是辉王康徵!
  那一袭暗蓝色的蟒袍显见是新的,还带有清晰的浆洗熨烫后的褶痕。人侧身蜷曲在马槽中,空荡荡的衣袖搭在身上。脖子上一块一块的,都是暗紫色的尸斑,浑浊灰败的眼珠子在火折子的微光下似乎发着荧光。
  珠儿大骇,轻声尖叫了起来。
  颜音被珠儿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火折子嗒然落在了地上。火光,渐渐小了下去。
  火一弱,周围就显得更暗了,珠儿更是害怕,忙道,“我怕黑,再把火点起来,好吗?”
  颜音强自镇定的点点头,“好……我去那边火堆拿根柴枝过来。”
  “别!”珠儿忙伸手牵住颜音的衣襟,“别丢下我一个人。”珠儿说完,便红了脸。对方明明是个小孩子,自己却这样依赖他,真是太丢人了……
  “好!我们一起过去,反正死人是跑不了的。”颜音说着,反手牵住了珠儿的手。
  珠儿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别扭,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颜音反而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珠儿脸更红了,正要用力挣脱,却听到一声低喝:“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吃了一惊,忙松开了手,抬头看去,却是烁王康英,后面跟着个源兵。康英举着火把,昂首阔步,一双眸子精光粲然,看上去不像个囚犯,倒像个帝王。
  “怎么回事?”康英又问。
  “是辉王……辉王叔的尸首……”珠儿像见了亲人一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康英也不理会两人,径自走到马槽旁边,举着火把默然看了良久。突然猛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覆在了那马槽上,掩住了康徵的身躯。
  康英身上仅余的那一身白色中衣,在暮色中,火光里,显得格外分明。
  “那边……好像还有两个马槽……”颜音指着不远的地方,轻声说道。
  康英身子一震,忙大踏步的顺着颜音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是……永安郡王家的大宗姬吗?”站在那边马槽旁的康英突然出声问道,声音却是十分嘶哑难听。
  珠儿心头一悸,蓦地涌上了巨大的不安,“是……”
  “过来……”
  珠儿迟疑着迈开了步子。
  “送送你父王吧……”
  在康英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珠儿也看到了,躺在那具马槽中,全无遮掩的那个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永安郡王康微!
  康微仰面躺在那里,脸色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青白色,他身材很高大,几乎是被硬塞进马槽中的,头缩着,双肩耸着,两手搭在腹部,本来是最常见的庄重入殓的姿势,此时却看上去有些滑稽。
  “父王!!爹爹……”珠儿瘫坐在地上,泪水滚滚而落,一只手却不自觉的,紧紧抓住了康英的衣角。
  康英仰头看着天空,似乎是在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巨大的悲伤,从这两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充塞在这一片暮色中,颜音和那个源兵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一幕。
  过了许久,康英终于忍不住用衣袖猛地擦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向旁边另外一具长形物走了过去。
  那是几块薄木板钉成的一个长条木箱,就算是再怎样敷衍,也很难把那东西称为棺材。
  推开上面的一层薄板,康英如泥塑木雕似的,呆在了当地。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康英依然一动不动。
  颜音有些好奇,正要走过去看看,突然康英猛地跪了下来,仰天长号。
  那凄厉的叫声几乎不是人声,而是饿狼垂死的哀鸣。
  颜音忙跑了过去,只见那“棺材”里躺着一个女子,绯色的衣裙,散着发,脸色同样是死鱼一样的灰败,却涂着朱红的口脂,看上去无比凄厉,那女子的颈部,横亘着一道紫痕,紫痕肿胀了起来,显得十分狰狞。
  颜音见过内夫人曹氏的尸身,知道这样的痕迹意味着这个女子也是吊死的。她为什么会上吊,颜音不知道,但却不难猜测,一切都离不开“不甘受辱”四个字……
  珠儿也跑了过去,见到那女子的脸,脱口而出:“太子妃!”
  “太子妃?”颜音一惊,不觉喃喃有声,“那不是太子哥哥……太子哥哥的……”
  一路行来,每天都有人死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颜音早已经麻木了,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物伤其类的悲哀,但这一次却不同,她是太子哥哥的发妻啊!是自己熟悉且喜爱的人的亲人,年纪轻轻,就这样去了,而且还是自尽……颜音不禁感觉到深深的悲伤,鼻子一酸,几乎落泪。如果没有记错,太子妃和太子府中的姬妾,是跟随崇王军中起行的,而太子哥哥是第一批起行的,那么……太子哥哥应该还不知道她的死讯。如果知道了,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一定会很伤心吧?
  康英的叫声惊动了源军,几个兵卒跑了过来,七手八脚挟持起康英,回转营地。康英失魂落魄一般,也不反抗,木然的任那些源兵摆弄。
  其中两个源兵跑过来要抓珠儿,颜音忙挡在了珠儿面前,“别动她,她身上有伤,她会同你们回去的。”
  颜音转过身,看着珠儿,抬了抬手,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便颓然放下了手,轻轻说道,“请……节哀顺变……”
  珠儿听了这话,蓦地涌起一股悲愤,刚要发作,但看到颜音关切的目光,心头的火骤然又熄了,这样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过错?更何况他父亲,还救了自己一命……
  “让我再看一眼爹爹……”珠儿的话音十分虚弱。
  颜音想要伸手搀扶珠儿,却被珠儿闪了过去。
  珠儿脱下身上那件雪青色襦裙,轻轻盖在康微身上,顺势又轻触了一下康微的手。
  那是一种奇怪的触觉,干、冷、软……但又不是活人的柔软,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软,这……便是死亡的触感吧……
  颜音看着那件襦裙,心中涌起一丝惋惜,又见珠儿衣衫单薄,忙脱下衣服,披在珠儿身上。
  珠儿想甩开,一扬手,便停住了,随即收回手来,默默的裹紧了衣襟。
  康英见珠儿和颜音在后面拉扯纠缠,猛地站住了脚步,扭着头嘶声说道,“那日常公公传我的钧旨,你没听到吗?”他虽然被两个源兵挟持着,虽然脸上布满泪痕,但依然不怒自威,依然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之气。
  珠儿听了这话,身子一震,忙紧走了几步,来到康英身边。
  康英挥手扯掉了披在珠儿身上的,颜音那件衣服,狠狠的掼到地面上,随即又轻蔑的看了颜音一眼,转身疾行。
  珠儿回头看了颜音一眼,眼神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含着千言万语。颜音上前一步,刚要张嘴说点什么,便见珠儿小跑着,跟着康英走远了。
  颜音呆呆的站在那里,心中百感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九、界碑漫灭臣心变

      “小郎君,怎么在这风口上站着不动?”是阿古的声音。
  阿古一面说着,一面俯身拾起了那衣服,拍打着上面的尘土,若无其事的笑道,“回吧!车子过来了,上去歇歇,今儿个晚上有羊肉汤吃。”
  颜音点点头,脸上的神情慢慢平复了下来,又恢复了那种不喜不怒,面带微笑,端凝尊贵的表情。
  “我过来的时候见着王爷了,他让我告诉你,他一切安好,今晚不过来看你了。”
  “父王的事情办得怎样了?那两辆车,弄出来了吗?”颜音忙问。
  阿古摇头,“两辆车都沉在沼泽中了,其中一辆上装的文书抢了出来,另一辆上面的钦天监文书,却埋在泥沼中了,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颜音听了,有些惋惜,“那些书都是极好的,可惜了,就这样没了……”
  “书有个屁用!不当吃,不当穿的。”阿古突然提高了声音,愤愤不平地说道。
  颜音无奈一笑,“你不识字,自然不懂书的好处。”
  阿古拍拍胸脯,“我会打仗就行了,用不着识字!我军之中,一百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识字的,而赵军中三成人都识字,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打败了?”
  颜音摇头,“为将为帅,还是要识字读兵法才行,打下来的江山,也要有识字的人来治理啊,不然我们为什么礼聘了这么多赵国官员回去?”
  阿古顺着颜音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些赵国降臣降将也正在扎营,他们之中有三省六部的官员,也有内臣、作务、监生、禁卫、翰林等等,这些人都是自愿归降的,不分文臣武将,统统编做一营。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文职,又是第一次随军,全然不通军务,便是安营扎寨,也比源军慢上许多。
  这些人大多穿着原来赵国的衣冠,有些人着官服,有些人着便服,表情木然,少言寡语。或许是因为此情此景此种身份,既不宜欢喜,又不宜悲伤,便只得如此。
  阿古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鄙夷,撇嘴冷笑道:“咱们要这等人做什么?都是些没有气节的软骨头!”
  “自然有用吧?毕竟南朝赵国比我们繁华富庶,好多他们有的东西,我们都没有……这些人可以教我们。”
  “我们没有又怎样?缺的时候,只管跃马横枪找他们要去!他们就像那山野丛林中的岩羊、山猪,我想吃肉就抓一只来杀了,想要裘皮就抓一只来剥了,只要我们有行猎的本事,还怕它们跑了不成?它们越是丰肥,我们越是欢喜。我们只要去抢他们的就好了,根本不用自己学着养羊养猪,采桑织布啊!”
  颜音皱着眉头,只觉得阿古的说法不对,却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繁华壮丽的大梁城,又一次浮现在颜音脑海里:那些酒肆店铺,那些歌舞杂耍,那些高楼与桥拱……还有赵国的皇宫与青宫,那些飞檐,那些雕龙,那些彩绘……还有,太子哥哥点出的乳花,绘出的翎毛……这一切,都是颜音爱煞了的东西,若有朝一日,燕京或是会宁也能繁华如大梁,自己将来也能博学儒雅如康茂,便最好了。
  一夜无话,转眼又到了清晨。
  颜音一起身,便看到岸边稀稀拉拉站着一群人,不知在围观些什么。
  颜音环顾了一下,发现阿古却不在身边,想必是去弄早餐了,便自己穿好衣服,走到那边去看热闹。
  只见一个穿着赵国官服的花甲老者,正在用一根原木当做撬杠,努力想要将一块偃倒的石碑立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多半是赵国的降臣,当下便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官员跑上去帮忙。
  在众人的合力下,那满身泥污的石碑,缓缓地竖了起来。
  那几个年轻人在石碑脚下培着土,那老者提过两桶河水,用刷子沾着,仔细清洗着那石碑。
  渐渐的,石碑正面的字迹显露了出来,一条刻痕,将石碑分作两半,一边写得是“赵界”,另一边写的是“源界”,原来是源赵两国的旧界碑。
  那老者清洗完石碑,退后两步,擦干双手,正了正衣冠,跪了下来。他面朝的方向,正是南方,也就是那石碑指向的,赵国的疆域。晓风吹起了那老者花白的长髯,飘飘飞舞着,也是飞向正南。朝阳放射出万道光芒,照在那老者的侧脸上,照得他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颜音分明的看到,那沟壑之中,有涓涓细流,晶莹闪烁。
  只见那老者,恭恭谨谨地扣首,再叩首,三叩首,起身肃立,再跪,再扣,三拜九叩,一丝不苟。
  最后一下叩完,那老者站起身来,嘴唇猛力抖动着,带着那长髯簌簌的动,像是抑制不住的哭泣,又像在喃喃自语。
  突然,那老者猛地撞向石碑。
  一声闷响,石碑上绽开了一朵血花,那血迹刚好覆盖在那赵字上面,沿着笔画,把那字填成一片血红。那皓首的尸身,俯身倒在界碑源国这一侧,只一只手臂像是不甘似的,伸向了赵国的国界。
  众人七手八脚的跑过去,乱作一团。
  颜音却没有过去,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若真是心系故土,心存忠烈,当时又为了什么投靠源国?若并不在乎背弃康氏江山,又何必在这界碑上一头撞死?若不想从了大源,逃跑便是,这些降臣人人都有马匹,又没人看管,随时都能逃走,天大地大,西夏室韦,何处不是容身之所?
  颜音呆呆的想了半天,依然想不明白。
  那边众人却渐渐散了,石碑的南侧,多了一个小小土丘。一座新坟前面立着一块碑,写着个血红的“赵”字,倒像是为整个赵国盖了棺,入了殓。
  颜音怅怅然返回车中,却见阿古还没有回来,心中有些纳罕,只不过是去火头军那边取饭菜,今天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又过了片刻,才见阿古提着食盒,一路小跑着,远远奔了过来。
  颜音有意捉弄,便蹑足走到车后藏了起来,将车帷挑开一条缝,偷眼观看。
  “小郎君……小郎君!”阿古低低换了两声,又左右扫了一圈,见没有颜音的影子,便轻轻拍了拍胸口,好像突然定了心。
  只见阿古小心的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麦仁汤来,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用指甲从中挑出一点白色粉末,融在汤里,随后小心的折起纸包,又想了想,再度打开纸包,又挑了一点放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曼陀牵系还乡愿

      颜音再也按捺不住,挑开车帷,大喝一声:“你在做什么?!”
  阿古吓了一跳,手一抖,那纸包中的粉末,又倾出了一些落在了汤里。
  那粉末浮在浓稠的肉汤表面,缓缓融着,微微冒着泡泡,似乎还滋滋有声。
  “小郎君,原来你在啊……”阿古有些尴尬,但脸上并没有阴谋被拆穿后应有的惊惶之色。
  颜音却气得双手发抖,“你……你为什么下毒害我?!”
  “哎!小郎君,你误会了,这不是毒药,只是迷药而已。”阿古连连摆手。
  “为什么给我下迷药?你有什么阴谋?!”颜音说完,又觉得不对,忙补充道,“你说这是迷药就是迷药了?你让我怎么信你?!”
  阿古也不答话,端起那汤,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又用食指从碗中沾起一点尚未溶解的粉末,放在舌头上,还咂了咂嘴,似乎是品尝什么美味一般。
  颜音看得怔住了,过了片刻才问道,“为什么要给我下药?”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
  阿古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见没人注意,便示意颜音跳上车来。
  待两人都上了车,阿古掩好车帷,便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求小郎君成全!”
  “到底什么事儿,你好好说。”此时颜音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俨然又是一幅小王爷的派头。
  “这里已是我国境内,待到了今晚扎营的地点,离我家便已经很近了,我想偷偷溜回家看看。”
  “这是犯军法的!”颜音很是吃惊。
  “我知道,大不了一顿板子而已,从小到大不知道挨过多少回,死不了的。”阿古浑不在意。
  “不行!等到了燕京,交卸了差事,我帮你求父王,放你的假,让你带着脱籍文书,风风光光回家看看,不是更好吗?”
  阿古摇头,“我娘生我的时候就落下了病,一直不见好,家里也没什么钱给她看病,我十三从军,已经四年没回过家了。这次出征前,同在千户邵合家为奴的同乡带信过来,说是娘已经快不行了,我再不赶着回去看看,只怕就见不到了……”阿古说着,落下泪来。
  颜音也想起了去世的娘亲,眼睛湿了,有些心软,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行……这是犯军法的,搞不好你的军功就没了,你难道不想要脱籍文书了吗?
  阿古的泪眼直视着颜音的眼睛,“我宁愿放弃所有的前程富贵,换娘的健康长寿,一世平安。”
  颜音默然,过了很久,才低声说道,“我也一样……”
  阿古一喜,“小郎君,你这是答应了?!”
  颜音没说话,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阿古泄了气,沮丧地嘟囔,“就知道你不会帮我的,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颜音这才又想起迷药这回事,忙沉声问道,“那是什么药?你到底想对我怎么样?”
  “这便是蒙汗药了,人吃下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昏睡不醒,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军中常有人受伤,伤口疼痛,彻夜难眠,服上一点,便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既不会吵到别人,又利于调养伤势,虽说多少会有点伤身,但确实有效用,因此自来军中便是常备的。”
  “这会儿才早上,你就给我吃?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颜音的眼里不揉沙子,立刻便揪出了阿古话里的破绽。
  “我是打算把这药混在晚饭中给你服下,趁你昏睡,我连夜回家一趟,早上回来叫醒你,便神不知鬼不觉了。但这药的剂量要掌握好分寸,吃少了昏睡时间太短,会误事,吃多了又会伤身。大人该服多少剂量我们自是心中有数,但你是小孩子,我不知道该给你吃多少合适,所以想先弄一点儿试试。”
  颜音微微有些愠怒,咬着牙,恨恨地说,“光这一条罪,就够打你四十军棍的!”
  阿古腆着脸讨好的一笑,“小郎君,你这不是根本没吃么?反倒是进了我肚子里,这不算有罪吧?”
  “那你吃了这药,等下还怎么驾车?”颜音才想起这个茬,担心起来。
  阿古神秘一笑,从食盒下层又取出一罐汤水,一股脑饮了下去,打了个饱嗝,笑道,“绿豆甘草水,专门解毒,本来是给你备的,怕万一剂量不合适出点什么岔子,这下子都便宜我了。”
  “哼!你倒是准备得周全……”颜音愤愤。
  “小郎君,你就成全我吧!”阿古说完,放下水罐,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而后便一个接一个的连续磕了下去。
  那咚咚的磕头声,闷在车厢中,显得空阔而辽远。
  阿古十分用力,整个车子都随着那声音微微颤动着。
  “别磕了!”颜音轻声叫道。
  阿古就像没听见似的,还在继续磕着。
  突然,阿古只觉得额头一软,却是颜音的小手,垫在了车厢上。
  “小郎君……”阿古困惑地抬起头。
  “你去吧……我替你担着就是。”颜音咬着嘴唇,略带迟疑的说道。
  “谢谢小郎君!”阿古兴奋异常,一把抱住颜音的双肩,嘴唇在颜音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
  颜音一向好洁,不喜欢和外人过于亲近,一下子愣住了。
  阿古讷讷,又跪了回去,搓着双手,嗫嚅说道,“小郎君……下奴,下奴逾越了,您要打要罚,我都受着,只求过了今夜再处置,好不好?”
  阿古在颜音面前一向是大大咧咧,玩世不恭的样子,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谨守奴仆本分的言语,颜音一时倒有些不适应,呆了片刻才正色说道,“我为什么要打你?我既然允了你,自然说话算话,但你以后要记住,凡事都要同我商量,不可瞒着我自作主张,否则一但出了事,我绝不保你!”
  “是。”阿古见颜音神情端肃,一脸认真,便也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
  颜音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汤吃不得了,你再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没有就算了,我用肉干先顶顶。”
  “是。”阿古答应着,挑开了车帷,却见车外站着一个人。
  “珠儿?!”颜音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珠儿轻轻施了一礼,“上次……借你的衣服穿,你衣服上的金纽子掉了,刚好落在我腰带缝隙里,我拿来还给你。”说着,把手平伸了出来,粉白的掌心中,托着一颗寿字纹的黄金纽扣。
  颜音摇头不接,“我们已经拿走了你们那么多金银,已经够了……这纽子,你不用特别还回来的。”
  珠儿微微一笑,“我特别告了假来还你这东西,若你不收,倒让我难做了。”
  颜音听了这话,伸手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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