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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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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絮微微一笑,道,“你可是淳书的妹妹?平日子也曾听他提起过你。”
  
  “好了好了,我们一行人一定要这么站着说话?”莫韦笑着朝众人说道,心情似乎不错,“来来来,快坐下,我们来喝上一杯。”
  莫韦与池斗白聊得欢,席间欢笑自不必讲。相比之下,莫絮与池君蔓这一边倒是愈发显得安静。莫絮闷声吃菜喝酒,少有言语,只是心中对先生迟迟未到的行径颇有不满,想着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莫大哥……莫大哥……”
  “啊?”莫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温和道,“你可是叫我?”
  “恩”池君蔓双手紧张抓的莲裙,咬着唇道,“不知莫大哥明日是否有空?”
  “哦,明日我约了你哥去诗社,怎么?你有事?”
  池君蔓眼神一暗,随即只是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若是莫大哥没空,那便算了。”
  “你如果……”未待莫絮开口说话,那边却听莫韦道,“来,我们大家来喝一杯,今日实在高兴!”莫絮在心底轻叹一声,无奈的端起酒杯,微微笑着将酒缓缓喝入口中。
  “池兄啊,我看我儿与蔓儿甚是等对,如今絮儿也不小了,也应是该娶个亲,定定性子了!”
  




伤害

  “咳咳咳……”被一口酒呛到,莫絮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池君蔓赶忙起身帮他顺气,眼露担忧。
  “怎么这么不小心?”莫韦皱眉忧声问道。
  “爹”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只见他“霍”的起身,道,“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打扰了大家兴致,莫絮改日向大家赔礼道歉。”说着,他转身便走,全然不顾场上众人略显尴尬的表情。
  “你!”莫韦气得拍案而起,“孽子啊孽子!尽是被我宠坏了!”
  莫絮脚上步子不停,眉头却是越拢越深,直至身后的喧嚣渐止,他的心也未曾停止过忐忑。
  先生,先生……
  你便是早知,与他一道诓我来的么?我娶亲与否,你真真一点也不在乎?想至此,他嘴角不自禁荡漾起一抹苦涩。
  你我之间在初遇之时中间便筑起了一道鸿沟,于你而言,我始终是你的学生。甚至,你只是一个会微笑,会说话,但是失了心的活死人。
  先生,不知道,我又能相伴在侧多久呢?他仰头望月,眼中微有水汽,那抹皎洁映得往日温情愈加朦胧易碎,似是假象。
  夜漫漫,心冷冷,这注定是个伤心夜……
  
  “先生,喝药吧……”莫絮将碗放在桌上,也不管段青宁是否听的到,转身欲走。此时却听着段青宁笑道,“生气了?”
  莫絮开门的手一顿,随即垂眸,淡淡道,“先生在说什么,学生不懂。若先生没有其他事,学生先走了。”说着,他“吱呀”一声将门拉开来,然而下一刻,只听得“碰”的一声,门又顺势合了回去。
  他盯着门上那双修长的手,头也不抬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段青宁轻叹口气,暖声道,“昨儿个我是真的有去,不过是中途被你爹的人拦了回来。知你是去相亲,这种场面我也不好出现不是?”
  “那你敢说,你不是有意促合?”莫絮转头深深的望着他,面无表情。
  段青宁心里咯噔一跳,莫絮在他面前从未这般严肃过,想着,他下意识伸手揉了揉那人的发,低声道,“便当是先生错了,向你赔罪,如何?”
  莫絮一把推开他的手,仍旧笑着淡声道,“请先生莫要再用这种敷衍的态度对待在你眼中的‘小孩’。如此看重,学生受不起。”字字句句透出讥讽之意。
  
  段青宁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微微蹙眉,沉声道,“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
  “不然要怎么样?”莫絮苦涩一笑,微微一顿,道,“先生你这样累不累?我想知道,先生的心到底去哪儿了?这么日日念着旧日往事有意思吗?”说着,他走回桌案,拾起桌上的那副画,面朝段青宁,道,“若是真的忘不了,那就回去找他!你这样日日画他的画像,折磨自己,何苦来?”
  段青宁急步走过去,劈手夺过莫絮手中的画,冷声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不要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过问我的私事。”
  “私事?”莫絮低笑一声,“先生何尝不是在过问我的私事,我娶亲与否与先生又有何干系?”你根本就未在乎过,又何必借此来伤害我……
  “先生在身后推波助澜又是意欲何为?”
  
  “我不过是关心你罢了,若是你因此觉得我多事,以后我不管便是了。”段青宁看着莫絮苍白的神色,心中不自觉泛起疼惜之情,话语上竟也是因此放软下来。
  他感激这个少年,感激他一直陪伴着自己走过了那段失去所有的岁月,甚至,他感激他用他明媚的笑容换得了他活下去的信念。
  “关心?好一个关心!”莫絮硬生生的止住了那一霎那心底涌上的阵阵锥心的刺痛,他吐出一口气,拉出一个笑来,道,“那便请先生以后少关心这种事吧,也许这样,我还能敬你如前。”言毕,他便急步跑了出去。
  段青宁望着那抹白色消失在眼前,拧眉而坐,自醒来,心里竟第一次有了烦心的感觉:为莫絮……
  
  入夜,烟州城便被绚丽的灯光染出一片繁华,大街小巷人头涌涌,四处是叫卖声,四处是嬉笑声,孩子们手执糖葫芦,灵活的穿梭在人群里。夜色中,这座城市喧嚣而华丽,不清楚的甚至会以为有盛大的节日已然来临。
  莫絮看着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热闹的场景,目光怔忪,只见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顿了顿,而后拿起酒壶就往酒杯里添。然而下一刻,酒壶却被人伸手夺去,他略微皱眉看着那人,懒声道,“淳书,你做甚?快把酒还给我……”
  “莫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池淳书将酒壶挪得更远些,担忧的看着那个酒意迷蒙的人,道,“去了诗社也不说话,跟你说话也时常走神。约我吃饭,却只见你闷头喝酒,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他指指自己,咯咯笑道,“我好得很,能有什么……”说着,他绕过池淳书将酒壶夺过,对着壶嘴就喝了上去。
  “若是为蔓儿,那大可不必,这么多年兄弟,我知你对她无意,定不会因此恼你。”池淳书看不过眼,拖过莫絮将他按在凳子上,认真道,“我爹那边我会帮你的,你放心。”
  莫絮将头抵在木桌上,用双臂将头抱住,沉默良久,只听着他用蚊弱的声音,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不会懂的……”
  不会懂的……
  
  这一醉似乎醉了许久,又似乎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莫絮抚额而起,头痛的厉害,脑子混混沌沌,只留有一些零星的片段。
  环顾四周,这似乎是昨夜他们喝酒的那个客栈。他眨眨眼,静默片刻,暗道一声坏了!连忙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
  再说另一边,莫韦站在树荫下,脸色阴沉的转头望向身后那人低声问道,“絮儿呢?我不是吩咐你让他今日过来拜见穆老板吗?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不见人?”
  莫晓飞额上冷汗直流,只见他咽咽口水,惶恐道,“老……老爷……奴才昨儿个确实有跟公子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昨晚彻夜未归,想今日提醒也是不能的啊。这种话自是不能说,莫晓飞在心底嘀咕一声,头愈发埋得低了。
  莫韦看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气得一掌拍在莫晓飞的脑袋上,压低着声音喝道,“没用的东西!”
  
  “哟,是什么惹得莫老板生了那么大的气。”远处走来一人,约莫着四十来岁的样子,一身湖色锦衣穿在身上,一看料子便知此人非富即贵,只是长相猥亵,气势上却是输了几分。
  莫韦赶忙迎上去,笑道,“不过是这奴才做事实在是闹心,大小事都须我亲力亲为。”他拍掌重叹一声,道,“哪及穆老板,样样皆能打理的妥妥帖帖。”
  “哎,莫老板过谦了!”穆垣摆摆手,飘转的视线却在一下刻定格在远处。莫韦眼露疑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只见莫絮急急跑近。
  少年白皙的脸颊微微泛出粉色,那双黑眸浓黑如墨,眸光流动间,仿佛吸进了世间所有的灵气,白色的衣摆随风而动,虽不至拥有倾城之色,然而却似一块未经打造的璞玉,静静闪着光芒。
  莫韦微微眯眼,传言穆垣此人最喜男色,想到他看莫絮的眼神,他心中一沉,渐露不悦。千算万算偏偏漏了莫絮这个祸害,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只见他悄无声息的挪至穆垣面前,遮了他的视线,打着呵呵道,“前儿个,池斗白池大人向我提起今年烟州城划舟比赛一事,我细心掂量了一下,身为烟州城的百姓自当为烟州城造福,此次盛事更当是义不容辞啊,所以,莫某愿献出千年人参一支,白岩暖玉一个,夜明珠一对,作为资助,不知穆兄此次又当拿出什么宝贝让我们大家大开眼界呢?”
  
  穆垣心下不悦,面上却是笑道,“此事不急,总之,穆某定当尽力便是,莫老板对我可放一千万个心。”说着,他话锋一转,看着来自身侧轻喘着气的莫絮,笑问道,“这位是……”
  “这是犬子”莫韦微微笑着说道,“絮儿,快来见过穆老板。”
  莫絮低应了一声,向着穆垣拱手作揖,温和道,“莫絮见过穆老板。”
  穆垣眼眸一沉,连忙紧走上前,搭上莫絮的手,虚抬一下,笑道,“贤侄果真生的好相貌。”莫絮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回,笑一笑,道,“穆老板谬赞了,皮囊而已。”
  “絮儿,为父有样东西要交予段先生,你应是知道先生在何处的,就去替为父走走吧。”说着,他自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递给莫絮,挥挥手道,“快去吧,别误了事。”
  莫絮微微愣神,只见他抿抿唇,这才挪着步子走远。穆垣望着少年远走的身影,唇角微翘,暗含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味。“我看贤侄是一块经商的料,日后,可叫他多到我处走走,我也可介绍些人脉于他。”
  莫韦呵呵一笑,道,“如此,便先谢过穆老板了。”他心底的担忧渐盛,虽是达到目的,可这毕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挨打

  这一年,梅花开的极是繁盛,它们缀树而生,红殷冉冉,将别院的风光衬出一片旖旎。在烟州,能种的起并且有能力养活这种极之名贵的“落梅”的,便只有烟州的几大名富之家,恰恰,莫家便是。
  莫絮微微皱眉,低头穿梭在这片梅林中,神色纠结。这每一步都迈得极是艰难,不想见那人,至少现在不想见。现在,只要一回想起那日段青宁对他婚事不甚在意,甚至有意促成的样子,他的心便像是被压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有种窒息的错觉。
  长那么大从未这般难过,也从未对一个人这般上心。
  走得深远些,那林中便传来一阵阵掠风而响的声音,凌厉中不失沉稳,莫絮隔着树隙微微蹙着眉,静静看着段青宁抿着唇,独自在空中挽出一朵朵炫美的剑花。他紧了紧手中的锦盒,余光瞥到一旁石桌上那碗黑幽幽的药已然失了热气一般的搁置在一旁。
  
  心中微痛,只见他不假思索的拨开树枝,急步上前,恼火的伸手一挥,碰啦一声脆响,那碗药便应声落地,黑色的药汁溢散在周围,甚为割眼。
  “莫絮……”那声音带着微微粘合的磁性低柔的挤进心底,莫絮抬眼望着那人,淡淡道,“先生若是不想喝药,学生亦不会强逼先生,只希望先生有什么想法直接告诉学生,莫要糟蹋别人的一片心意。”说着,他将手中的锦盒碰的一下拍在石桌上,转身便走。
  段青宁微微蹙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拉住少年的手腕,只见他顿了顿,而后温柔一笑,略微带点哄意的道,“我知你是关心我,以后,我定当乖乖的按时吃药,不管为了什么,都莫要再气先生了,好吗?”
  莫絮鼻尖微酸,你根本不知我在气什么……
  只见他用左手用力的缓缓推开右手腕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而后淡淡道,“学生还有事,这几日,向先生请个假,学文习武之事拖后吧……”
  风拉起薄云,将天空吹的更高远。那逃逸的脚步凌乱着跑远,段青宁轻叹一声,心底踹出一个想法,却立即便他低笑着略去,也许他真是多心了,那孩子只怕是任性心起,得理不饶人吧……
  这样想着,他心里微松,脸上浮上一抹笑,风轻云淡。
  
  “公子,老爷叫你去书房找他。”莫晓飞看着呆呆看着书发愣的莫絮不安的说道,见莫絮没有反应,又重复的说了一遍,而后唤道,“公子?”
  “恩?恩好,我现在就去。”他眉间的忧愁缓缓散去,复而聚拢,只见他迈出一步,而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立即转身,看着莫晓飞问道,“爹他找我什么事?”
  莫晓飞急急摇了摇头,眼里却渐渐涔出担忧,“公子,我看老爷今天心情极是不好,你还是小心点说话,不要惹恼了老爷。”
  莫絮缓缓拉出一抹笑,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故意惹他。好了,你早些去歇息吧,今晚不用陪在这里了,我看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莫晓飞应了一声,这才拧着眉退了下去。他从小侍候公子,公子待他极好,所以他并不愿公子受到责骂。只是今晚看老爷的样子却是难说……
  
  书房里灯火通明,莫絮小心的走进去,环顾四周,见莫韦负手立于窗边,心中一跳,赶紧低叫了一声爹。
  莫韦转身见到他,先是眉头一皱,而后竟是伸手一指,沉声喝道,“你过来,给我跪到你娘的墓牌前!”
  “爹……”
  “我让你跪下!听见没有!”
  莫絮无奈,只得掀袍跪下,却是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莫韦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条长棍,只听着他痛声道,“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莫絮挺了挺腰杆,微微皱眉,道,“孩儿不知,孩儿自知最近循规蹈矩,并未逾礼分毫!还请爹明示!”
  “好好好!”莫韦怒极反笑,只见他将长棍高举,大声道,“今日我就告诉你你到底错在哪儿!”
  
  “第一错!你不该当面拒绝池家婚事,将莫家脸面搁于尴尬的境地!”话音未落,棍身已经着力往下打去。莫絮闷哼一声,随着那股力道身子轻晃了一下,只见他扯起嘴角,轻笑了一下,随后却将背挺的愈加直起来。
  “第二错!你不该彻夜不归学着那些败家子沾染一身酒气回来!”这一下比之第一次还要使力,再加上莫韦在年轻时本就习过武,这棍子落下自是比平常人落力要痛上几倍。莫絮伏身在地,身后渐渐染出一些血迹。
  “第三错!你不该视我的话为耳边风眼前云!”他痛声吼道,耐着心痛,一下打在莫絮身上,只见哇一声,他口中便吐出一抹血,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角。莫絮缓缓拉出一笑,身上力气尽失,眼前所视之物也开始晃动起来。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下,只知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段青宁着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停的唤着他,莫絮,莫絮,莫絮……
  
  烛火昏暗,在摇曳中,晃得少年的脸苍白的似失去所有的血色,往日那双灵动的眼睛轻轻耷拢着,如蝶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扇环出淡淡的一片阴影,像是被折了双翼的蝴蝶,愈加显得脆弱不堪。段青宁微微蹙着眉,听着少年轻浅的呼吸,心里缓缓泛出一阵细密的疼惜。
  只见他轻轻拨开莫絮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对着身后抽噎着的莫晓飞,道,“把药给我,你先下去吧,我来照顾他。”莫晓飞含泪应了一声,取过药瓶递给段青宁,而后轻声细步的退了出去。
  段青宁小心的缓缓褪下莫絮身上染血的衣衫,那白皙的脊背红痕交错,皮肉下有殷殷血迹,有些血水沿着被打裂开的皮肉缓缓涔出,顺着少年特有的纤细的骨架流淌而下,滴落在软褥之上,涔开,化出一朵如红梅般艳润的血花。
  
  莫絮自小便鲜少吃这种苦,纵然有时玩劣,被莫韦拉着打两下,只要他认错求饶,终不会激的莫韦下狠手,然而,这一次,他抿唇不语的倔强样,在惹得莫韦心痛之余,恼火更甚,只觉得真真养了个不听话的祸害,莫名其妙的招了穆垣这个色胚不说,还处处与他作对。
  段青宁拧过湿巾微蹙着眉给他轻柔的擦拭血迹,看着昏迷中的莫絮因为疼痛而无意识的轻轻颤抖,他莫名的心里一窒,当下眼里便不自觉的揉出一抹似水温柔,疼惜他的同时,心底也缓缓拢出一阵郁意。
  温热的湿巾沾到柔嫩的皮肉,牵起一阵如针碾过的刺痛感,莫絮低吟一声,额角的汗珠顺延而下,那张脸显出一片苍白惨淡。
  月色幽幽,那一夜,烛火燃泪而尽,段青宁也这么坐在他床前照顾了他一夜,心里的担忧竟没有一刻落下过,这个少年,当初是不是也想现在这样看着当时奄奄一息的自己呢?对他这个陌生人怀着的又当是何种心情呢?
  他伸手触了触少年惨白的脸颊,轻轻为他拭去眼角沾染的泪珠,轻轻叹出一口气,薄唇轻启,低诉说一声,“傻小子……”
  傻小子有些事太过执着未必是好事……
  
  清晨的阳光静静的洒落,空气微凉中却带着丝丝暖意,那温柔的光线映照的天空如被碧水滤过般清澈,莫絮微微眯了眯眼,虽是趴躺着,身上的伤口也未愈合,却全然未见昨日那般死气沉沉的迹相。
  只见他侧头挨在软枕之上,唇角微微上扬,静静的看着那个趴在他床前的段青宁,许是因为劳累,他的眼圈下有淡淡的青影,他忍不住伸手用指尖轻轻抹过,心里缓缓淌出一股暖意,原来昨日竟不是幻觉。
  那人的睫羽轻颤,他一惊,急急将手抽回,没想却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呲牙咧嘴的低吟一声,尚未及反应,右手臂已经被那人轻轻托住,他微微咬着唇,竟是不敢再抬眼去瞧。
  “怎么样?身子可是好些了?”段青宁伸手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微微笑着问道。
  “恩,我想喝水……”他不自觉脸红了红,将头埋入软枕些许,闷着声音答道。
  
  段青宁笑笑,只觉此时的莫絮格外的可爱,莫不是生病了性子倒是软了?也不像之前那般耍着孩子心性容易生气?他点点,道,“好,你等着,我叫人换壶热的来。”
  不消片刻,段青宁便折了回来,见莫絮睁大着眼,望着他,不自觉笑道,“你这般望着我做甚?”
  “先生”莫絮轻唤一声,咬咬唇,道,“先生昨日是怎么知道的?”
  “是晓飞跑来告诉我的”段青宁眼眸微动,随即低声道,“你又做了什么惹得你爹气成那样?”
  莫絮心里一跳,口上却道,“我没有,没有做错。”若是这样是做错,他不知如果顺了爹的意去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悔了她一生的幸福便是正确的做法吗?
  
  




温情

  “你也别总与你爹置气,想来,他也是疼你疼的紧今日之气才会那么大。”段青宁帮他掖了掖被角,笑着说完,这才对着外间道,“拿进来吧……”
  莫晓飞应了一声,这才托着木盘进了来,看见自家公子气色好了不少,当即笑开了眼,急步走近道,“公子醒了?身上是不是很痛?”
  “我没事,你手上端的是什么?”莫絮对着他微微一笑,知他爱担心,只转开话题说道。然而身上有伤,不能随意起动,他便看不见莫晓飞盘中之物,只是隐隐闻见些微苦涩的草药味。
  心下了然,不禁微微蹙了眉。抬眼却见段青宁递过来一杯温水,笑着对他说道,“不是嚷着渴了吗?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他心中暖意更甚,微微撑起身子,接过茶杯缓缓喝下。这才笑道,“看来挨了一顿打倒是值得的,先生反而亲自来照顾我。”
  
  “值得?”段青宁摇了摇头,道,“惹得一身伤,哪儿也去不了,也是值得的?”他伸手取过药碗,递给莫絮,道,“还是早早养好身子的好,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与我同去断峰崖看看么?若是你乖乖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便与你同去,如何?”
  “真的?”他的眼眸一闪,宛如在一瞬间被点亮的星光,顾盼间,霎时流光四溢,却是颇具孩子气的,“先生可不许骗我!”那时求了他许久,他却是说断峰崖蛇虫鼠蚂繁多,带着他并不方便,现下,知他肯答应,心中喜悦自不必说。
  段青宁眸光一软,不自觉伸手揉了揉他微带凉意的发,笑道,“先生我向来都是一诺千金,何时骗过你?”
  未及莫絮说话,莫晓飞的声音便急急插了进来,“公子,快喝药吧,你身子还很虚弱。”
  莫絮瞪他一眼,下一刻却只是看着手中泛着热气的药碗微微蹙起来了眉,此时,却听的段青宁在一旁低笑道,“怕苦?平日子你叫我吃药的时候可没有这般犹豫。”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之意,莫絮眉头微展,瘪瘪嘴,道,“先生,这不能同日而语。”
  
  段青宁无奈一笑,只道他是在说歪理,随即却是从莫晓飞的木盘中端出了另一碗药,道,“我陪你喝,如何?”莫絮本欲顶撞回去,听着他这般说,当即心头一喜,应了声好,便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口气喝了下去。
  那药汁苦涩,渗入舌尖,那股涩涩的中药味久退不去,他不自觉将脸皱成一团,段青宁笑笑,将碗放下,随后取来蜜饯递给他,低笑道,“吃点吧,混了味道,会好受些。”
  未想,他却是一把将那蜜饯推开,摇摇头,在段青宁诧异的眼光中接过茶杯仰头咕噜咕噜漱了下口,将水吐出后,顿了顿,道,“先生可能不知,我不喜甜食,尤是在吃了苦的东西后,更是不愿意吃。”
  “那日后吃药你便要不断的招罪受了,这不是苦了自己么?”
  “先生放心,我不会轻易让自己生病的。只要不病,就不用喝药了。”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急急道,“先生快去歇息吧,昨日照顾了我一夜,定是累极了。先生的身子尚未痊愈,还是不要过多操劳的好。”
  “好,你也多点歇息。”段青宁站起来,又向莫晓飞嘱咐了一些注意的事宜,这才离开。莫絮自软枕下取出那把折扇,细细摸了摸,嘴角不自觉沾染笑意。
  莫晓飞不解的摸摸后脑勺,暗道,前两日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是被打了一顿,反而被打醒了?
  
  接下来的日子莫絮倒是过的甚为安心,莫韦没有再来找过他,而这种近乎冷战的状况虽然从未出现过,但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担心。他性子向来执拗,认定了没有做错的事倒是很难再有回转认错的余地。
  养伤的那段时日里很多人来看过他,大多不过是来劝他如何如何应该奉行孝道,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与莫韦怄气。他虽一直是面带微笑听着,然而心中却愈加对这种无意义的说教烦恼至极。
  这期间,池淳书自然也来过几回,甚至是池君蔓也特意登门拜访过。然而这么多人在他这屋子里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他希望等到的始终还是那个在夕阳暮色中嘴角含笑,一派风淡云清的人。
  “先生”莫絮微微咬唇,犹豫道,“明日……”
  段青宁抬眼扫他一眼,心中了然,嘴角微勾,眼底的笑意汩汩而出,晶润如星,只听着他缓缓道,“既是伤好了,明日你想去,我们也是可以去,不过……”
  莫絮心中一紧,不禁急急问道,“不过什么……”
  “万事都要听我的。”
  他笑笑,心里兀然一松,可以与先生一起游山玩水,独处忘忧于山色之中,自然最好不过,若是能一辈子都这样……
  可是,那人心里仍是装着另一人,一个不可抹去的存在。
  想至此,莫絮的眼眸一黯,刚刚拉起的笑却又在不自觉中消没。
  
  断峰崖地处烟州城护城河以南,那里山势险峻,一般来说,平常人家并不愿在此出没,怕是一不小心便会被那里不知名的毒物伤了性命。但饶是如此,却仍是有一些人对断峰崖神秘的景色心生向往,欲窥得一隅,诸如段青宁莫絮之流。
  去的那一日,天空放晴,有暖暖的阳光透过树隙斑驳着散落,似能倾泄着倒入心底。虽是入了冬,但是烟州城较之北方并不算冷。段青宁自便莫絮救回一命之后,身子虽没有以前那么健朗,常常需要以饮食药汁疗养,但毕竟是多年习武,这点冷于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莫絮对着手心呵出一口热气,上下揉搓着,但暖意倒是未见几分。他踩着段青宁的脚印一步一步的跟着他往深山上走,不时抬眼看着那人在暖光熏染下愈加温柔的神情,心思微动,不禁开口道,“先生不怕冷么?这山里湿冷重,先生着的这般单薄,回头怕是会生病的。”
  “不碍事”段青宁笑笑,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少年。只见少年的脸被裹在一团白绒绒的狐裘中间,那被冷意染得微微发红的鼻尖衬得他如水般清澈的双眸波光潋滟,他莫名的心中一动,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过去将少年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手中冰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微微蹙了蹙眉。
  
  莫絮楞了楞,手上徐徐传来的温热的体温,像道暖流缓缓淌进人的心底,扰乱了一池平静的心湖。他脸上一烧,下意识把手往回收,却被那人抓的更紧。他抬眼望去,却只见得那人微蹙了眉,抿了唇,似乎颇为懊恼的模样。
  “先生……”
  “走吧,山顶上的景色很美,晚了怕是会错过。”
  莫絮呐呐应了一声,一路上便由着那人一路拉着自己往山上走。心思却愈走愈远,眼睛久久盯着两人手掌相连的地方,莫名的心跳加速。
  碰碰碰……
  如擂鼓轰鸣,从未觉得这声音这般悦耳,一下一下撩击在心上,甜美却让人窒息。那感觉太过美好,以至于他错过了途中的风景,错过了耳边淙淙的流水声,眼里只有那人,至始至终只有那人而已。
  
  断峰崖虽难爬,但风景总是美的。莫絮一辈子也无法忘记那日的晚霞,染血一般的红,带着凄迷的美,像恋人决绝的姿态。那漫天的红云连成一片,落目处,恍惚晃动成醉人的云烟,随风吹向更高远的天际……
  崖边云烟环拢处,恍惚可见的是石缝中延而生长的一株白色的钺尖草,它虽名为草,实则开缀的却通体莹透的钺尖花,那花分五瓣,瓣瓣润美。这钺尖草三十年开得一花,一百年难见一株。传闻中,用钺尖花制药,可补气凝血,助人消除病根,甚至可精增功力。
  莫絮先是怔了怔,眼睛却是一下不眨的看着那字烟雾中透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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