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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求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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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等我。”司徒铭急忙喝了一口酒,才转身跟上。
  两人一路前往翠微院,风吹竹摇,满院皆是翠竹清香。
  翠微院正寝整洁,屋内点着梅花香,空无一人。一个洒扫的小厮站在连廊之下,抱着大捆书籍竹简,看见冷心岩前来,一时躲避不及,连忙低首行礼,却由于太过慌乱,一下子把手中的东西都散落在地。
  “王,王爷。”小厮连忙伏下来捡,司徒铭眼疾手快,旋身捞起一捆竹简。“这是什么?”
  一般书籍信笺都是纸质,竹简甚为罕见,是以司徒铭陡然起了好奇心。那小厮一面捡剩余的书籍,一面道:“这些书是大公子吩咐小的去烧了的,这卷竹简,大公子吩咐明日再交给王爷,王爷您……”
  “明日给我?”冷心岩攒眉道,“出了什么事,飞絮人呢?”
  小厮小心翼翼地看了冷心岩的脸色,回道:“大公子他去……小的不知道……”
  司徒铭道:“王爷面前你还隐瞒,这可是找死。”
  “王爷恕罪!”小厮急忙跪了下来,“大公子,大公子是去找欧阳小姐了。”
  冷心岩微怔:“欧阳千韵?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司徒铭亦道:“难道是怕我们对他还和欧阳家来往不快?”
  “不,不是,”小厮道,“大公子只吩咐了要烧了这些东西和送竹简,并没有告诉小的他去哪里。小的是自己看到的,大公子收了欧阳小姐的传书,后来撕了让小的进去清理,小的读过几天书,识的几个字,看到上面写着欧阳小姐的闺名,还有千澜小院。大公子说完就出去了,小的想,应该就是去那里了吧。”
  司徒铭道:“行了行了,这么多话,你烧你的东西去,这竹简,这竹简王爷就现在收了吧?”他看看冷心岩,见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笑道,“他们两个不知道私下会什么面,王爷,咱们不管了,去找小晚儿如何?”
  冷心岩不答,只是盯着地上散乱的书册陷入沉思。
  “王爷?”
  “额,”猛然回过神,冷心岩惊道,“铭,千澜小院在什么地方?”
  “在洛阳北门外五里,落云林。”司徒铭呆呆答道,“那是东陵家建的赏花别院,怎么,王爷你想去?”
  心中不安的感觉弥漫,冷心岩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看了司徒铭手里的竹简一眼,道:“没什么,铭,我们去找雪落吧。”
  “嗯。”
  行了数步,冷心岩又忽然回头,道:“铭,你去找雪落吧,我想起一件事。”
  “啊?”
  “关于杀人凶手的事,”冷心岩冷然道,“我需要去求证一下……不必担心,你先去吧,我去找张天惠。”
  “公事?”
  冷心岩点了点头,司徒铭想了想,道:“算了,我是偷溜出来的,还是先避嫌吧,对了王爷,这个竹简。”
  “你先收着,回头再给我。”冷心岩说着,已经转身离开。
  “真奇怪。”
  司徒铭摇了摇头,不去多想。他没有看到的是,冷心岩出了东陵府之后,并没有去往洛阳府衙的方向,而是一路向北,出城。
  落云林。千澜小院。
  冷心岩目光黯然,却还是走了进去。
  




☆、二十七

  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逝水浮花皆无相,碾落尘俗在春前。
  冷心岩踏着满院的落花,走进了千澜小院。这里是东陵陌特地修建的赏花别院,却没有各种繁花锦簇,只是种满了如同东陵晚寝居里那种雪白的梨花。此间暮春夏初,梨花凋零,纷纷扬扬好似一场雪落。
  幽有暗香,满地落英,原本该是一片雪白,却被染成殷红,又让新的落花掩盖,若隐若现的鲜艳夺目,诠释出别样的凄美与艳丽。
  冷心岩停下脚步,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远处,少女如同沉睡,安然伏于漫天花瓣之中,雪白的梨花在她的身下凝成鲜红,她平静如常,好似堕落于一场盛大的梦幻。
  “欧阳……千韵……”
  无人怜惜,尘香没落。冷心岩霍然醒神,跌跌撞撞地上前几步,然后便看见了闭目坐在梨树下的东陵陌。
  “你来了。”平静无波的声音,东陵陌站了起来,手中握着剑。
  冷心岩一瞬间有些恍惚。东陵陌穿着他们初见时那件玄衣,长身玉立,站在梨树下,双目微合,面容沉静。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血迹,冷心岩真的以为这是一幅很美好的画卷。“是你……杀了欧阳千韵。”
  “呵……”东陵陌叹了口气,张开眼睛,目光森森如秋泓,“我原本还想回去与你饮完酒,再告诉你的。”
  “东陵陌……”冷心岩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搜刮出来,干涩得将要断裂,直视着东陵陌,他甚至没有觉察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真的是你,犯下这些命案……”
  东陵陌垂眸,良久之后,淡淡回答:“是我。”
  “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在冷心岩的心底一点点爆裂开来,他紧紧地握着拳,狂乱绝望的火焰烧灼着他的理智,一团郁结的鲜血堵在他的胸口,吐不出来也消弭不了,“东陵陌,为什么!”
  “心岩……”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无论多少次我都没有怀疑过你!”颤抖着喊出声,冷心岩脸色比落花更苍白,“东陵陌,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陵陌静默地看着狂乱的冷心岩,目光黯然。片刻之后,他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手来。他的手很干净,没有沾染血迹,修的很圆润的指甲,泛着苍白的柔光。他抚摸着冷心岩的脸颊,小心翼翼而又温柔无比,而指尖传递而来的温暖,甚至让冷心岩有些错愕。“你那么聪明,我露出了那么多破绽,你早就知道了吧?”
  冷心岩倒退数步,躲开了东陵陌。咫尺天涯,只是刚刚一瞬,曾经倾心相交的挚友,就变成那个杀人的凶手。他还是丰神如玉淡定从容,却掩盖不住那骨子里散发的寒意。
  “早就知道?”笑着,落下泪来,冷心岩扭头拭去,不想在东陵陌面前表现得如此软弱,却无法克制,“是啊,早就知道,东陵陌,我一直那么相信你,我努力不朝那个方向想,我骗自己你有苦衷全是巧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这样做了!”
  “最早郭家子一案,你就在算计我,故意移尸,为了误导我凶手是个轻功高强剑术出众之人,而你东陵陌,对外却是一个轻功平平,擅用掌功之人。”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我们初遇的那天早上你去了哪里,你说是查案,其实是去杀人对不对?”
  “那日……”
  “我即便察觉到你的隐瞒,也从来没问过你。泛舟湖上你落水,我看见你的身形,那根本不是长年练指掌硬功的人该有的身体,对敌之时,你虽然都是用掌功,但招式之间全是剑意,我也从来没有怀疑!”
  东陵陌平静地听着,轻声道:“一个人擅长的武功,无论怎么掩饰,还是会留下痕迹。”
  “而且你的轻功,也不比雪落差吧?”冷心岩咬唇,很多事情他明明有所察觉,却从来不愿深究,东陵飞絮,宁可一切皆是假相!“我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那天晚上你找我喝酒,只是为了出去杀许笑容对不对?一生何求,我只喝了一杯酒的工夫,那青梅煮酒却已经滚烫,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
  东陵陌道:“不错。一生何求里,加了幻香。你以为只是一炷香的工夫,其实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我回来换了一支香后叫醒了你,可是青梅煮酒是我疏忽了……”
  “哈,哈哈哈哈……”冷心岩大笑,声音凄厉,“原来那次夜饮,都是计谋,都是算计!可笑我还当你是至交好友,你却只是把我当成脱罪的工具!”
  东陵陌摇了摇头,语音依然平津,眼底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惶惑:“不是的,那日我设局,是想为司徒铭脱罪,只是我不知道你已经定计,所以……但那日与你相交,我没有半点虚情假意,朋友兄弟之情,我也没有骗你半分。”
  “哈,如此我该是感谢你看得起我?”冷心岩凄然道,往事历历在目,却再也感受不到当初的快乐与温暖,“东陵陌,既然这样,你何不一开始就瞒着,不要上报朝廷,不要让我来追查?你说你视我为友,你真的当过我是你朋友么?”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从相遇的时候开始,东陵陌的戏便已经开演。东陵陌叹道:“是我对不起你,心岩。”
  平辈论交,这是冷心岩自己说的,耳中传来东陵陌的那一声“心岩”,竟让他把持不住,踉跄而退。游目四望,他看见花雨掩埋的少女,忽然悲呜一声,忍不住质问:“欧阳千韵,为何你要杀她,她是你的未婚妻!”
  “我杀人的事,原本只有我和殊玉知道,”东陵陌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依旧淡漠着,向冷心岩娓娓解释,“你不要误会,殊玉他根本没有参与,他会认罪也只是为了替我顶罪。大概是去年吧,千韵也发现了我是凶手,但她选择了沉默,我知道她是爱我。后来一直到你来查案,千韵出于对我的维护和她母亲针对司徒家的动作,开始故意策划,将罪责推给司徒铭。铭当日被我们撞破的那案,便是欧阳家一手策划,所以杀人方法也不同。”
  “你……”
  “可是自从与你相交,再到铭被冤枉,清霞岭一事,殊玉顶罪……我知道我不能再隐瞒了。我不想我的朋友被我所累,所以,我会跟你认罪……但在那以前,我必须杀了欧阳千韵。”
  “你!”
  “我不能让她活着,”东陵陌冷静得让冷心岩害怕,“为了司徒家,更为了我已不在的东陵家。”
  冷心岩道:“你从来没有当她是你的未婚妻,即使她对你的爱超过了她们欧阳家的野心。”
  “本就是利益交换,”东陵陌冷声道,“即使十恶不赦,被人不齿,我也依然会这么做。”
  “你好狠心……”冷心岩喃喃道,混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很多东西,他只要稍微一想便可以想得通透,他极力避免着,因为想的越清楚,真相却是如此不堪。
  “那日大雨,在晚儿寝居外的,是你吧。”忽然提及此事,东陵陌没有丝毫掩饰,他缓缓向之前靠坐的梨树走去,背影依旧迷人,却掩藏了他阴郁的眼神,“你都看到了。”
  “你知道?”冷心岩惊慌失措,“我,你……”
  东陵陌扶住梨树,轻轻摩挲着树干,抬头,望着漫飞的梨花瓣,柔声道:“果然是你啊。心岩,你可知我为什么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不待冷心岩回答,东陵陌继续道:“苗疆有一种蛊,只食人心口热血,食一次,便吐一颗血玲珑。一年十二次,三十六颗血玲珑,可祛恶疾,延五年天寿。”
  冷心岩震惊:“你的意思是,你?”
  “许笑容的血,便是第三十六颗血玲珑的引子。”东陵陌伸手捻住落花,语音落寞,“只能换来五年的时间……王爷,接下来,晚儿便托付给你了。”
  “东陵陌!”冷心岩一时语塞,不知道是震惊于东陵陌为了东陵晚所犯下如此万劫不复的罪孽,还是哀伤于他的东陵晚,即便在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依然只有五年的天寿。
  东陵陌伏□,背向冷心岩坐在梨树下:“天命如此,可我还是将他强留人间。心岩,我曾问过你,即使我十恶不赦,是不是也视我为朋友。我行至今日这步,依旧无怨无悔,但晚儿是我唯一的牵挂,心岩,能否答应我?”
  冷心岩苦笑:“那日之后,我也问过自己是不是能释怀,可是我的嫉妒告诉我,我依然爱着雪落,即使这份感情跟你一样罪恶和无望……可是东陵陌,你真的觉得雪落需要你为他这么做么?雪落会希望你为他杀人,为他犯下滔天大罪么?”
  “想与不想,都已经做了,”东陵陌的身子震了震,落英飘在他的肩头,然后哀然滑落,“心岩,对不起……”
  “!”
  冷心岩猛然觉察到了什么,快步上前,瞬间连心脏都揪了起来。银白的匕首,淹没于东陵陌的胸口,殷红的血液,纯白的花瓣,凄艳如此,灿烂如斯。
  “对不起……”东陵陌面带微笑,眼神茫然。
  “飞絮,你,你做什么!”冷心岩扑上前抱住东陵陌,浑身都在发抖,他勉力伸手点住东陵陌的穴道止血,泪水肆意滚落,他已是浑然不觉,“你干什么!就算你是凶手,也应该跟我回去审判,你凭什么,凭什么丢下雪落,凭什么就这样一死了之,东陵飞絮!”
  “心岩,”东陵陌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冷心岩的脸庞,却发现手上沾染了血迹,于是一笑作罢,“我让阿四……把残月心法的竹简给你……这是东陵氏的武学,可我和晚儿都没有练成……一切,一切拜托了。”鲜血沁出东陵陌的唇角,先是一点点,接着便大量涌出,“不要,不要告诉……晚儿……”
  “东陵陌,你振作点!振作点!”
  “晚儿……”
  几不可闻地轻喃,东陵陌微笑着靠在冷心岩怀中,闭上了眼睛。
  一刹那,满殊梨花凋零殆尽,纷纷扬扬雪落无殇,纯白的颜色,掩盖一切,哀然逝去,碾落尘华香如故,只留下冷心岩嘶声哭泣。
  




☆、二十八

  世间多少事,安能得完满。
  转眼,距离东陵陌伏罪自裁已经过了一个月。仲夏刚过,天气依旧炎热,而这一个月之中,洛阳城内风云际会,由东陵陌之死开始,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冷心岩终究是感念东陵陌的朋友之情,也为了回护东陵晚,于是向朝廷奏报洛阳血案告破的同时,一封密折呈递于御前,剖析利害,力陈洛阳一案由东陵陌一人承担,不归罪于东陵氏。而朝廷也并不想事态扩大,让江湖与朝廷对立起来,只是以此为借口,借机褫夺东陵氏洛阳侯的爵位,贬为平民。洛阳一切权柄,至此全归中央。
  而另一方面,因为欧阳千韵被东陵陌所杀,欧阳燕凤盛怒之下,仍是将矛头指向了失了权势的东陵家。欧阳家与东陵家由此决裂,而东陵宇与东陵晚更无力抗衡欧阳燕凤。但在冷心岩的周旋之下,司徒家以清霞岭一事的名义,联合苏振所在的洛阳苏家,一同向欧阳家发难。欧阳燕凤不敌两家联合,又因后继无人,在心灰意冷之下,带领欧阳家举家南迁。临行之时,欧阳燕凤发血书于东陵宇与司徒翎,有朝一日欧阳氏东山再起,必会令东陵司徒血债血偿。
  洛阳三大家分崩离析,而司徒家,苏家,以及莫云剑派又形成了新的三足鼎立之势。
  冷心岩并没有离开洛阳,还是寄身于东陵府中。虽然失了洛阳侯的爵位,但朝廷体恤东陵氏开国元勋之功,令东陵氏仍居侯府,不必外迁。东陵宇由于此事,对冷心岩更是谄媚三分,处处小心周到,生怕再出一点差错。
  冷心岩不耐烦见到东陵宇那副嘴脸,下了令让他不用时时刻刻前来烦扰,他独居于西苑之中,平素读书写字,每日清晨和傍晚会去照水居探望东陵晚。
  对于东陵陌自尽的消息,冷心岩是瞒着东陵晚的,同时也严令东陵府上上下下不得对东陵晚透露。东陵晚本就失聪,加上身体虚弱,在照水居闭门不出,倒也没什么风言风语能传到他那里去。
  只是如今这个情况,冷心岩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东陵晚自从那日被他轻薄之后,便对其疏远了几分,每日他前去探望,也甚少言语,偶尔弹琴,却反反复复都是同一首曲子。冷心岩忧心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东陵陌的嘱托,殊玉得以平安被释,他独自搬出了东陵府,在东陵陌的墓旁结庐而居,只是每隔三两日进府为东陵晚施针把脉。东陵晚仍是不怎么言语,看见殊玉的时候,总会问一句:“哥哥好么?”
  “好。”殊玉无法说出真相,违心应答,只是惊觉东陵晚的身子,是愈来愈虚弱了。
  如此,又过了十数日,暑气渐渐消退,第一缕风吹来秋意。那日午睡过后,殊玉忽然来找冷心岩,说是东陵晚想见他。
  冷心岩匆匆赶到照水居,只见东陵晚一袭素衣,姿容雅静,若莲华幽幽绽放。
  “王爷。”东陵晚半斜着身子靠在桌边,脸色有些苍白,眼眸是沉静而清澈的,“晚身体不适,不克相迎,抱歉。”
  “雪落。”冷心岩有些无措,看着平静如许的东陵晚,心底泛起阵阵不安,“出了什么事,你快去床上躺着,你的身体……”
  东陵晚支撑着站了起来,微微笑着,声音颤抖却坚定无比:“今日是尾七,请王爷带雪落去哥哥坟上致祭。”
  “你……”冷心岩震惊不已。东陵陌以罪人身份而亡,东陵宇嫌弃其丢尽颜面,故而不许他入祖坟安葬。冷心岩便将东陵陌葬于洛阳东面的安环山内,算算日子,这日的确是尾七,只是明明已经严令隐瞒,为何东陵晚却还是知道了。“他……”
  “没有人告诉我,”东陵晚依然平静,一如当初东陵陌最后的安宁,令冷心岩心惊胆战。他直视着冷心岩的眼睛,笑容依然,清明的泪水已经缓缓滚落,“可是哥哥不在了,我一定知道。”
  许是亲生兄弟之间的感应,许是相爱至深的恋人的心心相印,东陵晚一手轻轻捂住胸口,脸上的笑容苦涩:“你们瞒不了我,我都知道的。”
  “雪落!”冷心岩心念一动,急忙上前,然后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东陵晚。
  这一次,东陵晚并没有推开。他的身子斜了斜,有些脱力地瘫软了下来,落在冷心岩怀中:“王爷,带我去他坟上看一眼吧。”
  “雪落……”冷心岩不敢放肆,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东陵晚,生怕又如上回一样亵渎,“你看着我我对你说,其实事情不是那样的,飞絮他……”
  东陵晚看着冷心岩焦急惶惑的脸,半晌,展颜一笑:“我知道,哥哥,是凶手。”
  “你……”
  怀中忽然一轻,知逸无踪,东陵晚已然站到了冷心岩一丈开外的地方。他双手垂落,素衣倾城,一颦一笑,清澈的眼眸中却泛起了黯色的波涛:“我知道他是洛阳血案的凶手,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一切一切我都知道。”
  “雪落……”冷心岩悚然动容,“你在说些什么?”
  东陵晚摇了摇头,垂眸道:“我并不是那个传说中的东陵晚,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玉无瑕,尘不染,知逸无踪东陵晚。传说中的东陵晚应当是毫无尘垢的,绝足于红尘,是世外仙品,高岭清雪,无人可以攀折。可是眼前的东陵晚,美玉蒙尘,明珠含瑕,他幽幽地站在那里,依旧美丽安宁。
  “玉无瑕尘不染,王爷你可知道,你认识的雪落,不仅尘埃满身,泥足深陷,甚至……甚至背负着逆伦的罪恶。”
  “我知道。”时至今日,冷心岩早已释然,他看着凄楚的东陵晚,心口微微抽痛,走上前去,托起了东陵晚的下颔,看着那双令他沉迷的眼,叹了口气。“那日大雨,我在屋外。”
  “你……”
  “或许你真的不是尘瑕不染,可是在冷心岩心中,你终究是那个弹着蒹葭的在水伊人。”脑海中浮现出当日照水居的情形,轻雾妙曼中勾勒的身影,是冷心岩一生的魔障。
  东陵晚愕然,片刻之后,他避开了冷心岩的视线:“那王爷知不知道,哥哥杀人,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冷心岩自然知道,他只是惊骇于东陵晚亦知道此事。
  东陵晚似乎陷入一种回忆,眼神有些迷茫,轻声道:“我早在三年前就应该死了,可是那年弥留之际,哥哥忽然拿了一颗药给我,那颗药救了我的命,可那颗药的血腥味告诉我,哥哥杀了人。”
  冷心岩默然,静静地听着东陵晚诉说。
  “大概是去年,我跟踪哥哥,亲眼看着他杀了人。哥哥一直都瞒着我,我也一直都假装不知道。我也想要活下去,长长久久的,和普通人一样活着,陪在哥哥身边。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和哥哥依然会这么相守下去,没有人会来打扰,没有人会知道真相,所以王爷,你知不知,我很恨你。”
  “我,知道。”冷心岩低声回答,却下意识地别过脸,不让东陵晚看到这句答案。谁都会有自私,若是让冷心岩自己在东陵晚和那些与之无关的人的性命中做出选择,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如同东陵陌一般,即使十恶不赦,即使悖逆天地,也想把东陵晚留在人间。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东陵晚碎玉般的声音,一分分震碎了冷心岩的神思,他转过身走向窗边,窗外一池清水微波荡漾,他只是看了一眼,又注目于冷心岩,“王爷,晚儿最后问你一次,哥哥的墓,在哪里?”
  冷心岩怔立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我不能让你去。”因为去了,也只是伤心欲绝。
  “无妨。”东陵晚看懂了他的唇语,泪水依旧肆虐,他的笑容却愈见明澈。伸出手来,东陵晚的掌心托着一颗殷红的珠子,只是瞬间的恍惚,他忽然将那珠子投出窗去,落入湖水隐没不见。
  “你!”冷心岩尚未反应过来,一直默然旁观的殊玉却惊叫出了声,已是阻止不及,他急怒交加地瞪着东陵晚,颤声道,“你没有吃最后一颗血玲珑?”
  三十六颗血玲珑,东陵陌用杀戮换来的生机。东陵晚淡漠地望了一眼殊玉,轻轻道:“是啊,没吃。”
  “你疯了!”殊玉怒道,“那是大公子用命换来的,你为何不吃!你不吃,如果三十六颗血玲珑少了一颗,你……我去找蛊,我……”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
  东陵晚看不清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冷心岩,道:“少了一颗,我也活不下去,对不对?”
  冷心岩瞪大眼睛,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哥哥若不在,这东西吃与不吃,又有什么分别?”双眉微微蹙起,东陵晚的身子欠了欠,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他靠着窗棂勉强支撑,一丝痛苦逸入眼底,“我想活下去,原本就是为了和哥哥在一起。”
  血,毫无征兆地从东陵晚口中涌了出来。绯红的颜色夺目绚烂,绽开在素衣之上,东陵晚靠着窗棂跌坐下来,无力地攒着衣角,他毫无生气的脸庞若即将枯萎的花,苍白荏弱,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落。
  “雪落!”冷心岩惊慌失措地上前抱住东陵晚,却无法阻止喷涌的鲜血,如同一个月前的梦魇再度袭来,他心痛欲裂,“殊玉!”
  殊玉亦走上前来,三枚银针钉入东陵晚的胸口,东陵晚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默然看着冷心岩和殊玉,唇角依然带着淡漠的笑意。
  银针刺穴,殊玉又将一枚银丸纳入东陵晚口中,助他推平血气。好半晌之后,东陵晚的气息终于平复下来,昏厥于冷心岩怀中。
  “殊玉先生,这?”冷心岩心急如焚。
  “暂时无事,只是……”殊玉收了银针,看着孱弱得随时都会死去的东陵晚,也变了脸色,“最后一颗血玲珑被他毁了,怕是大公子的苦心也都白费了。”
  “什么意思?你的蛊呢?没有其他药了么?”
  殊玉道:“焰心蛊一生只产三十六颗血玲珑,之后便会死掉,我只有这一蛊,再也没有第三十七颗了。而且……而且我的医术,乃是以毒为医,血玲珑皆有剧毒,三十六颗少了一颗,那,那便……”
  “那便如何?”
  “血气枯竭,五脏俱损。”殊玉沉声,已然绝望,“恐怕,拖不了几日。”
  “你……”冷心岩呆了片刻,目光流落于怀中的东陵晚,他安然如同沉睡,呼吸虽然微弱,但至少仍是存在着的。“不,不会的,我会救晚儿,我一定会救他的,我带他去找医神,医神肯定有办法。”他想将东陵晚抱起来,却浑身都在打颤,“来人,来人啊,叫知玄去把医神找来,知玄人呢,快去……”
  “王爷你冷静些!”
  “呜……”冷心岩抱着东陵晚,脸色同他一样惨白,“我一定会让雪落活下去,一定会的。”
  




☆、二十九(完结)

  时间依旧一日日过去,并不为谁而停留。
  冷心岩派知玄从长安请来了医神沐馨,大冕医神一系,传说连亡者都可救回,可是沐馨诊治过东陵晚之后,却只留下短短四个字:“天命难违。”
  无力回天,只能靠着药物些微减轻些痛苦,冷心岩看着一日比一日虚弱的东陵晚,心如刀绞无可奈何。
  夏去秋来,仲秋过后又是深秋,落叶满地,铺成一路旖旎的秋景。
  东陵晚自从那日与冷心岩争执过后,精神便一直不好,也再也不肯理睬冷心岩,只待他一开口,便径自别过脸去,不看他的唇语。
  对于这种情况,冷心岩虽然难过,却还是好好地顺着东陵晚,每日静默地陪伴在他的身旁,明知他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却总是一个人絮絮叨叨不停地说着。
  挨着到了九月底,东陵晚时时昏迷过去,有时是几个时辰,有时甚至是几天,就那么平静地坐着坐着,忽然就晕了过去。他的进食也少了许多,早上刚刚用过餐,不到一个时辰,喝了药又全吐了出来,夹着血丝,触目惊心。
  精神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东陵晚仍是会弹琴。依旧是反反复复同一首曲子。奇怪的是,那曲子并不凄楚,反而旖旎缠绵,温柔婉转,如同小儿女的喁喁私语。
  冷心岩知道,那是东陵晚为东陵陌弹的。他默默地听着那琴曲,眼前浮现出当日种种,曾经的美好,只留下这柔软的曲子,恹恹地走向终点。
  十月初的时候,司徒翎与秦翩然大婚。喜帖送到东陵家,冷心岩接到一份,东陵晚接了两份,其中一份,仍是工工整整写着东陵飞絮的名字。东陵晚难得一见得穿上紫色的锦绣衣衫,让殊玉扶着,亲自去了喜宴。
  宴上一曲凤求凰,东陵晚向司徒翎致意,琴曲惊心动魄,却已是人间绝响。那日东陵晚回去之后,便高烧昏迷不醒。
  在殊玉和沐馨的努力下,断断续续又拖延了一些日子,到了十月底北风将起的日子,东陵晚的身体终于撑到了极限。
  那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快到午时的时候,一直昏迷的东陵晚忽然张开了眼睛。依旧清明澄澈的眼眸,映衬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庞,也似乎有了几分动人的神采。
  “雪落。”冷心岩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见东陵晚醒来,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虽然已经在心中描摹无数遍,冷心岩依然恐惧着最后时刻的来临。东陵晚如此平静而明澈的眼神,可冷心岩清楚,那已是回光返照。
  东陵晚注视着冷心岩,自从相识以来,他似乎从未如此专注地看过冷心岩,四目相对,他的眼中再也不曾有半分恨意,只是柔和至纯洁无瑕的境地。良久,他清凌凌一笑,低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冷心岩微怔,侧耳听去,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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