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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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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曲子好唱口难开 。。。 
 
 
  明永乐十九年(公元1421年),二月初八,春光和煦绿柳细叶。
  今天是金沧人去美龙潭旁边的千感林上香的日子。土司家的双生子、四少爷高容和二小姐高香莲,也陪着贵客木府少爷木俪来千感林游玩。
  三人逛到林子深处,曲子唱腔就能听清了。
  “阿妹吔——千感林里花万枝,你是最美的那一朵。”
  “阿小哥——阿哥三弦弹得溜,喜鹊不如你唱得好。”
  “喜鹊搭起鹊桥会,我约阿妹桥上走。”
  “喜鹊飞不过石宝山,阿哥咋个来相会?”
  “石宝山下有骏马,哥骑五花马接妹来。”
  “我家住在蜂蜜河,河水淌淌马不来。”
  “龙王老爷让条路,哥骑水牛顺河来。”
  阿妹接不上了,三弦节奏忽然加快,一个滑音嘎然而止,几个男声帮腔连逼带迫:“阿妹吔——樱桃好吃树难栽,曲子好唱口难开,那个口难开!哈哈哈……” 小哥们的笑声震得林子嗡嗡响。
  高香莲对木俪解释:“对曲子就这样,接不上的一方算输。”
  木俪笑起来:“小阿哥反应快,弦子弹得也好,跟得紧转得巧。”
  “阿俪哥,你们么些人可对歌?” 
  “么些人是打歌,围着圈……”
  “今天是你们的三朵庙会吧,可打歌?”
  高容插口道:“阿莲!”
  高香莲撇了撇嘴,嘀咕一句“一点不好玩!”眼珠一转又高兴了:“阿容哥,阿星哥可有说不让我唱曲子?”
  木俪讨好她:“阿莲唱曲子肯定好听。”
  高香莲下巴一翘,插在湛蓝色头巾上的杜鹃花一阵乱颤,娇俏得让人不敢直视。她抿了抿红唇,开口唱道:“阿小哥——”
  高容吓得去拉:“阿莲你疯了?”
  高香莲一甩手走向热闹处:“哥骑水牛妹骑马,水牛不走骡马道。”
  高容忙推木俪:“你快接。”
  木俪苦笑:“民家话我还说得结结巴巴的,哼调子可行?早晓得就带个乐器来”
  麻烦!木俪再精通音律,却也难整这曲子。
  木家和高家是滇西北最庞大的两个家族,一直靠联姻缔结盟约,这也是沐王府统治云南三十多年,金沧和丽江依然保留土司自治的原因。这次木俪来金沧,明面上是来选购金沧剑同时为高老夫人祝寿,其实大人们都清楚,他主要是来相高香莲。
  今天二月初八,在金沧要上千感林烧香,而在丽江,么些人则要赶“三朵庙会”,怕木俪在金沧不习惯,高土司高星叫高容陪木俪去逛逛,“你避开些,叫他两个多相处。”
  隔着林子老远,高容就喊下车,让仆妇先去找避人避风的地方起灶生火,他带着木俪和高香莲去上香。
  高香莲一路嘟囔:“这么远让人走路去,又不准看热闹,偷偷摸摸的。”
  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木俪更不出头,干什么都拉着高容,搞得高容谋划很久的“叫他两个多相处”的玩法,到像是他押着他俩执行任务。
  上完香,高香莲要四处逛逛,木俪非拉上高容,于是林中漫步又成了三人行。现在看高香莲冲过去对曲子了,木俪却接不上口,高容真想撒手不管转身回去算了。
  二月天,林子密处还透着阴凉,新绿虬枝与正午的阳光纠缠着,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在地面上和阿哥阿妹的身上起伏跳跃,远远看去像挂在天地间的大毛毯。
  一般对曲子是结队的,三五个阿哥对三五个阿妹,结队后就默契地找个舒适地方开唱,但如果唱曲子的多结队也多,就热闹了,这边用南调那边唱北调,常常还有这边对曲子对到隔壁结队去的尴尬事。不过现在千感林里情况又不同,和高香莲对唱的小哥弦子太亮曲子太巧,其他后生都插不上口,满林子姑娘后生,倒好像只有一个队子,林子里反而透出股雅静。
  姑娘们靠在梨树上窃窃私语,只等高香莲接不上口然后抢她的调。后生们或坐在树上,或蹲在树下,也在仔细谋着唱腔。
  高容拉木俪隐身在一棵大梨树后,拿草帽挡住脸,冲高香莲低声喊:“阿莲,别闹了,回去。”
  高香莲兴致正高:“阿小哥——油菜花开满山香,蜜蜂采花飞得忙,花有清香蜂有翅,对面的阿哥你有哪样?”
  “阿妹吔——妹栽油菜遍地开,哥养蜜蜂寻香来,花开只等蜜蜂采,对面的阿妹你等哪个?”
  “二月里来百花香,好花开在悬崖上,阿哥采花莫怕高,哪个先来哪个采。”
  高香莲唱完等着对方接,伴奏的三弦忽然停了,对面一阵骚动。高容探出头去看,发现对方阵容发生了改变,似乎刚才对曲子的小哥离开了,于是赶快拉高香莲走人。
  “阿容哥!”
  “人家都不跟你对了,你还想怎样?‘哪个先来哪个采’,别忘了你是小姐!”
  高香莲一跺脚,扭身就跑。木俪忙拖高容去追。
  “让她走。脾气不小。”
  “阿容你别置气,那边烧香的多,别出什么事。”
  
  阿筌一直跑到美龙潭边才停下。阿蒙和阿各吉气吁吁追过来:“阿筌你发什么疯?哪有唱曲子唱半截就跑的,回头我们要遭笑话。”
  阿筌探头看看林里,低声问:“你不晓得对曲子的是哪个?”
  阿各吉问:“可是附近村子的?那样水灵的姑娘我居然没见过!”
  阿蒙挠头:“她也没有老庚帮腔,奇怪。”(注:老庚是民家人对同一辈、年龄相当的人的统称。)
  “只顾看阿妹。”阿筌批嘘一句,坐到梨树下慢慢调着三弦,“你们可瞧见她旁边有两个人?”
  “她旁边有人?哪个?”
  “高容!”
  “高……阿容少爷?”
  正午时分,太阳直直打下来,梨树稀疏的枝叶遮不住多少阳光,最好的荫凉位置被阿筌占了,阿蒙挤着他坐下,勉强藏进树荫里,阿各吉找了一圈坐不下,只好抢过他们的草帽,拿三顶草帽罩住头脸,躺在阿筌脚边。
  他们三个都是金沧剑之乡剑邑村人,从小在火炉边炼铁铸剑,长得腰圆膀粗,比一般后生结实神气。十六、七岁,正是对曲子约阿妹的年纪,三人都刻意打扮了一番,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对襟短卦滚了一圈炫白压边,整齐的绑腿,崭新的麻鞋,鞋头还绕了朵大红绒线花。“二月初八去烧香”,烧香其实是阿嬢阿奶的事,姑娘后生们挂心的只有对曲子。
  听着远方的曲子三弦声,阿各吉恨恨地打个唿哨:“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样子,跑出来对什么曲子!”
  阿蒙从挎包里掏出两条锅边粑粑,掰开一条分给阿筌和阿各吉,客观地说:“想想阿铭哥,千金小姐我们惹不起,躲开点好。”
  想起阿铭,三人都无话。
  阿各吉咬口粑粑,看看阿蒙瘪了的挎包,批嘘道:“你只带了两条粑粑?”
  阿蒙邪笑:“有豆豉可要吃?”说着伸过脚去。
  阿筌忙把阿蒙蹬开:“你们两个少膈应人。阿迪牟呢?”
  “刚才你转身就跑,我和阿各吉跟过来了,阿迪牟好像还在对曲子。哦,来了!”
  一个敦实的后生捧着草帽跑来:“看我整来什么。”
  躺着的阿各吉一个鱼跃跳起,冲过去接住阿迪牟的草帽。
  “马桑,哪采的?”
  “前面有片桑林。”
  阿迪牟捡起阿各吉丢掉的草帽扇风,笑嘻嘻地看三个老庚抢食。一帽子马桑实在不够三个壮小伙当顿吃,阿迪牟脸上的汗水还没消,草帽已经见底了。阿各吉不甘心地抠着帽檐,阿迪牟忙抢回帽子,解开绑腿下到美龙潭里,漂洗帽子上的马桑汁。
  “阿迪牟,你怎么会跑去采马桑?”
  “路过。”
  阿蒙不信:“路过?”
  阿各吉跳到阿迪牟背上,揪着他的包头问阿筌:“阿筌你信不信?”
  阿筌指头划过三弦,清清冷冷的脆响。阿各吉得到指示,掐住阿迪牟的脖子往水里按。
  阿迪牟忙挣扎:“阿各吉你个蛮牛……咳,咳……”
  阿筌示意阿各吉放手,笑问:“你可有追上高家小姐?”
  阿迪牟扯着衣领扭捏:“你们早晓得是高家小姐?”
  阿蒙嘘他:“阿筌忽然跑了,我们的脚趾头都晓得要赶快跑,你还去追她。”
  阿迪牟把阿各吉丢上岸:“晓得我脑瓜子没有阿筌的脚趾头转得快,你们还不拉上我。”
  等阿迪牟上岸,阿筌才从挎包里掏出个小土罐,揭开盖子,辣香四溢。阿蒙深吸口气:“阿旺垒嫫的猪肝臜?”
  阿旺垒嫫是阿筌的师嫫,她腌的猪肝臜是金沧一绝,许多人问着来买,每年腊月,她家院里的肠子味儿要飘到过年才散得干净。
  阿筌炫耀:“还加了丁香菌呢。”
  “哗,你怎么弄到的?”
  “师嫫给阿旺垒说了媳妇,今天烧香后见面。师嫫忙了一晚准备吃的,今天早上我出门时偷偷挖了一罐。”
  阿各吉欢呼着,从旁边的歪脖柳上扭下根柳条,三下两下撕了外皮折成筷子,从土罐里挑出一大坨猪肝臜直接放嘴里,结果被呛到,辣得直咳嗽。阿筌大笑,接过罐子把猪肝臜挑出来分给阿蒙和阿迪牟。阿各吉辣不住,埋头到美龙潭灌下一肚子水,还没等喘顺气又扑回来抢土罐,带起的龙潭水溅得旁人一头一脸,四个人打成一团。
  吃完锅边粑粑,又吃过阿迪牟带的烧洋芋,四个老庚没事干了。许多生火做饭的上香人也吃完饭,来龙潭边洗锅刷碗,有阿嬢就嫌四人占了口岸,撵他们:“不要在这里挡手绊脚,过去过去。”
  阿各吉提议:“我们去薄荷箐吧。”
  阿蒙问阿迪牟:“他们走了吗?”
  阿迪牟愣了愣:“你说高家?我见他家仆妇在北边起灶,不晓得吃完没有。”
  “那我们从南边上。阿筌走啦走啦。”
  
  木俪扎实为难。双生子还真是心意相通,同时闹别扭耍脸色,一个赌气跑了,一个赌气不追。
  厨子端上来一碟柳蒸猪头肉,高容连吃两坨,见木俪不动筷,奇道:“阿俪哥,这是你最喜欢的柳蒸猪头,今天鲜折的美龙潭柳条,扎实香。”
  柳蒸猪头是金沧名菜,甄子底换成了新鲜柳条,把事先烤好的小块猪头肉放在上面蒸,边蒸边刷佐料,蒸到甄底滴油猪头肉变成红铜色时端上桌,入口香酥油而不腻。
  看高容好胃口地在铜火锅里捞菜吃,木俪欲言又止。高容感觉到他的犹豫,谋着他在转什么念头,也不开腔。
  吃得半饱,高容才问:“阿俪哥,你可是不喜欢阿莲?”
  “我们从小就订了亲。”
  “那你就该去追她啊。”
  “你拉我回来的。”
  “我拉你你就回来?”
  “阿容你吃饱找事?”
  “对!”
  赖皮!木俪随手把筷子射出去,高容利落地抖身歪头,成功躲过。木俪还想扔,看手边不是瓷盘就是瓷碗,忍了。“两年不见,兄弟功夫见长啊。”
  “上次是我大意,才会输你半剑。”
  “你们高家剑法太重,不如我们木家的轻灵。”
  “那是因为我们出招必中,不用躲闪。”
  “那你刚才躲什么?明明偷练了我木家身法。”
  “叱,腾挪跳跃是功夫基础,咋全成你木家的了?”
  木俪还想反驳,晃眼瞥见有姑娘的腰带在树后闪了下,于是笑了笑。高容敏感地用眼神询问可是高香莲回来了,木俪眨眨眼。
  高容站起来拉拉衣角,大声嘟囔:“吃太撑了,我去龙潭边逛逛,阿俪哥你慢慢吃。”
  “我也——”
  高容直接吩咐仆妇:“侍候好阿俪少爷。”
  高容转过几棵梨树又偷偷回望,看到高香莲已经坐下来,木俪正给她夹菜,不觉失笑。
  
  四个老庚还没翻过坡,就听到薄荷箐里此起彼伏的民家调,唱曲子的结队太多,分不清三弦对应的唱腔,听起来热闹而杂乱。
  阿各吉在石头上蹦跳:“太没谱了,我们去一统山头。”
  阿迪牟稳重地摇摇头:“先看看,阿妹漂亮才开口,免得招些马蜂。”
  阿筌笑他:“还惦记高小姐?”
  “本来忘了,你一提,我又想起来了。”
  “阿各吉,你刚才没帮他洗够脑壳。”
  阿各吉作势扑过来:“走走,再去龙潭边洗洗。”
  阿迪牟吓得拉着阿蒙往前跑:“我们先去打探下。”
  阿筌看他们转过坡道,沉声问阿各吉:“你说阿迪牟可会当真?”
  “对高小姐?”
  “你们两家挨得近,你盯着点,别让他学阿铭哥。”
  “不是吧,他真把高小姐放心里了?”
  阿筌靠在石头上,出神地看着山下。
  金沧坝子北宽南窄,东边一脉统称东山,最高峰为石宝山,千感林位于石宝山山脚,顺山势延上去的两坡之间有块小平地长满薄荷,以此得名薄荷箐,是年轻人相好见面的幽静地。
  阿筌他们也到了含苞欲放的年纪,但没得大人允许,严格说来不够格去薄荷箐唱曲子。阿筌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林子外的美龙潭,美龙潭是金沧最小的龙潭,像颗镶嵌在青绿帽檐上的碧玉宝石。水面只有十扇簸箕大,但胜在清幽,背靠东山北傍千感林,龙井儿出水踊跃水质甘甜,不旱不枯。十扇簸箕大的龙潭,竟能灌溉附近两个村的水田,老人们说,这是千感林娘娘和美龙王的功德。
  千感林娘娘和美龙王的爱情故事,是民家人最喜欢的唱词。所以金沧人都相信,在千感林相上的对象,会像娘娘和龙王一样相亲相爱。如果阿迪牟在别的地方动心阿筌才懒得管,可他在千感林相上高小姐——想想都头大。
  阿各吉估计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难得他眉头紧皱用心想对策。阿筌笑起来:“让你做点事就这么为难?”
  “如果阿迪牟跟阿铭哥一样……”
  “不会的。师傅都说我们还小,没长开呢!”
  正宽慰着,听到 
 1、1、曲子好唱口难开 。。。 
 
 
  阿迪牟和阿蒙跑回来。
  “阿筌,你猜哪个在上边。”
  阿各吉嘴快:“高小姐?”
  阿筌敲他一头,问:“可是阿旺垒?”
  “嘿!他拉了很多老庚帮腔呢。”
  阿筌来精神了:“去看看。”
  “你去干什么?”
  “我去给他帮腔啊。”甩来一句话,阿筌已跑过坡。
  阿蒙拉另外两人:“快追,别叫阿筌出风头。”
  “那你给他戴个马嚼子。”
  “阿各吉你正经些。前天阿旺垒嫫要阿筌来帮腔,阿筌装说年纪小不能来薄荷箐。他和阿旺垒一直不对卯,别惹出什么——”
  阿蒙这里还没罗嗦完,就听到前面阿筌的三弦响起来了。阿筌摆弄的是祖传龙头三弦,青花蟒皮绷的琴鼓,油滑的丝弦,配上他亮丽的高腔,一起调就仿佛风过龙潭,青翠的薄荷箐在弦声中泛起涟漪。
  “阿妹吔——”
  阿蒙要哭了:“快,我们三个盖过他。”
  三个老庚大喊着唱:“阿妹吔——”
  很没默契地三个调门。
  薄荷箐的后生们才被阿筌的高音震住了,又听到这乱七八糟的帮腔,都批嘘他们。
  “哪家的毛娃娃?”“屎尿娃娃来搞什么?”“雏鸡也想扇翅膀,可要阿哥给你搭架子?”
  三个老庚一面作揖道歉一面把阿筌架走,可刚转出薄荷箐还是被阿旺垒截住了。阿旺垒比他们大三岁,身形相貌成熟有力。
  阿各吉伏低做小:“阿旺垒哥,我们来帮腔——”
  “帮哪个?这里是你们能来的?”
  阿筌喃喃“你来得我们来不得?”
  阿旺垒吼一句“来不得!”飞起一脚踢过来。
  阿筌扭身躲开,阿蒙追过来掐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得话,一面对阿旺垒笑道:“阿旺垒哥,千感林的曲子散了,我们就说过来转转。”
  “来转转?好啊,跟我去打牙祭。”
  “????”
  “你们不是来帮腔吗?我收了。过来!”




2

2、2、铸剑工言出必信 。。。 
 
 
  四个老庚畏畏缩缩地混进阿旺垒队里,阿各吉他们的师兄也在,见四个憨娃娃来凑热闹,伸手就给他们两下。
  “屎尿娃娃会搞什么?”“不好好在下面呆着,乱转什么,嘴上毛没长几根心就野没边了?”
  四个人蹲薄荷地上,任师兄们打骂。
  阿旺垒问:“下一曲哪个来对?”
  就听阿各吉的师兄阿撩罗说:“我来。”
  其他师兄笑:“凭你?”
  阿撩罗不理他们,吩咐阿筌:“你来给我弹三弦。”
  阿筌殷勤地调了调弦:“阿撩罗哥,你要什么调,起个音我试试。”
  阿旺垒把阿撩罗攮出去:“阿筌又没跟你配合过,咋知道你的调?” 
  阿撩罗被推得趔趄,借势蹲箭步摆个造型,听到阿妹那边咯咯笑,一慌神忘词了,强唱道:“阿妹吔——你头上的杜鹃颤微微,你身后的飘带微微颤,你上前一步来,听阿哥唱几句。”
  阿筌忍住笑,揪两片薄荷塞嘴里,对阿各吉龇了龇牙。
  阿旺垒也嘟囔:“唱的不如说的。”
  对面有个圆脸阿妹马上回道:“阿小哥——有草才放马,地肥才栽花,心头无曲莫开口,有腔无调惹人笑,啊咦哟,惹人笑。”
  阿妹那边一阵娇笑,阿撩罗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走不上前又退不回来,僵在原地。阿旺垒脸上也挂不住了。今天的主唱是阿旺垒和他对象,通过唱曲子的方式来认识彼此的老庚,可自己的帮腔们很没唱曲子天赋,几个回合后就没词了,再加上对方那个圆脸姑娘,声音清脆嘴皮又溜,唱得这边接不住。
  阿各吉怕师兄在这里受了气回去拿他出气,忙捅阿筌:“你快提词。”
  阿筌吐掉薄荷,猫到前排低声说:“我的曲子比薄荷多,我不唱歌哪个唱。唱得龙王喉咙痒,唱出娘娘笑酒窝。”
  阿撩罗问:“配什么调?”
  “快唱!”已经冷场了,还计较些没名堂的。
  师兄清清嗓子唱过去,那边很快接道:“哥不乖来哥不乖,哥的心思妹难猜,哥有曲子千千万,为何刚才不唱来?”
  阿筌说:“哥太呆来哥太呆,哥的心思藏不来,哥有曲子万万千,一见阿妹嘴皮颤。”
  在阿筌的提点下,双方的曲子越唱越俏,旁边几个队子也停口过来听热闹。阿撩罗长脸了,一个人霸着唱,坚决不让位。
  阿旺垒被人喧宾夺主,只好拿自己师弟撒气,直接将阿筌提溜出薄荷箐。
  “今天没人守炉子,你还不回去?”
  “我再……”
  “你想让阿爹知道你来薄荷箐?”
  阿筌犟嘴:“阿各吉他们还在。”
  “他们自有他们的师兄管。”
  那三个“自有师兄管”的老庚很没义气地赖着不动,阿筌蹑旋了一会,只好悻悻离开。
  等我说媳妇时,绝不会像阿旺垒这么窝囊,连曲子都不会唱。阿各吉他们三个帮腔也肯定比阿撩罗他们强,不会冷场更不会让阿妹笑话。
  阿筌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直到远离薄荷箐听不清那边乱麻麻的曲子声。他不想回剑邑,但又没地方可去,玩会儿兔子跳更无聊,干脆找块平坦的石头躺下睡觉。
  迷糊中听到有个声音:“你是千感林唱曲子的小哥吗?”阿筌揉着眼睛转向声音来处,模糊看到来人,他揉眼的手滞了下,用手掌挡住对视,脑子急转。
  来人是吃饱了四处逛逛的高容,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唱曲子小哥的身份,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决定独自来会阿筌。
  阿筌保持睡姿不变,甩着鼻音问:“你找哪个?”
  “找你。”
  阿筌麻利地跳下石头:“你也看上这块石头?让给你。”他话音一歇转身就跑,蹦跳间耳旁风过,高容已落在前面。
  “阿哥,石头让给你了,我要下山。”
  “你是剑邑村的,叫阿筌?”
  高容一身普通民家人装扮,同样的粗布短褂玄色裤子,若说比阿筌阔气点,也就是穿了双千层底布鞋。这份行头出行,显然不想让人认出来,可他现在又毫不客气点出阿筌身份,还一副要说事儿的模样,让阿筌没主意了。
  到底认他不认?
  高容负手而立:“我是高容。”
  阿筌忙跪下行礼:“铸剑工阿筌见过阿容少爷。”
  “起来回话。”
  阿筌起身站一边,不敢再抬头对视。
  高容轻笑:“你到懂事。”
  高容笑完不再说话,阿筌只能垂手站着,等许久没动静,微微飞起眼角去偷瞄,却对上高容探究的眼神,吓了一跳。
  高容注意到阿筌的小动作,眼神一冷。
  “你见过我?”
  “回阿容少爷,我跟师傅去高府送过剑。”
  “所以你也认出阿莲了?”
  阿筌想了想才明白高容指的是唱曲子的高家小姐,忙跪下:“小的原来不晓得是高小姐。后来……”
  “后来怎么?”
  “小的也奇怪,怎么会有那么美貌又会唱的阿妹。后来看到阿容少爷的英姿,才晓得是高家小姐。”
  “美貌吗?”
  阿筌被高容语气里的寒冰冻得差点哆嗦,他匍匐在地,寻思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正纳闷,眼前一花,已被高容踢翻过去。
  “我问你,谁美貌?谁会唱?谁是你阿妹?”
  阿筌护住头脸,顺着高容踢的方向在地上翻滚,滚到一块山石旁再滚不过去了,而高容的脚已逼近,阿筌躲无可躲,本能地曲肘抵挡。
  高容却收脚了,一个撩步坐到石头上:“起来回话。”
  阿筌不敢起身,偷偷活动肌肉发现没伤到筋骨,于是翻身趴下继续保持跪姿。
  “哑了?”
  “小的错了,小的不该跟高小姐……”到底是不该跟她对曲子还是不该中途跑了不跟她对曲子?晃眼看到高容刚才踢自己弄得鞋面上全是泥土草屑,忙拉起衣袖去掸。
  高容抬腿再踢。阿筌一不留神被踢得飞出去,头撞在后面的石头上,眼冒金星。
  “憨娃娃你给我记住,别以为能唱几句淫词烂调就可以乱骗阿妹。”
  阿筌头疼眼花,再听到高容的谩骂,于是回道:“是高小姐先开口唱曲子的,我又没跟她结队子。”
  一句话爆出去,阿筌就知道自己完了,于是团起身子准备迎接新一轮殴打,瑟瑟发抖许久却没等到预计中的暴打。他心一横也豁出去了,起身整理下衣裤,然后规规矩矩弯腰行个礼:“阿容少爷放心,小的胆敢对阿莲小姐有一毫私心杂念,不得好死。”
  “我如何信你?”
  “铸剑工言出必信。”
  “铸剑工?哈……”
  这冷笑,应该是针对试剑师阿铭。阿铭和高家大小姐的爱恋,一直是金沧人的禁忌,十年过去了,阿铭南下中原,高家大小姐北嫁胜州,他们之间的事情却依然说不清道不得。
  民家人一向重义气讲信用,而言出必信,在剑邑人心里更是比生命还珍贵。后生们到了学铸剑或学功夫的年纪,族长都会为他念祝词,并给他下批语,如果他日后心机险恶言而无信,定遭天谴,不配成为铸剑工或试剑工,更别说当铸剑师和试剑师。
  当年阿铭与高家大小姐高香蓝在千感林相识相爱,剑邑族长和高家都极力阻拦,两人被拆散后,高香蓝相思入骨病入膏肓,阿铭破了“不再相见”的誓言偷偷去探望,被高土司逮个正着。虽然身为族长之子,阿铭依然要被沉入东山河,后来还是大理府的流官蒋大人赶来说情,才把惩罚降成藤杖。阿铭卧床半个月,能下床后就跟随蒋大人南下中原。
  阿铭一直是剑邑人的骄傲,是有史以来最年轻最具天赋的试剑师,但那次藤仗后,他更成了剑邑人乃至金沧人的警示,娃娃们从小就被含含糊糊地告知,高家人碰不得、想不得、看不得,你能比阿铭能干?阿铭还差点被沉东山河呢,可没有多的蒋大人来帮你说话。
  高容不信“发誓”,那还能拿什么做信物?
  阿筌脑筋一转,拉过三弦激动地问:“小的拿这把龙头三弦做信物,可行?”
  高容微微点头,阿筌的祖辈曾是剑邑琴师,每年高土司府上的唱经会,这把龙头三弦都会出现。琴师一职一直传到阿筌的老公公(注:曾祖父),由于老公公热衷铸剑不习琴艺,唱经会琴师才换了人。以前,这把龙头三弦被历任土司挂过红,如今红布已换主人,只剩龙首上红布经年包缠的印记,虬髯龙颈处红磷油须,更显苍莽古劲。
  阿筌郑重跪下,双手横托三弦过头顶,朗声宣誓:“铸剑工阿筌胆敢对高家阿莲小姐有一毫私心,不得好死。”
  高容扯了扯嘴角,哼道:“我且信你。”说完转身离开,腾跳间已转过坡去。
  高容走得不踏实。阿蓝姐与阿铭相恋的情景他还记得。那是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娃娃,土司曾说,金沧有个阿铭,是金沧的福气。那个英俊的,沉稳而守礼的剑邑人,总是远远地对自己笑笑,动作谦下眼神温暖,仿佛在叮嘱:娃娃,剑是利器,小心些。如果阿蓝姐没有爱上他,他应该当自己的武艺教习吧?如果阿蓝姐没有……
  高容一个急停,转身又往山上跑。他尽量从山石上通过,站得高方便查看周围路径。听到前方叮叮咚咚的三弦声,他暗吁口气,沉□子调整呼吸。阿星哥总强调:“在民家人面前,要保持土司家的官样。”他撑了撑褂子,又掸去鞋上的草屑尘土,打整一番才慢步朝三弦响处走去。
  走得近点,听清弦声掩盖下的曲子了。
  “有缘不怕隔山海,无缘不怕两对门。不是冤家不碰头;就是冤家才遇拢。龙王娘娘定姻缘,阿妹阿哥心相连。”
  弦子是阿筌的弦子,歌声却模仿的女音,尖细扭捏得让人发吐。
  阴阳怪气的声音继续唱着:“伸手摘下芦苇尖,摘得芦苇花这朵,想着阿哥哥啊咿哟,早上随我不少想,晚上随我想得多,早上晚上这两时,时时动我心啊咿哟……”(注:《洱源情歌》)
  高容听得鬼火冒,一个大步跨过去,直接把深情款款的阿筌踢翻在地。
  “阿容少爷?”手肘估计受伤了,酥麻麻地疼,阿筌歪在地上没动弹。
  高容冲过去抓龙头三弦:“叫你唱,叫你弹。”
  阿筌借着身子低势护住三弦,又不敢做出“护”的努力,只咬牙暗暗使劲,不让三弦脱手。
  高容拉的琴弦不吃力,一时半会也没法得手。看阿筌护得把细,他更气,不管不顾奋力一扯,丝弦吧嗒断开,软软勾在他手指上。
  阿筌惊呆了,短暂惊愕后,一个弹跳纵身扑过来,铁拳榔头般招呼在高容身上。
  高容似乎没觉察到拳头,只呆呆看着自己的手,琴弦嵌进手指里,鲜血慢慢渗出来,细细的丝弦吃不完那么多,把多余的鲜血吐到地下。
  阿筌奇怪对方不反抗,旋即注意到顺丝线而下的血滴,他缓缓住手,迟疑地从高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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