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一树风流听无声-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小戴与小克不是宦官,自然也没有宦官听闻此言时的敏感和羞愤。他们互望一眼对方的光头,各自嚷了一声“我要还俗”就泪奔而去。
世人都以为少林是不接待女香客的。原来的确是这样。自从方丈有一天突发奇想,要把少林的释迦牟尼像全从镀金的换成纯金的以后,就不一样了。冥思苦想数日依然不知如何才能开辟少林的第三产业,几乎哀哀欲绝,一夜更加苍老。直至某日他终于醍醐灌顶灵光乍现,想起了那个掷果盈车的潘檀郎,然后侧目看见了当时已经发育得异常优异,基本可以算作“老少皆宜,男女通吃”的,我。
“你们三个,快去接客!”方丈一句话就把我们捻将出去,带领女施主们参观禅院,讲解佛法,顺便旁敲侧击地暗示她们多捐香油多攒阴德。提一句,我在少林的这几年,少林香火鼎盛,女香客较之其它的牛掰寺院多上十倍不止。少林附近的尼姑庵也全部爆满,最后想出家的姑娘必须通关系走后门,才有可能穿上那一身屎黄色的尼姑袍。我想那些身段玲珑的漂亮姑娘应该不是冲着那身屎黄色的尼姑袍来的,因为那些袍子的剪裁工艺实在欠佳,无论水蛇腰还是水桶腰,塞在里面一样难解难分。
你不能说我们这个时代的少女,智力水平的发育程度比较寒碜。因为出家到少林附近的尼姑庵,好处还是很多的。少林和那些庵堂的互动也是不少的,时尚点的说法叫作“非诚勿扰”。结果方丈不以为然,劈手给了我一个大榧子,说“‘扰’你个头啊‘扰’,那叫‘切磋武艺’!”叫法不同而已嘛。阿弥陀佛。
反正方丈一旦神经短路,便会邀约附近庵堂的师太前来谈经论佛,切磋武艺。老和尚与同龄的老师太在台上切磋的时候,他们无暇多顾的那些年轻弟子也俩俩切磋得热火朝天。多少暗昧之事便在少林那无人涉足的树林草堂一再发生。
我不上心学武,寺里也无人教我。不过对此我并不在意。少林所有的武功在我看来都既无美感也无乐趣。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轻功。稍微有点武侠小说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能上树掏鸟蛋上房揭瓦片的武功,自在飞行,风声贯耳,全无拘束。不过耳濡目染师兄弟们早晚习武,武功居然也一日千里般精进不怠。最初相识的日子小克小戴使唤我做事毫不客气,半年不到他们便屁颠颠一脸谄媚地跟在我身后叫我“老大”。这个改变源自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得很简单,但是我得说一下。因为它显得我牛掰非常,而我那根深蒂固的自恋癖早蜷在心窝里蠢蠢欲动,不吐不快。
那日我嘴里衔了根麦草,从后山溜号归来,一路悠哉慢行地晃回寺院。无意撞见我们这一辈和尚里武功最高脾性最凶蛮的一个大块头正欺负着戴克二人。小克已经被扁得狗爬在地,小戴离彻底趴窝也为时不远。我旁观片刻,见那俩小菜鸟的脸活像开上了满园的红桃绿柳,惨不忍睹,便按捺不住地动手……动口,管了管。
那大块头跟被如来佛祖撞破他偷腥似的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弹眼落睛的古怪神情那叫一个莫名其妙。只不过他的脸上多了一道口子,而造成这道伤口的罪魁祸首——那根从我嘴里吐出的麦草,已经深深陷进了他身旁的一根檀柱之内,要拔''出来兴许还得费上一番功夫。后来他将这事打小报告到方丈那儿,我便被打发去看守藏经阁了。
日里我挑水砍柴洗粪桶,夜里便青灯古佛诵经书。相似的白天黑夜是少林寺里的粗茶淡饭,构成了我熬姜呷醋的全新生活。高床软枕锦衣美食的过往岁月,金已成铜银成铁,前世今生一般不再真实。有时我会突然觉得,过去十多年的时光仿佛褪成一副年代久远的工笔,只是我渐渐看不清,画中那个时常面海而坐聆听风吟的孤独少年,到底是谁。
6
数月之后,少林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来寺里盗取经书。
这样的桥段总是发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也不能免俗,那天还真就乌云满天,片光不见。如果两个人不发一言地并肩而行,一个人掉进下水道里另一个也不会察觉半分。那小贼一袭夜行衣,一身过人轻功避开了寺内所有的巡逻和尚,直扑藏经阁。
他在一排排经书架前挨个儿乱翻,浑然不知我已在他身后多时。看他在墨黑一团的阁楼里找书太过辛苦,我终于关怀备至地开了口,“你不点个灯吗?”
“易筋经!”小贼喜不自禁地轻呼一声,将一本经书揣进怀里,立马转身向我扑来。
他的武功和我应该是在伯仲之间。只是几招过后,便疲态尽现,也让我登时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已经内伤不浅。“留下易筋经,你想走便走,决不会有人出手相拦。”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好言相劝。
那小贼不可能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但却丝毫没有弃书跑路的意愿。攻势更为凌厉,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我趁打斗的间隙看了看地面,比易筋经更上乘的武学秘籍散了一地。其实易筋经远没有很多武林野史描绘得那么神乎其神,顶多不过治疗内伤颇有奇效,这点早已世人皆知。而眼前的人既已受伤,却毫无保留地招招拼命,全然不怕伤上加伤,似要与我同归于尽。这种玉石俱焚般的莽撞行为几乎只有一个解释——这本经书他并不是为自己偷的。
联想到为了一个馒头都能打上仨时辰的小戴和小克,这身形瘦小一身伤却独闯铜墙铁壁少林寺的蒙面小贼简直高大伟岸得令人瞠目结舌。甘为他人冒如此之大的风险,毋庸置疑是个品质非凡的好同志。我想了想,少林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秃驴和经书。没了易筋经,还有洗髓经金刚经以及藏在戴克二人枕头底下连环画版的处女心经等等。这种草纸似的玩意儿,少个一本两本,无所谓的。
当机立断地作下个决定——放他一马。
就在我一个翻身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从他怀里取走易筋经之后,忽又放开了他。面带微笑地将书单手呈于他面前,对他说,我输了,你走吧。
那个小贼恇怯不前,满眼惊愕地直直看向我,恍遭雷劈般地一动不动。拨云见月的瞬间,借着一缕跃至人间的皎洁月光,我和他四目相对——这小贼的眼睛原来那么漂亮。湛亮如星,与倪珂的眼睛颇有几分相像。只是倪珂的碧绿眼眸中总是盘结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而这小贼的却明亮剔透一眼见底。以前那些番邦朝圣时所进贡的名贵宝石,如果搁在他的眸子旁,恐怕也不过是些暗淡无光的死鱼眼睛。
“你若是个尚未结亲的姑娘家,除却以身相许无以为报,我也只好却之不恭。可是……”我憋着一口哀叹扫了一眼面前那具无峰无谷的小身板,继而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倘如你真想谢我,他日有缘再见,备上薄酒请我小酌一杯,我是决计不会推辞。”
小贼依然伫立不动,凝着如同化冰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带一丝寒意的夜风徘徊于我们二人之间,时浓时淡的花香从不远的树林里阵阵传来。
“还不走?”眼见半夜出恭的小克瞅见这幕,张大了嘴,即将鬼吼出声把一寺的老秃驴全给惊醒。我将持书的手往回收了收,把脸上的笑容放得更开一些,对他说,“你再不走,我可要反悔了。”
如梦初醒。他从我手里一把夺过易筋经,纵身一跃踏风而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林。
好人好事是不能做的。因为丢了易筋经这件事,我被师父罚扫了三个月的茅厕。很惨。
这个社会总在不露痕迹地逼良为娼。
第 3 章
三
1
我问过克郦安为何出家少林。
他说自己小时候也幻觉日后长成一位绝顶高手,随便一掌就能把一整块巨石劈成上万张宣纸,轻而易举地好比拍蒜头。随后出门除暴安良,劫富济贫,名扬天下。可后来他的家乡先旱后涝连年饥荒,死者横尸荒野无人来收,生者流离失所无人来管。啃完树皮啃墙皮再也无物可啃以后,他才猛然意识到,以前的想法特幼稚特不靠谱。
你认为什么才算靠谱?
有钱呗。很多很多的钱。金山银山珍珠山,反正钱不硌人也不烫手。
我问他,小戴呢?
他说,小戴的身世比我还坎坷。我流落少林算是天灾,丫可真叫是人祸了。可是他从不肯细说,想必是担心那个仇人来头不小,怕将我们牵连在内。
此时我已二十岁,再晚熟的人也过了青春期了。想到我的豆蔻年华就在一班形容枯槁的秃驴中悄然而逝,怎不叫人伤心欲绝。无数次询问方丈,到底当年倪珂输了怎样一个赌约,居然让我就这么被困少林。本衍大师无数次故作神秘地笑而不答后,终于耐不住我耿耿于怀的殷切目光,答曰:“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为师也不便再作隐瞒。只怕你听了以后……”
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方丈和一众少林高僧隔三岔五便来问我愿否一辈子留于少林。鉴于年幼时我曾立志要让自己死得很有水平,或在如山如海的美人环拥下精尽人亡,或和某一个人坐在海边听着海风寿终正寝。若在少林寺里终老一生这两者定然都做不到。作为一个理想至上的人,所以没有答应。
“简森!快和我去见方丈!”小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后山找我,火烧火燎地一把将我从草地上拽起。
“干嘛?不就偷吃了只烧鸡么,至于么。”
“有位施主指名道姓要找你,可是一个百余年也出不了的如花似玉大姑娘!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她似乎有那么点异装癖。”小克双目炯炯,手舞足蹈,笑得意味深长极尽猥琐。这厮,还真把少林当鸭店了。
虽然人头攒动,满堂光头,我一进门还是一眼瞧见了那个人。侧对向我,手持一把玉扇,正凝眉蹙目全神贯注地逐副参看庵堂内高悬的壁画。我不知道那些壁画有什么好看的。画中的罗汉大多脑满肠肥,红光扑面。耳垂很大,扑扇起来能刮起飓风;嘴也很大,像开在脸上的胳肢窝,也不知素食主义者怎么就能让自己长成这般模样。不过联系戴克二人的亲身经历追本溯源,像我这么帅的,倘若愿意出家,多半是蒙了不白之冤遭了奸人暗算。
画上的题词也全无新意,无外乎是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场面话。还不如张贴些西洋的裸女图,好歹养眼的紧。可我不敢对方丈说,那是披麻救火自取其咎。他脾气暴躁如同疯牛,动辄让我去扫厕所。没有慈悲之心,更没有好生之德。他只认得国货当自强,所以我们应当多用痰盂,少用抽水马桶。
那个人仅用一个小侧脸对着我,我便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能将庸俗不堪的金银珠宝穿戴一身,还能让人叹服于他卓尔不凡的优雅气质,这个世界恐怕除他之外绝无二人——那个六年前只输了一盘五子棋就头也不回地将我留于此地作伴青灯古佛的,小王爷。
2
整整六年。每个油灯枯黄的漫漫长夜,每动落月屋梁之思,我都在考虑再见到倪珂时如何全不在乎轻描淡写地拍他一下肩膀,说一声“哥们,没死呢?”然而真的见到活人,我居然很不争气地热泪盈眶如鲠在喉了。少室山青黄六载,这小子却无半点长进。虽说整个人堪比一块精雕细琢的稀世美玉,然而行为举止依然温吞水,整一副好死不死的娘娘腔。
“这……这是简森?”倪珂闻声回过头来看我,眼睛瞪大,一眨不眨。一脸瞠目结舌至了极的不可思议。
谁看见六年前种下的土豆长成了玫瑰花,都是如此反应。我轻拍了一下倪珂的脸颊,意在抒发胸意,好生得瑟。
从放空的状态回到现实,小王爷立马骄态毕露。恢复惯常的气定神闲,连连摇头,一声长叹:“唉。当初多好看一孩子啊,怎么六年不见,能疵成这样呢。”他转过身,刻意忽略我显然被他打击到了的沮丧,带上一脸爽歪了的笑容,对方丈说:“大师,六年之约今日期满,我可以将他带走了吧。”
“小王爷自便。只是——”
“大师。”倪珂眉宇微微打结,冷声冷气地阻止了方丈的后话,“六年前是我输了,六年后却是你输了。”听完这话,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谢天谢地!这六年他的棋艺见长了。
“我给你半个时辰收拾包袱,半个时辰后我在寺外等你。”
“我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你可看仔细了,有还是没有。”黛眉轻轻一挑,用眼梢余光瞥了瞥躲在门外眼巴巴望着我将依依不舍之情全然写在脸上的师兄弟们。我知道那是他给了我半个时辰与他们话别。
“明白了。”我不禁会心一笑。这小子打小便是精分,从不喜欢把话挑明了说,一贯阴阳怪气模棱两可。
二人一并出寺,全寺僧人列席寺门两旁,面露悲伤。小克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恨不得与我来个十八里相送至长亭;小戴人影不见,怕是早已痛不欲生昏厥过去。我感动坏了。这足以证明我一贯是个魅力男,人缘好到不像话。可惜多好的粥也总会有老鼠屎,几匹害群之马笑得流水落花唏哩哗啦。惹得人疑窦丛生,分外不解。
没走远几步,一个平日里和我混得还算不错的小秃驴笑得前仰八叉对我嚷道:简森,你身边这女扮男装的美人莫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千里迢迢寻夫而来?
3
一路骑马慢行,莺歌燕语,垂柳毵毵,白雾袅袅。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乃至整个世界都像挂上了可爱的糖霜。大约秀色可餐,就是这么个意境。我的心情也如这返绿的大地一样,日渐开阔光明——倪珂在我身边。
六年不见,丝毫没有生疏感,仿佛昨天他把我扔在了少林,今天便来接我一般。
“皇后和太子结了梁子,还不算小,已经风雨满城。你想不想知道究竟为何?”我的心咯噔一下,也不知回没回话,便听得倪珂继续说:故事倒也简单,只是平白多了个版本混人视听。一说是皇后见太子日渐长大着实英气逼人,难耐春闺寂寞半夜爬上了那张准龙床,结果被正直不阿坐怀不乱的费铎一脚踹出了寝宫,断了几根肋骨;另一说是太子成年后日积月累的俄狄浦斯情结一朝爆发,对年轻貌美的后母图谋不轨不成,便恼羞成怒痛下黑脚,将你那位娇滴滴的母后踹得卧床数月对外宣称是凤体抱恙。
“你想不想见见她,你娘?”见半天没有反应,他侧过头来问我。
“那么……她想不想……见我?”我在玉王府四年,宫里从未有人传召要见我。也就是说,那个三千宠爱在一身连皇帝都对她言听计从的皇后,从没想过要见我一面。
“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为你安排。”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们至此无话。
即将回到玉王府,倪珂一把抓起了我的衣袖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在少林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一路忍将下来,实在忍无可忍。”
他说得是一种草药和檀香混合一体的味道,香源来自本人。仰天一声长啸:我本当完美无缺!颇为苦恼地告诉他,不知是不是一直被他灌的毒药和少林的檀香产生了化学反应。反正我在少林这六年,莫名染上一身时浓时淡的怪异香味。哪怕有一次喂猪时掉进了混着猪屎和米糠的草圈里,仍然掩不掉这一身的味道。
“少林居然养猪?”
“因为方丈说,没吃过猪肉至少得见见猪跑,猪太懒不肯跑也得看看它们如何长膘。”一个大老爷们身染异香,整得跟香妃似的,还有比这个更变态的么。声音里撒上了哭腔,我几乎是在低声下气地求他,“你……能帮我去掉么?”
“我想不能。”
我知道他很想笑。可小王爷又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维持自己优雅气质的人,虚荣心告诫他一定得憋着。这样一来他的表情就变得非常奇怪。看上去既像遭了大刑,又像被人挠了脚心,格外迂回。
叹了口气,“请嘲笑我。这般强行克制,不仅不美观,也许还会伤了你的五脏六腑。”
倪珂大概觉得此言甚为有理,于是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形象尽失。以至后来我一本正经对他说的话,他也没有听清。我说,倪珂,我很想你。这六年来我每天都很想你。对我而言,你是这个世上唯一重要的人,我的亲人。
4
我回到玉王府的当晚,小王爷遣散了大部分家臣,说是与我多年不见不想外人打扰。我们正在屋内烛光晚餐——没有那么情调,不过是在饮茶对弈,突闻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有刺客!
二人走向屋外,见到一个白衣刺客与一群披坚执锐的侍卫鏖战正酣。
“这把剑好像哪儿见过。”倪珂说。
“我倒觉得这个人很是眼熟。”我说。
那个刺客小脸一张,仿佛通上电的日光灯,白亮白亮,甚是晃人双眼。大概因为卖相忒好,以至横七竖八躺倒在他脚边的尸体看不出半分可怖,反而衬得他像个特立独行搞行为艺术的。刺客的剑比一般人的显窄,显长。剑身泛着蛇皮一般的黧黑嶙光,仅瞧一眼也叫人冷汗涔涔不寒而栗。不过眨眼功夫,我便可以断定他是当世最快的剑客,没有之一。每出一剑,那些即使混于江湖上也逃不掉是顶尖高手的侍卫便倒下几个。致命的伤痕在脖子上,细如发丝,不渗一滴血。而我看了看那个人的剑,居然也滴血不沾。
好快。真的好快。
“谁是小王爷?”最后一个侍卫倒下,刺客慢慢转过脸,一双冰眸对向我们。
势成燃眉,倪珂打小就卓尔不群的气质显然与生俱来。一院数十侍卫都被面如挂霜的刺客放倒在脚下,我也惦念着如何脚底抹油光速开溜的当口,他依然能够无比优雅地微笑,无比优雅地抬起手,无比优雅地指向了——我。
一个刺客单纯到这个份上,实在太悲催了。
他彻底忽视了眼前这个笑里藏刀珠光宝气锦衣裘带的翩翩公子是小王爷的可能性,而卯上了站在一旁全身上下不过是山野平民打扮的我。连多思忖一番都不肯,便一剑向我劈来。
就在我被这睁眼瞎的刺客追杀得满院乱飞的时候,倪珂轻声说了句,“剑是好剑,人就傻了点”,随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本就纹丝不乱的衣冠,掉头回了房。
这个刺客和别的刺客不一样,轻功好得不像话。轻功那么好的人完全可以跳槽去当飞贼——回报更高,风险更小。一向自认轻功不错,“踏雪无痕、落地无声”之类简直易如反掌。因为我既没有视死如归这么烈士的境界,也没有除暴安良那么高尚的情操,身处江湖单单奉行两个原则:其一,打不过留命跑;其二,能不动手则不动。
可是这回我使出了七分的力气居然也没有把他甩脱,而且不仅没有甩脱,反有被他越追越近的态势。我藏着三分力气不愿使的理由也有两个:第一个理由,假若七分力道被他追上,我还可以聊以安慰是自己让他,若万一拼尽全力还不能把他甩掉,那就真的耻大发了。做人得给自己留条退路,留个念想。
第二个理由,也是真正至关重要的理由。这刺客确实漂亮异常,白衣翩然似魁星,眉目俊俏胜帝女,不逗他玩简直就是犯罪。要知道脂粉堆里长大的这个事实将我的审美能力进化得刁钻无比,一般别人觉得达到沉鱼落雁这个标准的美人,在我眼里也就比惨不忍睹稍强一点儿。当然这些话不过心里随便叨叨,因为生理上,我还是有需要的。
“你别追了。你若再追,我可不客气了。”被他追了三天三夜,已快憋尿出肾衰竭的我终于忍耐到了极限,玩笑的心情全盘崩溃。一个急刹站定在高高的城墙之巅,转身与他对峙。铁树不开花,你当我是钉耙!
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停下来,他也是一个仓促的急刹,险些与我追尾。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脸色一沉,对方显得非常不满。
这话问的。“你不是想杀我吗?”
“……有道理。”
理论上动手前我得先问你两个问题。不管我想不想这样,一般故事发展到这个时候都得问。即便我二人长得再帅,也不能坏了武侠小说的金科玉律。本打算问他第一个问题——是谁雇的你?不过看这刺客追我追得如此有职业操守,多半不会回答。于是直接问第二个问题——你这身功夫谁教的?
“切。我师父可是很厉害的。”那双凝冰的蓝瞳里刹那浮起温暖的光芒。特小孩儿。喜不自禁的神情就像在显摆,我家的旺财咬人可是很凶的。
“我倒不是觉得你师父厉害,而是觉得他坑了你。”
那张脸立马降温几十度,转喜为怒。“胡说!你凭什么这样讲?”
我把他指着我的剑往一旁推了推,面带微笑地与他推心置腹,“喏,你的武功很高,剑法也很出众。可你杀人的招式却只有一种。你和玉王府的侍卫纠缠一起的时候,明明有很多机会把他们全从簸箕捅成筛子。可你却没有,非要一剑封喉。如果不是你师父教你的,怎么会那么做?”我兴之所至,拉起他的白嫩小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比划了几下,继续说,“像那样打架很不划算。你若照我教你的招式与人打斗,虽然不如‘一剑封喉’这么拉风,但却胜在够实用。”这样说的理由不是我好为人师,也不是为了把他侃晕好乘机开溜。我是真心实意替这家伙惋惜,只抹别人脖子的打架方法是很累的。碰到菜鸟固然又帅又拉风,但碰到高手可就难了。他得和别人赤手空拳周旋上半天,才能一击致命。
“这和我师父无关。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
“耶?为什么?”
“怕。”他挣开我的手,冷冷扫我一眼,恢复了刺客该有的惜字如金的本色。
“怕什么?”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我怕他们的血脏了我的剑”或者“我怕他们的血污了我的眼”,这样既牛逼又装逼冷艳高贵非常的回答。结果他一本正经满目认真地对我说,“我怕见血。我晕这个。”
差点从城楼上掉下去跌个半身不遂。我不相信。这话换谁都不会相信。虽然这个容貌出众为人过于单纯的家伙已经教人无比开眼,但作为一个刀剑间舔血度日的刺客还晕血,这话说得实在有点侮辱别人的天灵盖下盛得都是淘米水的味道。
所以我决定试一试他。伸出手指在他的剑尖上轻轻一抹。然后把带血的手指头伸向他眼前左右晃了晃。“晕不?”
他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恶狠狠地瞪了我不少会儿。然后小脸煞白,两眼一闭,一头栽进我的怀里。
操!他真的晕了。
第 4 章
四
1
我把那个不省人事的倒霉蛋扔进一家客栈。用现代的标准来定义,这家客栈是准五星。
我走得匆忙——这是拜他所赐;我没有带钱——这也是拜他所赐。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对他进行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人权侵犯——搜身。一边压在那刺客身上信手乱摸,一边祈祷老天爷能让我从他身上摸出银票——否则我就只能留在此处刷碗,而且还得做好店大欺客的思想准备,也许稍不留神就得在这儿苦干三年。
把他里里外外摸了三遍都没有找到哪怕一枚铜板。正当我悲从中来、怨天尤人之际,老天爷似恰巧眯完盹儿,睁眼瞅见一个帅哥正在另一个帅哥身上摸上摸下,立马虎躯一震,漏了个响屁——我是说,它打了个响雷。那个雷炸完后,一张银票从刺客身上不知什么地方悠悠然然飘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我的脚边。银票上的数字不小,能把寻常老百姓的嘴给乐歪。曾有一首传遍大街小巷的口水歌唱道:上帝是个女孩。佛门弟子的慧根让我立马顿悟了,头顶那个也许叫作耶和华也许叫作释迦牟尼也许叫作别的什么的老大不仅是个女孩,而且还是个耽美狼——这一切就好解释多了。
爬下床,拾起银票。突然想起一句格言: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趁火打劫这种事显然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不屑也不该做的。人们习惯把“大丈夫”定义为“伟岸的男子”。我对自己的道德情操丝毫没有信心,但“伟岸”二字无疑戳中了我的死穴——它或多或少总牵系着我后半生的“性”福。
趴于那小子身上找银子时,碰巧搭到了他的脉搏。久病成医,我虽打小身骨皮实耐揍,但四年待于倪珂身边也与长病无异。登时明白了刺客晕厥的真相:当时他在胸腔凝着一口真气打算与我贴身肉搏,结果被我用手指抹剑尖这么个明显让他觉得弱智到不可思议的行为吓了一跳,一口气就此走岔。加之身上原本带伤,也许是陈年旧伤。两厢作祟,便顺理成章地晕了过去。
轻轻把他扶起,盘腿坐到他的身后,定心将我的内力缓缓输入他的心脉。直至于他体内乱窜的真气逐步被我逼为一处,才慢慢扶他躺下。
那张小脸本像封了一层蜡,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运功为他疗伤后,渐渐透出桃花的淡红,显然气色好看很多。我起身擦了擦满头的汗珠,望着眼前仍显稚嫩童真的睡颜舒心一笑——这回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拿走他的银票了。
2
店小二很面善,笑起来不多不少露出八颗牙齿,让人如沐春风。鱼尾纹、法令纹在春日大作的阳光下微微发亮,配上一张清瘦儒雅的脸真是恰到好处,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
我吩咐小二烫一壶上好的酒,叫了店里最贵的几个小菜。我说“先搁着,楼上的朋友还未醒”,便坐上桌子与他闲扯。空气里有淡淡的榆木香气,干燥的阳光香气,清洌的笔砚香气,还有自我身上散发而出的莫名其妙的草药香气。高''潮迭起的嗅觉享受,爽到爆棚。我猜他是掌柜,他便喜上眉梢咯咯乱笑,接着问我缘由。于是我信口胡诌道:你的一举一动都有股成功人士处变不惊的淡定气质。其实他是不是掌柜与我无干,我不过顺水推舟,好话多说兴许他会给我打折。我本人也不太理解什么叫作“成功人士的淡定气质”,究其原因是我没有看到过什么成功人士。从小到大我看到过的最成功的人是费皇帝,但是据说他最近很不淡定。闹得沸沸扬扬当事人各执一词的“肋骨门”里,费皇帝选择对我娘毫不怀疑的偏听偏信,最后甚至气急败坏到要废了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太子之位。
他对我说,你一进门我便注意到了,你对你这受伤的小兄弟真好,堪称掏心掏肺。
说完以后该小二使劲抹了把眼里的热泪,嗡着个鼻子问我要不要将酒菜端上楼送进我的客房,并且要为我的小兄弟多热一壶私藏已久的雨前龙井。他说对待朋友肝胆相照福难同享同当,做人理应如此磊落;同时还强调自己被我那句“楼上的朋友还未醒”的话语给感动得不轻,所以上述服务全部免费。
我摇摇头:统统打包,我路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