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一树风流听无声-第1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若我军粮草遭劫,自当驿使传书奏请太子调粮。此一来回确是需要月余时间。”知他心意已决,我开始没话找话了。“只不过,监守自盗、通敌卖国,哪一条都当得上去阴曹地府走一遭。”
  “我陪你同往。”神色认真,吐纳笃定。
  “军中粮草一分为二,各自屯于一地……”真是拿这小子没辙。俯身靠向他,于他耳边轻言,“不过,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那么,你也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季米揶揄意味十足地径自笑了起来,用食指擦了擦唇边的血,伸出舌头轻舔了舔。近乎无色的薄唇此刻艳若朱砂妆点,无疑是在教唆人“牡丹花下死”。他指了指自己裸裎在我眼前的身体,“我的意思……你当明白。”
  打个响指,“一个时辰。”
  我这儿已搭弓上弦,他倒要拍屁股走人。莫骂酉时妻,一夜受孤凄——古人的教训,怎可怠慢于耳旁。见季米如偿所愿地轻轻点头,突然笑了,“我说,你该不是使得‘美人计’吧?”
  “方才那是苦肉计……”他将我一把拉近,修长十指尽插入我的头发,又贴上来一阵纡缓湿吻,口中呢呢喃喃,“现在才是……美人计……”
  几个月来的思念一朝溃堤。这一刻除了彼此纵情拥有,再无他想。
  2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潜入了汉营。黑衣人轻功不俗,本不该被人发现——可他却刻意让巡逻的兵士瞧见自己。一时间喊杀声四起,军营挑灯点火,亮若白昼。目光湛然,身姿如谪入人间的仙人般飘忽秀逸,出手却极其毒辣。隔空劈出一掌,指尖泻出一道黑气,便叫围攻者手持的长矛尽断。翻掌向下,如枭鹰展翅般两臂一起,不过灯灭一瞬,数十兵士俱被断矛穿喉,脓浆赤血流了一地,死状惨不忍睹。
  一个看着至多不过十三四岁的士兵见状立马弃甲而逃,黑衣人仅是对着插地的木桩轻一挥袖,巨木便拔地而起,笔直飞砸而去。那小兵边跑边回头,心想若被这巨木砸中,定然胸腔迸裂,死无全尸。心下一急,脚步越显杂沓,愣地于一顶军帐前自个儿绊倒了自个儿。
  眼见巨木距自己不过一臂,爬起身的小兵已经魂不附体,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出掌,快。听天由命般紧闭双目,猛一声大吼便出掌相拒。顿感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复又似万流归宗般聚于掌心,喷激而出。再睁眼时,巨木竟四分五裂,碎若齑粉散于两旁。
  那孩子兵一回头,一张英俊脸庞近在眼前。极似兄长的眼神温柔欲化,正含笑看着自己。竟没来由地一红脸,猛然想起自己方才临敌逃跑当处军法,又吓得哆嗦起来。
  “我若是你,自知不敌,许将跑得更快。”简森仿是知其所想,随手揉了揉耳朵,笑道,“年纪不大,嗓门倒不小。”
  黑衣人已飞至空中,却又回头,望向士兵身后之人。见黑影须臾消匿于夜空,那孩子兵慌忙开口,“殿下,兵符被盗了!”
  “早知道,我该把它带于身边。”简森略一勾唇,问道,“可还有日里未吃完的馍饼,借我一用。”
  将半块馍饼自怀中摸出,毕恭毕敬递上去,却见身旁人一动不动,不急于去追敌,倒对自己温和一笑,“劳驾……”这才注意到由于害怕得紧,一只手竟不自觉地死死擒住了对方手臂。复又红了脸,待一松手,人已掠至极目难见。
  月色疏淡,荆棘丛显得鬼影憧撞。明明无一丝一毫的风,可满树的枝叶满地的石砂俱在打旋。一股肃杀的寒气渐渐将整片石林笼罩,编结成无从逃脱的天罗地网。简森环顾四周,微微笑道,前辈有意引我前来,却不现身相见,这是为何?
  “汉军传你于校场点帅中胜过了剑神,可是真的?”冷冰冰的口吻毫不客气,虽说的是中原话,可口音怪诞,非凝神细听不知何言。“若是真的,我今日杀了你,岂非就是赢了他?”
  一块巨石猝尔扑至身前。简森轻身一跃,便掠起丈余。湿气氤氲阴风扑来,当下不敢怠慢,全神贯注于冉冉而现的对手。黑衣人武艺超绝,罡气罩体,全然无从近身。于空中错身几个回合,两人对掌一击,便同时后飞,各自急驻于地。
  亦是一双淡然的蓝眸。招式身法与季米如出一辙,可功力显然较其更上一层。舒庄主的内力刚劲沉浑,如红日喷薄;而此人的内力阴柔诡谲,似冷月泻注,二者竟不遑多让。莫非此人就是那个大漠剑客糜伽?想到那个冷面若霜的季少侠,不由自嘲一笑:若真是他师父,这架未打可就已经输了。
  “功夫确实不错。”黑衣人轻咳几声,看似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出征未罄,已失兵符,自是难逃罪咎。费氏江山既不容你,何不自起炉灶。”
  “为将者未战而失兵符确不可赦……只不过,晚辈斗胆一问,前辈费尽心思盗出的东西而今何在?”似坐似卧于巨石,闲适自在地翘起二郎腿,冲黑衣人扬了扬手中之物。月光蒙昧不清,浑然片片覆地银箔——那虎型白玉仿似已落于他手。
  黑衣人当即下意识般伸手往衣襟里摸,忽见对方内力灌掌,权将手中之物当作暗器掷向自己,立马出手去夺。如此短短空隙,一条身影已跃至身前,不复纠缠稍触便去。
  简森挑眉一笑,又扬了扬手——刚刚自对手怀里摸出的虎符,这回可是当真不假!黑衣人目露怔然之色,低头一看,竟发现自己紧攥于手的不过是半块已经硬了的馍饼。兀自一声冷笑,我大意了。
  “前辈若无见教,晚辈这就告辞了。”笃然转身,将一个毫无防范破绽百出的后背曝露敌前,朗声笑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太白一生作诗无数,唯此句最妙。”走得很慢,并没使出那身天下莫敌的轻身功夫。
  先前二人对掌,分明觉得此人的内功修为并不若己,但那似风行于水的散漫样子竟叫人一时瞧不出深浅。黑衣人稍稍皱眉,俄而放声大笑。两足踏风,转瞬隐逝天际。
  倒非简森故意使诈,他只知道再不转身,额头沁出的冷汗就要叫对方瞧破了。当日校场点帅,若非剑神念及二人故交有意让招,元帅之位如何也落不到自己头上。觉出对手行得远了,亦不敢在原地滞留片刻,可毒发的疼楚已叫他站立不住。
  “殿下?”见到简森天近大亮才回了营,摇摇晃晃面色惨白,驻营兵士纷纷上前询问。
  “无事。”吐字得十分吃力。喉间泛起一股甜腻,怕主帅受伤动摇军心,强将一口要噀出的血沫吞咽回去。而后又怕触发体内剧毒,更不敢运功疗伤。待其自行恢复,如此便耽搁了十数天。
  3
  方才叠股相拥、琴瑟交好正当兴头,粗砂糙石硌于肘下身下亦未有知觉。现在停罢下来,凉风吹散了荷尔蒙,酸疼之感便袭遍了全身。我们穿上长裤,光裸着上身,于一块尚且平坦的石头上并头躺了一会儿。当真以天为盖以地为席,返璞归真,坦坦荡荡。
  “你……真会成为驸马?”
  “我还琢磨为何少侠攒眉怒目出手即是杀招,原是醋劲大发。”笑罢,侧头吻了吻他。
  湿漉漉的额发贴上头皮,雪凛纸白的脸绽出一抹艳煞的嫣红。季米扭过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你一个月前便已至军中,何以今日才现身。
  “于你之前,已有人来探过了营。”见他面色动了动,又道,“他似乎……并不想止息干戈——我记得你曾说过,‘鬼岭’天堑纵是樊凉百姓,也未必知道。”
  皱眉半晌,他凝视着我的眼眸道,简森,你若信我,便莫再问了。
  略一点头即不复多言,与他及肩静静相靠。只见黄沙比茵、穹天若洗,慢慢阖上眼睛,心道:若世间真有莲华妙境,也不要去了。
  “少侠这就去了?”马步、倒立、站桩,打小练武之人时间自然掐算得准。季米穿起衣袍束上银带。见我方兴未艾般赖地不起,突然出剑将我的上衣挑于空中。举臂轻挥,片片破絮随之飘飘而下。
  “我劝你天黑后再回营。身为主帅,让属下瞧见这袒身露体的模样可有失威仪。”轻轻耸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着片缕的上身,淤青、齿印与吻痕赫然遍布,确凿糟得可以。季米掸去黏于白衣的碎石沙砾,跨上骏马,居高临下睨视我道“我也很记仇的”。唇角一勾,即扬鞭而去。
  我抬手扶额,大笑。

  第 43 章

  四十三
  1
  亏得小王爷神机簸弄,自“鬼岭”断抄敌后,行得隔水断粮的阴损招数。虽极耗粮饷,却也让汉军占尽高地以逸待劳。只须放一通乱箭,任那骁勇铁骑无论自何方突围,俱被箭雨射回。堪称一只鹰也休想飞脱。城邑遭困数月,樊凉王的十一王子哲巴亥带领一千精骑想要破围而出,亦中箭堕马身受重伤,扔下百十具尸首便狼狈回城。
  “殿下,有个女人前来找你。”
  “半坼?”青鬓散乱,脂粉未施,一身饱餐风露的粗布素衣,虽是趔趔趄趄之态,依然万种风情引人侧目。朝她来的方向望去一眼,滚滚烟尘早已湮没了远路。难以想象她这样一个手不缚鸡足踝纤纤的弱女子如何一路跋涉,横穿万里荒芜来到我的面前。
  她见了我,浅淡一笑,便走上前来环臂于我腰际,埋头于我胸膛。
  左右兵士心头乾热欲笑又不敢,实是一张张写着“殿下风流,人尽皆知”的扭曲脸庞。
  “咳咳……”轻咳几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半坼,半坼……”
  无论我如何暗示“军容须正,军风须严”,她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偎在我的怀中,不动也不言。顿感事有蹊跷,赶忙将半坼打横抱起,回头大声道,“快传军医!”
  2
  这个女人和往常不太一样了。也许因为那只右手少了两根手指。
  主帅营帐内,我发现半坼右手的中指与无名指竟被齐根斩断,业已结成血痂。脉息微弱,身上亦深浅不一多处受伤,仿似在那地府冥漠兜转了一圈。
  “怎么回事?”待军医结束诊治唱喏出帐,我问。
  “这一路兵荒马乱,叫歹人斩去的。”病容轻轻沾上一笑,似不愿再提地岔言道,“也好。可不是自此与那声色犬马一刀两断,再不用巧笑堆面,粉妆铅华。”
  我将半坼断指的手握于掌中,置于唇边,听她娓娓道来。
  “‘京师里何人不知红娘擅画,湘女擅舞?我二人既然齐名又为姐妹,她能为酬知己堕楼而去,红娘一样可以。’莫瞧那丫头如糖似蜜,不及湘女泼赖敢为,却是她这一言将我猛地唤醒——你顺应民心封王拜将,面上何等风光。然而此番出征若兵败而归,虽说难逃为将之责,或许还有生路;可假使得胜还朝,雄兵在握,太子定然更忌惮于你。保不齐会故技重施,以我们的性命相逼相迫。众姐妹一齐商量,当下决心散了。寻到人家的便潦草出嫁,也懒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未寻到人家的则携带细软各自回乡,投亲奔戚去了。”半坼告诉我,她们各奔前程前将疲к勇ジ吨痪妗!爸诮忝帽吠纯蓿餍直鹬椋髁艘涣车奶槔幔嗖痪醯迷嗳ァR换岫勒獗沧友示×送蛉舜凉峭俾畹逆藉贾啵瓷砟芡陡銮迩灏装缀萌思遥灰换岫值兰扔幸蝗舜硬唤颐堑涂匆坏龋吹挂呵阈南啻膊煌鞔税肷』!奔冶撬崮蜒裕智孔餍ω蹋八的闶歉鑫扌娜耍饣岫蛊怕杵鹄戳恕隳烫境び酰材僖舛鸦丁4咏窈笃砍留⒄邸⒃斜诙希サ啬憧筛叻稍缎性傥耷0怼沂苣切┭就匪欣从诖说兀晃莺萋钅阋宦睢!
  一言释出我一个轻笑。点了点头,“应该。”
  “你这人看似天下最多情,偏生又是最无情。玲珑解语又何用?怎堪你装糊涂、作懵懂,想远你却来,想近你又跑。直教人尽焦肝肠,恨不能咒你面上长疔疮,再不得这副祸害人间的风流相!自诩是游散无羁的青冥客,我看分明是个簸箕星、行病鬼,走哪儿哪儿遭祸殃!若世间真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便该将你收了去,拆骨折腰剐成片儿,许倒从此红尘清净盛世太平……”半坼将我从头至脚骂上一遍,每一声都似狠出了一口恶气,可自己却已泪珠盈睫,潸然欲下。
  “我当……承你吉言了。”真的笑了。
  “简森,当日初见我即知此生定为孀妇……”以那只残缺不全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断指处的粗糙径直划伤了我的心口,半坼泪中带笑道,“你可否像待妻子那般,于床头守我一夜?”见我点头应承,她遂阖起眼眸,吐纳渐稳。
  情必近于痴而始真,以至于这些摩登女性个个幻想自己是茶花女。可惜我不是阿尔芒,不是冒辟疆,甚至不是李甲——如何才能教她们明白?“情”这一字,有时甚至不若“凶终隙末”,不若“素昧平生”。
  天至五更,半坼睡得很沉。我走出军帐,坐于地上,风打脸沙捶肩,感到无比疲倦。
  “殿下,洗脸。”端着盆不知哪里抠下的水,猛一下出现在我眼前——须知大漠边境,水贵于黄金。浑似杨戬投胎三只眼,自打救他一命,那小兵总能对我精准定位,冷不防从哪里冒出来吓人一跳,简直使人疑心他在暗恋我。
  “小兄弟,取坛酒来。”
  “殿下,军中不该饮酒——”
  “酒这东西,妙得很。对影独饮时实在苦涩难咽,曲水流觞固然风雅却未免太酸,唯独二人挑剑开樽最为甘味芬芳,回味无穷;不醉不够尽兴,大醉又有失态之虞,而浅醉三分——”接过他抱来的酒坛,扬手大饮一口,摇头径自笑道,“便能叫人悲暂息、喜亦驻,慵看阴阳晴雨,云卷云舒。”
  “不该与你说这些。”见那孩子兵一脸懵懂,又展露欣喜向往之色,顺将酒坛递给他,“你多大了?”
  “十二……不是,十五。”不知深浅地大饮一口,显然是被那股辛辣呛得咂嘴吐舌,眼泪夺眶。
  大笑,“味道如何?”
  “好……好喝……”脸蛋通红,边咳边说,“比井里的水还好喝……”
  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我说,你去替我传一声军令:昨日大败樊兵,元帅设宴酬军。特准驻守粮草于解子道和阳景驿的军士一同前来。
  3
  来者俱是樊凉高手。趁夜色掩护,轻而易举躲去了汉军哨探的眼线,与我会合。
  “哲巴亥堕马受伤并无大碍,现正卧于榻上哼哼唧唧——这王子突围不敌的戏码演得可真?”季米问。
  “这只木箱里装有五十副汉军铠甲,你们换上后,只须说奉我之命前来换防。解子道距主营往返须一炷香,饮酒宴乐亦须一炷香,加起来正好一个时辰。仓旁拴有我军战马,可助你们运粮。不过——”
  “樊凉人还未学会走路之时,便已学会了御马。殿下自当宽心,无论何等烈马,皆能驯得它服服帖帖。”一个换上汉军铠甲的樊兵插话道。我想起樊凉境中会汉语的不少,稍稍松神:好,行事更易了。再掉头于季米,“待酒酣耳热时机恰当,我自会将哨探支开,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
  汉兵模样的他略一点头,忽而面色凝重地说,“只是……粮草无故被劫,费铎如何容你?”
  “简某已是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他见我并非为将之才,或许倒能宽心些……”涩然一笑,将目光移上剑性日渐阴戾的当吟,又忍不住再三叮咛,“此番劫粮并非沙场搏杀,不至万不得已切莫伤人性命。一旦被人识破也万莫勉强,樊凉断粮一事我自当再想办法——你的安危比一切重要。”
  “啰嗦。”季米一扬眉,唇角勾出个极浅的笑来。往前行了几步又回头问我,“上回相见便想问你,身中之毒可已祛尽了?”
  “……恩。”
  “他说自己并无十分把握——亏我踏遍青山绿水寻了你那本末师叔那么久……”季米嘴里嘀咕,却已舒眉展目,“待汉樊干戈止息,若此地亦不容你,何不就去更远的地方?天高海阔,红尘渊薮,总当有你我容身之处。当然,你若执意守那两年之约,我也无妨。”
  我点头一笑,目送一众“汉人”兵士为夜色所屏障。
  4
  八百守军本该于返回解子道后便发觉前来换防的兵士不翼而飞——可是天色蘸浓又酒足脍饱,故而未能及时察觉军中变故?醉者齁鼾如雷,半坼亦在昏睡。我披衣起身,与兵哨一同巡防,不知不觉漫漫夜境已蜕出鱼白,红日渐渐当空。稍事梳洗,依稀觉得耳畔清净不同于往常。也未作深想,只跷足以待解子道的驻军来报粮草被劫。
  久久不见一人。随着风向见改,反倒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解子道所在的方向飘散过来。
  怎么回事?心头隐隐不安。当即传令副将徐谢之,挑一支精甲骑兵,直奔解子道而去。
  愈近而血腥气愈浓。
  军营门口空无兵哨,战旗破败,断戟残兵抛撒一地。下马进营,一帧怵目惊心的景象赫然眼前:解子道已是人间地狱修罗屠场!残尸遍地,血浆如河。死去的兵士俱是削首断肢,惨不瞑目。
  八百驻军,竟无一活口。
  那只原先装有汉军铠甲的木箱,伸出一只略显稚嫩的手。仿是被人攒紧喉骨般屏息良久,我慢慢推开箱盖——一具已被捣成碎块的男尸装塞其内,双目暴瞪,手足绞缠,肚肠系于脖颈,口角拖下一条污浊的血涎。浓重腥臭扑鼻而来,见者无不掩口欲吐。
  原来是那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兵。
  “殿下,这里还有一人活着!”
  那个汉兵半张脸白骨毕现,铠甲染血,已经奄奄一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赶忙扶他在怀,以内力为其续命。
  “殿下巧计赠粮……樊凉定将厚报……”说完这句,一口黑血吐出口中,那人便翻眼咽气了。闻其所言,随我同行的甲胄百人俱握兵在手,撤后一步。羊群抵牾豺狼,他们正以这么一种惊恐而怨恨的眼神审度着我——这场戏码,当真叫作“凤头猪肚豹子尾”,终于在最后一折处图穷匕见。

  第 44 章

  四十四
  1
  “八百守军,无一人生还。圣上龙颜大怒,要我不日卸甲回京。五十副汉兵铠甲见弃于道旁,皆染血其上……”季米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相知数年彼此脾性都摸得透熟,我没天真到以为只要灌输季少侠“人命关天”的念头他就会动容一哭,可那一脸惨淡经营的“爱谁谁”多少还是让我有些恼。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
  “当夜来劫粮的樊兵,你的师父是否也在其中……”
  “师父二十三年前与剑神一战身受重伤,时常复发。近几日亦在闭关修养,绝不可能是他。”季米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我的揣想。谁人撅腚不朝天,单做了些顺理成章的逻辑推理,岂料他的反应那么大,竟拔身欲走,“今日前来本想为‘借粮’一事谢你,现在看来不必了。”
  “此事本就只有你我知道,除了樊——”
  “我既答应你不伤汉兵性命,自会教属下信守。”他打断我的话,满面不耐烦的讥讪,“为何只疑我的部族,却不疑你的枕边人?温柔乡从来都是英雄冢。花半坼既然身在军中,你们向来无话不诉,许是她传了出去……”
  “你何不这样说……解子道的驻军宴罢回营后发现人去仓空,深知有愧,于是个个动手自戕,那十二岁的孩子更是钻进木箱再将自己剁得粉碎……”我觉得自己表现出了足够兼容并蓄的耐心和老少咸宜的风度,可季米的一再矢口否认与妄加揣测正一点点逼近我的底线——人各有逆鳞。笑了笑说,“我不知道少侠近来不喝酒倒呷起醋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自知失言地罢了口,冷峻的面色已经明显温软下来。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也许你为当吟的阴戾剑性所惑……出剑伤人亦不自知……”
  “你到底想说什么?!凭一人一剑屠杀八百汉兵,殿下当真高看季某了!”季米斜觑我半晌,冷冷一笑,“我很好,也很正常。”
  见他再次掉头欲走,心头一动,出其不意地向他后背击出一掌——白衣人矫健翻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削出长锋,当吟一声尖啸便扑向了我的咽喉。纤纤血流顺着黑色剑芒缓缓而下,滴落在黄沙之上——若不是我以手握住了剑刃,它现在已经穿喉而过了。直视那双愕然蓝眸,我道,你还觉得自己很正常吗?
  趁其愣神当口,揪起他的领口,将他抵在石壁之上。“我不在乎封王拜将的面上风光,也不在乎通敌卖国的千古骂名,我甚至可以不在乎我的一念之仁使得八百无辜兵士成了刀下亡魂!你不正常,你自己没有发现吗?!”季米不堪家暴,痛呼出声。放开手,发现他正以一种审视陌生人般的奇怪眼光打量着我,随后令人匪夷所思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这样的简森,像个赝品。”季米止住笑意,凑过来吻了吻我的嘴唇,“他们绝非命丧我手。允我些时间,若此事真是樊人所为,我定当给你个交代。”
  2
  时值六月。
  “你在营中确有诸多不便,离兵营最近的郡府即是陇西。狄未德你也见过,想他必会善待于你。”
  “倒也合了你在京里许诺的那声‘带我出游’”,半坼回我一个浅笑,“不过身为元帅军事繁忙,如何走得脱?”
  “咫尺行程,无妨。”本想让徐七郎送她出行,却是半坼的无心一言提醒了我当践约。传备一匹快马,与她共乘一骑,数个时辰之内便可往返。纵缰驰骋的一路她被我拥在怀中,细细斟品于廊榭美景,细细聆听于群鸟啁啾,时移俗易下的陇西令人愕异——举目粮包高堆,乞丐流民与平民百姓俱是语笑喧阗,每张嘴都像开了壳的老蚌。形同一颗狼牙的西北蛮境,显得拥挤、富庶、而且安详。
  几时的莽莽萋萋万古洪荒,经不住白驹弹指,琳琅得竟显狰狞。
  未见到狄未德,听说姒娘忽然失踪,他便天涯海角地寻她去了。将半坼托付于一位故交,稍事交待即策马而回。这个名动京城的一代歌姬目送我远行时泫然长泣,深深加重了我的负罪感——再看那六月的翠叶朱茎,竟已是满目疮痍了。不由得活转了蛰伏心头的归隐之意:我与季米时有拳脚却从未相爱相杀。而此地重逢,各不相让拔剑相向的场面层出不穷,屡屡不欢而散——战争谋杀爱情,看来确实如此。
  尚未细想,耳边猝尔传来一种混织一起的嘈杂之声。画角、战鼓、以及嘶嚎呐喊此起彼伏,贯彻长空。
  像薄绢一般为眼前的景象所揉绉——樊兵投石射矢,汉兵架梯上攻。一具具尸首从城楼上掉下,简单得如同掷纸于地。
  戈矛上刺,乱矢如雨。手背中箭的季米凌空飞掠丈余,坐于塌陷一角的城墙之上。只手拔箭,筋肉与鲜血一同飞溅而出。以齿撕下身上一片衣纱,又以齿咬住布帩紧扎固定,将当吟与自己的手缠裹一体。刚裹的白纱,霎时又被染得殷红。缓缓起身,凝眸扫视众人,面色非怒非怨,目光湛寒入骨三分。白衣尽为红袍,他于万军中央,如此璀璨夺目。以至于人数绝对占优的汉兵俱面露惧色,停滞不前。
  “徐谢之,谁让你擅自出兵?!”
  “殿下中途折返命我日落攻城,如何不记得了?!虽说当时殿下声音有些奇怪,可将士们看得听得均真真切切,确是殿下亲口所传。”
  我?
  我看见城楼上还站有一人,暮色下一袭玄青,伶仃孤影与纷飞战火扞格难入。面貌清俊近若仙人,他一直带着一种轻侮而不可捉摸的微笑俯瞰樊凉城下的兵荒马乱,奋力搏杀血染白衣的季米仿佛就是他的提线木偶,自己却浑然不知。
  “莫再让将士们送死了。”原不过是执犁耕地庄稼汉的兵士在当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须臾便血肉横飞,死伤无数。我伸出一臂挡下欲纵马迎敌的徐谢之,道,“你的剑。”
  舒庄主曾与我谈起过他与糜伽的一战,那是他一生当中所犯的最大错误。那些往事不乏荡气回肠,也不乏缠绵凄悱,于世人的茶余饭后与添枝加叶下日臻完善,令人歆羡不已。但传说终究只适合传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并辔而行的你我,也会以坟茔为宿归地提锋相拼,重蹈他们的覆辙。
  见我提缰而出,季米一个借风掠起,摆脱了汉兵纠缠。厉声质问,“为何举兵攻城,出尔反尔?!”
  已知费舌无用,何况自己也如堕云雾。昔日的亲昵余温尚存,狂风剑气却訇哮而至。麦芒碰针尖,惊鸿对游龙。天地间一片剑影交错,琅琅铮鸣。
  “你又从未赢过我。”得隙开口相激,“正如当日你我对剑戈壁,若非我有意相让,你如何能当胸刺我一剑?”
  季米似乎听懂了我的暗示,所使的剑招与当日如出一辙。我伺机侧身,任剑刃滑入衣襟,直到这步一切还循迹旧路,但——
  “季米……你……”剑刃近乎穿心而过。咫尺相距,他的瞳子血红,仿似再看不见我。一注黑气凝聚指间,抬手一掌猛拍向我的心口,竟将我生生推下高楼。
  3
  昏迷的时候我仿佛置身梦中。剑眸黑发,碧眸蜜发的两个少年,一如初见。梦的最后是花半坼。面若纨扇,暗红胎痕似画上的一枝傲放梅花。我送了她一尾古琴。她伸出右手置于我的眼下,断去二指的纤纤玉手显得古怪而悲伤,古琴弦断难鸣,空余一阕哀音。
  幡然惊醒。扑入眼帘的销金梁顶、漆彩雕栏、象牙玩器,怎一声“恢宏”了得。
  我榻边坐了一个姑娘。身着枣红色宽袖衣袍,绑着两条粗黑的辫子。虽生得珠眸翠鬓,贝齿丹唇,极尽女儿媚态,可薄施铅华的脸倒彰出几分男儿亦不如的飒爽英气。
  “替我宽衣治伤的人,是你?”衣衫整洁,胸膛半露,伤处均细细上过了药,包扎好了。
  “不仅如此,也是我把你们救回来的。”铃铃一笑,全不像汉家姑娘那般讲究“意淫”,崇尚含羞带臊笑不露齿。辫子姑娘告诉我,原来刺我一剑后,季米自己也晕了。而汉军见主帅被刺,一时方寸大乱,溃退千里。
  “那么说你是樊凉的医官?”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没有医治过人,我只医治过马。”瞅我面上存疑,她耸了耸肩膀,示意“樊凉的名驹宝马可比你金贵得多。”
  “那可糟了。”我冲她挑了挑眉,电力十足地笑了笑,“因为马可不会赖上你。你将我一丝''不挂地从头看到了脚,该当如何?”
  “劝你莫眨眼。”轻轻漾了漾眼梢微吊的眼波,忽然伸手解开了腰带,将身穿的衣袍褪至肩下,大大方方地在榻前转了个身。一身滑腻玉肤就这么尽收于我眼底,香肩蛮腰一览无遗。翩然一圈,她迅速掩衣系带,朝我戏谑一笑,“我们扯平了。”
  “修短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