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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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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才见我身后还有一人,便当场住在那里——倪珂免帽而立,正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王……王爷……卑职……卑职没有……”罗汜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皲裂的双唇颤得厉害,一眼不眨地牢牢看着身前之人,几番嗫嚅间走上了前,泪水竟已悄然夺眶。
  我的印象里,小王爷极少动怒。便是打小拿扇子刮我手掌,最多也就虚张声势地攒眉瞪眼,唬不了我,倒常唬出自己一个笑来。然此时此地的倪珂,是真的动怒了。因为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罗汜一晌,继而抬手挥向了他的脸。
  以小王爷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就掰蒜的劲儿,那个巴掌据我目测应该抡得不重。可汜哥儿还是不可遏止地堕下了泪,他半跪于地,将头埋进倪珂怀里。仿佛自百转千回的河汊间觅得漂流的方向,哭得几近失声,那些与委屈、懊丧、自责相关的情绪一泻无疑。嘴里低低自语,若非煞风景地念叨着“渴”,许那一声声的轻唤是——
  珂……
  倪珂的面色寡漠依然,他的手却没有推开怀中小子的意思,仅是慢慢落向罗汜的脑后心。那样子显得倪珂很有母性,很像当年他执着我的手将我从朝堂上带回玉王府,从此御我寒暑、免我冻馁、护我安康。
  格窗外的高远之天,何时拉上了青油幕?早有月光筛洒而下。如同银丝爻错,金线纵横,使得倪珂的白发耀出一种洗尽铅尘的光芒,更助我一分中心如醉与患得患失。
  如蛊似惑,不知何来。
  觉得自己再与此二人多处一刻简直要被那光芒灼坏了眼睛,只得落笑而出。正碰上了孙牢头,听见牢房内隐隐传来了哭声,便要去瞧。他用非常纳闷的声音问我,“殿下,操个婆娘还能把自己操哭了?”
  我强耐住满腔的笑意,按住孙牢头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改明儿带你去疲к勇ィ抢镄吕吹钠拍锉W枷甑萌媚阆肟蕖!
  2
  恐怕费铎收押罗汜时如何也料想不到会有这般奇效,倪珂甘愿以神机三营和兵马元帅之位抹去罗汜的谋反之罪。若以赌作比,小王爷这回可算赔了个家产罄尽,血本无归。我后来才知,早在同行探牢前,巧舌如簧的李相如便已说服了太子放人。官复原职的陇西郡守不罚反赏,用以赈济流民的二十万石军粮,正随同狄未德一行返回陇西;而与此同时,神机三营以整军为由,被尽数缴入太子麾下。
  比之接踵而至的山崩地裂,这些大概不过是沧海一粟。
  小王爷卧病数月,可府里人来人往依旧,尤以近些日子为甚。
  “李夏姐姐哟,好姐姐哟!你既是王爷的贴心人儿,可容告知下官一声:王爷的病况究竟如何?是不是真如酒楼茶肆的流言蜚语所传,已经不久于世了?”年过不惑的礼部尚书蔡念同拉着李夏的纤手,压低了嗓音,“王爷病不得,万万病不得!王爷这一病可不亚于将我等追随之人置于砧板投入滚汤啊!”
  “哪个是你姐姐?这般妄言乱语,你就不怕被剜去舌头?!”李夏睁圆了杏眼,张口就啐,几乎要传家将来撵打此人出门。可愁云染上了梨花面,看来也已心头存疑了。
  “这些个蟫虫蛇鼠,怎生就不能容王爷清净一阵子呢?”待将前来请安探病的大小官吏一并撵尽,李夏回眸于李相如,“先生,王爷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就病不得了?”
  “请安是假的,探病也是假的,只有这句‘病不得’是真的。他们忧心的并非王爷病重几何,他们忧心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与项上人头。”李相如对李夏微微一笑,“有些人生来就绁缧缠身,行、止、醉、醒,皆由不得己。”
  3
  天色乍晚,似一幅一丝不苟的工笔。正当我与半坼抚琴弄乐,玩笑嬉戏之时,无事尽生非的裴尚书又找上了门。
  “当日你说‘引颈以待’,今日我便要你与我过招。大丈夫一诺既出,总不该食言。”
  我想了想,似乎是这么说过,便不好狡赖了。把脚搁上桌子,借一个相当粗疏却舒坦的姿势枕着椅背躺下,以指腹点了点脖子,“我正‘引颈以待’呢。”
  “这姓简的赖皮,颇擅絮话温软与人打诨,惹得这一楼莺燕都爱杀了他。当真是个祸害!”半坼罢琴不抚,转而对裴少颉侃侃一笑,“尚书大人只管动手,半坼先谢你一个‘为民除害’。”
  “姐姐,我……”见我毫无与之动武的打算,裴少颉咬齿半晌,又道,“舒庄主任兵马元帅一职,依然长居跃马山庄,元帅之位形同虚设。此番出征樊凉,他再不肯俯就,打算归田挂印,并提议由其亲自甄选一个武艺出众的年轻将士继任其位。太子与王爷俱无异议。可舒庄主的武功出神入化,我怕是……”那小子支支吾吾,一声“敌他不过”吐得十分不情愿。
  “然后?”
  “纵观此长安城,倘若有人功夫不下剑神,我看也只有你这前朝太子。若能让我学得一招半式……”说话声已近虫蚋嗡鸣,细不可闻了。
  “你既知道舒庄主别号‘剑神’,还执意以剑相拼,岂非以己之短,克彼之长?”我垂目一笑,随手捡起桌上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塞进嘴里。其实他也应当心知肚明,兵权只消太子探囊一取,所谓校场选帅不过是走过场,何必较真输赢?
  “赢便要赢得堂堂正正,否则身为武将之首,何以服众?裴某亦有自知之明,虽无济世利民之想,却有统军治将之才——正如不驯烈马,陷于官场荆棘宦海泥泞,尚不若家驹土骡。”裴少颉微微拧起了少年眉,正色道,“劈疆拓土也好,戍戎守边也罢,裴某绝无二话!”
  “你方才所言,只有这句,最为中听。”我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转眼足踏清风,跃至院内。以足尖挑起地上一支一剑长短的枝杈握于手内,冲紧随身后的裴少颉挑眉一笑,“小师弟,请了。”
  “莫再叫我师弟,也莫小瞧于我!”裴少颉一声轻喝,便已削出长剑。剑风所及,浑如由寒光织就的笼罩。尚未反应,一条银蛇已崎岖而至,直取膻中。我并非用剑之人,只得借花献佛,与之比划。“这是季米惯用的剑招?”裴少颉慧眼识珠,马上认出了我使的剑招从何而来。季米所学的剑法走得是极为阴柔奇诡的路子,只攻不守,不留退路——敌不如己,必是疾剑封喉,绝不容情;敌强过己,便招招都似要与人同归于尽。我与他对剑之时,没少取笑他的剑法华而不实,只图卖帅。
  一招“白鹭一行飞”,化万点剑光为一注剑气,由下自上挑入,将自身破绽全然曝露,手中剑却直削对方顶阳骨。一招“咫尺人孤另”,勾手驾住对方一臂,背身之际反手持剑,打自己胫骨处斜入身后人脖颈,恰似飞蛾擦火而过,不容毫巅错失。
  倾注内力的枝杈,与七窍玄铁剑相击相撞,亦溅出星星火花,奏响萧萧木叶。裴少颉倒也输得坦然,打眼看我,面色微微惊异至怔。“这剑法便能胜过剑神?”
  “我想不能。”
  “……那你为何还将它传授于我?”
  “因为它……比较好看。”我笑了笑,刚将架上裴少颉颈端的枝杈挪开,忽感万弯齐发直穿我心。不过风驰电掣一刹,便已叫我淌下冷汗,背脊湿透。仰头靠于墙上,深深喘几口气,好容自己缓一缓。
  “怎么?你……你身中之毒还未尽去吗?”
  “只消不与人动手,便无大碍。”见那小子双目炯然有光,似有内疚之感一晃而逝。我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揍只菜鸟还是丈倍于尺般绰然有余。
  “简某愿大人马到成功,一举夺魁。”待我缓过魂来,转身欲行。身后的裴少颉突然出声,“我见到季米了”。
  “他让我代转一言。他说,‘早日相见也好,我不怪你。’”
  稍停了停,便径自前行。竟忘了要道一声谢。
  4
  风。校场。点将台。
  文武云集,点将台下万名军士整装待发。
  “怎么?王爷又称病罢朝了?”太子费铎头一回奉天承运,坐上了高台正中央的龙椅。如此堂而皇之的大胆之举惹得左右众臣喁喁不休。蛟眉虎目之间,他以无比晴灿的笑容和无比倨傲的目光一同划过我的脸,最后落定一个空空的座椅。十余名被甲枕戈的御林军同时出列,费铎对他们笑道,这将是个足以载入史书的日子,你们去把小王爷请来吧。
  小王爷觐见。觐见。见。
  梅公公一声尖厉的长嘶响起,紧闭的朱漆大门轰然打开。
  白裘红氅,白发红颜,极尽绰约之姿。若非眼瞳如翡,眉睫若炭,进得门来的人除却火赤芷素,竟无它色。倪珂在文武百官的瞠目结舌中行至费铎身前,单膝跪地给他行了臣下之礼,显得温和而谦恭。他说,请殿下恕下臣迟来之罪。清削骨立的身形与一头与脸极不相匹的练丝,无不在对数月未曾见他一面的百官诉说,小王爷的确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了。
  “王爷为江山社稷操劳至疾,当得上是万民之楷模。小王有意赐封王爷为亲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家父尚在人世,沿袭其位只怕不妥。”
  “欸,玉王是玉王。”费铎展齿一笑,面上的讥讪之意已敷设明显。“虎父无犬子,王爷早当受封了!依小王之见,莫不如就封个‘脔’王。何如?”此言一出,浑似一个晴日惊雷,逼得满堂沸仄,举座皆惊。太子费铎七岁时已对这段未经证实的宫闱丑闻阐达了自己的看法。折下一枝柳条狠狠抽打了几个搬弄是非的宫人,不许你们再提太后!他面露鄙夷之色地骂道,她算甚么太后?她不过是个春心荡漾的老淫''妇!
  “鸾翔凤集,鸾台兰渚”,面若傅粉的小王爷,神色似一泓无波的静水,唇角微微挑出一个全然与己无关的淡漠笑容,“确是好字。”
  费铎的咄咄逼人与倪珂的步步退让叫人恐患重重,我看见礼部尚书蔡念同与身侧的户部侍郎窃窃私语。而曾经有恃无恐的玉王党人此时如站火炭,个个摇头不迭,叹息不止:那个生杀予夺一念间的阴司修罗,而今分明已成水月观音。
  如果小王爷真的病笃不治,能寄望雄心勃勃的太子网开一面免自己一死吗?
  费铎放声大笑。
  傲立于点将台中央的舒庄主,长脸枭目,座鼻薄唇,一如战神天降,凛凛不可一世。原本迤逦而行的风,随其飘忽无形的动作,竟化为笔飞墨溅的狂草,挟卷得众人无法开眼。绵厚剑气护其于中心,如霏雨罩长空、长虹贯青嶂,全不给对手半点可乘之机。遑论沙场猛将还是御林军士,均十招之内便落败而归。唯独裴少颉,以一招“咫尺人孤另”在剑神颈间擦出一道血痕,但终究还是不敌。我观战片刻便了然大悟:季米当年被其一掌震得半死,敢情也不算失了多大的面子。
  太子侧目瞟向安坐不动的小王爷,看似他正怀疑这是倪珂不肯移交兵权的推诿之策。待无人再敢踏入点将台,费铎拿起虎头兵符,朗声道,“沙场出征,并非持兵斗狠。有勇无谋,亦非为将之道。何况,舒庄主被武林人士尊为‘剑神’,自是武艺冠绝天下,非凡人可及。此般选帅,只为比出一个武艺卓绝而又善谋善兵之人。”说罢,便要将兵符授予裴少颉。
  “倒也并非无人可及。”一直傲视群雄沉默无言的舒庄主突然面朝我所坐的方向,深作一揖道,“殿下何不下场赐教?”
  待费铎的目光寻上我,已是满面惊惶了。他蹙眉道,“皇兄并非从戎之人。”
  “太子此言未免偏颇。”由始至终隔岸观火于校场点帅的小王爷,终于出声一言,“裴尚书亦不是。”
  棒喝当头,我霎时明白了季米所言何意。摸了摸鼻子,笑了。“无论此役胜负如何,但请大哥替小弟留一壶棣萼梅花。”话音未毕,两耳生风,目下垂阳。我已稳稳落于点将台的中央。

  第 41 章 我有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四十一
  我有兮羽翼,高飞兮相追
  1
  樊凉王部日固德,育有十四子一女。十四个儿子个个能骑善射,勇不可挡。偏生独一的女儿淳尔佳生得英姿美丽不说,也极富韬略。部日固德自然将她视若掌上明珠,格外珍爱。
  淳尔佳初见季米之时,两人皆不过六、七岁的年纪。隐约知其父亲当年为避仇家,将妻儿托于挚友。可那人身为堂堂一庄之主、武林中人无不敬仰的剑神,竟将身怀六甲的故友之妻拒于门外。走投无路的季米母亲流落于一间破庙,拼死将儿子挤出娘胎,最后血尽而亡。时隔多年,寻仇上门的兄长又毙命于剑神掌下。季米素来为人冷淡,自小寡默少语,人言他听。除了师父糜伽,极少与他人亲近。糜伽身为樊凉国师,授部日固德的十五个子女文经武略,因而季米与他们打小一块儿长大,同年龄相仿的淳尔佳、哲巴亥倒也还算能说上话。
  “只听国师叫你‘粼儿’,你的名字当如何写?”
  季米以指沾酒,在石桌上涂出一个“粼”字。忽然皱了皱眉,似是嫌这字笔画太多,信手抹了几下。桌上的水痕便只剩下了一个“米”,季米。
  绑着辫子的少女大惊失色。直说汉人以“孝”为先,既是父母亡故,这独独留下的名字便万不该擅自改去。
  起初淳尔佳道他是个哑巴,再当他是汉家的孩子故而听不懂羯语。可白衣少年淡然应声,这一世我自当随性而活,不负他们予我的这身血肉。
  谁能相信,俩人间的头一回说话已是初次相见的两年之后。
  这番他再回樊凉,寡言更甚从前。
  汉军的先锋引兵前来,驻于樊凉城外,围而不攻,不时派哨骑前来叨扰探营。季米擅自离城,归来时擒了两名俘虏,扔于地上。自小不喜见血,练就一手快剑亦是为此。而今却罢黜了花哨繁复,出剑即为最为简单粗暴的杀招。一名俘虏尚未来得及开口祈饶,便已被当吟的剑气拦腰斩断。碎成两截的身子不住地抽动,肚肠血花喷涌入空,泼了另一俘虏满满一脸。被这怵目场面骇湿了裤裆,那俘虏掩口欲吐,当下不打自招,道出全盘:领兵之人是灵亲王简森,待其凯旋归朝,便将婚配于小公主萼伦。
  方才喷溅的血也已染上执剑人的眉梢。脸色惨白如覆霜,复欲拔剑,不料肩膀竟被人牢牢按住。听那铿锵话音似画杆金枪来往交锋,即知是部日固德的十一子,哲巴亥。
  “他是汉家皇子,你怎能不知?!若非你引狼入室,我樊凉又如何会陷于灭族之灾?”
  猛一下挣脱身后之人,转身怒目而视。一道白光乍泄,哲巴亥脖子上挂戴的一串琅茄浪嬷⒙湓诘兀⒊霾χ樽吲贪愕那宕嘀嘁粑宋瞬痪R还崂滟睦俄耸本谷绯阊嬷蛏瞻阊欤说谜馨秃バ耐芬徽蟠饭摹共恢问背鼋#幌笊隙嗍沽Π敕郑约憾ㄈ簧硎滓齑Α2挥擅媛段非又厮煽耸帧
  季米亦是瞠目一怔,掉头便走。
  2
  “师父呢?”
  淳尔佳道了声国师前去探营了,便落坐于榻边。季米已褪下了日里染血的银束外袍,仅剩一件月白中衣。倚头于狼皮,弓着一腿,乌发雪肤下的一张脸愈加泠然难近。点一点头,举臂喝了一口酒。酒液探下喉咙,一如吞咽刀锋般刺疼。淳尔佳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季米没有听见。他隐约听见长安城内新制的箜篌在弹拨旧曲。
  他想起这个时分疲к勇サ母杓д诙跃凳嶙薄
  “今儿当真邪杀!怎地如何也画不好眉?”湘女气得将那染黛的羊毫掷于地下,却被一只手接住了。
  “描眉画黛最现功夫,你这浮躁性子自是不可。”湘女回眸见了来人,兀地心跳怦然,怒噪散去大半。简森捻转着手里的黛毫,也不寻思着好好落笔,非将那眉尾画成双叉,惹得一众旁观的粉黛香绢掩面,咯咯笑个不止。
  “花开并蒂,鸟飞比翼,”简森一把抓过湘女捶打泼闹的手,收在怀里。勾唇一笑,“这眉儿可是愿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你竟不谢我。”
  九衢灯火上阶痕,一任天女下凡尘。绿鬓红裳的歌姬宛似伴水蒹葭,极尽轻盈媚态,一曲舞罢再一曲。简森抚掌击节,不时与她四目传情,放肆大笑。季米于一侧愔愔注目,亦不觉琴瑟聒耳,而自己早已唇角微动,饱含笑意。
  此夜过后,或许记得那支曲子那支舞的人不多,可“并蒂眉”却成了长安街头最为流行的一种眉妆。
  前尘旧事须臾趋出相见,恍如一夜梦回。
  “那日与你一同出手相救的,可是那个汉家的皇子,简森?”淳尔佳有心与他搭话,“都说那汉家皇子俊得便如山神一般,原是真的。”
  “你又未见过山神。”季米以手枕头,阖起眼睛。显而易见的逐客令,想是极不情愿提及此人。当日让裴少颉代转一言,说不怪他。确是话出真心,可到底抒意难平。一方面心存侥幸望来人不是简森,一方面又巴不得早日相见。昨日还对酒仗剑、耳鬓厮磨,今朝却要捉襟沙场、生死拼杀。为难得叫人蚀骨断肠,也恁地活该。
  淳尔佳被堵得没了话。走向门外,回眸一声轻叹,季米,你的杀气太甚了。我怕……咬了咬唇,终是咽下了后话。
  3
  “少侠面上刮下的霜,能叫十里外的河水也结上冰去。”话说当日简季二人离开玉王府,不及细细观赏道旁的林卉芳美便一路北赶。
  “你看那户人家田亩萧疏却丝织满户,屋主定然是个女子。来,笑一个嘛。样貌绝世风采超凡的季少侠若展颜一笑,今夜便可免去餐风露宿了。”眼见日落月出,行至荒郊,难觅宿处。简森去叩响那柴扉时,又回头没正经地叮咛道,“万莫说我是你情郎,屋里的小娘子若失了念想,定要将你我撵打出门。”
  来应门的果然是个女子,不过豆蔻年纪,还带着一个弟弟。
  “可能打壶酒来?半温。”进门后便一直沉默无言的季米突然对那农家丫头勾唇一笑,定眸看她,语气温软地唤了声“姐姐”。活似见了铁树开花,那名唤蕊初的丫头晕开一脸羞赧的红,赶忙出门打酒。季米瞟了一眼身边之人的微微错愕,略带挑衅地挑了挑眉,复又冷脸若霜,不容昵近。
  白吃白住在简森的盘算之内,但不要钱的陈年女儿红无疑算作意外收获了。这前朝太子仗着轻功举世无双,厚皮骚脸一声“赀财不傍身,我自随用随取”,便将那摸瓜偷枣、踰墙飞梁的勾当干得意兴盎然,十分熟稔。世人皆颂他潇洒闲放,不为红尘所束。如同岸上之人难知江海之深。简森的不舍与不得不舍,唯独季米最是看得分明:不然他为何会在听一曲农家丫头信口唱来的《双白鹄》时,枯坐出神,满面怅惋。
  忽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
  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
  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
  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
  季米不由忆起初见倪珂的那幕场景——发若金丝甘蜜,眸若孔翠开屏,持扇立于鸾彩窗外。一时间满园缤纷全不及此人凝眸一笑。他当下怔得难出一言:此一生二十载,还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人儿。虽说容色极致清艳阴柔,周身上下竟未沾染半点女儿家的朱粉之气。简森回眸寻他,二人遥遥相视。一如风中树,一如水中花,正是不可胜收的一画风致。
  “可惜你我本可以成为朋友。”而小王爷对自己,又何尝不是笑容可掬,和颜悦色。喜与厌不遮不藏,淋漓毕现。
  此番离开中原,许将再无归去路。季米有意说想于樊汉交界之地多留些时日,待好生看一眼琼花柳絮,看一眼蹀廊画桥,看一眼此去经年的春暮秋水。简森打眉看他,颔首便笑。他们之间,彼此酬谢,从来多馀。
  仅是不愿他不痛快。
  哪怕这不痛快只有一芥毫,一甲尖。
  4
  时至傍晚,长天帛彩婀娜。
  借宿几日,简森闲来无事便手把手教同屋的少年武功。亦没少对季米倾吐狎昵调俏的浑话,屡屡将那不谙男女情事的农家丫头臊个满脸绯红。可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筵席。蕊初抬袖挥别,一个笑还未绽满,却已泪流如倾。
  季米先行至了门外,忽见简森伸出手指在那丫头耳后的髻子处轻拈一下,复又拳起手掌。将手心置于她眼皮下缓缓展开,竟有一只凤蝶翩翩而起。“梁兄啊梁兄,今日我二人缘尽于此,你也莫哭哭啼啼爱杀了我,英台可还等你去咧。”简森一起手,那只凤蝶便飞走了。蕊初先是被这戏法逗得忍俊不止,忘却脸上泪痕未干,“噗嗤”笑出了声。待反应过来话外之意,又不禁羞得面红耳赤,结口钝舌起来。
  “姑娘典卖珠钗,煮酒炙脍盛意相待,多谢。多谢。”言笑犹在耳,弄蝶人已跨门而去,徒留一个轻俊挺拔的背影。
  蕊初全似出魂般望着那抹蓝衣身影,忽而心头想起什么:抬手触向发髻,便摸到了一支钗,仿是恰才那翩然而去的蝴蝶幻化而来。凭指辨认,亦知价值不菲,绝非自己典卖的那支,赶忙追出门去——浑似白日升天,天高地旷间哪里还有二人的影子。
  “好一个处处留情的浪荡子,好一个时时布施的活菩萨!”季米冷声一言,“他万不该送你去少林。”
  “孟母三迁,是也。”简森朗声一笑,“而今纵是槌胸顿哭,亦是悔之已晚。”
  “我看倒似慈母多败儿。”
  “少侠赋性骨鲠,爱憎一如炭雪分明,可杀气却太甚了。便说你的剑法,过于诡谲嗜血,恰如仰箭高射,力尽还堕,看似伤人实则伤己。可曾自觉当吟一旦出鞘,便身不由己断难自控?又可曾自觉武学修为已无从超破,险隘重重水尽山穷?”简森敛起玩闹神色,舒眉展目勾出一个浅笑,“老聃曾言,慈故能勇。确是极有道理的。”
  季米不由一怔,简森所言,一字一句皆道破了近些日子萦于自己心头的疑惑。为存生计也曾恨起旦夕、杀人如麻,心中未寄丝毫愧意。师父十余年来的耳提面命不过八个字,“报仇雪恨、名扬天下”。只消杀了剑神,自是一箭双雕。这个念头季米当然想过。
  ……不过,现在不想了。
  为何现在不想了?
  “报仇雪恨……当年我尚未出生,而今也早已忘了……至于‘名扬天下’,我不稀罕。”季米抬眼望向不远处弥漫的万里尘沙,渺茫无尽,黯然一声,“……你竟从未觉得为这红尘纷攘所负……”
  “十丈红尘虽未能尽如人意,倒也不乏可爱之处……”简森笑了笑,将季米向自己拉近,“譬如那一夜的萍水相逢,譬如此一世的生死与共……”吻上他,用舌尖轻轻挑开他的唇。
  点水般的吻化为唇舌痴缠,意犹未尽。许是两人互相撕扯,同时宽衣解带,不过俄而便束缚褪尽,裸身相接。简森的唇自季米的脖颈胸膛一路向下轻吮吻去,滑至他的下腹,又滑至他的两腿之间。季米天生体温低于常人,一个好比抱火在怀,一个不亚融冰在身。直至冰尽化成了水,而火灼的温度然然欲升。似一把熊熊烈焰要将两人烧灭成烬,妙不可言。身体早已被热汗浸湿,那奇特而好闻的白檀药草之香反倒愈发馥郁,直沁骨脾。
  十指相扣,相交相缠的两副身躯不自制地颤为一体。
  谁家良人正弄笙?歌韶渐远,却是曲有尽而情无穷。
  “季少侠,别来无恙?”
  季米心下一惊,只道是长相忆下生出了妄听。但一回头,千丈砾石与万顷尘沙对峙间,青骢马上的人一袭水蓝,虽面带风尘落拓之色,然一双笑意绵绵的眼眸浑似桃花浮水,光采熠然。怎见得尘烟俱散,红日伏出,直耀远迩——纵览天下,能笑出这般光景的,可不就只有那个简森。

  第 42 章

  四十二
  1
  “谁认识你!”季米策马而回,我纵马而追。他不时回眸,见我穷追不舍,忽然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腾地跃起,一剑向我刺来。当吟脱鞘而出,金枪铮鸣,一股劲戾剑风凭空而下。许是因为啖够了人血,时黑时红的剑芒,于阵阵染满古怪血腥味的阴风中,散发出妖异虹光。
  营中兵士人口相传,樊凉阵中有个汉人模样的白面煞星,一柄剑黑似鳞蛇,剑音宛若嘶嚎,剑法出神入化,剑下不留活口。想来说得便是他。
  原不该如此。我一直觉得当吟剑性过于晦戾,加之季米惯使的剑招阴柔诡谲,假使内功不至火候便难以自制,因故有意将自小所学的武功心法传授于他。而今这小子剑法精妙大胜从前,我若再吊儿郎当随便对付,恐有入住八宝山之虞——端的是“寡人有疾,作法自毙”。
  “少侠当日让裴尚书代为传话,如何翻脸就不认人了?”我问心有愧,存心相让。但一味退守,渐觉力不从心。反攻的问题大可言语商榷,犯不上拳脚相向嘛?!
  “我说不怪你,可没说不杀你。”湛蓝的瞳子此时竟如血染,将眼白也衬得通红。翻身又刺几剑,当空翻转的身形将黑紫剑气绞出涡漩,迸发之势堪与天相齐与海同深。一时剑芒化为暴雨,逼向我的身前。
  看似无暇闪躲,仅稍一侧身,当吟便直接穿胸而过。
  “简森?!”剑尖尽没入血肉,鲜血渗出衣襟,复又溅如飞矢。季米脸色骤变,仿佛刹那为眼前景象所骇醒了神智。扔下当吟,像个受了吓的孩子那般将脸埋于我的颈项,已是声若欲泣。
  “关心则乱,这话实在叫人受用得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强行摈住一笑,将怀里一册书卷摸了出来。其实当吟为书册所阻,只滑入我胸口半寸,便自腋下穿出了。“易筋经虽还于少林,可还有《列女传》——我很记仇的。”
  怀中人抽身抬脸,怔怔觑我半响,居然一口咬上我的喉骨。撕衣扯带,季米边吻边咬,若力道控制得当倒也算舒服,但这小子几乎是饿狼附体,每一口都似要扯下我一块肉来。冰凉的手指自我胸前乱掐乱摸,触到流血的伤口,忽而嵌指入内,竟生生没入至第二指节。
  “季米……够、够了……”
  “……”
  “会痛……”
  “……”
  “该死!你又不是狼!”
  这年头上个床还那么羊肠曲折,可不是世道乖离。自卫机制作用下,我弓起膝盖,在他上腹狠顶一下。趁其吃痛抽身的空隙,又在他的颚下用力挥上一拳。季米当即痛苦地半跪于地,恶声恶气地说,“给我月余时间,我自有法子让太子下令退兵!”
  爱莫能助地看向他,耸了耸肩。意思是这与我有何干系?
  “樊凉遭困数月,城内粮草殆尽,兵困马疲,再难支持。”仰起头,怒目瞪我,满写一脸的you owe me。
  “若我军粮草遭劫,自当驿使传书奏请太子调粮。此一来回确是需要月余时间。”知他心意已决,我开始没话找话了。“只不过,监守自盗、通敌卖国,哪一条都当得上去阴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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