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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冢(上_下古装)_by_奈斯-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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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被这个名字刺入心口,新鲜的血口被撕开,生疼。
“世事皆由命,又岂能妄断如果。”
“由命呵……”云裘点了一下头,眼帘微垂,复又弹起方才那曲。
陆之冉回到卫督府,后背早已因一早上的奔忙沁出了一层细汗,亲自为雪雁备好草料,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院内伺候的小厮听见脚步声便迎了出来,凑在陆之冉身侧,道:“叶将军来了。”
“知道了。”陆之冉点了点头,道:“你去忙罢。”
皇上回京之后,十二卫的司职便分成了两块,一部分由韩承希与陆之冉领着,忙着搜审叛乱余党;一部分由董之弦和薛骏管辖,负责原先的十二卫日常事务。因查镇叛党一事与荣骑军合作,加之陆之冉是和叶廷恭一同回的京,于是十二卫与荣骑军之间的往来,陆之冉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下来。
推开屋门,向坐在一边圈椅中的叶廷恭行了半礼,便去取了公文来,搁在正中的圆桌上,道了句:“叶将军请先过目。”又转身端茶盏去了。
叶廷恭视线却沾也未沾那叠公文,只随了陆之冉的背影一路,眉心微微蹙起。
陆之冉沏好茶,一回头便撞见叶廷恭如此神情,浅黛色的眸子微微一瞬,走到桌边将茶盏搁了,一边道:“叶将军可是看出什么问题了?”
叶廷恭收回视线,端起茶盏浅饮一口,道:“没有,十二卫中属陆司领心思最细,哪会有什么问题。”
陆之冉黛色的眉不着痕迹地一拧,道:“将军没看?”
“咳……”这一问倒把叶廷恭问得非常尴尬,赶忙放下茶盏免得呛到自己,以手背拭了拭唇角,笑道:“这就看,这就看。”
叶廷恭有句话倒说得不假,十二卫中心思最为细密敏锐的,非陆之冉莫属。
陆之冉看着叶廷恭拿起那叠公文,黛色的眸子上上下下地将他看了一个来回。
他与叶廷恭自上次杜瑞山设伏暗杀到之后护送云端归京,也因缘际会地相处了不短时日,叶廷恭为人与汪云崇三分相像,于是此番再接触,陆之冉亦少了许多客套拘礼,开口道:“将军有心事?”
叶廷恭本来心思已暂且拉到那白纸黑字上了,被他这么一问,又立时抬起头来。
陆之冉看他神情已知自己料中,淡色的薄唇微微弯了一下,波澜不惊的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得意。
这难得的灵动让叶廷恭一瞬恍住,待得反应过来,一句完全没有斟酌过的话已然唐突出口:“最近事出频繁,你们崇哥烦心得很,得空多去帘云别院走走罢。”
陆之冉牵出一半的笑意凝在嘴角,静默半晌,视线和身子一起转了回来,淡淡道:“事到临头只会懊悔屈就,只知道忍受和强撑……这话,曾是将军训诫下官罢。”
叶廷恭话一出口已然后悔,眼看陆之冉神色慢慢回复成往日的波澜不惊,心中一凉,也不知该说什么补救,干脆站了起来,道:“之冉……”
陆之冉抬头看他一眼,俯身将那叠公文抱了,往叶廷恭怀中一塞,道:“下官这还有事,便不送叶将军了。”
子时六刻,卫督府主书房内仅有青灯一点,昏暗得几乎无法辩物。
汪云崇着了一身玄色劲装直坐在书桌边的竹椅上,周身早已收拾得不带一丝赘余,手边放着一把牛皮鞘的短剑。
书房中只有他一人,余下的人手董之弦正在清点。
脑子里很乱,乱得就像这糊在浓夜里的黯淡烛光,搅混不清。
和以往事前布置时太不一样的感觉,总让人心里不安。
汪云崇皱了皱眉,提了提领口衣襟,只觉得暑热未尽,空气窒热得难受。
烛上的火苗“啪”得跳了一声。
汪云崇心中一凛。
仿佛绷得最紧的那根神经被什么骤然一弹,啪得一声断裂。
汪云崇猛得拉开房门疾奔而出,来不及回应董之弦的惊愕,在门外扯过一匹马便即飞身而上,往皇宫方向飞奔。
遥可望见耀阳门时,忽见南面腾起一簇烈焰,接着是乍起的惊慌失措的人声。
汪云崇心中顿沉,当下纵马直向耀阳门,翻身而下后直掠锦福宫而去。
火起得突然且蔓势极快,禁军和十二卫都尚不及赶到,轮值的侍卫和守夜的宫女在锦福宫门前四处奔窜,慌作一团。
与人群逆势而行,汪云崇扯住一个正向外奔的宫女,喝道:“长公主呢!”
那宫女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身子和声音都在发抖:“公、公主、还、还、还在……”
等不及她说完,汪云崇一把推开她,发足向锦福宫内殿飞掠而去。
火势极快,内殿已被呛滚的浓烟尽笼,黑烟衬着燃烧的火光映在漆黑的殿中,汪云崇掩着口鼻奔入几进,双眼已被浓烟熏得有些朦胧,只好四下喊道:“长公主!长公主!”
蓦地眼神一定,内室软榻上若沉睡般静躺着一人,黑夜之中依稀可辨那长长的裙裾,垂落在地。
“长公主!”飞扑至榻畔,但见云裘美目深闭,双唇紧抿,两手沉静地交叠在胸前,一如往常的华贵无双,只是鼻间,却早已半丝气息也无。
绕城的北怀河边,举目星野阔瀚,原是如此晴好的一个夜。
河畔微风吹动,竟有些凉了。
因清北长公主突然出事,原先的计划自然全盘打乱,而诡谲的是,祺王府,在这短暂的混乱中,离奇地人去宅空。
汪云崇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一只手搭上自己的右肩。
汪云崇没作声,也没动,那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手的主人绕了过来,走到他右侧,也就地坐在了河畔。
“你不必自责,宋老初验过,裘儿在失火前就服了毒……是自杀。”
汪云崇摇了一下头,道:“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何说我不懂音律。”
云端侧眼看来,微抬眉梢。
“下午她在清涟园弹的那曲,曲中该是早有自绝之意,是我大意。”汪云崇叹出一口气,道:“若是换作扬心,定能听出弦外之音。”
“嗯……”云端闷闷地应了一声,眺着远方的眼中透着天子惯有的沉冷,看不出太多复杂的情绪。
汪云崇转过头看着云端,仿佛非要在那九五之尊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一般,半晌,道:“皇上爱扬心么?”
“爱。”云端点了一下头,很慢,很果决,“但是爱扬心这样的女子,担心、宠溺,都配不上她,只有信任,才是对的办法。”
汪云崇摇了一下头,也很慢,很果决:“皇上说的,是王者之爱。凡夫之爱,何尝考虑过什么配与不配,不过盼与他相守终老而已。”
云端微低着头,手背撑着下巴轻轻锁眉,将这话回味了良久。
“朕料错一件事。”云端转头看向汪云崇,道,“朕原以为,你和禄皇叔一样,倒真没想到,你对南叠枫,却是真心喜欢。”
汪云崇似乎早料到云端要说此话,扯了一下嘴角,伸长了胳膊向后一倒,躺在身后短矮的草丛中,道:“皇上说说禄王爷罢。”
“嗯?”
汪云崇歪头望向云端,道:“是我像他多一些,还是皇上像他多一点?”
一句话问得肆无忌惮,云端犀锐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汪云崇依旧无恃亦无恐地与这目光对视。
半晌,云端冷锐的目光渐渐淡和,蓦地笑了起来。
“你呵……”云端转过身来,在汪云崇腿上重重拍了两下,笑道:“咱们,谁都不像禄皇叔,禄皇叔没这么横的脾气。”
汪云崇却没跟着他笑,投注而来的目光中有什么映着星光莹莹跳动,听得很认真。
云端一手撑在草地上,换了个松散的坐姿,道:“禄皇叔生性温和淡泊,对每个人都谦恭有加,宫里朝中上至国戚文武、下至宫婢役仆,几乎没有讨厌他的人。他一直沉迷音律钻研,国事之类,除非先皇布置下来的,少有过问。”
“三岁时我被立为太子,当时因为和轩成打了两年的大战,内外之事俱琐,先皇对我这个太子也疏于陪伴,那两三年间,反是禄皇叔在旁潜心教导,现在想来……”云端话意未完,浅叹了口气。
“先皇……”汪云崇俊眉微拧。
“嗯。”云端已然知晓汪云崇要问什么,应了一声,道:“叶家早就遍寻名医,确认过先皇不可能会有子嗣,但借着各路手段瞒住了先皇,倒是母后总不甘心,还私下里着芮祖为先皇接着诊治,后来给舅舅瞧见,才呵斥母后按下这事,把方子全都藏了起来。”微微一顿,那与汪云崇三分相似的俊眉轻轻一蹙,续道:“舅舅重病三年,今年二月过世,仔细想想,大抵是那段时日前后给云肃的眼线钻了空子,弄到了这药方。”
“既然祺王能拿到秘符,只怕连这药方也是阳灵教的作为。”汪云崇道,“否则,以祺王手下之能,断然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叶府拿走这么重要的东西。”
云端点了点头,道:“云肃和阳灵教有来往,这早已是笃定之事,但前几日乐正飞也是被阳灵教所释,只怕……”
“只怕祺王已和轩成串通了……”汪云崇接了云端断住的半句话,脸色也沉了下来。
老祺王戎马一生,麾下数十名将都是抗击轩成的顶梁柱。庚泰帝在世时因数度与轩成大战,庚泰帝又对老祺王信赖有加,征边之事一直几乎全权交由老祺王。至长荣帝云端时,老祺王虽已病逝,但多数将领已然归奉云肃,数十年来攒下的兵力信仰难以撼动,云端虽然让佟、佐及几位老将归京养老,再令老将门加上国戚出身的叶廷恭打出几个战功,但仍旧在轩成战场上与祺王府平分两势。
叶廷恭已经回京,加上乐正飞被劫狱,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云肃真个儿与轩成交好,他手中所掌握的军机、战力部署一旦抖漏……
……后果不堪设想。
汪云崇坐起身来,俊朗双目直视着云端,道:“臣,明日出发。”
云端长叹一气,一边自怀中摸出一件物事,一边道:“朕想过杀你,因你是汪云崇,如今不愿杀你,也因你是汪云崇,跟你是不是朕的弟弟,没有半分关系。”
汪云崇神色一肃,蓦地突然明白云端所指何意,眼眶有些热了。
“但此番朕却只能靠你,因为朕,要你汪云崇这个弟弟。”
那物事被塞入手心,带着几丝微凉,是柄短剑。
剑鞘为古玉所制,玉色洁润剔透晶莹,看得出年代已久却通身毫无半丝毁损,鞘身上刻着奇异图腾,尾缀的浮刻不知是勾画抑或文字。
玉制兵器,多半只是权富之征,实用不大。
汪云崇将那短剑通身审过一遍,握住剑柄,锵得一声抽出剑身。
如水剑身映着月色,泛出淡蓝色的幽厉微光,竟是上等兵刃。
“这短剑是朕五岁时禄皇叔给的,也是禄皇叔送过朕唯一的一样东西。”云端站了起来,伸手将仍旧坐着的汪云崇一并拉起,道:“父亲在天之灵,但愿助你一臂之力。”
百川山庄归一阁前,正对着山庄大门的大道上,有三道身影正疾步而来。
南叠枫一身水蓝色长袍,负手站在归一阁前,入秋前已经不再潮湿的微风拂起他额前的碎发,整个人一派云淡风轻。
陪着南叠枫站在一边的呼延啸一直看着他的侧脸,眼中带了几分忧色。
南叠枫昨夜才刚刚回来,寅时到的山庄。
得知南叠枫即将到达,呼延啸便等在山庄门口,远远见一匹黑骑从更深的浓黑中急冲而出,奋蹄一路奔到距他一丈处,这才扬蹄立住长嘶。
呼延啸清楚地记得,南叠枫搭着自己的手翻身下马时,那双本来晶亮如星的眼睛红得有些微肿,灵致过份的脸上满是被抹花的泪痕。
那人却还向着自己轻轻一笑,道:“呼延,好久不见。”
那笑容如此轻松坦然,直笑得呼延啸心中揪疼。
水扬心身陷阳灵教他早已知道,京城的消息他也略有耳闻。
唯独不知,他与汪云崇之间到底出了何事,让他一路伤心至此。
现下,这人脸色青白,多日奔波疲累之后,昨夜显然也未好好休息,却又起了这么个大早,站在这归一阁前,等着这么个难对付的小祖宗。
呼延啸目光移向正在疾步走近的三人,当先一人一身深紫色的华袍,一双灵亮的眸子极似水扬心的顾盼生辉,眉眼间始终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勾魂,正是慕容笛。
慕容笛走在最前,他内力虚空,虽已是疾步而来,却仍旧步速不快,缀在他身后几步,一个是邓吉,他护了慕容笛十余年,自然是跟着他的步子;另一个却是颜送,跟在其后一脸神色复杂。
南叠枫步下阶来,迎了上去,道:“慕容教主,一路辛苦了。”
慕容笛看着南叠枫一路走近,蓦地脸色却是一沉,快步三两步奔了过去,一把揪住南叠枫胸口衣襟将他向后猛得一推,喝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以两人的武功悬殊,不论慕容笛这一推有多突然,南叠枫早就该提前捉住他手让慕容笛根本碰都碰不到自己,但南叠枫却不知为何动也未动,生生让慕容笛搡出去四五步。
百川山庄庄主在自个儿的地界上被人如此无礼地推搡,一旁随侍的两个佐事和颜送反应过来,正要上前出手,却被呼延啸作势拦住。
慕容笛怒意极盛,再一推已是卯了十成力气,道:“明明一早知晓,却瞒我瞒到出事!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和我们这邪门歪道有什么分别!”
南叠枫被他这一下发力直趔趄了好几步,后背一钝,撞上了归一阁门口的石狮,眉心一蹙,道:“慕容教主想在这里谈么?”
慕容笛用尽力气又喊又搡了半天,兀自喘着气,亮而大的眼睛瞪着南叠枫好一会儿,平顺了呼吸,扭头当先一脚跨入归一阁,反客为主地往楼上去了。
邓吉跟上两步,向南叠枫拱了拱手,道:“教主心中着急,南庄主还请见谅。”说着一摊手,让南叠枫先进。
南叠枫摆摆手示意没事,转头道:“呼延,咱们上楼说罢,颜送,你们在下面候着就行。”
东书房内,四人分主客坐定,慕容笛发泄了一通,情绪已经平稳,长途赶路后的口干舌燥立时显了出来,端过手边茶盏喝了个干净,抬手拭了拭唇角茶汁。
南叠枫看向慕容笛,道:“看来让颜送去芙蓉峰是多此一举,早该料到任无禾定会以此要挟慕容兄。”
慕容笛放下茶盏,抬起漂亮的眼睛打量起南叠枫来,半晌,恢复了往常的语调,道:“南庄主气色可不太好啊。看这样子,和皇上那边应该是没谈拢。”微微一顿,放目在四周扫过一圈,目光在呼延啸脸上住了一下,这才转回南叠枫,道:“这么要紧的点子上,南庄主竟然孤身一人回了百川山庄,连世子都不来帮南庄主,问题不小呵。”
这慕容笛牙尖齿利,一句话戳到最痛处,呼延啸眉间一紧,转眼去看南叠枫,生怕这从京城连着数夜未眠赶回山庄的人受不住这样的恶言。
南叠枫星眸浅瞬,略带苍白的脸上毫无情绪波澜,只静静地看了慕容笛一会儿,道:“江湖事自有江湖事的解法,把朝廷拉进来,也不见得有助益。”
自知晓水扬心就是慕容筝之后,慕容笛一路自芙蓉峰匆忙赶来百川山庄,心中想着这做师哥的,竟让好端端的水扬心被恨不得将他慕容笛撕作碎片的阳灵教暗主掳了去,一怒之下几乎是恨上了南叠枫,于是甫一见面便动了火气,一开口也是专挑难听的讲。
但以慕容笛之聪明,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真个儿跟南叠枫杠上,而听南叠枫此话看他此刻神情,已是忽然明白,南叠枫邀他来百川山庄,并非是邀他来商量,而是要告诉他决定。
“南庄主——”慕容笛直了直身子,看向南叠枫,道:“——想必心中已有计较?”
“我只问慕容兄一句话。”南叠枫依旧神色不动,道:“慕容兄为了扬心,可愿放弃芙蓉峰教主之位么?”
“教主!”坐在右侧的邓吉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却被慕容笛竖手一立,拦了回去。
屋中沉静良久,只闻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微响。
“愿意。”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很笃定。
“好极。”南叠枫点了一下头,嘴角勾出一抹轻笑,道:“凭慕容兄这一句话,我们就跟任无禾做一笔他一定大亏的交易。”
月朗星稀,一条窄小的乡间土路上黑色骏骑奋蹄怒奔,道路两旁高矮不一的树草呼啸而过,静夜之中别无他响,只闻这单调的马蹄声循环往复。
奔行数里,马蹄渐缓,鞍上人翻身而下,往路边的盘石上一坐,拔出腰间的水囊狠狠灌了几口,挥手拂去散落在脸上的碎发,那张桀骜的脸依然俊毅得鲜明,连唇的弧度都如雕刻一般。
汪云崇拧紧水袋放回腰间,放目四眺。当年捉大盗谢昭时,便发现这条土道是出京后往关外而去的最近之路,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需疾行三日才可见城镇。他连夜离京,之后转入这条道又疾行两日,已是整整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这会儿坐下休息,才方始感到疲累。
不禁忆起,上次捉拿谢昭之时,身边尚有韩承希董之弦并肩,彼时三人初出江湖,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地意气风发,何曾想到过今朝。
那人……为了师父的遗命步入江湖时,该是也未料到过如今罢。
那九华宫中惊艳的身手,论武大典上武盖群雄的绝代风姿。
总不知自己是从何时沉沦,是因为初遇时阴差阳错的吻,还是随后玩笑般总是相交的命途。
如果彼此着迷是命运的重蹈,是不是最后的生离也是注定的覆辙?
手中冰凉的短剑已被握到温热,玉质的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黯然的浅光。乐正飞已逃离近六日,再若追及不上,待他过了忻州出了关,便如虎归山林,后果不堪设想。
汪云崇望着头顶皎洁的月色半晌,终于利落地起身,跃身上鞍,催马疾驰而去。
收回注视半晌月色的目光,南叠枫低头垂睫,指尖在龙箫圆润的孔洞和节理的凸起上抚过,停在尾端那个有些不合尺寸的嵌孔上。
月色极好,是个映月奏曲的好夜晚。
叹出微不可闻的一息,伶薄的唇贴上吹孔。
清虚的震音飘渺而起,悠远如诉的呜咽徐徐升腾,箫身因共鸣发出微微的震颤,周身劲气由念而走,四周气圈渐笼渐强,几乎如有实质。
四肢百骸仿佛被凭空注入一股热流,吐纳之间顺畅清明,真气随着箫音的抹转打滑流贯而走,经脉一片通坦——如果忽略胸口一直要翻涌而上的腥血。
半曲奏毕,真气化归气海,南叠枫抬手拭去额角细汗,暗暗咽去口中腥甜。
缓稳的脚步声靠近,一只手搭上南叠枫右肩。
温润的声音随着手心温和的热度盘环耳侧:“这曲子果然不是凡物,方才连我都不敢走近。”一句话说完,骨骼分明的指节仍在那散落在肩头的发丝上反复流连。
“呼延。”南叠枫没接话,只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回头,左手却绕了过来,搭上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呼延啸心跳简直错漏一拍,迟疑了半晌,这才犹豫着翻过掌心,将那纤长五指收在手中。
南叠枫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回头用晶灿如星的眸子注视了呼延啸半晌,又唤了一声:“呼延。”
呼延啸轻叹一声,握着南叠枫的手在他身侧坐了下来,道:“想说什么就说罢,你该知道,你说什么,我都是愿听的。”
南叠枫微微牵了牵嘴角,抬头眺向清皎的月,道:“战帖,应该快到豫州了罢。”
呼延啸听了这话,却是一阵蹙眉,握住的手微微一紧。
南叠枫好似全无察觉,仍是凝视着那轮弯月,仿佛能自那月象中看穿什么般,兀自又道:“吴徽在佐事中武功最高,应该能平安而归。”
呼延啸转头看向南叠枫侧脸,半晌,却收了握着南叠枫的手,也抬头望月,倒惹得南叠枫投来略带疑惑的眼神。
“你是百川山庄的庄主,战帖既已发出,我也无话可说。”呼延啸微阖起眼,复又睁开,道,“初见你时,你万般地拧着性子不愿卷入这江湖纷争,是我们千不该万不该,硬生生把你拉了进来。现在,就是这天下、这江湖,逼着你角逐、争斗、做曾经一辈子也不愿做的事,练曾经一辈子也不想知道的内功,离开汪云崇,甚至……”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呼延啸转回头,触上南叠枫璃光摇曳的目光,一时再也无言。
“在京城的时候,太后曾经告诉我两件事。”南叠枫道,“一件,是我父亲对师父的武功路数其实非常了解,若非毫无争胜之心,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便是父亲的了。还有一件,就是禄王爷不仅极好音律,而且是个内家绝顶高手。”
呼延啸转回头,满眼惊讶。
“太后并非有意提及,我当时也未挂在心上。”南叠枫续道,“但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我一路细忖,如今终于明白。”
“什么?”
“父亲和禄王爷,很早就知道仙派两家支脉内功相冲,父亲之所以会在知晓禄王爷是暗主后离他而去,就是因为禄王爷习了凤凰冢的下部,注定无法相守。而之后庚泰十五年,禄王爷重病时,父亲潜进禄王府遇上风溏,之所以会匪夷所思地中风溏三掌以致几乎丧命,并非是风溏武功精进,而是根本,就是被禄王爷伤的。”
“枫……”
南叠枫轻轻摇头,道:“父亲会将我送到武夷山下,让师父下山之时发现我,已是早设划好,让我和崇自一开始就学相反的路数,不要纠缠……谁知,到底还是白费了他的苦心,落成如今这个样子……”
一阵夜风拂过,竟有了三分凉意。
呼延啸看着他,道:“枫,事已至此,亦非人意所能改变,有时只是一念之差而已,何必苦了自己。”
“是呵,一念之差……”南叠枫轻轻点了一下头,转脸望着呼延啸,道:“呼延,我求你一件事。”
预感非常不妙,呼延啸又皱眉起来。
“答应我,如果我去豫州出了什么意外,你来做百川山庄的庄……”
话未说完,腰上被加力一带,整个人跌入宽软怀抱,唇上被陌生的温暖覆住,由浅而深地动情厮磨。
南叠枫一下都没有挣,一下也没有,只眼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发热,却到底没有落出眼眶。
阳光转过一轮,又是一日夜至。
距丑时还差一刻,汾州阳曲山下的松烟镇郊,出了城后有一片方圆一里的树林,过了树林,是一座很小的村落,约莫三十几户人家错错落落地围成一个大略的圆形,只余北面的一个缺口。
夜色渐深,原本清明的月色被游云遮去一个角落,更幽暗些许。
村落中早已灯火尽熄,周遭一片安宁静寂,偶有夜风一阵,在村间土路上卷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汪云崇靠在树林西侧的一棵古木后,精锐的眸子森森地盯着这座安静的村落,眸色愈来愈深,最后紧了紧唇角,缓缓蹲下身,拉紧小腿上缠绕的束带,闭目盘腿运气起来。
这个人丁并不繁盛的村落,其实极不简单。
精小的房屋由外而内分三层围拢,每一方位都恰好有一座小屋似有若无地横作阻护,正北坎位虚出,乃是阵法之态;再看那房屋空距,三两户人家关系亲密,屋子盖得稍近些倒无甚奇怪,但以三十余户而言,这间距未免排布得有些紧仄。
日间曾向邻村居民打听这个村落的地产如何,得到的回答是,这个村中人的生计,少数来自山后田地里的收成,多数则是源自村民不时去忻州做生意所得。
小周天转过,汪云崇睁开眼,抬头望了望天色,松了松手腕。
乐正飞逃遁路线由松烟镇始中断,其后忻州关有重兵看守绝无如此等易过,也就是说,乐正飞在这附近一定有藏匿之处。
若非自己一路追行而来,恐怕直到出事都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竟是轩成为了接应潜入奸细而常年经营的秘营。
军中人常年作战,皆知临近日出之时夜色最深,人也最为困顿,彼时极易遭敌军突袭,因而常年备战的军士,作息已与常人不同,反倒在寅时之际最为紧绷。
而此刻三更方过,身处这无人知晓的秘营,由孤军逃离变作群部环护,该是乐正飞警惕最为放松之时。
汪云崇慢慢起身,自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气,蓦地身子一晃,瞬时已离开树林。
三十余座屋宅,每一座皆状貌相仿,无甚大亦无甚小,要找出哪一座最为安妥的确极难判断,但是,既然房子排出了阵,只要看破阵法,便容易得多。
孤身直入敌营,前无接应后无援兵,一旦动手势必发出动静,除了一鼓作气杀死乐正飞,再无第二胜算。
夜色中灵矫身影掠过三座屋宅,足尖一点,飞身直截撞入缺口左首横出的那座房屋,并不结实的木门应声而碎,汪云崇挟风而入抽剑转身,刚转入半身长剑已然翻过一抹,一剑封住一人咽喉,顺势转完全身同时抽出方才那人腰间佩刃直刺入守在门内另一人小腹。
只闪身扑入房内的一瞬,一招已取两人性命。
乐正飞甚至不及反应,刚刚惊起,眼见汪云崇起手已杀两人,两外两个守在床前的护卫连忙扑上抵挡,却又被他左右一削一横两剑毙命。
汪云崇一口气冲屋破门、又连挡四人,此时方收剑换过一口真气,正欲将床上正要拔刀迎上的乐正飞一剑结果,蓦地自乐正飞背后飞出一道银芒,如狂怒的毒蛇直扑咽喉而来,汪云崇心下一凛,猛得提住内劲脚步疾速后撤,那银芒却已在他反应之前袭到面前,汪云崇眼看闪避不及,只得向左一偏,避过咽喉要害,但听“嚓”的一声血肉撕裂,银芒啷当坠地。
汪云崇脚步不顿,提气一个后跃退了出去,落到空地之上,脚步却一个不稳,单膝撞上了地面。
粘稠的血液滴入泥地,右肩处四道狰狞的长痕,深入血肉。
白骨夺命锁。
汪云崇眼前一阵昏晕,忙抬手封住心脉要穴,提住一口内息,站了起来。
混乱的脚步声接连踏来,火光接连点亮,两百有余轩成兵士此际尽数围来,将他圈在当心。
方才那屋此时一前一后步出两人,当前一人方脸深眸,自是乐正飞;后首一人手中搭着一条精淬银链,笑得书生意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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