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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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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骞脑袋里轰得一下,悚然动容。
讲武堂外几个侍卫带进一个紫衣服的女子,鬓发零落,满面泪痕,在他身后缓缓跪下,亲手将一叠字纸呈给李致远:“五公子历年来和鲁将军的通信往来都在此处。”
孟子骞猛回头看她道:“我明明盯着你全都烧掉了。”
惊羽低头泪如泉涌,懦懦道:“六公子扣着我的家人,说一旦他不能全身而退,我须将此事禀告王爷,否则……”
孟子骞只觉天旋地转,后退几步,无复他言。
孟烨翻看几页字纸,懒得再看那些悖逆之语,不耐烦地随手掷在地上,望孟子骞道:“你知道错在哪里?”
孟子骞挺直脖颈道:“孩儿想知道如今荆州的情况。”
孟烨冷笑道:“你暗自交通边将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怂恿他谋反。你以为鲁安臣夺了荆州会挥兵向西,助你铲除老大,向我逼位么?人家带了十万兵去打青州陈远达去了!永城附近有中原最大的粮草兴驿仓,一旦拿下兴驿仓,开仓放赈,瞬间便可号召数十万的流民义军,到时候别说西蜀,便是邕京也唾手可得!老大一直不愿做的事,倒是叫你办成了!叫鲁安臣笑话我教子无方,把老六、老七的脑袋送还给我,你好本事啊!”
孟子骞只觉兜头一盆雪水浇下,脚下像生了根一样。
孟烨还在咆哮道:“陈远达和老大根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他听说老大被留府,手下一个不稳,将青州拱手送出,这些年的经营,二十万兵勇白白送给刘慕刘协父子了,蠢货!蠢货!你以为这样便能拱掉老大的位子,他十三岁就带兵,你还在吃奶!”
是了,他做这些事之前忘了确认一点,爹爹到底有没有易嗣之心!如今南柯梦醒,黄粱未熟,恍惚空虚,孟子骞忽然当堂一跪,五体投地,匍匐上前抱住孟烨的脚,哭道:“父王,他们是串通好的,鲁安臣身边一定有大哥的眼线,他什么都知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孟烨厌恶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太蠢了,我救不了你,你回去闭门思过。最好天天烧香拜佛,求陈远达爽快平了鲁安臣,荆青无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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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烨望着地上一道长长的血痕,这是自己最心爱的一个孩子,手把手教导他,却成了一个笑话。一贯阴鸷彪悍的他也不觉伤心惨目,盘膝坐在堂前,以手扶额。阵阵清风送进讲武堂来,他嗅着气味,问道:“好香,什么花香?”
李致远在旁道:“主公,菊花仍在旧篱东。”
他说话一语双关,孟烨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要我去请老大。你先前不是去过吗,他怎么说?”
李致远道:“大公子有解甲归田,放马南山之意。”
孟烨一口气又上来了:“他便与老五、老六有这样泼天的仇怨?”
李致远作揖道:“此事非大公子不能平定。主公宜早做决定。”
孟烨闭目不言。
李致远更上前一步道:“主公不但要请大公子出山整溺济危 ,更要早定位分,以别尊卑。主公建尊号至今,尚无定世子的名分。大公子实是众望所归。今次便是缘于军中皆知大公子是谁,而不知世子为谁,小人拨弄是非,摇撼军心,搞成不堪收拾的局面。”
清风袭人,扑面流萤飞,成秋末最后的绝唱。孟烨点点头,道:“你且去办吧。”
李致远大喜过望,行礼欲走,最后瞥了孟烨一眼,这老人脸上的皱纹骤然又多添了几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崇明十五年七月徐州,江南尚在酷暑之中,虽然这里的艳阳仍是高照,早晚的空气中却已带了一丝丝凉意。苍山的支脉自中州延续至此,山峦的尽头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原野上田畴相接,沃野千里,物产丰饶。
最北边的扶风郡里,庄稼都长得齐人高了,再过一个月便可收获。在徐州北面的幽州去年被鲜卑人攻下之后,大夏的国土在江北实际只剩下了徐州,这里便成了与胡虏相接的最前线。知州谢鲲坐镇彭城,已经数次击退犯境的胡部,稳守着帝国最后的北疆。
午后无风,郡里王家坞堡外的田地里农人们正在劳作。小孩子们在田埂上爬来爬去捉蚂蚱玩。忽然天边传来一阵阵雷鸣,田里的大人都直起腰来查看,小孩子也停下手边游戏,疑惑问道:“阿爹,打雷了,要下雨吗?”
那农人打扮的抬头望天,万里无云,骄阳似火,哪里有风雨的影子,面上犹疑,远处望楼上锣鼓已经敲得震天响,只听众人大喊:“胡人来了!胡人来了!”
大人小孩齐齐变色,农人纷纷从田里钻出来,一把抱起吓得嚎啕大哭的孩子,没命往一里开外的坞堡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瞧,天地相接的地方飞尘滚滚,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越来越近,眨眼就看见一排高头大马,马蹄如风,马上骑着光头的胡人,依依呀呀举着刀戟高喊着冲过来。
最后一个乡人刚刚奔进坞堡,鲜卑人已经冲到了城下。说是城池,其实不过黄土夯成,不过略为抵挡盗贼,在这里抱团聚居的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实难抵挡彪悍的胡人。五十开外的堡主在十数米高的望台上往下看去,几十个骑马的胡人围住了坞堡,不住盘旋游走,似在寻找可趁之隙。他一边命人召集青年壮丁分守,一边绕起狼烟,盼着不远处扶风郡里能派人马驰援。那扶风郡隔了不过十几里路,等了片刻大路上却不见任何动静,一旁的乡人垂泣道:“郡里顾忌胡人凶狠,一定不敢出击,只怪今年大旱,庄稼熟得晚了,往年这个时候咱们已经颗粒归仓,回郡里躲避去了。这个时候碰上胡人打草谷,如何是好?”
堡主中等身材,青布长袍,虽然也是胆战心惊,面上倒还稳得住,只是好言相慰,又下望台,去各处营口警戒。转眼到了傍晚,日已西斜,堡外的鲜卑人起先到此人困马疲,在溪边饮好了马,喘好了气,便纷纷上马,大声嚷嚷,不断用刀戟撞击木门。堡内八九个大汉死死顶住门栓,每一下撞击都震得黄土城墙往下掉土掉渣,更似撞在众人的心上。其中一个壮汉血气方刚道:“宗主,不如我们冲出去杀一回胡狗,死就死了,也好让堡里的老弱妇孺乘机退回郡里。”
堡主连连摇头,肃然道:“胡人记仇,若死一人,必十倍以报,我们又非官军,以后这里的万亩良田就这样白白抛荒了吗?”
众人闻言又是大骇,又是心焦如焚,堡外胡人的叫喊声和堡内小孩的哭泣声混在一起。
忽然望楼上的哨兵大声叫喊道:“堡主,又有马来了。”
远处果然蹄声如雷,堡内一时间张皇失色,哭声震天,只听众人哭道:“鲜卑人又来了,这回死定了。”
堡主心中却存一丝侥幸,将袍角掖在腰间,长啸一声道:“大伙顶住,王某上去瞧一下。”说着几步跨上望台,借着红彤彤的夕阳,极目远眺,只见从正南边来了一队轻骑,绕过扶风郡,疾风般卷过来,到得近去,才看见马上俱是天朝衣冠,领头擎一张玄色大旗,上书一个“白”字,黑底白字,分外醒目。
王堡主喜出望外,喘了几口气,忙不迭朝下面喊道:“乡亲们,是我朝的官兵救我们来了。”
乡人们都不敢相信,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欢声雷动,士气大涨。
那堡外的几十胡骑,见有人奔来驰援都聚在一处,待看见来人也不过十数人,甚至还没有已方人多,全都哈哈大笑,浑不当回事。其时南人文弱,战场之上不堪一击,以知州谢鲲才识,也往往避其锋芒,以战略取胜,便是如此,也常常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自己奚落自己起了个“不胜将军”的外号。是以鲜卑人见这一小队官军人单马薄,全都掉以轻心。
那队人马到了堡前,向两边一分,从后跃出一匹三鬃照夜白,马上之人白衣白甲,身形伟岸,勒住马首,先向坞堡望楼上一瞥,王堡主只觉浑身一颤眼皮一跳,见他拱手朗声道:“乡亲们放心,这是彭城守备的人马,来接应诸位的。大家只要守好自家门户,稍等片刻即安全了。”堡内众乡亲都是大舒一口气,有人甚至坐倒在地。
鲜卑人中有听懂汉语的转述给同伴听,尽皆哗然,一人头顶剃光,脑后垂一辫,上身光着,肌肉虬结,扬鞭指他,用不熟悉的汉话道:“南朝人最喜欢说大话,让我割下你的头颅回去盛酒喝。”
那白衣人冷笑一声,也道:“我数三声,你们即刻滚回北疆,永不来此,否则,”他说着宝剑出鞘,寒芒四射,“一,二,”三还未出口,那胡人已经挺马而上,劈出钢刀。他也毫不示弱,两马相交,辗转蹄踏,马上两人互相斫杀,刀光剑影,不过一瞬的功夫,就见那胡人身首分离,颈项血水如泉水喷涌,尸身缓缓堕于马下,钢刀插在泥土里。
那些胡骑脸上的轻蔑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去,这十数名南人已经冲到了面前,煞那间刀剑闪闪生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手起刀落,胡人纷纷堕马。剩下十来个登时呆住,不知何时南人之中出了这样彪悍绝伦的家伙,反应过来立时掉转马头朝北奔亡。
几名南朝官兵欲纵马去追,那白衣人手一挥,众人都勒住马蹄,只见他不慌不忙从背后拿出一张弓来,一出手就是三箭连发,逃跑的胡人一个个被射中背心,最后一箭更是射中两人,他手下之人见了都面露敬畏,一齐仰天长啸,啸声响彻云霄。
王堡主在望楼上看了也兀自心惊不已。眼见那白衣将军吩咐手下打扫战场,埋葬鲜卑人尸骸之后,调转马头朝坞堡奔来,他赶忙下了望楼,攀到城墙之上。
白衣将军驻马门外,脱下头顶盔甲抱着怀里,面如冠玉,仰头对他说道:“在下徐州守备白雁声,诸位乡亲受惊了。”
王堡主这才想起徐州的守将年初换了人,不想是守备将军亲临,一时受宠若惊,正要命人开门,忽然心中一动,又问道:“这位将军孤身到此,多谢为草民解围,请问将军随身可有什么印信凭据?”
白雁声目露激赏之色,含笑解了身上一个锦囊抛将上去:“前辈请看我的符节腰牌。”
王堡主纵使没见过大官,那腰牌上的字还是认得,更何况还有一枚小小金印,连忙命人开门来迎,双手捧还给白雁声,双膝下跪连连告罪。
白雁声又怎么会怪他谨慎多事,只是要他命族人收拾行囊,连夜护送他们回郡里。
暮色沉迷,平原上一队人点着火把赶着牛马扶老携幼逶迤而来。领头的王堡主这时才知,这支十数人的小分队原来是在扶风郡附近打猎,看见了坞堡的狼烟才迅即赶来的。白雁声这时也才知这位老族长叫王鼎中,方才的坞堡就是原来王家的老宅,自从幽州落于敌手之后,此地常受鲜卑人骚扰,王家一族不得已搬到了扶风郡里居住,平时农忙时节带着族人回来种地,收成之后再带着粮食回去扶风。
白雁声道:“我知道王老心疼粮食,等回了郡里,我让守备的人帮忙,下次来收粮食请官兵护送,不要再轻易涉险了。”
王鼎中与他并骑而行,此时长叹一口气,道:“从今春以来,胡人已来掳掠过三四次了。头几次不过八九人,如今越来越多。这里数千亩的良田少人照看,眼见荒草遍野,朝廷要整饬北防,又要募兵养马,筹办粮秣,这可如何是好。”
白雁声闻言沉默良久,半响道:“不如改行做做别的营生,总是性命要紧。”
王鼎中自嘲道:“将军不知道,老朽是个穷命,我们这一族从来面朝黄土背朝天,须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才做的数,如今不去作田,怎么养活一大家子。”说完叹声连连。
走了几里,从扶风郡里迎出一队人马,自是郡守诚惶诚恐率军亲来迎接,白雁声自知这些人闻胡人之声便胆战心寒,只求不打上门来,哪里还会主动出击去救苦救难,于是好好斥责了守备反应迟缓、耽误戎机等等,守着那车马缓慢进城。
王鼎中站在他身旁,火把的微光映着他的侧面,忽然问道:“白将军,不知祖上哪里?小人瞧着您很像一个人。”
白雁声奇道:“我祖上青州永城,你说我像谁?”
王鼎中摸着几缕稀疏的胡子问道:“将军家里有姓胡的先人吗?”
白雁声忖度他是想问他母亲,于是道:“没有,先妣姓聂,是幽州代郡人。”
王鼎中慌忙拱手告罪道:“是老朽造次了,许是记错了。”
白雁声也不以为意,一笑置之,此时队伍都已进城,他与王鼎中和扶风郡守告辞,领着一队人星夜赶回徐州州治所在的彭城郡去了。
回到彭城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时分,长街上还一个行人也没有。压得坚实的黄土路两旁遍植杨柳,水井边谁家的衣裙晾在外面一夜未收,晨光映着裙衫皆绿,若到向晚之时,夕阳西下,透过萧疏的枝叶,万缕摇金,美不胜收。这些柳树是此地的长官十年前赴任之时,因嫌彭城常年缺水,风沙极大,命人从江南移植过来的。柳树他乡为客,如今都已生根茁壮,给这座灰暗的城池增添了诗意。
在城南绿柳深巷中有一户大宅,朱红院门,一线画墙,门前答答骑来一匹白马,马上之人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守门的兵丁,熟门熟路地找进后院里来。
白雁声先穿过一个小小的射靶场,往日清晨雁峰雁行裴烈都要在那里练武,今日却没有看到,许是知道他出外巡视所以趁机偷懒,还在睡梦之中。他就径直走近一道篱笆墙圈起的院落,一排三间房屋,院中胡乱种些花草,隔着院墙听见庭中哧哧刀剑相接的声音,伸头一看,原来是孟子莺在给雁峰喂招。
子莺使剑,剑法空灵飘逸,如花间蝴蝶,一沾即走,不愧花间派之名。雁峰使刀,用白家祖传刀法,刀刀威猛,气象森严,颇有当年父亲白衡的影子。白雁声在旁边屏声静气看着,晨光中雁峰又长高了,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声音也变了,喉结也出来了,胳膊腿都更结实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仔细看看这个弟弟了。
院中两人都是全神贯注,子莺边出招边细细分说:“蜀中花间派以沈孟薛雷为主,分成两宗,一路走理学路线,称为气宗,以气御剑,精巧繁复,格物致知,此宗以孟家打头。一路走心学路线,称为乐宗,以乐理入武学,感怀天地,协同旁类,此宗以雷家打头。”
白雁峰想起他常年带琴带剑,眼中又是敬佩又是艳羡,不由笑道:“子莺哥哥是两者皆通,对吗?”
孟子莺一剑平拍在他手腕上“正经点”,脸上殊无半分笑意道:“不是,孟子攸才是花间派两百年来能够将两宗融会贯通的唯一人选。”说着向后一跃,跳开几步远,慢慢调理内息,须臾一抖手里三尺青峰,寒光迫人,道:“花间派有一套剑法叫寒江孤影剑,寻常人练到五六层,修为稍高的到七八层,连我爹爹都没有练到第九层,他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突破了。”他怕白雁峰不明白,又加一句道:“我小时候有一个外号叫白头孟九,就是因为练寒江孤影太过急于求成,以致头发皆白,后来多亏了我师父雷震一直带着我调理经脉,才渐渐恢复过来。”
白雁峰见他站在庭中,想起他年幼就叛出家门,投奔在敌营之中,真如月光照射下的蜀江一般,形影相吊,寂寥又孤单,方要开口安慰他,却见他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剑花一挽,袍袖无风自扬,寒光过处剑已刺将过来,正是起手式“月射寒江”。
白雁声看着他二人将这套武学上的绝顶剑法练完,不由大为赞叹,忍不住拍起手来。
子莺雁峰都是一怔,回过神来,子莺面露喜色,雁峰却如头顶打了个焦雷似的,脸立时便黑了。说来也奇怪,自从雁蓉死后,雁峰和他哥哥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了。雁行越长越粘人,雁峰却不怎么爱搭理人,唯一愿意搭理的就是孟子莺。也许是当年两人曾一起患过难,又一起埋葬过雁蓉的缘故。
白雁峰朝他哥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白雁声没奈何地看看孟子莺,后者安慰道:“算了,小孩子脾气,这个年龄都是这么别扭的。”
白雁声这才注意到他着麻色短衣,卷着裤脚,想起这日是休沐,不用上城墙巡逻,便也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廊下乘凉。
此时日头已高,夏末的太阳热得人难受。孟子莺从屋里拿出一个小茶盘,摆着些陶土烧制的茶具,天真朴拙,先递了杯凉茶过来,待白雁声三饮而尽,又问他这几日巡边的遭遇。
两人并排在廊下坐着,絮絮说着话。
孟子莺许是起早了,又给雁峰拖起来练剑练累了,打了好几个哈欠,渐渐侧身靠在白雁声肩头,闭目养神。白雁声一只胳膊绕到他背后,手握蒲扇举高了替他扇风,转首望去,瞥见他弯弯的眉眼,忽然就怔忡起来。从这个角度看下去,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元灯节在邕京城外遇到的那个武功人品举世少有的世家公子,这个人就是他的亲弟弟。那时孟子攸也是使着今日这套剑法,娴雅清隽,举重若轻,令寻常人望尘莫及,群雄黯然无光,这样的人怀揣着王图霸业,天下莫不延颈愿为之死,如果他一定要子莺回去,自己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凛然心惊,扪心自问,不过二三年间,子莺对自己已经这般重要了吗?却又不由另生出一念,子莺有这样文治武功的兄长,却为何又定要留在他身边?
他其时已经二十出头,但是涉世未深,也是过一日算一日,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宏图大业,也没有认认真真为子莺,甚至是从临溪跟出来的孙氏兄弟谋划过,他甚至从来不知他们真正期待的是什么,白雁声头一次坐立难安起来。
他这样想着,蒲扇便停了下来,孟子莺奇怪睁眼来瞧,正好与他的双眼对上,一刹那的功夫,两人都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都有些手足无措。孟子莺心扑腾腾直跳,连忙坐正身子,白雁声也尴尬移开眼去,此时正好一阵北风刮过庭院,院中的杨柳婆娑飘逸,廊下挂着的铁马叮当作响起来。
白雁声随口道:“高树秋声早”。
孟子莺眼珠一转,笑着接道:“长廊暑气微”。
白雁声道:“不须何朔饮”。
孟子莺望一眼浑圆的茶盏道:“煮茗自忘归”。
白雁声眉毛一扬,含笑道:“六月深山里”。
孟子莺不想他转得快,皱眉计上心来:“清风冷袭衣,”说着又飞快起一句“遥知城市里”。
白雁声一字一顿道:“扑面火花飞”。
两人都是抚掌大笑起来,方才的窘迫一扫而尽。
正笑着,院外忽然来了个着褐色短打的胡奴扬声道:“将军,谢大人请你到府里去。”
白雁声一愣,问:“着常服还是戎装?”
阿戎恭敬道:“问过了,说是新近得了江南的土产,请将军过去品尝。”
白雁声松了口气,一边与孟子莺点头致意,一边从廊下起身往屋里去换长袍。孟子莺自觉无趣,起身要走,从阿戎身边过时,抬眼看见他袖里鼓鼓踹着东西,一个分花拂柳手,那东西已经顺到了自己的手里。
阿戎忍着怒气,伸出胳膊生硬道:“这是找别人借的,还请孟大人高抬贵手,还给我。”
孟子莺翻看手里之物,竟是一本雕板印刷的《论语》,颇多折痕,看出读书的人很用心,不由哼笑一声:“胡虏就是胡虏,看了《论语》便不茹毛饮血了?”
阿戎随军快有一年,早已习惯了他的刁难,更知道如何对付他,此时垂首看着地,咬牙不言。
白雁声在屋里叫了一声:“阿戎,我的腰带哪里去了?”
孟子莺将书本掷回他怀里,上下打量他,见他早先一头披散褐发都用布带束得整整齐齐,向右掩衣,一副地道汉人打扮,讥讽道:“看看也好,倒比以前像个人了。”说着就走出院去。
阿戎捏着那卷书,目中好似有两团火焰在翻滚。
白雁声换了蓝色的锦袍,骑白马往城北知州府衙而去。此时日头稍稍偏西,街面上行人渐渐多起来,两边的街坊看见他打马而过,都热情朝他打招呼:“白将军,往哪里走啊?”
“谢大人府。”白雁声放慢马蹄。
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抱着一个西瓜走到自家门口,脆声声道:“谢大人上次夸我家种的西瓜清甜爽口,白将军再替我捎一个去。”说着用力把西瓜往空中一扔。白雁声在马上长臂一伸,将那个瓜抱进怀里,众人都拍手称好,他笑道:“我替大人先谢谢你。”话音刚落,沿街的窗户门扉都纷纷打开,年青的姑娘、小伙均是探出身子来笑脸迎人:“白将军,还有我家的李子、杏子,也带着。”
“白将军,新摘的莲藕,您尝尝。”
“白将军,我家新开的含笑花。”
于是街坊都纷纷朝他丢掷瓜果鲜蔬,等他骑到谢府门口已是捧了个满怀,守门的小吏和扫洒的仆妇看见了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白将军,又是捎带这么多啊。你可真是讨人喜欢啊。”
白雁声卸下东西:“这是街坊孝敬谢大人的。我不过是沾点光。”
一入谢府,管家就已迎了上来,只道谢鲲正在会客,嘱他去院中凉亭等候。河东谢家名重朝野,谢鲲曾是继裴秀之后备位宰相的人选,自元帝渡江之后,独留北疆,总理庶务,世人常言有不赏之功。
白雁声跟着管家去了花园,只见亭中都已摆好了杯盏,连温酒的器皿都准备好了,不由笑道:“大人到底得了什么好东西?”
管家亦是笑道:“鲈鱼和早蟹,白将军还请自便吧。”说了这一句就急匆匆去忙其他的。
白雁声早已不是第一次来这花园了。世家大族居处多追求高大豪华,又有标榜林壑者,掘石洞庭、养马香山,自以为雅。不如谢府大都游戏点缀中一往删繁去奢之意,丛菊孤松,水石禽鱼,古而洁,隽而永,令游览其中的人毫无倦意,永不觉老。
他一人在那亭中,见石桌上摆放着清一色的白瓷器具,唯独主座位置放着一套雨过天青的汝窑酒盏,入手温润,釉色均匀,倒过来一看,盏底画着一枝白梅含苞欲放,印着一枚小小鉴章“真石”两个字。他倒是知道谢鲲的书房名为“北溟堂”,却不知这个“真石”又为何物。
白雁声正在好奇,忽听“喵呜”一声,低头一看,脚下盘了一只雪白幼猫,似是被鲈鱼香气引诱而来,一会望望他,一会望望石桌。
他想起雁蓉小时候也曾养过一只白猫,后来丢了,还伤心了好久。于是忽发童心,俯身抱起那只猫,那猫是家养熟了的,竟然也不怕生人,温顺伏在他怀里,还伸出前爪去够桌上的鱼烩。
白雁声莞尔,正要逗他,忽听远远传来女子的呼喊:“小白,你在哪里。”那猫闻声嗖地从他怀里射出去,奔着来声处而去。
须臾从回廊那头走过来几个女子,也都是一色的白裙,领头的两个二八年华,细眉细眼,一人怀里抱着白猫,当真是环佩出长廊,席下自生光,白雁声不敢多看,连忙低头出声道:“紫金中郎将白雁声在此,惊扰姑娘们了。”
几个女子不知这里还有外人,均是吓了一跳,后面一二个胆小的连忙转身子要往来时路回去,领头的两人其中一个却反而朝他走来。白雁声低头只见乳白色的纱裙停在几步开外之处,香风阵阵,那女子开口问道:“你就是白雁声。”
白雁声想,大约谢家家眷已知他今日要来,于是道:“是。”
那女子不退反进,绕着他转起圈来,声音轻灵:“将军声华,久已仰慕。听说当今太子曾想为你和华阳公主牵线,问你:上林许多枝,不借一枝栖,你回道:当全树借吾,岂惟一枝。”
这谣言造得真是其心可诛了。白雁声哑然失笑,摇头道:“我发誓,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那女子抱着白猫默了一默,忽然轻笑道:“我就知道刘解忧那傻妞是在扯谎。还说你什么好色不肖,痴肥如猪,说吧,你是怎么得罪她的?”
白雁声听她提到那个仅有一面之缘,却助他逃离险境,潇洒爽朗的华阳公主,似是想笑,又似感伤,于是道:“公主与我有大恩,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唔”那女子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定是刘解忧看上了你,你却看不上她,所以她便要这样胡编,来找回场子。”
“你”,白雁声一怒抬头:“你怎能这样肆意诋毁殿下……”话没有说完,只见面前之人笑意盈盈望着他:“将军莫非开不起玩笑吗?小女子谢连壁,乃是华阳公主的闺中密友,结义姐妹。”
谢鲲年逾六旬,中年丧妻,只唯一女,时人赋诗:二十四桥明月夜,明珠一颗掌中擎。真真正正的国器掌珠。
白雁声到彭城半年,早已听说了首长这位千金的许多逸闻,此时摇摇头道:“姑娘,背后说人,是为不义,藏头露尾,是为不诚,在下听说谢小姐并不是这样的人。”那女孩子怔了一下,拍手笑道:“好个玉面阎罗,谢姐姐快来,我是治不住他。”
那廊上原来与她并排走着的女子,如白梅般清淡隽永的佳人,盈盈步下台阶来,白雁声一见之下心跳地厉害,于是赶忙又低下头,聪明如谢连璧,又怎么会漏掉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艳之色呢,行礼道:“白将军息怒。小女子是谢连璧,这位是浔阳令苏奂苏大人的女公子。若有得罪之处,将军大人大量。我们姐妹与公主十分熟络,将军这样回护公主的声誉,公主知道了一定很感激你。”
她说话吴侬软语,最重要是虽然轻描淡写,但是面面俱到,白雁声又怎会不记得苏小姐挤兑他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在一旁袖手,于是苦笑一下,束手不言。
谢连璧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正要好奇他怎么会在闺友雅集的地方,只见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连连称罪,原来是将白雁声带错了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原配出场,男人总有先成家再立业
☆、第三十章
管家引他往东面花园行走,在半路上碰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长袍汉子,他看见白雁声不由停下脚步,略作打量。管家代为介绍,原来他名叫楚怀君,是幽徐两州的土财主,手底下有几处极大的马场,每年为朝廷进贡数万匹的良马。白雁声早就听过他的大名,虽是布衣之士,但在北方极有威势,鲜卑汉人都不敢得罪于他,幽州沉沦之后,当地汉人土著财产大多被胡人掠夺,唯有他的马场完璧归赵,甚至有躲避索虏的汉人去投奔他的坞堡,一来二去,势力像滚雪球一样壮大,他就给自己的马场起了个颇有江湖气的名字“冷月山庄”。
谢鲲都要以礼相待的人白雁声又怎么敢疏忽,于是朝他拱手问候。
楚怀君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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