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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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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雁声不料连孟子莺都惊动了,赶忙整衣来开门。屋门一开,空气中除了一股隆冬的寒意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孟子莺披着大氅,提着灯笼,面色凝重望着他。
白雁声来不及说什么,提脚就走,孟子莺紧跟在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前厅,孟子莺垂手立在廊下。堂前灯火通明,主座空着,左手坐着两人,一人是恢复男装的李景元,一人身材娇小披着黑色风帽,看不清面目,孙叔业在右手陪坐。看见白雁声进来,李景元、孙叔业都站起来,孙叔业朝李景元告了声罪,走下堂来,与白雁声擦肩而过,顺手塞了个纸条给他。白雁声无暇展开来看,迎向李景元道:“表哥,莫不是太子有事?”
李景元脸色苍白,目中含笑,摇摇头道:“不是,表弟不要多想。”
堂上只有三人,白雁声看看李景元身边一直端坐不动的风帽人,不悦之极,方要开口,只见李景元已经朝那人跪倒在地。
白雁声正迷惑不解,那坐着的人已掀下风帽,露出如夏花一样艳丽的脸庞,竟是一个明媚的妙龄女子。李景元口中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这就是华阳公主刘解忧。白雁声恍然大悟,也跟着跪倒行礼。
刘解忧起身道:“将军免礼,李御使也起来说话吧。”
二人谢恩起身,都不敢落座,刘解忧性格爽朗,笑笑道:“罢了,事急从权。”说着从风衣里伸出左手,手里握着一卷黄帛,沉声道:“紫金中郎将白雁声接旨。”白雁声又跪倒,听她展帛念旨,竟是一道命他速往徐州接守备一职的调令。
“这,”白雁声听她脆声念完,猛然抬头,直视刘解忧道:“下臣斗胆请问公主,圣躬不豫,何以有此乱命?”
刘解忧好看的眉毛一竖,厉声道:“白雁声你要抗旨不遵?”
白雁声亦是大方道:“非是怀疑公主矫诏,实是陛下命太子监国,下臣今晚才刚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命我往扬州赴任。”
刘解忧与他对视须臾,谁也不让谁,忽然就爆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手叉腰,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白雁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李景元望去,后者亦是展颐微笑。
刘解忧笑毕拭泪,将手里黄帛丢给他,冷道:“好个白雁声,好心当做驴肝肺。亏我傋夜入宫,替你好说歹说求了这道旨意,全是白费。”
白雁声接过一看,斗大的字一箩筐,货真价实盖着玉玺和东宫的印章。
李景元在一旁轻声道:“表弟,扬州去不得了。你前脚刚走,段晖的密使已赴扬州,要傅熙对你除之而后快。”
白雁声悚然而惊,仰面看他,只听青年轻声细语道:“昨夜京畿守备、轻车将军杨难当已经秘密下狱,罪名是放走了叛将徐匡一家老小。段晖意欲整肃军中,清洗裴党,表弟你也列在其中。太子本对你有爱才之心,只是今夜被你拒绝了。是公主听了消息,连夜叩谒东宫替你求了这道旨意,你要马上启程,不可有半刻延误,以防太子一觉醒来又生变数。”
形势危急,白雁声嘴角紧抿,朝刘解忧一拜,朗声道:“臣白雁声谢公主不避嫌疑,不惜名声,破格牵连,今日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刘解忧这时好整以暇面上含笑,玩弄自己的一缕秀发,闲闲道:“白雁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白雁声一愣,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刁钻问题,好在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遂道:“下臣不知。”
刘解忧将头发拍到身后,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斥道:“白雁声,二个多月前我在扬州驿站送你礼物,你不收,如今见到真佛也不烧香,针扎不进水泼不进,你好大的胆子!莫非嫌弃我是妇道人家。你要知道,要是没有红拂,李靖也不是李靖。”
白雁声眼前灵光一现,忽然想起北上之时确在扬州界内的驿站附近将马借给一户富户使用,手心里握着的纸条简直可以沁出汗来了,口中连连告罪:“实不知是公主銮驾,下臣惊驾了。公主厚爱,下臣无以为报,有死而已。”
刘解忧达到了目的,得意洋洋,嗤的一声又笑了。摆手道:“算啦,白将军,解忧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从来蠢妇配才郎,我又不蠢,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哩。我不过是不愿见到于尘土之中埋侠骨也。徐州北接幽冀,南连淦水,兵家用武之地,知州谢鲲俊才星驰,绥怀远近,出生世家却无门第之见,想必与你投契。如今的天下十里不同风,将军日后握重兵,居要塞,苍山远眺,三分天下有其一,是攘外还是安内,孰轻孰重,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她简便俏丽,说话直白,毫无避讳,白雁声心头突突直跳,纵然舌灿莲花,面对这样一个剔透如水晶的女子,竟然一个字也开不了口。
刘解忧见他愣在那里,不由又微怒道:“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白雁声一辑到地,心悦诚服道:“雁声今日才知世上人全都瞎了狗眼,认为女子不如男子。女子实在胜过男子太多。”
金刚桥白将军府,五更天出来了两个披大氅,蒙头蒙脸的人,迅速上了门口的一辆八宝香车。刘解忧听马车启动,方才放下兜头的风帽,掀开帘脚,恋恋不舍地从缝隙往外看。
李景元远远坐在一旁,含笑低声道:“公主果真看不上我表弟?”
刘解忧柳眉又是一竖,摔下帘子,待要发作,又觉得假得很,最后又是苦笑又是恨恨道:“真是便宜了谢连璧那个小妮子。”
李景元眼珠一转,问道:“公主是说谢鲲大人的国器掌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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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解忧往身后靠垫上一歪,懒洋洋,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李景元听她轻描淡写道:“他不是要做李靖。你却做了一回红拂。只是不知他承不承你的情。你也好大的胆子,放走段晖的心腹大患,仔细他没好果子给你吃。”
李景元此时洗去了脸上的脂粉,眉毛剃光了稍减几分男子英伟之气,不过清清爽爽看着还算有几分精神,解嘲一笑:“他承公主的情便可以了。远水救不了近火,下臣只有指望公主庇佑了。”
清晨邕京北门的城门郎刚从值守的城墙上下来,望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上驶来一队车马,铠甲铿锵,刀光如雪,领头的骑匹白马,马上是个全副甲胄温文尔雅的青年,朗声道:“紫金中郎将白雁声领旨携家眷部属往徐州赴任。”一面递交了手卷文书。城门郎验过无误,交还与他,恭敬道:“白将军,此时天光尚早,还未到开城门的时辰,不如您在旁边馆舍稍等,喝一壶早茶,城门一开小的立即让您通关,也不会耽误您多少行程。”
青年脸色沉了下去,他身后一骑走上前来,马上之人更是容颜胜雪,低头温声道:“这位将军,方才通关的文书你仔细看过了是么?”
那城门郎得他一声“将军”受宠若惊似得连连点头:“看过了,无误。”
那人目中含笑道:“上面有东宫殿下手书,写着得旨速往,我家将军半宿未睡,三更动身,如今兵荒马乱,若是让人知道是在这里耽误了行程,以致不能迅赴戎机的话……”
那城门郎脸僵了一僵,点头哈腰干脆做了个顺水人情:“那是那是,我这就吩咐人开门。”于是一阵忙乱,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任由这一队人马自在离去。
白雁声走了里许,驻马揽辔,回首遥望邕京的黑土城池,久久不言。
孟子莺待在一旁,正要开口讥讽他是不是舍不得解忧公主和驸马的名号,冷不防瞥见他挽着缰绳的手青筋毕现,心中一动,于是道:“你是不是担心杨难当将军的安危?”
白雁声点头,目中带着浓浓忧色。华阳公主说段晖要清洗裴党,他虽然走脱了,但是还有许多忠臣之士前景堪忧,另外还有李景元一家,拂逆段晖,也不知会招来什么灾祸。
孙叔业兄弟打马上前,道:“如今我们身单力薄,以后再徐徐打探吧。李大人好歹和段晖有姻亲关系,且放宽心吧。”其实他们心里都是雪亮,奸相总比昏君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
(完补个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寒露
崇明十四年秋,益州王府过云楼,轻薄的软烟罗下,巴蜀王孟烨的长子孟子攸正在熟睡。睡梦中他又变回十五六岁的少年,夏日新篁初成,绿荫照人,他靠在高高的竹枝上面,看着竹林外的一方池塘,那里菡萏怒放,碧荷伏波,香远益清。竹林外的石径那头走来一个中年妈妈,手里牵一个四五岁的垂髫小童正抽抽噎噎地哭着。那妈妈一路走一路数落着他:“九公子,不是我老妈子嘴碎,您就不能饶饶我,看见五公子、六公子就绕着走,别去凑热闹成吗?明知道大公子不在,还往刀口上撞,真是待我们多操心。”那小童脸上被墨汁划得猫狗屁股一样凄惨,哭得更是凄惨。
许是哭声大了些,从水阁里闻声跑出来一个黄衣服的少女,那老妈妈看见了,连忙把小童抱在怀里,卷起衣袖在他脸上狠擦两下,疼得那小童龇牙咧嘴连哭都忘了。
少女远远地迎过来冷声道:“王妈妈,别擦了,我早看见了。我家小九不争气,带累您老人家了,赶明我们夫人给您请罪。”
那王妈妈吓了一大跳,忙道:“碧鸳姑娘,您看您说的,我们是下人,这不应该的吗。折煞老奴了。”
那少女从她手里接过小童,上下打量她,更是冷若冰霜:“您记得就好,什么看见五公子、六公子绕着走,这话别再让我听见了。”
那妈妈脸刷地白了,连连跪下磕头告罪,碧鸳看都不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待走到水阁外面,放下小童,见左右无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绢帕在水边浸湿了,给那小童洗脸。边洗边问:“小九,大公子出外远游还没回来,你为什么定要去学堂?老五、老六欺负你,先生都不管吗?”
那小童余悸犹在,犹豫片刻,从袖管里掏出几个黄橙澄的东西,小声道:“娘娘生病了,大夫不是说金桔止咳润肺,学堂里有。碧鸳也吃。”
碧鸳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清澈明媚的眼睛里聚满了泪水,不由紧紧抱住他。
孟子攸只听耳边有妇人的声音:“大公子,醒一醒。”他倦眼初睁,烛影摇曳,晕染得软烟罗帐子水墨丹青画一样云山雾里,绿荫映人。妇人衣衫整齐,薄梳云鬓,轻点胭脂,坐在床头笑看他道:“大公子惊梦了吗?一直听你喊呢。”
孟子攸望望窗外,晨曦渐透过窗纱,外面好鸟相鸣,嘤嘤成趣,于是坐起身来道:“什么时辰了?我睡迟了。”
碧鸳拿过衣服披在他身上:“还早,不如再睡会。”
孟子攸摇摇头,又问:“听见我喊什么了?”
碧鸳正服侍他穿衣,一愕,遂转过脸去。
孟子攸见了,心中暗叹一声,一手揽住她腰身,觉她颤得厉害,连带着鬓前新簪的一朵萱草花也弱不胜风,便岔开话逗她道:“好香,此花亦能助娇态。”碧鸳回过头来,红着眼圈啐了他一口。
他一早起来,早饭也没用,赶着去萱瑞堂给雷老太君请安。昨日重阳开席,老太君因见大孙子回来一时高兴,多吃了两个团子,积了食又受了凉,闹了半宿。以沈夫人为首的妯娌媳妇们更是天不亮就跟过来伺候。孟子攸绕过五子登科的照壁,早有眼尖的看见去报,他走到廊下解披风的功夫就见沈夫人带着一群媳妇丫头从里面出来。请过安后,只听沈夫人道:“老祖宗还没睡醒,今日就免了,你且去见你父亲吧。”
孟子攸恭恭敬敬弯腰道:“孩儿知道了。”一旁人又忙不迭给他重新披衣,沈夫人略看他两眼就又进去了。
妯娌媳妇都知道,沈夫人出身金针世家,大家闺秀,当年因为怀了大公子身子不便而失宠于孟烨,后来大公子生出来沈夫人也没有亲自哺乳,母子俩形同陌路。虽然后来沈夫人又生了五公子,但是孟烨的侍妾一房一房地娶,新欢不停,旧爱不离,一心一意的夫妻时光却再难回头了。
孟子攸离开了萱瑞堂,就绕道往北去讲武堂,孟烨最近几年都住在那里。讲武堂前兵戈林立,左边一个浅池,阑干上刻着“解兵池”三个朱红大字,应是新添的。
孟子攸看了略一忖度,解下腰间宝剑,抽出袖里匕首,欲往池子里扔,旁边的随扈连忙走过来伸出双手,谄媚道:“大公子的宝刀交给小人保管就好了。”
孟子攸眉眼一弯,算是道谢,那随扈红着脸接过兵器退回一边。通报的家仆引他往后堂去,进了里面的院子,见一个年逾五旬的壮实汉子坐在堂前用膳,两边陪着两个三旬左右的中年男子,看见他来,都起身行礼,道:“大哥来了。”
“五弟、六弟”孟子攸朝他们点头致意过后,走到孟烨跟前下跪磕头。
孟烨放下手里筷子,皱眉粗声道:“快起来,你跪着老五老六还吃什么饭。”
孟子攸告罪起身,在孟烨左手边第一个位子坐下,有侍婢给他添菜添粥,他不过略食一二便住了手,惹得孟子骞、孟子轩都跟着停下了玉箸眼巴巴望着。
孟烨用完膳,做了个手势,孟子骞、孟子轩都请退了。二人出了讲武堂,相视一眼,一前一后径直往树林深处走去。此时正当深秋,层林尽染,脚下落叶厚厚一层,沙沙地响。五公子是孟子攸的嫡亲兄弟,六公子却是姨太太所出,兄弟两人都长得像孟烨,身材魁梧,国字脸相貌堂堂,却都比孟子攸少了几分文气。孟子轩此时压低声音问道:“父王叫他回来的么?是为何事?”
孟子骞站在树荫底下,目光四处扫视,口中却道:“不然他舍得回来?还不是为了下江打刘慕父子一事。他一心想取了襄阳,北望中原,遏住巴蜀的喉咙,父王又怎会不知。”
孟子轩迟疑道:“父王治不住他吗?他敢不听军令?”
孟子骞收回目光,一脸又是鄙夷又是啧啧称奇的表情:“去年父王要先建尊号,号召义师,他还不是不愿意么。留守留守,大夏都快没了,还留守得住荣华富贵吗?”
孟子轩看着他颇有点讨好的意味:“五哥在父王面前最说得上话,难道不去进言?”
孟子骞弹走袖上的一片落叶,冷笑道:“亲父子都谈不拢,我们要说什么。等父王腻味了他那副腔调,你且看他的下场。”
孟子轩犹疑道:“如今府里能带兵的他算是头一个,将士们又愿意听他的号令。只怕父王还要仰赖他打江山。”
妇人多爱幼子,孟子骞仰仗也是沈夫人亲出,心里暗存了“易嗣远比废储容易得多”的私念,拍拍弟弟的肩膀温声道:“这天下难道少了谁就不成天下了吗?说起带兵,六弟的寒江孤影剑也练到第八重了,难道会比他差吗?”
孟子轩脸上微露喜色,口中却道:“到底兄弟一场,五哥不比我们出身低贱,同室操戈素来是大忌。”
孟子骞扬眉望天,冷冷道:“兄弟,他何曾当我们是兄弟。他眼里只有小九一个。你看不见他一举一动笑得那个样子,小九跟他如出一辙。”说到这里自觉失言,忙正色道:“六弟不要顾虑太多,再不动手,等他成秦王,我们可就是玄武门下的孤魂野鬼了。”
饭后孟烨只略问了问荆青的情况,留孟子攸多住些日子散心,就打发他走了。孟烨外表粗犷,内里却粘滞多疑,父子之间也不能尽言,过去常常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动刀动剑。近年来年岁愈长,性子稍做收敛,却还是本性难移。
孟子攸四处走走问候,待回到过云楼竟还没到午饭时间。这过云楼原为孟烨夫妇所居之处,开府之后便留与孟子攸居住,孟烨另外修建了豪华的轩室居住。
窗里幽兰,窗外修竹,竹覃凉床,浮瓜沉李。孟子攸在后院藤椅上坐下,双手枕于后脑,欣赏这无边秋色。他自十三岁起就出府言事,戎马倥匆征战南北,二十年来不曾有片刻闲暇,忽然三十已过,人界中年,而膝下尚无半子,遂生出了倦怠之心。
孟子攸在家里住了两日,雷太君的身子也大好了,他正预备着第三天清晨去向父亲请辞,夜里却忽然被叫醒了。碧鸳头发散着,披着外衣,身后丫头拿着灯笼,低声道:“王爷请你去讲武堂。”孟子攸披衣而起,步出门外,廊下等候着王府大管家沈芮,带着几个随从,看见他连忙磕头请安。孟子攸一面走一面问什么要紧事,沈芮口风甚紧,只说到了就知道,孟子攸心便往下一沉。
果然,人还未到讲武堂前,老远便见灯火辉煌,再走几步连着孟烨咆哮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孟子攸赶忙上前请安,话没说完,人还跪在地上,额头上已被一物砸中,火辣辣地疼,定睛一看,原是块碧玉砚台。只听孟烨咆哮道:“带兵带兵,带了二十年的兵,养出这班骄兵悍将来了,竟然敢谋反,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巴蜀王了?!”
沈芮连忙使唤丫头扶起孟子攸,忙着打水抹脸。孟子攸抬头四下张望,堂前已聚了七八个兄弟,都站着不敢看他。孟烨的参军李致远,也是他的心腹幕僚,正在一旁劝着。
孟子攸擦干了额角墨迹,弯腰作揖道:“父王,是出了什么大事。”
孟烨气的口不能言,指指李致远,李致远会意道:“大公子,方才五百里急报,荆州城的鲁安臣将军易帜了。”
孟子攸脸色纹丝不动,声音清畅如泠泠琴瑟,道:“换了谁的旗帜?”
李致远心中暗赞,也冷静道:“换了刘慕父子的旗帜。”
孟子攸埋首盘算。孟烨在堂前虎皮地毯上困兽般走来走去,边走边咆哮道:“一定是裴秀老鬼那班兵搞得鬼,我当初说过要赶尽杀绝,偏偏你非要说什么治荆要用荆人,这下好了。”
孟子攸抬头道:“我走时荆州城一切安好,尚无乱迹,是否是误报?若果有此事,荆州兵不过十之二三,又不处关键,辖制也非难事,孩儿这就星夜回驰看个究竟。”
“你站住!”孟烨爆喝一声,双手叉腰,圆睁眼睛看他道:“你治军不严,还没有治罪,想往哪里走?此事不敢偏劳大将军了。老六老七你俩带兵符去荆州平叛,即刻起身。”
孟子攸眼皮轻跳了一下,忽觉深秋寒意袭上身来。
孟子轩与身边的孟子骞眼神交接,连忙跪地恳切道:“父王,一事不烦二主,荆州兵都是大哥当年带出川去的,没有帅印怎能听命与我。就是有,孩儿也万万不敢。”
孟子攸眉眼一弯,从腰间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金章,递过去道:“六弟接住吧。”
孟子轩一再推让,杀死不敢接帅印。众兄弟面色都是五颜六色的,羡慕嫉妒恨种种难以言表。
孟烨爆喝一声:“还不领印去,耽误了平叛拿你小命来陪。”
孟子轩只得膝行向前,到孟子攸身前,双手高举过头,诚惶诚恐道:“庶弟奉职无状,请大哥多包涵。”
孟子攸微笑一声“无妨”,轻轻将执掌了快有二十年的帅印放在他掌心里。目送孟子轩出了讲武堂,遂向孟烨躬身下拜道:“父王,罪将领军无方,自请军法处置。”
孟烨看他一眼,为人主者,有的喜欢旁人料想在前事事周全,有的喜欢立不测之威,他领兵几十载向来喜欢那些性格外露,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武人,不知为何却养出这样一个文气的儿子,有时想吵架出气都觉得是打在棉花上面。此时冷冰冰道:“你回过云楼悔过,无令不得出来,等荆州大安了,再治你的罪。”
不过一夜功夫,向来幽静雅致的过云楼就被荷戟的兵士围得个水泄不通。李致远走进这座曾经作为益州府衙的厅阁之时,心中颇多感慨。门前的九龙戏珠照壁又多了些许屋漏痕,青石板的地上生了许多杂草,唯有门前的雄狮依然威武。步入后院,一株偌大金桂树下,一张小躺椅,躺着主人身怀六甲的如夫人,一个小石桌,摆着下了一半的珍珑棋局,孟子攸一身道袍坐在石凳上轻摇拂尘,不似尘世中人。
“贤伉俪真是好兴致啊。”李致远边走边叹。
碧鸳扶着腰站起来敛衽为礼“李大人来了”,一面去吩咐丫头上茶。孟子攸一摇拂尘,笑道:“希遥来得好,拙荆到底棋力差些。”
李希遥走到树下一瞧,不禁也是手痒,遂坐下望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艳羡道:“珠玉在侧,越发觉我形秽。”
孟子攸抖一抖道袍,含笑道:“自然是你俗眼不识神仙。”
李致远一边下子一边与他闲话,他年长孟子攸一二岁,两人同窗好友多年,只是他后来侍奉孟烨,不得不有所避嫌。他素悉孟子攸的脾性,有难御之气,能忍人所不能忍,沉密寡言,不以忧喜见色,便是他老子孟烨也拿捏不准。他下了几手棋,如夫人亲来奉茶,弄得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孟子攸的这个如夫人曾是沈大夫人家生的侍婢,孟子攸十分宠爱,便是孟家大奶奶沈怀秀在此也要礼让三分。李致远听她一边斟茶一边絮絮道:“年过三十,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倒叫老太君操心。李大人也劝劝他,早该收拾雄心,过几年太平日子了。”
男子玉簪束发,目下无尘,虽居禁室,却悠然地好似身处人迹希逢,飞尘不到之处,李致远不由惊讶道:“子攸要解甲归田?主公大业未成,此时言之尚早。”
孟子攸眉眼一弯,拈起一枚棋子,漫声道:“希遥知道舍内的情形,原来是弟弟们年幼,子攸学未成时便拉出去滥竽充数,如今弟弟们都独当一面了,胜过我太多,越发显出子攸能力有限。比如荆州今日之祸,忧遗君父,实是子攸之过。”
李致远心中一点念头飘忽,一闪而过,再也抓不回来,此时停手望向孟子攸。恳切道:“大公子出身嫡长,武功卓著,今都邑有土崩之忧,墎清江表,正在今日,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孟子攸不经意瞥了他一眼,道:“器满将倾的道理你当我还不懂吗?实话说吧,希遥你今日来此,有何教我?”
李致远不想他摊牌摊得快,于是也正襟危坐而问曰:“大公子,以你的见解,荆州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鲁安臣接下来是想沿江而上攻打益州,还是下江投诚刘慕刘协,亦或是北上取下鲜卑之襄阳以期荆襄连片坐镇中原?”
孟子攸轻笑出声:“当年父王说荆人难料,我又怎么知晓。”
李致远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知他必不肯实言相告,却也没有奈何。李致远走后,孟子攸望着残局苦笑连连,一把纤手扶在自己肩膀上,碧鸳眼中满是顾盼之忧,于是轻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事,很快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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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易帜第六天,益州王府里,五公子孟子骞陪沈夫人用过晚膳,回到自己的居所。向晚灯下,独坐书房,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根本看不进半个字,一个人百转千回地想着心事。
侍婢惊羽叩了两下门,托着茶盘进来,指着一小盅雨过天青的茶罐道:“公子上次说要讨些青城雪芽,大夫人命人送来了。”嘴里这么说着,放下茶盘人却还不走。
孟子骞看她两眼,好笑道:“怎么,还有事?”
惊羽闻言垂头道:“这几日管的太严,奴婢一时出不了府。”
孟子骞一只胳膊伸出去揽她入怀,调笑道:“放心,出不去难道还进不来么?等这几日风头过了,便是咱们的好日子了。”
红袖添香,烛光映着惊羽脸都红透了,孟子骞一时动了情欲,正要与她再温存一二,忽然听见头顶屋瓦上传来几下剥啄之声。两人都是一惊,慌忙起身整理衣衫,惊羽去开了后窗,等候片刻,一只灰色鸽子从夜色中飞进来,羽毛都湿透了。惊羽赶紧取下它脚上竹筒,呈给孟子骞。孟子骞接过瞥了一眼,遽然神色大变,连连手指烛火,惊羽连忙接过他手里纸条放在火上烧了。
孟子骞眼见那纸条化为灰烬,才大大喘出一口气,脸都青了。惊羽关切问道:“五公子,到底是何事?”
孟子骞牙齿打架,那神色不知是气的还是骇的,刚要开口说话,外间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五公子,沈芮在此,王爷请你去讲武堂叙事。”
孟子骞脸色变了几变,朝惊羽摆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走去打开门,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沈芮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打着琉璃灯盏的风灯等在廊下。孟子骞取了廊下一顶箬笠,与沈芮边走边问:“什么事?是荆州有消息了吗?”
“不知道,公子去就晓得了。”
“是单请我一个,还是其它公子也在。”
“其它公子已去请了。”
孟子骞不经意一个回头,瞧见沈芮身后那几个侍卫并未跟随而来,却是仍旧站在廊下原地,惊羽倚着门框远远目送着他。
他无暇细想,随沈芮到讲武堂,堂上灯火通明,并无一人,他疑惑望向沈芮,听后者道:“五公子先坐一坐,主公方才和李将军在后面议事,等各位公子到齐了就来。”他坐在惯常的位置,沈芮侍立在后,等了莫约一盏茶的功夫,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来。他百无聊赖四处打探,见堂前案上摆着两个木匣,从未见过,不禁向身后沈芮打探道:“那是什么。”
沈芮探身道:“是方才荆州送来的急报,主公说五公子若是等得无聊了可以看看。”
孟子骞忽然心跳如雷,面色惨白,也不管沈芮今夜大异往常,一个箭步已飞身上前,才打开一个木匣,已是呆若木鸡。那木匣里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五六日前接了帅印意气风发出府去的六公子孟子轩。
堂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一个声音道:“老五,这下你称心如意了。”
孟烨一身雪亮的甲胄走到堂前,他身后跟着益州府参军李致远。孟子骞扑通一声跪倒,痛哭流涕道:“父王,鲁安臣真是心狠手辣,老六、老七的仇我一定要以血洗血。”
孟烨居高临下冷冷看他,手握宝剑,不发一言。李致远颇有不忍,上前劝道:“五公子,你没有别的话对王爷说了吗?”
孟子骞哭得伏倒在地上:“老六老七与我最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孟烨恨得牙痒,上前照着他脸就是一板脚,将他踢得七窍流血,飞到堂下,喝道:“我今日才知看走了眼,你竟然是个窝囊废,蠢货!你就这点出息,敢做不敢认吗?若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在此,绝不是你这个熊样!”
他这样拿孟子攸和自己比较,孟子骞忽然就豁了出去,拿衣袖擦一把血,从地上爬起来,一掸衣襟,从容道:“孩儿不知做错何事,要认何事?”
“你,你”孟烨给他噎住,手指着他不停颤抖,李致远看了心中叹息,方开口道:“带惊羽上来。”
孟子骞脑袋里轰得一下,悚然动容。
讲武堂外几个侍卫带进一个紫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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