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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相手札-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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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后门可以吗?”温汲将大夫送出去之后,易慎这样问道。
  “我去通知小福公公到后门等你。”宁怀宣道。
  易慎忙扯住转身要走的宁怀宣,道:“让温汲去吧,你坐着,我有话跟你说。”
  宁怀宣坐在易慎身边的那张椅子上,身上的素服在烛光中没有白天在灵堂看着那么扎眼,就是那张脸,依旧又白又瘦。
  “说吧。”宁怀宣道,声音里拖着沉沉的疲惫,一整日下来,他本就不大好的身体确实有些受不住。
  易慎抿唇想了许久,余光里的蜡烛正平稳悄然地烧着,烧掉了他想说的话,最后只剩下“节哀”两个字。
  宁怀宣点头,竟是有些疏远的样子,跟在灵堂里面对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一样,只有客套,连眉间的感激都是生分的。
  “宁怀宣……”易慎觉得有东西要从手中流走,他必须揪住最后剩下的那一些,攥在手里然后往回扯,重新把握住。
  温汲重新煨了一碗药进来,放在宁怀宣与易慎中间的几案上,要走的时候听见宁怀宣交代他去通知相府外的小福。
  “人在哪?”温汲问道。
  宁怀宣回头看着易慎,易慎就将位置交代了。
  温汲出去之后,易慎看着那碗还腾着热气的药,道:“你先吃药吧。”
  宁怀宣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听见易慎问:“温汲一直在相府里?”
  那样的猜疑跟不信任,仿佛由来已久。
  “恩。”宁怀宣点头,放下药碗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顿时也像惊动了台上的烛火,扑朔了一下。
  总是温汲陪在宁怀宣身边,在易慎还不知道有那个温府小侯爷存在的时候起,就是这样。温汲温汲,就跟过去易慎的身旁总是围绕着宁怀宣的名字一样,现在宁怀宣的周围一直有温汲的影子,挥不掉,打不开。
  “他知道你病了……”询问又像是笃定的话语,易慎说到最后忍不住一声叹息,很轻很轻,但很长,长得仿佛叹完了,这辈子也就过完了,什么喜恶憎厌、爱恨痴缠,都入了土。
  我不知道,这样的四个字就是被声叹息给湮没掉的。
  袖管里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内心深处正在翻涌的情绪教原本还算淡定的男子不住轻颤。最后那只拳头猛然砸在身边的几案上,碰的一声,将药碗震得落了地,直接摔碎了。
  碎片弹在两人的衣摆上,惊得宁怀宣缩了缩脚,失神道:“太子……”
  那双眼又如小时候那样锋锐起来,跟刀子似的剜在宁怀宣身上,脸上的擦伤在此时渐渐喷涌的怒意中也变得有些狰狞。
  易慎忽然扣住宁怀宣的手臂,强行将他拽起。两个人站得近,宁怀宣几乎就要贴到易慎身上,刚才的一刹那,他的鼻子已经撞上了易慎的下巴。
  “你怎么就是不跟我说呢?”忽然软和下来的口吻,从易慎眉间透出的无奈与期待,抓着宁怀宣的手慢慢扶上那只瘦削的肩。看着宁怀宣错愕的神情,当朝储君只是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多年了,还不能让宁怀宣明白吗?
  昭王爷早走了,那也不过是他年幼时在心里描摹崇敬的影子罢了。那时候的世界太小了,小得只要一个昭王爷就可以全部撑满,所以他才那么依赖那位皇叔,那种喜欢是带着敬意的,不单纯,也不是他对宁怀宣的那种喜欢。
  傻子宁怀宣,你到底明不明白?
  “你忙,又不能经常见面,不知道也没关系。”宁怀宣终于平复下来的神色里还有些无措,唇角的笑意总显得有些僵硬,毕竟还是温和的。
  “别教温汲总过来了。”易慎想说这是命令,但那双幽深的黑瞳这样一看着自己,他就没办法将这样的意志强行灌输给宁怀宣,到了末了也就成了商量,成了询问。
  “他也快不能过来了。”宁怀宣道,“开了春,他就要外调离开帝都了。”
  宁怀宣的语调无波无澜,但总在眉宇间点染着不舍,对温汲,他总是不能抛下二十年来的情谊,就好像温府那位来去如风的小侯爷也总是对他照顾有加。
  “那就好。”易慎终于放了心,将宁怀宣扶着坐下,道,“宁怀宣,抽空我们出去走走吧。”
  “最快也要等把爹的后事料理完了。”宁怀宣回道,接得很顺,像是期待已久的样子。
  易慎欣然,等着那个两人出游的机会。
  
  只是这些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宁谨铭的丧事之后,宁怀宣似乎比以前更加忙碌,连易慎都是,早起晚睡,思绪里都是政务国事,相思病都没多少机会可以犯。
  温汲真的走了,四月初的时候,他离开了帝都。
  那天恰是沐休,一大清早在帝都城外的渡口,宁怀宣就前来为挚友送行。
  “咦,那个太子没跟来?”温汲朝宁怀宣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易慎不在,又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了,等我回来给你带帝都没有的好玩意儿。”
  “头一回外出办差,万事保重。”晨光里宁怀宣的身影清俊出尘,犹若谪仙,就是昨夜处理公文到太晚,没睡多久就过来送温汲,这会儿眉间还是倦色深深。
  “知道了,我家那老爷子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懂的。”温汲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笑着与宁怀宣说了一会儿话,就转身上了船。
  船上没有温汲挥手的身影,宁怀宣也没有在渡口多留。四月帝都的清晨还有些微凉,青衫走过栈桥上了岸,望见不远处正在等候的人,他笑着叫了一声“易慎”。
  那是宁怀宣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听得易慎怔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直到宁怀宣走近了,青衫飘然,确实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才笑着走上前,道:“温汲走了?”
  “走了。”宁怀宣点头。
  易慎一早就在相府外头等着,就是为了跟宁怀宣一起过来渡口,不为送温汲,因为他根本就不想看见那个连笑起来都招人厌的温府小侯爷,纯粹是为了宁怀宣。
  送别这种事最容易惹人伤感,古往今来在这种情境下发生的意外屡见不鲜。易慎就是为了防止温汲临走还要再埋下些让人不安的祸害,才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带着小福从皇宫里逃出来,一见宁怀宣从相府出来就将人劫来了自己车上。
  那时候易慎与宁怀宣道:“不许待太久。”
  宁怀宣但笑不语。
  “不许跟温汲说太多话。”
  宁怀宣笑容更甚。
  “说完了立刻回来。”
  宁怀宣终是笑出了声。
  “不许笑。”易慎急道,“听见没?”
  宁怀宣直接靠着车厢壁自顾自地笑,笑声很是开怀,身子在青衫下颤着,像是随时可以将那件外衫抖落下来,露出里头素色的中衣,跟那时候在书房里烤衣服一样,教易慎……看得一清二楚……




19

19、毕竟不复当年(一) 。。。 
 
 
  一日早朝之后,宁怀宣正要出宫,远远就瞧见宫道上跑来一个身影,那么急匆匆的就怕他走似的。
  “小宁大人。”小福一手还提着袍子,朝宁怀宣点头哈腰。
  “小福公公。”宁怀宣笑着回道,“太子有事?”
  “是是。”小福侧过身就给宁怀宣让道。
  宁怀宣走去东宫,最后却见皇后从里头出来,他拱手行礼,待一国之母走远了,他才回神,问道:“皇后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小宁大人还是进去再说吧。”小福这就引着宁怀宣入内。
  书房外头站了一圈人,个个畏畏缩缩地看着书房紧闭的门,就是没一个敢上前的。
  “怎么了?”小福寻了一个侍者问道。
  “不知道,皇后来过之后,太子就发火了,书房里头好大一阵动静……”宫女道。
  宁怀宣低眉思忖片刻,教众人退下,又让小福去沏茶,自己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内易慎正站在窗下,窗扇大开着,朔风灌进房内,吹着易慎的衣发。青年太子脚下一片狼藉,笔墨纸砚统统被摔在了地上,这会那些杂乱的纸张还在风中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滚出去!”易慎负手而立,也没看究竟是谁进来了,就觉得那门臼转动的声音听着心烦,搅得原本就积压在心头的火气又涌了上来。
  “臣下告退。”宁怀宣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慢着。”易慎赶忙叫住那正要跨出门槛的身影,见宁怀宣回头,其实心情已经稍稍好些,但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便只是放缓了刚才的语气,道,“把门关了,过来。”
  是时小福将茶送过来,宁怀宣接过茶水就转身,小福识时务地关了门。
  “皇后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宁怀宣将茶放在桌子上。
  易慎此时也走了过来,将茶水推开,叹了一声,道:“母后说我是时候成婚了。”
  宁怀宣神色仍是淡淡的,目光空茫得仿佛没有焦距,良久后点点头,道:“皇后说得不错。”
  易慎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就差将宁怀宣碾碎了直接洒去外头肆虐的风里,那青山俊秀似的的眉眼此刻怎么就这么刺眼呢?
  “皇上龙体违和,也是盼着太子可以早日成家,想另外两位殿下也都成了婚了,殿下的太子妃却迟迟没有定下人选,兴许就是将来的国母,是该定了。”好似事不关己,却确实跟自身无关,宁怀宣只觉得皇后的顾虑必定是对的,而易慎这一趟发火,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易慎又如何不知那些缘由,但就这么照着旁人给自己划定了方向去走,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宁怀宣。两人相处里,总是易慎主动,纵然偶尔宁怀宣示好,也是淡淡的。他累了,但累得心甘情愿,宁怀宣究竟懂是不懂?
  “你也觉得我该听母后的?”易慎盯着宁怀宣,青衫男子那双眼沉郁更胜过去,更加看不穿,更加教他心急。
  “储君的职责,太子切记。”宁怀宣道,同样,他也有自己需要实践的承诺。
  他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跟当初宁谨铭的样子好像,凡事以国体事大,总是做出一副鞠躬尽瘁的模样,教易慎看着堪堪满腹怒火。
  易慎不该忘了如今的宁怀宣已经不单单是过去那个跟在自己身边的闷葫芦侍读了,自从入了仕,他以往的沉默反倒成了决策时的稳重果决,每每做下的决定必定按律而行,刚正不阿。
  有一回易慎看见宁怀宣与其他臣工走在一处,正说着江南水患的事,那眉目深幽,言辞却句句切中要害,将身边一干官员都惊得嗔目结舌,愣愣地看着那一身秀骨单薄,最后满脸称赞。
  那便是如今的宁怀宣,依旧不多话,但势必语出振振,不教旁人看了笑话,不让人以为他只是靠着过去宁谨铭的声威徒负虚名——小宁大人在朝堂上,也是足够说得上话的。
  那是众人对他的称呼,小宁大人,透着股亲近又不失了威严,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官升得比两位兄长都快,却是当真凭着自己的努力与实力坐到了这样的位置——江西蝗灾、蜀中旱灾,名生疾苦也一直都是小宁大人顶着重重压力给解决了的,这回就轮到了江南水患。
  
  易慎没记错的话,当初温汲就是去的江南,这趟灾情,也是由温小侯上报的。
  病榻前的皇帝将灾情奏报递给了身边的太子,易慎看过之后愁眉不展。这几年人祸未见,倒是天灾频频,江南水患一发,朝廷必定要大力治理,就是这国库的银子,到底能支撑多久。
  易慎一筹莫展的时候,宁怀宣与他说,边境的商贸进来过往频繁,不如就着人从中扶植,或许还有可为之处。
  “人选呢?”易慎问道。
  “昭王爷。”宁怀宣与易慎同时道,这一刻的默契教两人不由相觑而笑。
  昭王爷离开帝都多年,每年都会有奏报送回,丰台就是边贸最主要的交易地之一。
  然而这样的想法要付诸实行还需要时间,恰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人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一纸奏疏递送入皇城,说是已经着人将钱款衣物送往灾区。
  有了昭王爷这一臂之力,水患之困解了一半,但宁怀宣对此仍旧持有忧虑之态。他在圣驾前道:“赈灾之中,必定会有官员从中克扣,中饱私囊,臣恳请陛下彻查肃整。”
  小宁大人一番话,传在同时立在皇帝跟前的其他大臣耳朵里,犹如惊雷,就是那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瘦男子,待人和颜悦色的小宁大人,真要发狠起来,是一刻都不会手软的。
  宁怀宣说,想亲自去江南视察灾情。
  易慎说,你要去,我就跟你一块儿去。
  东宫书房里两个人僵持着,当朝太子盯着身前穿了常服的宁怀宣。他以为没有那身官袍罩着,已经逐渐被拉开的距离还会缩短些,但怎么如今宁怀宣穿了那袭青衫,却比穿了官服仿佛还要陌生——是那身风骨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宁怀宣,读书是为了达到宁谨铭的期许,完成作为一国辅相之子应该达到的标准。现在的小宁大人,执着是因为黎民不可弃,天下不可能只靠一个皇帝去治理。
  易慎问:“宁怀宣,你这样累不累?”
  “还好。”模棱两可的答案,宁怀宣快跟纸片一样的身影站在东宫书房的书案前,站在易慎面前,抬着头,眉目渐渐温和。
  “就你这身子,要放你离开帝都,我不干。”易慎像过去那样扯着宁怀宣的袖管,慢慢摸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冰凉冰凉的,指节都快能扎破易慎的手心了。
  宁怀宣笑笑,看着易慎关心的神色,道:“那不去了。”
  那人瞬间欣喜的眉眼当真教宁怀宣高兴,这么久了,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还要花一部分时间谈论国事,有好些时候没这样就说说你我,讲讲彼此,心里头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
  “有温汲在,应该不会出大事。”宁怀宣道。
  “别给我提温汲。”易慎的脸色又阴沉了须臾,说完温汲却是笑了出来,“不许你随随便便就出去,什么时候长了二十斤肉,再放了你。”
  多大的人了,却总要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总也说不厌,教宁怀宣好气又好笑,那笑容像晨起的日曦,宁淡静好,就是流在那深得见不着底的眼里,又被蒙上了其他的情绪。
  
  宁怀宣就是这样看着易慎,不管那个人说什么,总不至于太忤逆了易慎的意思,但在成亲这个问题上,他大概跟皇帝皇后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不是还没有定嘛,你别太往心里去了。”宁怀宣道,见易慎目光宽和下来,他又道,“温汲催我过去了。”
  “说好了不去的,而且水患的事不是秋天就基本控制住了?”易慎变得焦急,拽着宁怀宣的手,就差把自己跟他捆在一起了。
  “不是水患的事。”宁怀宣道,“当初查办的事情是我起的端由,温汲说有些事说不清,要我亲自过去看看。”
  “我跟你去,回头跟父皇说也是外出学习,总是困在帝都毕竟摸不清底下那些人究竟在搞什么花样。”易慎不肯松口,一想着江南有个温汲,他便不放心让宁怀宣过去。
  “皇上龙体抱恙,帝都事务还要你这个太子照料。”宁怀宣将手边的茶杯递给易慎,见那人服软了拿起杯子小啜了一口,他便继续道,“皇上之前就要你监国,你偏不肯,如果我去了江南,走前你还是跟皇上去说一声吧。”
  “监国这种事责任重大,我到现在还不太上手,有那几位老臣在就够了。”易慎将茶杯放下,眉间眼底对宁怀宣做出的决定尽是否定,但其实,现在的宁怀宣就跟过去的他一样,想做的事,是阻止不了了,留下,也就是因为帝都有这么个人。
  “易慎。”宁怀宣无奈却还是不放弃地叫他。
  宁怀宣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过去易慎很喜欢听,但现在,他宁可不听,因为接下去的话听着都不舒服,那个过去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少年,已经消失很久了。
  眼见着书房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宁怀宣亦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出去。
  “你去哪?”易慎追问道,还站在书桌前的身影高大俊逸,但这会儿就跟外头被劲风吹得败落的树枝一样,处处透着萧瑟。
  “手头还有好些事情没办完,臣下告退。”宁怀宣寂寂地回了一句,都没回身,不过侧头那样说了一句,仍旧是背对着易慎的。说完了,转过头,他也就开门离开了。
  一直在外头候命的小福见宁怀宣出来了便即刻上前,正要开口询问,见小宁大人眉间浓重的落寞神色,他便迟疑着不知究竟要不要开口。
  宁怀宣看着一直忠心侍主的小福,勉力在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没事了。”
  立时书房里就传来一记声响,瓷器碎裂以及迸出的水声,混合着从已经被阖起的门扇内传来,想是易慎摔了方才那只杯子。
  小福不知所措地看着宁怀宣。
  还穿着官袍的男子依旧笑得很浅,也好像很疲惫,道:“让太子一个人待会儿吧,就是要辛苦小福公公了。”
  “小宁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奴才的本分。”小福看着宁怀宣走出了东宫的园子,抬头时,才发现竟然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稀稀拉拉地就洒在空中了。
  书房那扇门还闭着,小福叹了一声,想着该是时候去准备好火盆,好等易慎传话的时候,他直接就送上去,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20

20、毕竟不复当年(二) 。。。 
 
 
  今年帝都又是连着好几场纷飞大雪,天地皆冻,绵延了视线,总是一片晶莹素白,就连宫道上也总有扫不完的雪,踩在上头吱嘎作响。
  下朝之后,宁怀宣照旧去了养心殿。
  已经缠绵病榻多时的帝王此刻正卧在榻上,才服了药的脸色微显红润,就是往日威严的目光此时带着垂垂的病态,说话也不见有多少力气,却是在见到宁怀宣进来的时候,还算殷切地叫了一声“怀宣”。
  “皇上。”宁怀宣进来的时候已经掸过来时落在肩头的白雪,此时被屋里的暖气一烤,雪珠成了水滴,零星地沾在他肩上。
  近几日皇帝未临朝,朝政都是由几位阁老与易慎共同商议的,如今皇帝手头那几本折子便是才送来的奏报。
  “江南那里的事,怎么样了?”皇帝问道。
  “小侯爷还在查,说是已经快近尾声。皇上,臣想奏请前往江南一趟。”宁怀宣拱手道。
  后头那句话恰巧就落在了走入养心殿的易慎耳中,怔得那大步进来的太子忘记殿中还有其他人,大步流星地就到了宁怀宣身边,一口气提着正要冲那垂首默然、沉眉静目的宁怀宣发作,却又堪堪忍了下来。
  “怎么了?”对易慎始终改不了的脾气皇帝亦是无奈,但毕竟长子已经在自己的督导下将政事处理得还算妥帖周正,他便不多寻错处挑剔。
  易慎终是将火气压制下来,朝皇帝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那青年太子总是健步如飞,此刻这样细看着到底是眉然倦色,身上的雪珠都未拂去就进了来,也不知究竟是在急什么。
  皇帝照例向两人询问了些情况,并不细究,便将易慎与宁怀宣打发了出去。
  易慎走在前头,宁怀宣跟在后面。踏出养心殿的时候,宁怀宣听见身前的人问自己道:“你打定了主意要去江南?”
  就是想去看看,温汲给了他机会,去一下又何妨?但当易慎这样问他,宁怀宣又仿佛不确定了,踌躇着站在原地久久未答,任飞雪盈发,落在眉梢。
  纵然是冬季这样穿得厚实严密了,宁怀宣的身子也比旁人看着小了一圈,那张脸比周围的雪花还要白,黑瞳的颜色倒是深,抿紧了的唇跟条线似的,快要看不见。
  “去。”宁怀宣答道,恰有一阵寒风吹来,将那一声听来沉沉笃定的音节送入易慎耳边,吹开了,也扩张了,不容置否一样。
  易慎觉得假如自己不是现在的年岁,再小一些,还能胡作非为,他一定会将宁怀宣拖去雪地里狠狠地揍一顿,不为别的,就冲这个人这些时日来对自己的疏远,不知在跟自己较什么劲,让小福去找却找不见人,就算是直接在下朝的时候去拦,小宁大人也是跟一大群人在一起快步着就要出宫。
  “宁怀宣!”易慎咬牙切齿地念着这样三个字,像要切进骨头里,深深地刻在上面。
  “太子还有什么吩咐吗?”宁怀宣问道,故意低下视线不去看跟前的易慎,在又加剧的寒风中不自咳了一声。
  “你……”心急着想要说些关心的话,但见着宁怀宣如此不咸不淡的态度,易慎一个恼火便将话都吞了回去,又不知如何发作,只好重重一甩袖子,转头回了东宫。
  大雪下得犹若鹅毛,隔在两人之间,宁怀宣终于不用苦苦压制从身体里散出的难受,又咳了几声。在易慎从视线里消失之前,他也转过身,走上与易慎相反的方向。
  
  翌日,宁怀宣就离开帝都,启程前往江南,正是这几天来,帝都降雪最厉害的时候。
  东宫书房里火盆总也烧不热的似的,偌大一间屋子冷冰冰的,像是没有人烟的模样。
  小福又添了个火盆放在易慎身前不远,书案后头的太子正在看书,他不敢打扰,生怕惊动了那仿如被书本催眠的人,东宫里就少不得又是一片怨声载道。
  炭火“哔哔剥剥”地烧着,跟那时候跳动在易慎与宁怀宣之间的声音一样,但眼下就只有易慎独身一人,不见了那时候青衫儒雅的少年了。
  手里拿着那策《与君书》,是最开始宁怀宣给他的那一册——当初相府小公子答应重新为他抄的那一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送至他手里。
  书页早就被翻得极软,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被扯碎。泛黄了的纸页上,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了,易慎也无心再去想那究竟是什么字,反正送书的人此刻也不在身边,他不好再装傻充愣地问宁怀宣那究竟是什么字。
  以前要是觉得闷了,想要找个借口与宁怀宣说话,易慎就会拿着这本古旧的《与君书》问道:“宁怀宣,你过来看看,这上头是个什么字,我看不清。”
  每到这时,那个叫宁怀宣的人就会淡笑着到他身边,矮身在他肩头的地方,凑近了书册去辨别那个字。有时宁怀宣还会眯起眼仔细看很久,以表示他很用心地在帮易慎这个忙。
  清瘦的脸颊离自己很近了,还有那淡红的唇抿着,在眼前停留良久,像在等什么。
  易慎把持不住便贴上去啄宁怀宣一口,看着那人错愕得受惊的目光,他只是坏笑着,趁机揽住宁怀宣肩头,将瘦削的身子拉到身边,讨好道:“我就是这么亲了一小口。”
  宁怀宣不会泼辣地用“你再敢亲一大口试试”这样的话来将易慎狗血淋头地数落一通,他只是安静地靠在易慎身边,渐渐又变回固有的从容,道:“嗯。”
  这算是什么回答?好还是不好?喜欢还是不喜欢?
  易慎玩心大起就又想去亲一口,宁怀宣将那册《与君书》从他手里抽来直接贴在易慎脸上。冰凉的书面贴上他殷勤的脸,易慎满肚子委屈,拽着宁怀宣不肯放。
  “出去走走吧。”宁怀宣笑道。
  那个时候,他们还会在相府的园子里坐坐,晒晒太阳,听听鸟叫——皇宫外头的鸟鸣好听许多,尤其是这相府里的,格外悦耳。
  易慎怎么就不知道宁怀宣这样做是防止他再做出什么越矩的行为,但没关系,只要宁怀宣在自己眼前,那就是秀色可餐,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多想瞧两眼,再逗那个人玩似的不时叫上一声“宁怀宣”,看那一双黑瞳朝自己望来,痴痴傻傻的样子,就觉得特别开心。
  
  总是过去的事情能让易慎再笑一笑,感叹着那时候多好啊,除了听太傅讲学就是跟宁怀宣腻在一起,什么烦恼都没有,要一定说有,就是被那个闷葫芦给气的,弄得他有气没处撒,回回都把自己憋得恨不得找棵树狠狠撞几下。
  小福发现易慎笑了,目光飘到很远的地方,没落在任何一处,连身边的皇帝叫他,易慎都没有发觉。
  “易慎。”皇帝靠着软枕,越发虚弱的身体如今连说话都开始困难了,叫了易慎一声,要隔好久才有力气叫第二声。
  易慎在小福的轻推下才回过神,转过头看着病中的帝王,问道:“父皇,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皇帝想要坐起身。
  易慎扶着皇帝起来,再伸手整理好后头的软枕才教一国之君靠上去,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见一句“易慎,你该是时候成亲了”。
  二十三了,早该成亲了呢,易勉都快有第二个孩子了。
  但找谁成这婚,那又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你母后为这事考虑了很久,人选备下了,回头你看看,不能拖了。”皇帝第一次这样慈祥地同易慎说话,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什么都惯着,婚事也就拖到了如今。
  “嗯,由母后做主吧。”易慎在这件事上头一回松口,看着皇帝带着病态的神容,觉得也该做出些了断了。
  皇后将太子妃的人选给易慎挑,易慎说请皇后拿主意,最后定了御史大夫家的千金。
  那时候易慎没想别的,就听着皇后的话频频点头,待皇后走了,他就坐在书房里,看着以前宁怀宣总是站着的地方,仿佛那个人还立在那儿,低着头跟木头人似的不说话。
  易慎对着那一片虚空问道:“宁怀宣,终于轮到我成亲了呢。”
  二月,皇宫里就办了喜事,当朝太子迎娶太子妃,普天同庆。那时,宁怀宣还在江南,没有回来。
  一整天下来,易慎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挑开新娘的盖头之后他便丢下新婚的妻子去了书房,甚至连那姑娘长个什么模样都没正眼瞧过。
  为什么呢?因为满心满眼的就宁怀宣一个,但那个傻子居然一个人跑去了江南,快四个月了,都没有回来,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抱着酒坛坐在书房的地上,易慎将过去的时光又重新回想了一遍,感觉那些画面都快被自己看烂了,却依旧忍不住。
  “宁怀宣,你有种就别回来了。”打了个酒嗝,易慎跌跌撞撞地扶着身后的书案站起身,蹒跚着脚步到那根柱子下面——以前宁怀宣就站在这柱子前,只要他再往后靠一靠,他就一定能变成这根柱子。
  “你说你躲什么?我会吃人的吗?”易慎将酒坛揣在怀里,伸手指着那根柱子,醉眼朦胧着仿佛那个人回来了,就站在自己跟前,垂头像知道自己错了,正在听自己的训话。
  “我要会吃人,一早把你吞了,还能让你就这么去了江南?你说,你去江南做什么?查贪官?你查得过来吗?我告诉你,最大的贪官在这儿呢,在帝都,在你跟前,就是……”又是一记酒嗝,易慎昂头往口中灌酒,却是有一半都倒在了身上,就顺着脖子滑进衣裳里,冰凉得跟小时候摔倒在雪地里,被白雪浸了脖子一样的冷。
  “说,你去江南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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