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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之谷作者:夕夕成玦-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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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之谷》作者：夕夕成玦
第一章
万香岭，毒雾障。
山中少年穿越雾障来到晶曦崖，放下背篓，敲錾崖石。如果能找到一块晶石，不仅能还清欠药铺的钱，还能买来珍贵的长白参和血燕窝。
爹爹晕迷不醒，每日只能靠参汤续命，年头典当最後几张古董家具换来的救命人参，眼看著就快用完了。
师傅瘫痪在床，身子一年比一年虚弱，去年冬天咳血，开春三个月才止住血痰，大夫说他也需要燕窝来滋养肺子。
今天还是一无所获，少年眼见著天色不早，收拾一下准备回到山下木屋。
山中毒虫成群，到了夜晚借著雾障出没，就算含著万香木也不能避开。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爽朗的诗韵传来，一位锦衣少年缓步而来，折扇轻摇风流蕴藉，在山中少年的惊诧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向悬崖。
怎麽会是他？他来此做什麽？
来采晶的都是当地山民，或是一些想碰运气的落魄之人，还没有见哪个富家公子来此玩耍。
悬崖尽头，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山中少年狐疑满腹，却见锦衣少年走到崖边并未停步，抬起左脚踏上虚空，眨眼之间就要坠入深谷。
山中少年汗毛竖了起来，他想跳崖吗？
耳边响起一声‘危险’，後领被人揪住轻轻一拉，锦衣少年被人摔在地上，身子离崖口一丈远。
“哎呀呀，这位兄台力气真大，我的骨头都要被你摔散架……”
地上的人似怨非怨，双手在身边摸索著，毒雾让他双目失明，扇子跌落在他手边，可他在地上摸来摸去，楞是没有找著。
山中少年蓦然瞪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叫我什麽？
锦衣少年的淡淡地道：兄台呀，听你的声音也是年轻人，你该不会要我叫你老丈吧？！
山中少年狐疑地道：你……
猛然想起同门几年，也只是远远见过如众星拱月般的他，两人也从未说过一句话。若是对方能听辨他的声音，那才叫奇怪。
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对方眼睛未瞎，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师门弟子八百，锦衣少年是属於那种走到哪里都显眼，很容易就成为万人瞩目的人。而他，恰恰相反，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站在没有人注目的地方。
锦衣少年摸索半天，最终叹息道：我的扇子呢？
山中少年将扇子捡起，在锦衣少年眼前晃了晃，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侧著耳朵听他的动静，脸上带著似笑非笑的神情。
少年把扇子放进锦衣少年的手里，道：前边是万丈悬崖，若非我及时拉你一把，你现在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
“哈，悬崖勒马，多谢兄台！”
听到自己差点摔死，锦衣少年并没露出害怕神情，打开扇子正反抚摸，调侃地道：扇啊扇，你无恙乎？
对方一如往常的跳脱飞扬幽默风趣，嘴角还是挂著三分慵懒地微笑，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仅仅看对方的神情，山中少年会以为对方身体无恙，没有一个瞎子能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说话。
山中少年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锦衣少年无所谓地道：哈，刚刚瞎了几个时辰，可能是山中毒瘴的原因吧，不过令我迷惑的是为何兄台双目无事，难道此地有避开毒瘴的捷径吗？
山中少年皱眉道：我口中含有万香木，能够助我驱除毒气，当地山民都知此事，难道没人告诉你吗？
锦衣少年道：你是说那种黑色的木头吗，含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吐掉了！它的味道真可怕，好似在吃樟药丸子。
山中少年愕然，道：你……
锦衣少年的任性是出了名，但没想到他竟然任性到如此的地步，明知道毒瘴有毒，还吐掉万香木，仅仅是因为味道不好！
山中少年沈默片刻，眼睛扫视四周，道：这里毒雾弥漫，蛇蝎虫蚁皆有毒性，普通人被咬一下，轻则昏迷重则丧命，你孤身一人吗？
在师门前呼後应，少年身旁围著一帮师兄弟们，从来没有单独的时刻，身後还有两个神通广大的仆人，明是仆人暗是保镖，总在无时不刻地保护少年。
山中少年心生疑惑，他身边的那些人呢？怎麽会让他一人在此？
锦衣少年淡淡地道：是啊，独行方能独醒，冷眼才能明镜，这就是一人出游的妙趣。
妙趣吗？山中少年真想看他被毒虫噬咬痛不欲生的时候，还会不会说出这番风雅言辞。
沈默片刻，锦衣少年问道：兄台住在此地？
山中少年迟疑道：算是吧！
本就不是同类之人，在师门时从不往来，既然对方眼盲不识，山中少年也不想跟他多攀交情。
顾念同门之谊，山中少年想把他带到山下客栈安顿，然後再通知他的家仆前来。
锦衣少年道：终於找到问路之人，请问到晶曦崖怎麽走？
山中少年狐疑地道：你到晶曦崖做什麽？
锦衣少年道：传说晶曦崖藏有七彩晶珠，每月十五日月之光交替之时，晶珠便会浮现半空，据说晶珠颇有灵性，有缘见之无缘则罢，我是慕名而来呀！
山中少年皱眉，责备道：即是来观赏晶珠，为何不含万香木，你这个样子，就算晶珠现形，你也看不到！
锦衣少年哈哈一笑，道：珠若有灵，我性自空，凡胎可脱，坐化莲花。一双眼还要来何用？
山中少年定睛凝视，眼前少年俊美飘逸，凭空生出一股子仙气，让人本能的就想跟他亲近。明明跟自己一样的年纪，却是飞扬跋扈跳脱自如，能言善辩机智过人，难怪能得到众人喜爱。
“兄台”
“……”
“兄台”
“……”
在锦衣少年叫唤两声之後，山中少年醒悟过来，道：不怕让你失望，此地就是晶曦崖。山野怪诞传闻，只能做茶余饭後的消遣，你怎麽能将它当真。
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锦衣少年哦了一声，淡淡地道：这麽容易就找到了，三份趣味又降一层！
不可思议地看著他，山中少年好似在看什麽怪人，道：万香谷瘴毒厉害，你的眼睛要赶紧医治，延误时日就会永久失明。
锦衣少年道：无妨，鼠目寸光之辈，瞎了也就瞎了，没什麽好可惜的！
山中少年目瞪口呆，惊诧地道：你难道想生活在黑暗之中？
锦衣少年哈哈一笑，反问道：何处又是光明呢？
太阳偏西，锦衣少年摸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优雅地坐在上面，翘著修长大腿，微微晃动著，似乎在等待著日月交替的那一瞬间。
对方禅机妙语气定神闲，一点也不似瞎子，倒像个道骨仙风心眼通明的隐士。
山中少年皱眉道：夜晚到处是毒虫猛兽，你想留下喂虫子吗？
锦衣少年拿出几张银票，向著声音传来的地方递过去，道：既来之则安之……倒是你，早点回去吧，免得你的家人担心！
银票风中飘动，面额大的令人咋舌，山中少年盯著银票呼吸急促，有了它师傅的燕窝、爹爹的人参都有著落。
锦衣少年道：拿去吧，方才要不是你拦著我，它们就会崖下陪著我的肉身腐烂。
锦衣少年的乐善好施师门闻名，虽然对方并无恶意，强烈的自尊让少年没有上前，但盯著银票的目光却是怎麽也挪不开，天知道他有多需要这笔钱！
锦衣少年似笑非笑地道：不用客气，我知道你急需用钱，这不是施舍，只是物尽其用！
山中少年狐疑地道：你怎知道我需要钱？
锦衣少年笑道：你含著陈年之木，来到晶曦崖开采水晶，若非为钱，何故如此呢？
晶曦崖有稀罕的水晶石，开采时间只在每年夏季，因为万香木此时抽枝，新木含在口中既能抵制毒瘴，又不至於让自己中毒。万香木本身就是毒物，陈年万香木毒性浓烈，解开毒瘴的同时腐蚀内脏，这就一些山民活不过三十的原因。
山中少年咬著唇，屈辱地走到锦衣少年面前，抽走他手指间的那些银票。对方的手指修长白皙，弹琴舞剑风雅卓绝，而他的手却是粗糙干裂，指甲缝中还有黑色的灰土。
偏偏此时，锦衣少年嘴角一笑，好似在玩味人性。
山中少年羞得面色通红，嗫喏道：八千三百两……等我找到宝石，卖了钱再还你！
几乎庆幸对方眼睛看不见，自己的狼狈样没有落入对方眼中，当下决定隐瞒真实身份，欠的钱也以山民身份还他。
锦衣少年不咸不淡地道：後会无期！
山中少年看著对方，眼神坚定地道：我会找到你……把钱还给你！
锦衣少年莞尔一笑，转过头去，漂亮的嘴唇吐出两字：去吧！
锦衣少年很客气，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让他在释出善意的时候，好似主人赏赐他的奴仆。
少年窘迫至极，咬著嘴唇扭头狂奔，仿佛身後有怪物追赶著他，不敢停步不敢回头。
一口气跑回山下小屋，把银票掏出来扔在墙角，好似受伤的小兽，抱著膝盖把头埋在臂湾里，慢慢舔舐受伤的自尊。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猛然跳起来，只顾著自己心情，竟把锦衣少年丢在山上。
晶曦崖上，日落月升。四周静谧，秋虫蛰鸣。
锦衣少年摇著扇子悠闲而坐，嘴角带笑眼眸明亮，享受难得的安宁。
皎洁的月光洒在少年身上，黑发随意地束在身後，好似一尊静美的雕像。
山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得分明，枯枝断裂举袂飘风，气喘吁吁的少年举著火把前来寻他。
夜幕下的安宁被破坏了，锦衣少年的脸庞转向脚步方向，神色安然地静坐。
看到对方无恙，山中少年焦急之色稍缓，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急切地道：快跟我下山！
锦衣少年听出对方的声音，迷惑地道：“怎又回来了？”
山中少年道：“我不能把你一人留在山中过夜，太危险了，快跟我回去！”
锦衣少年嗤笑一声，戏谑地道：“走到哪里，都有像你这样爱管闲事的人！”
冒著生命危险上山救人，一片好意也只换来对方的嘲弄，山中少年屈辱地咬著嘴唇，倔强地道：“你想死在这里吗？”
锦衣少年不咸不淡地道：“兄台，你我素未平生，你的关心未免多余！”
山中飞蛾不断向火把扑来，劈啪的燃烧声，伴随著刺鼻的焦味。飞蛾的数量越来越多，多到骇人的地步。
锦衣少年闻到焦味，伸手在空中晃动一下，几只蛾翅撞在他的手背上，疑惑地道：“怎会有这麽多飞蛾，你带火把上山？”
山中少年一愣，道：“是啊，怎麽啦？”
对方问得奇怪，不带火把怎麽走夜路？而且是在野兽出没的山岭。
锦衣少年面色一凛，厉喝道：“快扔掉！”
山中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空中传来噗嗤嗤的翅声，好似成千上万只蝗虫过境，那些飞蛾的目标竟是他手中火把。
山中少年还在发愣当中，身体就被人扑到，火把掉在地上，瞬间被无数的飞蛾扑灭。
好似一阵强劲的妖风横扫山崖，伴随著铺天盖地的蛾粉，幸亏锦衣少年脱下外袍罩住两人，否则会被蛾粉活活呛死。
蛾子还在山崖上盘旋，宽大的锦袍成了他们的遮蔽之物，锦衣少年趴在对方身上，用丝帕捂著鼻子，淡淡地道：“别乱动，等蛾子飞走！”
背部被搁的生疼，身上压著别人的重量，鼻子闻著对方身上的香味，耳边听著对方轻柔的呼吸，回过神来的山中少年有些局促，从未与人如此贴近，感觉十分怪异。
虽说对方也是一位少年，可这样脸贴著脸、身子贴著身子的接触，还是会让他不知所措。
也许是对方模样太好，清澈的眼眸，飘逸的长发，修长的身材，美到让人局促的地步。
一盏茶的功夫，飞蛾离开山崖，地上铺了一层蛾粉，崖上好似被雪覆盖。
锦衣少年坐起，神色自若地道：“地上是不是有白色粉末？”
沾满蛾粉的外袍随手搁在石上，少年仅仅穿著丝绸亵衣，少了一份贵气，多了一份飘逸。
幸好对方双目失明，看不见山中少年脸上窘迫，故作镇定地道：“是蛾粉，不过这种蛾子好像没有毒……”
锦衣少年叹息道：“难道没人告诉你，蛾粉虽然没有毒，但却能引来一种有毒蝼蛄吗？”
山中少年‘啊’了一声，猛然想起曾听老管家讲过，晶曦崖又叫蝼蛄崖，夜晚会有很多蝼蛄出没。当时并未在意，现在听锦衣少年提起，顿觉毛骨悚然。
锦衣少年道：“香谷毒虫种类繁多，就数这种毒蝼蛄最凶悍！它们数量庞大所向披靡，经过之处之余白骨，丛林中就属它们是霸王。这也就是万香谷只有飞禽，而没有走兽的原因。”
“你听，它们已经来了！”
飒飒、飒飒，好似蚕吃桑叶的声音，从山崖另一头飘过来。
借著皎洁的月光，无数的蝼蛄爬上山崖，密密麻麻数以万计，好似一波黑色的浪潮，快速向他们涌来。
山中少年头皮发麻，脊柱里冒出一股寒气，转过头去又见山道那边黑潮涌动，蝼蛄从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了。
山中少年咬咬牙，抓住锦衣少年的手臂，背对著他道：“上来，我背你冲出去！”
锦衣少年淡淡地道：“愚蠢，漫山遍野都是毒虫，你想逃到那里去？！”
毒虫还没有逼近，山中少年下意识地跺著脚，焦急地道：“它们爬过来了，怎麽办？”
锦衣少年镇定自如道：“不要激怒它们，否则我们会死得很惨！”
“……不能坐以待毙……你……干什麽……”
在对方焦急又惊诧的目光中，锦衣少年开始脱衣服，总共不过两件衣物，眨眼之间脱得干净。
少年发丝披散，白皙修长的裸体，沐浴在月光中，如雕像般完美。一股清冷的异香，从少年身体散发出来，将空气中的虫腥味道驱散。
“……啊……”山中少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为什麽要脱衣服？
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对方做了个更加怪异地动作，伸手将他带到怀里，两人一同坐在岩石之上，衣衫整齐的山中少年被脱光的少年抱在怀里，好似女子坐在情人的怀中。
山中少年正欲挣扎，却被对方按住肩头，沈声道：想活命，别乱动！
崖上黑乎乎一片，蝼蛄很快便涌上来，层层叠叠让人不寒而栗，奇怪地是靠近到他们一尺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前面的虫子往後退，後面的虫子又涌过来，爬到一定位置又开始後退。四面都是黑色虫潮，二人好似置身风暴中心，只余脚下井口般大小净地。
看到眼前虫群的恐怖景象，山中少年浑身汗毛竖立，心中既害怕又好奇，耳边响起温和的声音。
“害怕就闭上眼睛，睡一觉醒来就好了！”锦衣少年柔和的话语，好似催眠一般，稳定对方慌张情绪。
山中少年回过神来，侧头注视对方的脸，敬佩地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锦衣少年淡淡地道：“不稀奇，你若是事先用雪莲汁沐浴，你也能让它们对你退避三舍。”
用天山雪莲汁沐浴？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早就知道少年家境不错，却没想到他富成这样，一两雪莲汁的价格贵过一两黄金，一桶雪莲汁消耗多少银子，仅仅供少年一次沐浴！
难怪少年身上有著奇异香味，清冷凛冽，好似雪山顶上绽放的寒梅。
被幽幽冷香包裹著，山中少年忘记置身虫海，喃喃地道：“原来是雪莲汁，真香！”
锦衣少年轻松地道：“还需内力逼出香气，凝聚在我们周围，才让虫子无法靠近。你勿需担心，再过几个时辰太阳出来，蝼蛄们就会回到地下睡觉，那时候你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山中少年惊道：“你中了毒，消耗内力不会加重毒患吗？”
锦衣少年颔首，似笑非笑地道：“说得也是，那兄台可有别的办法，让我们不至於葬身虫腹？”
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山中少年被他一句话堵住，想起这祸端还是火把引来的，顿时面红耳赤不敢啃气。
锦衣少年哈哈一笑，也不再挤兑他，吟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可惜……不是美人在怀，负了这良辰美景、蛾宵虫夜！”
虽说只是一句玩笑，却让怀中少年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好似没穿衣服的人是他。没穿衣服的丝毫不紧张，穿衣服的那个心砰砰乱跳，连手心里都冒出汗来。
少年紧致的肌肤就贴在他身上，隔著衣物都能感觉到那份滑腻，蝤蛴般的脖子下边是精致漂亮的锁骨和略显消薄的双肩，优美的线条勾勒出匀称胸膛、腰肢和臀部，一双修长的大腿和漂亮的脚踝，私处……方才没有注意看，但没有猥琐印象，感觉十分完美。
完美到让人不敢逼视，山中少年缩在他怀中心如撞鹿，不经意撞上对方清澈的眼眸，虽然知道对方目不能视，却依旧害羞的底下头去。
如此风姿卓越、绝世独立的美逸少年，众星拱月受人追捧的天之骄子，为了他在寒风中一丝不挂，自己身受毒患双目失明，反过来还处处保护他，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让他怎能不感激？！
除了感激之外，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介乎与信赖和依赖之间的情绪，在少年的心里悄然滋生。说不出到底是什麽感觉，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很踏实的感觉，让人不知不觉依恋起来。
山风徐徐，虫腥四漫，山中少年靠在对方温暖的怀抱中，闻著对方身上好闻的香味，听著对方平稳的心跳，紧张心情渐渐放松，後来不知不觉地睡著了……
第二天醒来，天光大亮，山中少年一骨碌从岩石上坐起，成群结队的蝼蛄不见了，锦衣少年也不见了。
看著地上三三两两蝼尸，想起昨夜离奇遭遇，山中少年心头一阵失落，对方居然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
肩头有什麽东西滑落，低头一看是少年的华贵锦袍，高档织锦面料，精致江南刺绣，抓在手里滑溜又有质地感。
山中少年看著锦袍发愣，对方怕他著凉替他盖上，袍上还有淡淡残香……
第二章
山谷溪水，潺潺而下，前几日山中大雨，溪谷水量充沛，澈然水声传递很远。
斜阳照耀著卵石水岸，锦衣少年尊贵手指撩动水面，洒湿脸蛋和嘴唇，脸边的发丝也被打湿了，一缕缕垂挂胸口，越发显得清秀可人。
“……你……”
山中少年疾步而来，看到对方正在溪边，松了一口气，又急又怒地道：“你眼睛看不见还到处乱跑，山里有很多沟壑，万一掉下去……”
少年听出他的声音，打断对方的话道：“掉下去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兄台费心！”
不是斩钉截铁地冷喝，而是云淡风轻的冷漠，让山中少年心中一寒，心里莫名奇妙地难过起来。高贵如他，不管再怎麽落魄，就算双目失明，与自己还是有云泥之别。
锦衣少年一步一步往回走，中途被藤草绊了一下，身子勉强保住平衡，脚踝却被锋利的石边割破，鲜血立即流了出来。
山中少年心中一紧，忍不住跑过去扶他，却被对方不悦地推开。对方冷清的眼神露出厌恶，好似在避免碰到什麽不洁净的东西。
少年的心被刺痛了，嗫嚅道：“你的脚……受伤了”
锦衣少年冷漠地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对方固执到极点，有几次险些跌倒，却坚决不让他搀扶。
山中少年自卑地跟在後面，焦心地看著对方脚上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野草上、石块上、枯枝上，一路走一路留下血迹。
这要浪费多少血？比他昨夜听闻雪莲汁沐浴更觉心疼，锦衣少年为何不知爱惜自己？
走了一段路，锦衣少年停了下来，不悦地道：“兄台，何故跟著一个瞎子打转，山野之民都似你这般清闲？”
山中少年茫然地看著对方，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告诉他他很担心他吗？
“你昨夜给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别再跟著我，我不会再给你什麽好处！”
对方存心激怒他，山中少年咬紧嘴唇，默不作声地跟在对方後面。对方走多慢他就走多慢，对方停下他也停下，总之就是跟在他身後……一直到对方的身影突然栽倒！
没有任何先兆，锦衣少年在距离他一丈开外的地方栽倒。对方的身子还没落地，就被山中少年闪身接住，怎能让洁白无瑕的人被万香谷的肮脏尘土沾染呢？！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中了毒瘴又运功过度，算算时间也该他晕倒！
锦衣少年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昨晚担心对方坚持不过黎明，还想著偷偷渡些真气给他，可是後来很丢脸的睡著了，让锦衣少年熬了一夜，想起来都觉得惭愧！
怀中抱著锦衣少年，山中少年轻巧地飞跃在丛林之中，沟泽涧谷深壑绝渊，如履平地穿梭自如，用的可是上层轻功。
锦衣少年已经晕厥过去，无法察觉山中少年的轻功路数，其实与他并无多大差异，都是五岳之首──华山派的独门轻功。
山中少年内力更胜一筹，山中奔驰一个时辰，回到小屋将人放下，又替对方运功驱毒，当他做完这一切，内息平稳一切如常。
黑暗是什麽？无光乃黑，不明则暗，没有光明，所以黑暗。
没有白天和黑夜，锦衣少年从黑暗中苏醒，眼前仍然是黑暗。
他并不急著起身，而是静静地躺著，清澈的眼眸飘向屋顶，长长睫毛一动不动，好似凝固在空气中，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万香木的味道飘了进来，接著就听到瓦罐搁置在桌上的声音，和对方惊喜地说话：“你醒啦？”
锦衣少年重重叹气，碰到这麽个死脑筋的人，他懒得再跟他废话，干脆闭目养神。
山中少年小心翼翼地声音：“你饿不饿？”
“……”
“吃了饭再睡吧，有新鲜的烤红薯，煮红薯，还有红薯汤……”
“……”
山中少年说到最後语气越来越弱，连肩头都在微微颤抖，本想山中飞禽不少，可是不善捕鸟的他，一整天也没看到任何猎物，连一只麻雀都没有逮到。
新鲜的红薯也只是红薯，烤红薯、煮红薯和红薯汤，也都只是变著法子整红薯。
眼前的少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奢华到用雪莲汁沐浴的地步，现在让锦衣少年吃穷人家的红薯，会不会觉得委屈？
其实不需要对方觉得，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眼前一袭白衣的少年，高贵的好似天山雪莲。他合该在纱幔轻扬的水榭用膳，素几明案精美菜肴，微风过处花叶摇曳，既是在享用膳食，也是在享用风景。
可是木屋里只有红薯，除了盐巴之外，木屋里没有任何调料……
得不到回应的少年底气更加不足，嗫嚅的声音中有一丝哀求，道：“吃些东西吧，你已经晕了两天两夜，不吃东西身体抵不住的！”
锦衣少年一动不动，垂在一侧的手抓著扇子，好似又睡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听不到一丝动静，爱管闲事的人应该出去了。
锦衣少年悄悄起身，脚踝上有些异样，用手一摸，伤处被人细心裹好。少年眉头微皱，双腿挪到床下，脚尖在地上触摸。
一双手伸过来，握住他的脚跟，替他把鞋子穿起来。对方的手掌虽然粗糙，但动作轻柔，先把鞋子套在他的脚尖上，捋顺袜子後再拔上鞋跟，这样脚底就不会被袜褶搁得难受。
不难想象对方就蹲在他的脚边，但习惯让人伺候的锦衣少年，依旧一副施施然的样子，仿佛天生就该被人伺候。
穿上鞋子，锦衣少年并没急於下床，翘起修长的大腿，慢条斯理地道：把红薯汤端过来吧！
看在对方卑躬屈膝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地尝一下吧，说到底还是被对方诚心打动。
山中少年面上一喜，也不管对方语气中的轻慢，忙将捂在炭火里的红薯汤端到桌上，手忙脚乱地盛上一碗。
红薯已经炖烂了，黄兮兮地烂成一坨，碗也是粗粝陶碗，象是没有洗干净。幸亏少年目不能视，不然光看这碗便失去食欲。
扶著锦衣少年坐到桌边，把碗和汤匙递给他，提心吊胆地看著对方挖起一匙薯泥，塞进漂亮的嘴唇中，优美地一张一合，然後轻轻抿咽下去。
对方脸上并没有显出厌恶的神情，或者说是木无表情。
对山中少年来说，本来也只是红薯，还指望对方吃出什麽仙味吗，不厌恶就算阿弥陀佛了。
对锦衣少年来说，对方的忧虑纯属多余，既然吃了就没厌恶之理，否则就继续忍著饥饿睡觉。
一碗已经见底了，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山中少年嗫嚅道：锅里面有……你还要吗？
果然看见对方断然摇头，不知对方饿成什麽样子了，这才闷声不响地吃掉一碗！
沈默片刻，锦衣少年问：这是什麽地方？
山中少年眼睛望著四周，道：“我们还在山里，这是采石人的落脚木屋，不在采石季节正好空著……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锦衣少年淡淡地道：“有家无人，回去无益！”
山中少年吃惊，听说对方高堂健在，为什麽要说自己有家无人？
锦衣少年突然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山中少年沈默片刻，道：“阿兰！”
阿兰是他的小名，他的奶娘叫他阿兰，他的师傅也叫他阿兰。
不想让对方察觉身份的他，本该随口编一个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麽，他又渴望他能够认出自己，所以当对方问他姓名之时，他只是隐去了姓氏，报出自己真实的名儿。
他姓银，天水山庄的後人，他叫银兰。他的师傅逍遥子，跟锦衣少年的师傅上官素是同门师兄弟。他进师门比锦衣少年要早上几年，真真计较起来，锦衣少年该称他一声师兄。
照对方现下的轻慢态度，放在师门那可是不敬之罪。
当然，不知者不为罪，银兰不觉表明身份能换来多少尊重，谁让他收了八千三百两银票呢！
有道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阿兰已经矮人一截，银兰不能再丢身份，毕竟这个名字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天水山庄。
锦衣少年颔首，对这个名字没有疑心，似笑非笑地道：“我叫香逸雪，你可以叫我阿香、阿逸或是阿雪，随便你啦！”
不知道为什麽，对方的无所谓让银兰心里发寒。
跌落山崖无所谓，眼睛瞎了无所谓，脚踝流血无所谓，迷失山谷也无所谓……
不知道对方还在乎什麽，有什麽能引起他的重视！
沈默片刻，香逸雪问道：“现在什麽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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