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两面镜子里的肖像-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唉?话说伏尔泰先生倒是素食主义者… …这是他做的?那么老,不可能吧… …”帕斯卡困惑不已。
“啊,我好像有100多年没做菜了… …不过在毁了好多菜后,我觉得这些可能可以吃… …”突然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一个少年走了出来:一张鹅蛋脸,乌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又充满和善,漂亮的银灰色长卷发披散下来,一直过肩;只是身上的衬衫有点不合身,破坏了这美感。
“呃,你是谁?”帕斯卡问。“伏尔泰先生请的厨师?你长得还蛮好看的嘛。”
“这些菜好像不够烂… …”拉瓦锡指着菜说,“你知不知道伏尔泰先生牙都掉光了。”
“哎呀… …你们没从衬衫上看出什么吗?”那少年非常难过。
“伏尔泰先生真是吝啬,让他的厨师穿着跟他一样的老掉牙的旧衬衫。”帕斯卡充满同情地说。
“好吧好吧,”那少年说,“我就是你们老掉牙的伏尔泰先生。”
现在是帕斯卡和拉瓦锡惊讶得牙快掉了。
“不要再叫我‘先生’了。我的表观年龄现在只有17岁。”伏尔泰严肃地说。但很明显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84岁时的威严感了,而是听起来十分有趣。“呃… …”看到忍俊不禁的帕斯卡和拉瓦锡,伏尔泰也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过你们要帮我保守秘密… …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好吗?我想暂时放下伏尔泰这个名字,过两三个月隐姓埋名的自由生活… …”
“我们会保守您… …哦,是你的秘密的!”帕斯卡马上换了人称代词。
接下来的几周伏尔泰基本坐不住,身体的轻便让他四处乱窜(?),尽管帕斯卡已经警告过刚改完表观年龄身体协调性会很差,但是伏尔泰还是乐此不疲,甚至不停摔跤也不畏惧,再说现在伤几乎是一瞬间就好了。拉瓦锡非常担忧,因为他觉得伏尔泰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不过帕斯卡认为表观年龄的改变确乎会大大改变一个人的心境,会让人愉快而乐观。虽然有时有点小朋友样。
但是对于伏尔泰自己而言,这些愉悦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表观年龄的大幅度修改会暂时切断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之间的纽带,所以他确信他可以有两三个月不会嗅到那条第欧根尼狗的气味。事实上过去的22年里,他们处于完全的回避状态——尽管主馆和二馆只有一墙之隔,但他们宁愿相信对方从来不存在。伤心的狄德罗把他们在哲学组的讨论时间完全错开了,但是狄德罗无时无刻不希望他们和好——可是这难道是可能吗?有趣的是,伏尔泰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那条老狗了,狗已经人间蒸发,真是大快人心!
这确实有趣,狗害怕了?伏尔泰现在不怕见他,因为他肯定认不出来17岁的他。伏尔泰甚至在某个星期五的下午专门去哲学组的阅览室看了看,因为据说第欧根尼的狗喜欢在此时出没。然而他一无所获,那里没有讨厌的老脸,只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在安静地看书。
☆、日内瓦会谈
五
日内瓦会谈
伏尔泰生前看书飞快,现在也不例外。《复活》的阅读很快就完成了,但是无人倾诉成为了最大的问题,因为他还在对他的表观年龄进行保密,这使得他无法和任何熟人倾诉。
这天,闲散的他漫步在春末夏初的阳光中,看着一颗颗新芽领受着上天的光泽,渐渐成为绿荫团团。这时,一片蔚蓝的湖水冷不丁地就展现在绿荫缭绕之中,如同绿衣少女的蓝眸,深深吸引着他。事务所的这一角他还不是很熟悉,于是他欣然上前探个究竟。
巨大的湖面水波荡漾,深不见底。只见湖畔立着个古朴的小木牌,大致说这儿是协会法国馆和瑞士馆的交界处,现时世界中地理上正是日内瓦的所在,而这个人工湖也正是把日内瓦的莱蒙湖微缩而建,让这个世界看上去更像外面的世间。原来如此,怪不得有种熟悉的陌生感,伏尔泰思忖道,毕竟从德里斯到费尔奈,他晚年的生命轨迹只是在日内瓦境内划下一个又一个的圈,最终消失在巴黎… …
这时他才发现离湖岸不远处的树荫下,有张白色的长椅依树摆放,一个陌生的少年倚靠其上,正安静地看书。不,这少年一点儿也不陌生,伏尔泰可以肯定他就是那天下午待在哲学组阅览室的那个少年。他决定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然而新生成的嫩草实在湿滑,再加上刚改完表观年龄身体协调性很差,伏尔泰又摔了一跤。
“先生,你没事吧?”那个少年被惊动了,赶忙站起来。
“没事,”伏尔泰掸掸身上的泥土,安然无恙地站了起来,“其实从春天开始我已经不知摔了多少次,因为表观年龄的新修改,我几乎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身体… …”
“我其实也是呢… …”那个少年望着伏尔泰,腼腆地笑了。
伏尔泰也望着他。他大概也17岁,有张小圆脸,咖啡色的眼睛里带着稍许青涩与稚嫩(伏尔泰突然担心他自己估计看上去也好不了多少),银白色的中长发卷曲着靠在耳际,闪着和蔼的珍珠母似的光。黑色的眼眸与咖色的一对视,一种一见如故的微妙感觉就涌上心头。
“你也在看《复活》?”伏尔泰注意到少年手上的书,惊讶地问。
“是,我才刚看完,”少年拿着书,略有所思,“这是一个救赎与自我救赎的故事… …我尤其记得马斯洛娃面对涅赫柳多夫的第一次忏悔时,那充满旧爱新恨的反击:‘你打算用我来挽救你自己… …你在尘世的生活里拿我取乐还不算,你还打算在死后的世界用我来挽救你自己… …’如果马斯洛娃没有被妓院的风尘所污染,如果她还是那个善良的喀秋莎… …你说她听到涅赫柳多夫的忏悔,会不会感化哭泣呢?”
“宽容或许没有那么容易。”伏尔泰说道,伴着《复活》的讨论坐了下来,“伤痕常是容易造成而难于修复。涅赫柳多夫一开始将一切过于简单看待,他马上提出要和马斯洛娃结婚来挽回当年始乱终弃的大错,这有点趾高气昂。他一边要去渡化别人,解脱自己,同时自己却不愿从贵族的神坛上走下,姿态犹如全知全能的上帝一般。”
“但是耶稣也不会妄而审判任何人… …我想我明白了第一部的卷首语——《约翰福音》第八章第七节:‘… …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 …”少年委婉地反击了来者的批驳。
“嗯,托尔斯泰不是最后也说:要永远宽恕一切人,要宽恕无数次,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自己没有罪,因而可以惩罚或者纠正别人?可是,我私认为这道德流于空谈。这种博爱主义危险地滑向无抵抗主义的深渊。面对残暴的敌人、可恨的弑国者时,我们还是要分清是非… …”伏尔泰狡黠地笑了。
“你说的没错… …这道理伟大又可笑。” 少年若有所思,“但是如果在平常人的生活之中… …如果是在大多数温和的情况下… …我想说,冰冷的法律也要有宽容润滑,让它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是吧?不宽容都是源于恐惧… …”
“理性与感性?美德与纪律?它们永远要得到结合。”伏尔泰说,“好像我们不知不觉把话题扯太远了——托尔斯泰先生会不开心的,对不?”
“也许是非常非常远了… …”那少年微笑着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这很重要吗?名字归根到底不过是一个标记,如今却成了一道枷锁,人们为了自己的名字——为了它的地位、为了它的含金量不知道做了多少困兽之斗。”一个有趣的想法突然跃上伏尔泰的心头,“我们看起来真是同龄人,又不知对方是谁——进行匿名对话如何?还有就是… …”伏尔泰笑了笑,“在协会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挺孤单的,遇到你也算缘分吧… …我们能否常常这样谈天呢?”
“好的啊,”那少年有点不好意思,他圆圆的脸上泛起惹人怜爱的红晕,“今天是周三吧… …以后每周三早上的这个时候我们都在这里见面,好吗?”
“当然,”伏尔泰望着那微缩的莱蒙湖,“这儿在我们生前的世界里是日内瓦… …所以我戏称这些未来的会面为‘日内瓦会谈’,你会介意么?”
“当然不会,可这个名字对于我们两个小孩子好像太过正式… …”那少年说着,忍俊不禁。
“呃,我们看上去确实是小孩子,可是事实上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是吧?”伏尔泰打趣地说。
两人开心地笑起来。美好的夏天就要来了。
之后的某日。
“唉?!你… …”帕斯卡话还没有说完,伏尔泰又奔了出去。“莫名其妙!每周三好像都去约会似的,还神秘兮兮… …!”帕斯卡站在法国馆主馆的门口,无奈地自言自语。
“哎,伏尔泰变成17岁以后,感觉没有发育成熟,脸还有点婴儿肥呢。”突然笛卡尔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被笛卡尔拆穿的帕斯卡吓了一跳,他低声说道,“你是如何知道的?明明这只是伏尔泰和我以及拉瓦锡间的秘密… …”
“怀疑,观察,论证。还有,你把大叔当外人么?”笛卡尔不怀好意地笑着,一把搂住帕斯卡瘦小的身躯,“我是不是不经意间伤害了你的感情,我亲爱的布莱斯小朋友?好吧好吧——我也在帮人保守秘密呢。”
“你是说… …”帕斯卡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这些时间… …?!”
“不,不要告诉他们。”笛卡尔意味深长地说,“忘却过去的生命,给他们一次新生的机会。”
日内瓦湖畔。
“我坚信不疑的信条,有一条就是:科学与文艺会使道德升华,会促进人类的进步。然而有人却怀疑这个真理,这可真让我发怒。”当两人的话题不知不觉来到科学与文艺上时,伏尔泰忍不住发了句牢骚。
“可是… …我怀疑。”那少年淡淡地说,坚定而质朴的目光。
“哦,你这个小疯子,你知不知道… …”话刚出口,伏尔泰突然想到第欧根尼的狗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生前的预想,所以或许听到与他类似的疯言疯语并不奇怪,“… …也许你受到了误导。”
“不,我的观点并不是科学与文艺只会让人堕落。是出自于堕落精神的科学与文艺会比出自于堕落精神的无知更加速人的堕落。换言之,科学与文艺只有出自美德,才能引人向上。是,科学与文艺的发展让我们成为回忆录实体化个体,也让现时世界有一场展现人类力量的世博会在巴黎举行… …此处是人类文明的赞歌,然而,不知你是否知晓,同时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 …”那少年哀伤地说,“我的第二祖国法国的军队正在… …”
“哎?原来我们是同乡… …”伏尔泰低头思忖,“我知道你的意有所指。四十年前的此时此刻,我们的祖国法国,自诩为文明国度,联合英国远征中国开展惨无人道的洗劫,火烧圆明园,行为同于野兽之流;今年她成为八国联军的一员再次征战中国。圆明园!东方地平线上的一朵当之无愧的奇葩,就这般毁在我所谓来自文明世界的同胞手里,而如今这片历史悠远的土地又是生灵涂炭!我承认我对中国有所偏爱… …但是任何一个有道德的人,都会指出我们祖国恶劣行径的诱因,不过是为了掠夺财富!让那些土匪似的军队有了这方野心的物质凭仗,就是科学与文化的发展!是的,此时此刻,科学与艺术沦为帝国主义血腥积累资本开拓市场的工具,在践踏人性。多么讽刺,这种二重性的情况竟然可以安然存在:巴黎世博会上两次工业革命的辉煌成果让人类由衷赞美科学与文艺的力量,她引人类走上神坛;科学与文艺成为帝国主义的帮凶,在那片古老纯良的土地上肆虐!”伏尔泰突然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只是身为已经逝去的人,我无力改变这现状,也只能空发牢骚,无病呻吟。”
“我理解你所有的心情… …我与你共同分享这一切的荣誉与耻辱。”那少年望着他,咖色的眼睛里闪着悲伤的光。
“恐怕我们都错了。”伏尔泰黯然地说,“科学与文艺既不是纯白,也不是纯黑… …她是一把双刃剑,就像黑格尔的辩证法一样。”
“所以我一直更向往自然原始的生活… …”
“是吗?!”伏尔泰开玩笑地说,“怎么搞的?你难道也要向第欧… …呃,某人学习,让历史倒退,大家都去茹毛饮血?!”
“不是的。”那少年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主张烧毁图书馆、解散大学… …我生前笃信,现在还是如此。可是我从前认为要限制科学与文艺的发展,让她仅仅局限在几个人手里… …现在我后悔了。”
“是,俗一点地说,就是不要将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伏尔泰狡猾地抿抿嘴,“虽然无情的战火在世界各地肆虐,可是历史的潮流仍然螺旋着向上攀登,无人能够阻止。科学与文艺终究要发展,让她再次展开理性与感性的双翼,发掘内在与外在的宇宙。然而… …”
“然而我们要时时刻刻铭记着这么一个轻轻的警告… …即使人类此时正面临光辉的顶峰… …也不能遗忘用道德去规范科学与文艺,不要让她乘着物欲的冲动,触动人性的根基… …放弃征服自然,而是去敬畏她,聆听永恒的自然之音… …”那少年顺着接了下去。
“你可谓是自然与真理之人。”伏尔泰微笑着,“而我要去教导人类思想自由,升华精神了。感谢这次会谈,它让我们各自偏颇的意见汇成一条真正辩证公正的河流… …”
这天的日内瓦会谈将要告一段落时,少年欠了欠身,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伏尔泰关切地问。一阵清风吹来,树影婆娑,扫去了夏日的暑气。他黑色的眼眸闪烁着温和的光。
“没有… …”那少年说,可是又一个小哈欠。
“过多的脑力劳动更让人心神疲惫。”伏尔泰眨眨眼睛,“枕在我腿上睡吧。”
那少年很不好意思,但是伏尔泰拉住他的手。
莱蒙湖里倒影着绿树蓝天,一个静谧的夏日。时光停留下来。过去的一切都飞散了。
少年静静地卧在伏尔泰的怀里,柔软的身躯,柔顺的头发,纤细的双手,安详的神情。伏尔泰望着他睡眠的样子,轻轻拨弄着他银白色的头发,喃喃道:
“不知为何,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过去、现在、未来,那些真实的、虚幻的影子,都在瞬间重叠… …在日内瓦会谈的无数瞬间,多少次都让我滑向恨的深渊,但是当一切宁静下来… …我才发现我们如此相像… …在这个孤独的世界,我不想再一次孤独,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错过… …也许,我已经喜欢上了你… …”
伏尔泰的手不由得轻轻拂过少年的睡颜。
少年轻轻地颤抖,似乎被惊动了。他慢慢睁开眼睛,毫无防备地坐了起来,手随意地耷拉在大腿上,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这位。
伏尔泰从未感到还有一个时刻能比此时更排斥一切思考与理智。他轻轻托起少年温暖柔弱的小手。没有任何反抗。之后,他亲吻了他,当两片柔软的唇相碰时,一切就像两个已经相识了一个世纪的老友。
秋天的气味开始悄悄蔓延,夏天的热情在慢慢消退。大地换上金黄色的秋装,春夏孕育的一切,都要结为果实大白于天下。
伏尔泰倚靠在他卧室的窗边,寂寥地望着屋外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花园。那块土地很早就在被开垦,然而他一直没有见到花园的主人。突然,一个小小的灰白色身影出现在那些郁郁葱葱的树影之间,为它们浇灌。
啊,就是日内瓦会谈里那个少年。他原来就住在这里附近。
“那个… …!”伏尔泰打开窗,对着花园里的少年喊道。
那个少年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他的好朋友正在法国馆主馆二楼的一扇窗户后欣喜若狂地对他招手。
“我马上下来——”伏尔泰对着楼下的他喊道,就飞奔而去。他没有注意到那个少年看到他时,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变成了迷惑的震惊。
“匿名对话终究还是要结束了,”伏尔泰开心地拍拍那少年的肩,“其实,我就住在法国馆主馆。”
那少年只是低着头。他用一种支离破碎的脆弱声音说,“所以你是… …”
“啊,我,我是弗朗索瓦…玛丽·阿鲁埃,或者说,伏尔泰。”伏尔泰笑着说,“你很吃惊吗?也许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没牙的老头子?——不过,等价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真的吗… …?”少年的声音几乎要消失了,“我是谁都可以吗… …?”
“呃,当然,”伏尔泰欣然说,“嗯,除了让…雅克·卢梭吧。”
“是吗… …”那少年挣脱了伏尔泰放在他肩上的手,他抬起头,震惊的小圆脸上泪水不住地滑落,“可是… …可是,我就是让…雅克·卢梭啊。”
有那么一瞬间,伏尔泰很想绝望地追问这位少年是不是只是碰巧和那人同名;抑或,他或许听错了少年的回答。但是很快他意识到这些可能性都是不存在的。一个呆若木鸡,一个泣不成声。
现在,伏尔泰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卢梭带着泪水跑开的场景还犹在眼前。
不,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伏尔泰绝望地回过头,却看到帕斯卡静静地站在法国馆主馆门口。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个玩笑!!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愕与悲伤。
帕斯卡淡淡地望着宛如石雕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
“所以… …所以其实你和笛卡尔早就知道,是吧… …?!”伏尔泰失声说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阻止我们?!!”
“那些爱与恨不都是你们选择的吗?”帕斯卡安静地说。
一阵秋风吹来,伏尔泰真希望他能化为灰烬,随风而散… …
☆、黑夜
六
黑夜
“庄严而黑暗的殿堂
那是卢梭栖息的地方
与人类为敌的狂魔
渗透着傲慢的毒汁
他躲避人群害怕见天光”
不不不,这竟然是我所写的… …
——不过对于你的敌人这种态度难道不是可敬的么?
“为了消遣无聊
他找到配郎佳丽
卡隆爱泼妇
相貌凶恶的巫婆
跟着她的丑八怪四处游荡
恰如猫头鹰遇见了灰林鸮
邪恶的老妇名字叫娲辛”
但是。即使是你的敌人,你难道不觉得侮辱他无辜的家人有辱你文学巨匠的名号吗?
“若是偶尔欲/火暗然
两具骷髅尖骨相撞
唯一使他们晕厥的快/感
就是遗害人类”
真是太欣慰了,没想到‘法兰西思想之王’、‘欧洲的良心’的‘最优美的笔’也能写出这样龌龊的诗句!
“棕发卢梭依偎在
恶妇悬挂的乳/房”
不不不,我要受不了自己了……!
“卢梭脸色苍白、心事重重
丑陋的脸上布满忧郁”
不!
伏尔泰放下那本诗集。题目是《日内瓦战争》,出版时间是1768年,现在在法国国家图书馆《伏尔泰》目录下可以容易地找到,所有的伏尔泰全集里也都有收录。
自从他被迫容忍那难以接受的历史后,这本诗集就一直放在他床头,以时时警醒他自己第欧根尼狗的真嘴脸。但是… …他已经持有的那个邪恶的印象,那个已经保持一个世纪的蔑视,那个他几乎要毋容置疑到被认为是真理的判断,突然之间… …仅仅两个月时间的日内瓦会谈,那些和风细雨,那些树影婆娑… …就要将他固有的认识统统土崩瓦解。
唉!那个疯子,那个魔鬼,那个栖息在酒桶里的狗怎会也是那个他在莱蒙湖畔结识的少年… …?!还有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那甜蜜的吻… …如此难以忘怀、历历在目… 。。。!
你不过是一直沿着一条挖苦、误读的老路对卢梭进行长篇累牍的攻击,几十年来他的任何着作,它们在你的脑海里不过就是那两篇论文的翻版… …但是那两篇论文你真的理解透彻了吗?!你一开始就觉得它们是小学生的拙作… …
你做得真的不过分?… …“您不会相信,这样的小动作甚至受到那些批判卢梭小说的人的谴责。”1761年的时候,达朗贝尔不是已经告诫过你了吗?而且他还强调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意见。
也许我要重新走上一个多世纪前的路… …告诉自己不是在读狗的废纸,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文字… …这才是平等,就像我在莱蒙湖畔时那么做的。也许我的判断没有错:让…雅克的成功都是谬误。——可是,也许,过去140年的我都是错的… …!
伏尔泰从布满灰尘的书房角落,从需要垫脚的旧椅子底,从石膏像的基座下… …各种渺小低贱的角落,一本本将卢梭的书抽出… …奇谈怪论的《论科学与艺术》、穷鬼哲学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反社会的《社会契约论》,还有低俗小说《爱弥儿》《新爱洛伊丝》… …他还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读它们了。
伏尔泰掸掸那些书上的灰尘,坐在床上看了起来。
窗外的第一片树叶从树上悄然飘落,轻轻地落在草地上。
9月过去了。
10月过去了。
11月过去了。
当秋天的最后一片落叶轻轻地落在地上时,冬天的寒冷已经可以嗅出气味了。伏尔泰和上最后一本书,陷入了沉思。以局外人角色阅读的三个月过去了,往日一切的一切又席卷而来。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
伏尔泰的卧室。
“弗朗索瓦怎么了… …? 11月21日我们为他过生日时,他就恹恹不乐的了,”拉瓦锡担忧地说。“现在疾病更是愈演愈烈——自从入冬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而现在第一场雪下过都有一个星期了。”
“或许情况更糟。”帕斯卡取出伏尔泰腋下的体温计,盯着它的读数,“37°C。”
“很正常,不是吗… …”伏尔泰躺在床上,无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正常人的体温就是37°C啊。”
“但是我们不是人类——回忆录实体化个体的体温正常维持在25°C左右。”帕斯卡缓缓说道,“所以你相当于高烧不退——而且你似乎已经有快一个月滴水未进。尽管我们一两个星期补充一次就够了,但是你不认为你正在挑战你的极限吗?”
“我感觉尚可… …”伏尔泰凄凉地笑着,“我正在试图用肉体上的痛苦减缓我精神上的痛苦… …”
帕斯卡无奈地望着他,走出房间取冰袋去了。
拉瓦锡端来一碗米粥,坐在床边。他将米粥缓缓地送进奄奄一息的病人口中。
“你恨我吗… …”伏尔泰试图用他无神的双眼望着拉瓦锡,然而身体的虚弱已经使他动惮不得。
“为什么要问这个?”拉瓦锡有些诧异。
“怎么说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当时鼓吹着所谓和平改革,根本不曾料到真正的残忍血腥… …你的死有我的错… …你会恨我吗… …安托万… …?”伏尔泰静静地说,语句因为病痛而支离破碎。
“我即使恨你——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拉瓦锡凄凉地笑着,又喂了他一口米粥,“不幸的结局已然降临,并且更多是我咎由自取。然而,自从有历史以来,这世界凭添的孤魂野鬼、妻离子散已浩如烟海,与之相比,我个人的痛苦难道不是不足挂齿的吗?我孑然一身地来到这里,永远远离了原本的幸福与温暖,只是也只能够单纯地巴望着这世界上多一点和睦,少一点仇恨… …我所要守护的现状如此单薄也是如此脆弱——好啦,吃完了,你躺着好好休息吧。”
拉瓦锡走后,伏尔泰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寂寥的卧室。
唉,想想吧!笛卡尔有因为你生前批判他的二元论而仇恨你吗?帕斯卡有因为你蔑视他虔诚的宗教信仰而敌对你吗?即使你对拉瓦锡的死负有责任,他也不是淡然视之吗?
为什么你对让…雅克·卢梭就不能宽容一点呢?!
宽容!
当你为让…卡拉奔走呼告时,当你为绍蒙仗义执言时,当你为德…拉…巴尔洗脱罪名时,宗教宽容的可贵精神在你的身上闪闪发光,几乎让人难以置信你同时竟然在用你那优美的笔狠狠戳伤一个只是与你意见相左的同行… …
人性本恶抑或是人性本善,这纠缠不断的谜题,从中国千年前的荀子与孟子就开始争辩;私有财产的存在到底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后退,就仿佛鸡与蛋的问题,从来没有谁对谁错,历史也难下定论… …所以为什么将学术争端引出学术的范围,扩散到你们的整个生命,甚至到旁人的生活之中;化成赤/裸/裸的人身攻击?
看看后世那些评论你的书!
你揭露卢梭的隐私,那些/凌/辱/的言辞,让为你立传的史家都感到汗颜,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你笔下最黑暗的一页,要为卢梭和他的夫人讨个公道。
当你读到孔多塞的一席话,‘伏尔泰的思想与行为是如此非凡,要不是他对卢梭的一点点不公正… …使人们感到他还是一个人的话,人们简直会相信他是一个神。’时,你难道没有感到羞愧吗?!
是你毁了你自己… …
荣誉与名利侵蚀了你,让你如此固执。是的,在18世纪的文学共和国里,你就是上帝,没有人能抢走你的桂冠… …你的眼里容不了一粒沙子。
你诋毁卢梭的深层原因,就是你不容许有任何一个人接近或超过你。
当你讥讽第欧根尼的狗反咬一口时,你难道没有发现让…雅克的复仇不过是一种失望的敬仰吗?!
你已经错了快两个世纪… …
1901年的冰晶慢慢地在窗上蔓延,勾勒出冬天的轮廓。
伏尔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又陷入昏睡之中。
1901年2月。
伏尔泰依靠在窗边,透过结霜的玻璃,望着那个小小的花园。身体已经复原,然而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心如死灰。
一场冻雨正在袭来,在最后的冬日肆虐。那个小小的灰白色的身影此时出现在越冬的树木之间,抢救着植物。在长期阴郁而孤立无援的境遇之中,这些植物或许是他唯一的慰藉,在世上仅存的牵挂。地上的薄冰还没有融化,而是变得隐隐约约、危机四伏… …
一个踉跄,他的头狠狠撞到了树突出的枝干上。身影倒了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一个煽动叛教的卑鄙小人是要被杀头的。当年你不是在《公民们的感情》里试图让他被判死罪吗?现在他就离死亡不远了。真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