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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探案之血手印 - 程小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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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是吃粮的,霍桑的观察没有错。刚才那假托的金栋成所以不承认,用意显然在掩护他的秘密。进一步推想,霍桑所假定的“在军队中结怨”,大概也离事实不远。
我回头向妇人瞧瞧。伊也恰巧在瞧我,伊的脸上显着惊异的神气,似乎伊的丈夫是军人这一点也是伊以前所不知道的。
霍桑和何少梅的问答实际上没有断,我的听觉也不曾溺职。侦探长汪银林却始终旁听。
霍桑说:“王得魁有一个哥哥,你可也认识?”
那人停了一停,才道:“这个我不知道。”
“那末还有一个姓董的人,你总认识?”
室中又静默了一会,才听得何少梅的答话。
“我认识姓董的有三四个。先生,你要问的那一个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有一个姓董的和王得魁有些怨仇。这个人当然也是行伍中人。你可知道这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但是当我第一次碰见王得魁时,他曾问我,有没有看见过董团长。”
“唉,那末这董团长你也认识的?”
“是,他就是炮兵第七团团长,是老魁——喂,王得魁的上司。”
“晤,你可知道王得魁和董团长究竟有什么怨仇?”
“这个我不知道。得魁从来不曾提起过。”
“那么得魁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我没有看见他。王得魁又问我可知道董团长在哪里,我也回答不知道。”
“实际上你可知道董团长的踪迹?他此刻不在上海吗?”
“先生,我实在不知道。”
“真的?我想你当时决不止这几句话。”
“先生,我实在没有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俩有什么纠葛;只知道得魁是董团长手下的一个排长——”
蓬蓬蓬!……
意外的岔子发生了。外面前门上拳击声乱作,立即打断了室中的谈话,并且惊得那妇人缩做一团。我正打算走出去瞧个究竟,忽见施桂已抢步出去开门。转瞬间一个浑身黑黑的短衣的人飞步进来,满嘴里高声乱嚷。
“不好了!……不好了!……”
我仔细一瞧,不是别人,就是那王得魁——假名金栋成的——男仆杨小弟。
警报声早已传进了办事室。室门突的拉开。霍桑首先从室中冲出。汪银林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他的玄色毛细呢的长袍袖口也卷了起来,好像准备应付任何紧急措置。
我看见霍桑的面色灰白,眼睛中射出骇异的目光。霍桑临变不乱的精神,本是我素来佩服的,这时候他的惊奇出神的反常状态也是我难得瞧见的。
那妇人首先开口。“小弟,什么事?”
杨小弟气息咻咻地答道:“他——他死了!……他死了!”
霍桑抢着道:“谁?……谁死了?”
杨小弟道:“老爷——老爷给人杀死了!”
“哎哟!”
那妇人一声惨呼,身子便站立不稳,向后倒下去。我急忙张臂将伊扶着。汪银林无所措手地在发呆。霍桑也咬着嘴唇,顿足叹息。
“完了!……我失败了:”
“霍先生,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汪探长迷惘地插一句。
霍桑不答,仍闭紧了嘴,在瞧那报警耗的仆人。我暗付霍桑本假定这是一件诈索案子,此刻竟酿成了命案,怪不得他要自认失败。接着霍桑回复了镇静态度,开始问话。
“小弟,他死在那里?”
“在门口的阶沿上。”
“凶手是谁?有人看见吗?”
“没有。我不知道。”
那妇人勉强站住了,一听这话,不禁哭出声来,争着要奔出去。我仍拉住伊不放,觉得伊的两手如冰,呼吸也短促异常。
霍桑回头向汪银林道:“银林兄,你和包朗兄陪这位王夫人先走一步。我还要向何少梅问几句话,随后就来。”
他重新进办事室去。
汪银林点点头,就和我一同扶着妇人,跟杨小弟走出去。小弟是乘了车子来的,这时一辆黄包车仍停在门口。
但汪银林有汽车等着。我们为迅速计,叫杨小弟回绝了黄色车,我们四个人一同乘汽车驶向新生路去。
我乘机问杨小弟发案的经过。事实很简单。据说在这天午后,他又回家去瞧他的妻子,直到上灯以后才回主人家去。他进了那绿漆铅皮的前门,看见屋子里黑漆无光,分明主人主母都不在家。他正要摸出钥匙,打算走上水泥阶级去开屋子的门,忽觉阶下有一个人躺着。他俯下身去一瞧,正是他的主人——王得魁。那时他看见主人的脸上血液淋漓,知道已没有救。他高声喊了两声太太,没有人答应。他不知道主母在什么地方,一时没法,便想起我们本担任这件案子,所以便赶来报告。
王得魁的妻子因着受惊过度,靠着车子座垫,不住地发抖。伊用于棒住了脸,呜咽地低泣,一只右手上的两枚阔厚的金戒指在车厢的灯光中反射。我问伊离家时的经过,伊的答话吞吐不清。伊说伊在六点半钟时,因着霍桑的预约,将前后门关锁好了,到爱文路来践约。伊预料到霍桑寓里,证明了何少梅之后再回家,伊的丈夫还不会回来。不料得魁这一天偏偏早归,才让那凶手得到了下手的机会。那时候屋子里完全没有人,凶手自然容易脱逃。
我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暗自责备。昨晚我将那凶手吓逃以后,以为他不敢再来;后来霍桑又假定它是一件寻常的胁诈案子,愈加觉得无足重轻;他又因着王得魁的不肯实说,也不接受派一个暗探在他们屋外守伺的办法。谁知那凶手再接再厉,竟然出乎所料地动手了。俗语说,“智者干虑,必有一失。”这句话恰好是我们俩在这件案子上的写照!
汽车到了新生路一百四十一号门前,汪银林先跳下去,推开了绿漆的前门,向里面张了一张,便回过来扶那妇人下车。妇人仍掩住了面,呼唤地暇泣。
汪银林间那仆人道:“你可有后门上的钥匙?”
小弟点点头。
银林又说:“那末你扶着你家太大走后门进去,免得经过这尸体。”
短衣人答应了,扶了少妇,转弯向胶州路后门方面走去。
我和汪银林走进了前门,仍是静悄悄的。隔壁窗上也和上一天——样,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分明这凶案除了小弟以外,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银林摸出一个电筒,向地上一照。我便瞧见王得魁仰面躺在阶级下面。
他的口目都紧闭,神气似还安宁,身体微微偏斜,右足搁在最下一层的阶上。汪银林伸手模摸死者的鼻子,就用电筒照那伤处。他的咽喉间露出一把刀柄,已被血液涂满;身上仍穿着皮袍外衣,并不过分凌乱;胸口有一片很大的血迹;他头部下面的水泥径上也染了一大滩血。另有一只高顶呢帽,遗落在水泥径旁边。汪银林摸摸死者的衣袋,又看看那只曲在身侧的右手,站起来。
他说:“手枪还在他的袋里。”
我说:“致命伤既然在咽喉,谅必一中刀就死。他不但来不及用手枪抵抗,我看连救命声音都喊不出。”
汪银林干咳了一声,答道:“是。凶手着实厉害。假使他不用这种措手不及的方法,这个人也不容易对付。你瞧,他的身材如此高大,生前不是很有些蛮力的吗?”
我默然不答,世界上的事,若是单从外表推测,理论虽是,实际上往往会相反。假使银林先前也见过他的那种惊悸心虚的状态,此刻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我们为着等霍桑来瞧验尸体,便守在尸旁,并不把尸身移动。汪银林趁空向我谈论。
他说:“死者的右手上有两只金戒指,衣袋也不像给搜索过。我看决无谋财的意味。”
我答道:“当然不是谋财。我相信的确是仇杀。”
“晤,你看这个人怎样被杀的?”
“我想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仇人或是预先埋伏着,或是偷偷地跟在他的后面。当他将要跨上阶沿的时候,方始发觉他的背后有人。大概在他旋转头来瞧视的时候,那凶手便乘机下刀。”
“对,这见解我很赞同。你可知这杀人的凶手是谁?”
“他本来有一个仇人,先前已经向他寻刺过几次,都没有成就。这一节霍桑可曾告诉你过?”
“谈起过的。但霍先生的初意,以为这只是虚声恫吓;并且他所怀疑的人就是那个何少梅。瞧现在的情形,他的推想已经不能成立。我们应当另寻线路才是。”
“不错,这王得魁的被杀,何少梅当然没有丝毫嫌疑,但那杀人的是谁,何少梅也许知情。霍桑方才说还要问他几句,大概就为这一层。”
汪银林忽自言自语地咕着道:“虽然,我以为——”他说了半句,忽忍住了不说。
我催着道:“你有什么意见?”
汪银林低声道:“我以为这屋子里的两个人不无也带着几分嫌疑。”
“喔,何以见得?”
“第一,死者回家的时间问题,尚待调查。当他的妻子离家的时候,死者是不是还没有回来,现在还不知道。”
我想一想,反问道:“你这样说,莫非连他的妻子也在嫌疑之列吗?”
汪银林踌躇道:“从时间上推测,伊似乎也不能例外。”
“这未免离题太远。伊昨天就来求教我们,对于伊的丈夫的安危,万分关心。怎么会有这相反的事实?”
“晤,那末除这女人以外,还有杨小弟也得仔细查一查。就时间上推测,这仆人一样有可能性。试想杨小弟究竟在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自己说是上灯时回来的。这话可信吗?”
我岔口道:“这一着容易证明。他说他的妻子新近生产,昨天和今天都曾回家去。他的家在温州路八十八号。他究竟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一问便可以明白。”
“那很好,回头我马上去查一查。”
我问道:“银林兄,你疑心他,有什么根据?他为什么要谋死他的主人?”
汪银林又犹豫了一下,才说:“这虽还难说,但死者既然有仇人,那仇人不能自己下手,怎知道不会想购买串通的方法?”
理由不能算牵强,我没有反证,一时自然不能辩答。
静默中汪银林又向我提议。
他道:“包先生,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叫一个警士来,准备等霍先生一到,就可把尸体移送验尸所去。”他转身从那绿漆门口出去。
  
  
七、手印和碎转
  
  
我一个人陪在尸旁,焦虑着霍桑怎么还迟迟不来。一阵阵寒风吹来,棕搁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天气似有雨意,越觉得阴讽刺人。楼窗上已有灯光透出,我知道那妇人已经进了卧室。隔邻一幢屋子依旧是上下墨黑,我才知是空屋。一个幻念打动我:凶手不会是预伏在空屋中的吗?
一会汪银林带了一个站岗的警士进来。那警士偻着身子,先用电筒向地上照了一照,忽然仰起来发表他的意见。
“汪探长,这个人我看见他坐车子过来的。”
汪银林问道:“你可记得在什么时候?”
警士疑迟道:“这个我不能说定,我记得那时候电灯已经亮。喔,我记得同时有两部车子经过我的岗位。”
我也插口问道:“你瞧见有两部车子?”
警士道:“是,我确实记得。因为这地方很冷静,经过的人不多,我容易注意到。”
“当时的情形怎么样?你说得仔细些。”
“我先瞧见这个人的车子。他的那顶高顶狭边的呢帽,戴在头上似乎太小,故而引起我的注目。”
“还有一辆车子呢?”
“那是在后面。车上坐的一个男人也戴一顶黑呢帽子,衣服我没有瞧清楚。两部车子一前一后,相差不过十多步路。”
这一着和我所假定的仇人尾随的想法有几分符合,不过找寻的方式还没有把握。我偷眼瞧瞧汪银林,汪银林低头不语。
警士继续道:“汪探长,我记得在两部车子经过以前,另外有一个人向这方面走过来,形迹很可疑。”
汪银林问道:“怎样可疑?”
“那家伙穿一件黄色大衣,头上戴一顶花呢鸭舌帽,不像正经人。他走过我身旁的时候,两只手插在外衣袋里,连连回头向我瞧了两瞧。”
“那时是什么时候?你可记得?”
“记得的。大约在六点钟模样,电灯还没有亮。”
我接口道:“银林兄,我看另一辆车子和这个黄衣人,或者和此案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汪银林点头道:“是,好在霍先生马上就来。我们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花玻璃门里面的电灯亮了。接着的是开锁声音。杨小弟拉开了门,张一张,重新缩进去。汪银林吩咐那警士看守尸体。他向我招招手,似乎预备先进屋于里去。正在这时,我看见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霍桑,后面一个我不认识。汪银林也立定了。
霍桑只向我们点了一点头,便掏出电筒来照察地上的尸体。那个跟霍桑进来的人向汪银林打了一个招呼,显然彼此也素来相识。那人穿一件暗蓝色呢袍,身材不高不矮,戴一顶花呢鸭舌帽。他站在霍桑的背后,从旁瞧那尸体,嘴里自言自语,似在那里低低地惊异叹息。我和汪银林都静默旁观。
一会霍桑立直了身子,向四周瞧一瞧。“这地方当真怪静僻。”他旋转头来,向那同来的人说:“海林,你干的什么事?怎么说不听得什么?”
那人期期地答道:“霍先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委实一些没有声响。我到这里以后,一步不曾离开过。要是有喊救命的声音,我一定听得到。可是实在没有。”
我低声向霍桑道:“你可是派这个人守在屋子外面的?”
霍桑点点头。“是。我表面上虽没有接受王得魁的请求,实际上我也认为有守伺的必要,所以派海林来。”
起先我本以为霍桑也和我一样疏忽失算,拒绝了王得魁的建议,不曾设法防备。谁知出我所料,他是暗中有埋伏的。汪银林就将岗警的报告简要地告诉了霍桑。霍桑重新蹲下去,用电简察看尸体。
我又道:“这样,这个疑团不难打破。刚才我们正苦时间问题没有着落。现在既然有一个证人,当然容易明白了。”
汪银林道:“对。海林,你把经过的情形说一说。”
那海林取下了鸭舌帽,战战兢兢地答道:“我受了霍先生的吩咐,马上就到这里来守伺。那时路上电灯还没有亮。我站在这屋子对面的一垛短墙旁边。这门口进出的人,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过了一刻钟工夫,电灯亮了,但天还没有完全黑。我看见一个女人从这屋子里面出去,到了门外,立定了像要找黄包车的样子。但那时候路上并没有空车,伊就左手转弯,向胶州路去。我又等了十分钟的光景,又看见有两部车子从东面过来。一部停在这屋子的门口,就是这个死者;另一部并不停,转弯向南去。”
我向汪银林道:“这样,可见王得魁回家时,他的妻子已先出外。你刚才第一个疑点已经不能成立。”
汪银林点点头,低声道:“是,我原只随便猜度一下罢了。现在别打断他,让他说下去。”
海林用手指着地上的卧尸,继续道:“我看见他进门以后,顺手把铅皮门合上。但是过了十多分钟,仍不见屋子里有灯光透出。我心中不免奇怪。正在那时,我又看见一个穿黑色短衣的人从外面进来,不久,短衣人忽而退出,向东飞奔过去。这一着当然很可疑。霍先生吩咐我,看见形迹可疑的人进出,应得尾随他的踪迹。我一直跟他到沙渡路口,他跳上了一部空车。我奔追了一会,也雇得一部车子,便跟随在他的后面。不料他是到爱文路去找霍先生的。但我仍旧等在霍先生寓所对面的树背后,看他有什么动作,以免当面撞破他。直到你们四个人坐了汽车走后,我才进去报告霍先生。”
就情势而论,当杨小弟进来的时候,王得魁必先已被人杀死,小弟刚才的说话也是实情。因为主得魁既然先回,势不致一个人站在门外至十多分钟之久,才被小弟进来杀死。我向汪银林瞧瞧,暗示他的第二个疑点也落了空。
汪银林缓缓地说:“这样看起来,杀人的凶手是谁,简直无从捉摸。霍先生,你的意见怎么样?”
霍桑仍弯着腰,还在用电筒细察那把凶刀,似乎没有听得汪银林的说话。
他自言自语地说:“刀柄上已被血液涂满,即使有什么指印,现在也瞧不出了。”
汪银林见霍桑不回答他,似觉没趣,也默然不接口。
霍桑用电筒照看那垛和隔邻分隔的短墙,又把光线射到空屋的窗上去。
我乘机说:“我以为这案子的第一个关键,就在海林到这里来时,可惜太晚了些。”
汪银林忽现注意色,问道:“这话有什么意思?”
我道:“我以为那凶手必预先伏在这里。当凶手进门的时候,海林还没有到场,故而没有瞧见。那人掩进来以后,或者躲在屋子的后部,或者伏在围墙里面的棕树底下,直等到王得魁回来,那人出其不意,突然跳出来行凶。行凶以后,他也许早已瞧见海林在对面守伺,一时自然不敢冒险;或是他安排完毕,正待动身逃走,忽听得杨小弟回来的脚步声,因而重新匿伏。直到场小弟重新退出去,海林也跟随着走开了,外面没有了障碍,他也就安然脱身。”
汪银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旁边的海林在搔头皮,显得很窘。
霍桑离了短墙,执着电筒,在照视那条水泥通道,接着他照到了铅皮门上,忽而把门推拢了,让电简光停住在一处。
他低声说:“奇怪!银林兄,包朗兄,瞧,这是什么痕迹?”
汪银林和我都走近去。电筒光集中在铅皮门里面边上的一个痕迹,像是三个指印,可是不清楚。
汪银林说:“我看是手印。”
我接嘴说:“是,是血的手印。”
霍桑把眼睛贴近了门边,点点头。“是的,不过很浅淡模糊,线纹自然更瞧不出,奇怪。”
电筒光移动了,从那铅皮的大门起始,经过了那两棵棕树,一直向屋子的后部照过去。这一着分明暗合我的意思。他大概在找凶手伏匿的痕迹。不一会,他又沿着围墙退回出来。他仍扳亮了电筒,在地面上照察。忽而他在墙边屈曲了身子,取出软尺来量了一量,显见他已找到了什么足印。
我和汪银林都站立不动,防走过去踏乱足迹。接着,他回到门口,重新在铅皮门的下部照了一会,嘴里似在低低地诧异。他把电筒光移向地面,忽又在水泥通道的旁边立定。他找了一会,从地上拾起了什么东西,放在电光中仔细照视。接着他从衣袋中摸出一张白纸,轻轻地将拾得的东西包好。
我问道:“你找得了什么东西?”
霍桑道:“半块碎砖。”
“半块碎砖?”
“是,也许有些用处。”
“有什么用?”
“砖上有些儿绿色的漆。”
“有什么意思?”
“等我带回去验一验再说。”
汪银林的注意点显然和我的不同。他并不注意我的充满了诧异的疑问,却自顾自地重新提出他的问句。
“霍先生,关于凶手问题,你的意见到底怎么样?”
霍桑摇摇头。“这案子委实很复杂棘手。对不起,现在我还不便发表什么。你先把尸体移送出去,这屋子也得照顾着,别的事我们再讨论。”
他把纸包和电筒放在袋里,向海林和我招一招手,便先自垂头丧气地走出去。我也和汪银林点头作别,同着海林走出尸屋。
  
  
八、故事
  
  
那晚上我和霍桑分别的时候,本抱着满腹疑团。因为霍桑先发制人地向我表示,解释的时机还没成熟,关塞了我的质疑的门。我自然毫无办法。所以我第二天再去见他,原打算问问他案子的究竟,却不料没有见面。过了一天我再去,虽然会面了,但他说他所得到的线索不够正确,还没有端倪。这样过了两三天,仍旧没有结案的消息。我心中越发不安,因不惮烦地再去找霍桑探问。
他约略告诉我,银林已经到场小弟家里去调查过,小弟的妻子生产和小弟回家去探访等事都是事实。银林也曾去访问王得魁的再隔壁的邻居,也找不出可疑的人物。那贴邻的空屋也经察勘过,并没有匿伏的痕迹。霍桑又说从那围墙里边得到的足印,已经与杨小弟和死者得魁的足印比过,尺寸都不相同。显见那足印属于另外一人。不过这个人的踪迹难明,一时还无从落手。末后,我又问起那凶手究竟和那个何少梅有没有关系。
霍桑答道:“这个人我已仔细问过,实在没有关系。那天他在这里听得了王得魁的死耗,非常吃惊。在你和汪银林走后,他便向我和盘托出。据说当王得魁第一次见他,就问他有没有关于董团长的消息。何少梅随便回答董团长似乎在南京。不料王得魁一听得,马上惊慌失措。但何少悔实在个知道他们中间有什么纠葛,也并不知董团长的实在的下落。这一层我确信不疑,故而已经将他放掉。”
我道:“那末你此刻可有什么具体的方法,追缉那个董团长?”
霍桑皱眉道:“我实在没有方法。我早已说过,我在这案子上已经失败了。请你原谅,另再催逼我。”
失败是霍桑难得承认的。这一次他当真是失败了吗?
可是我听他的口气,这还像是托词—是一种对于我的质问的防御性的托词。有什么办法呢?我自然只有采取迂回策略,从另一角度进攻了。
我问道:“霍桑,在发案那天的晚上,你不是在尸体旁的水泥径侧边拾起半块碎砖吗?”
他点点头。“是。”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晤,有些用——”他顿住了,皱皱眉。“包朗,我老实说,这件事我委实没有把握,我准备放弃了。你不必再打扰我。”
迂回也受了阻碍,我自然非常失望。但霍桑的防线既然筑得这样坚密,我也再没法可施。
隔了一天,报纸上忽然发出一段悬赏广告。
广告内容略谓本月二十四日晚上,有一个穿黄色大衣,戴花呢鸭舌帽的人,曾到新生路一百四十一号屋子里去行凶,事后潜逃出外,迄无下落。如果有人知道他的踪迹,出首报告,因而拿获,定有重赏云云。
广告是警署里登的,显见霍桑果真已谢绝不干,因而才推疑到这个不知谁何的人,又登出这种百无一效的无聊广告。照此看来,这件案子大概要变为悬而不决的疑案了。
一个星期的时光又无影无踪地溜走了,王得魁的血案的结局仍旧杏无消息。到了第二星期,那悬赏的广告也不见了;凶手的下落更似石沉大海。
扫兴吗?自然。可是情势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只准备索性把这案子归入我的日记中的没结果的悬案页中去。
三星期后,我对于这案子逐渐淡忘了,忽而霍桑打电话来,叫我立刻就去。电话很简单,并不说明事由,我不知道是否就为着王得魁的被杀案子已有结果;或是他早先进行的那件血刀案有了新的发展。但是霍桑的招致,我是惯例地不敢怠慢的。
我到达他的寓所时,时间是午后三时,忽见施桂抢步走出来迎接我。
他低声说:“包先生,霍先生说,请你在外面等一等。里面正在谈话呢?”
我在办事室外面站住,正要向施桂询问,霍桑和哪一个人谈话。施桂忽像故意规避似地走到了后面去。奇怪!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阵沙沙的异声,突然接触我的耳膜。什么声音?从那里发生?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说话了。
“霍先生,你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我也用不着瞒你了。是的,你说得对,他实在是我杀死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了什么杀死他?”
语声略略停顿。我感到十二分惊奇。那女子的声音是从办事室出来的,虽很低弱,我听得出像是王得魁的妻子。伊所说的“他”,不就是指王得魁吗?那末王得魁竟是他妻子杀死的?怪事!
我听得霍桑的声音接下去。
“这就是我要请你说明白的。你为什么谋死你的丈夫?”
“不,他不是我的丈夫。我是给他强占的!他起初把我当玩物看,后来又把我做奴隶!我本来姓沈,从小也念过书。我的丈夫叫沈铭三,是做教员的,不幸早死了,我一直守着寡。去年军阀们为了夺地盘,互相打起来。我和我的婆婆没力量逃难,故而强盗般的驻兵一到,我便受辱了。那个污辱我的,就是这可杀的王得魁!”
声音很凄惋,又含着愤慨。语声停一停,又是一阵沙沙沙。我虽充满着疑惑惊讶,但仍平心静气地倾听,不敢移动一步,也不愿漏一句话。
妇人的声音又继续下去。
“霍先生,你知道军阀们在混战的时候,真是无法无天!那如狼似虎的兵正象一群猛兽!小百姓的性命财产一任布置,妇女们受辱的也不止我一个,说出来叫人心痛。我受辱以后,一时死不得,也只得吞声偷活。
“不多几时,他们败退下去了,地方才略见安静。我们婆媳俩才得透一口气。那知几星期后,王得魁忽又到我家里来。那时候他穿得很阔,完全换了一副面目。他取出一卷钞票,几只金戒指,向我的婆婆手中一塞,说要娶我做妻子,这就算是聘金。我婆婆不答应,说我们情愿做苦工活命,不愿意分开。可是这有什么用?我正从后门里逃出去,他忽而摸出手枪追住我,强迫我马上走。我拗不过他,没奈何,跟他到了上海。他就领我到新生路的屋子里去。
“他起先用软语劝我,又拿许多奇怪的衣服首饰给我穿戴。他说他已经发了横财,不再吃粮当兵,叫我别三心两意。我心里虽恨他,但是孤零零的一个女人,当然不能和他抗。
“过了几时,他的恶相露出来了,常常骂我不会服伺。他晚上回家,我又打盹不等他,他就用皮鞭揍!哎哟!霍先生,我怎么受得住呢?因此,我存了拼死的心,打算找一个复仇的机会。”
沙沙声又接替了语声,再来一个顿挫。故事很凄楚。
我对于凶案的动机已经有一个轮廓。一霎那间,故事又接下去。
“在我动手的十多天以前,我的机会来了。原来他喜欢喝酒,每次喝醉了回来,常常做恶梦,梦中会跳起来乱喊。有一天夜里,他大声喊叫,我听得清楚。‘董团长,别装腔!我老魁不怕你!’好像有个姓董的人要找他报仇,他非常害怕。直到那晚上我们从戏院里回来,我才知他确有一个仇人,他看见了吓得不成样子。可是当时我瞧见对厢中的人毫不在意,分明只是他自己心虚。我才想起他虽误会了人,我何不利用这个机会向他报仇?我打定了主意,一面假意和他亲眼,使他不疑心,一面趁他在浴堂里的时候,变了声音,打个电话吓他一吓。他果然信以为真,并且吓得厉害。我就定意托着那仇人的名义,预备乘间将他杀死。
“我悄悄地买了一把刀,一件棕色大衣,一顶黑帽子,一只旧皮鞋,脸上涂了些锅灰,设法假装那人的模样。第一次我假装了走出后门,过一会重新从后门进去,马上退出来,无非要借杨小弟做一个证人,使他确信另有一个凶手,以便事成以后,我可以脱却干系。后来我等小弟走开了,又悄悄地从后门溜进,溜到了楼上。小弟告诉我有个黑脸人闯进来。我知道我的计策已经成功,叫他报告那恶鬼。他听得以后,忽向小弟打听,要请什么侦探。小弟就把你先生介绍给他。我素来知道你的大名,心中不免害怕起来。小弟又说你的本领怎样大,上海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无论什么奇怪的疑案,一经你的手,没有不穿破。他果然有些心动。霍先生,我也识得几个字,好几年前,曾读过你的探案纪录。现在想起来,果真名不虚传,你委实是一个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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