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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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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辰嗣先是一愣,继而细细眯起眼眸望向那人。一张疲惫槁悴的面孔上忽而划过一丝喜色,这由衷而来的喜似一缕清风,将那如尘灰蠹丝的疲惫槁悴一并拂抹了去。他笑问道:“尊夫人还好?”
狱卒恭谨答道:“若非当日大人途经野地施以援手,小人的婆娘定已命丧寒天雪地之中。幸得大人妙手回春,那婆娘如今身强体壮,年头里更给小人添了个小子。”阮辰嗣闻之连连点头,欣然笑道:“如是便好,如是便好。”那人见得别他的狱卒都跑去外头饮酒吃肉,便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问,“大人当真不知自己因何入狱?”阮辰嗣摇头道:“当真不知。”
“国公与皇上议政之时突发旧疾,晕绝于天子寝宫。几日来皇上屡传太医入清心殿中问诊,可这传了斩,斩了传,传了又斩……不单已接连取了三位御医大人的首级,连左相的千金都受了牵连,即将远嫁塞外和亲。而今这太医院里人人自危,生怕受了陛下传召又枉失了性命。”那狱卒叹气道,“大人,且听小人一劝——伴君如伴虎,这牢里可比宫里安全多了。”
阮辰嗣刹那愣神失语,少顷又从牢中探出手臂抓了一把对方道:“向大哥打听个大将军的消息!”
见眼前的男子一刹温雅全失面色大变,那牢头赶忙回话,“听闻大将军来报军粮被劫出师未捷,一壁南下撤军,一壁急函入京催要粮饷。可举朝上下众议纷纷,只说大将军要……要……”哆哆嗦嗦着两叶干枯的唇,半晌嗫嚅仍旧不敢言及这个“反”字,仿是那害命的瘟病、剧毒的蛇虺,沾之必有大患。
“阮某迟了……迟了……”阮辰嗣一下颓唐跌坐于草褥之上,摇头不迭又喃喃自语,“莫非这真是我大周的劫数……”还未将褥子坐得热些,竟又跳起身来扑至牢房的木栅子处,喊道,“但求大哥寻个法子禀呈陛下——国公之病除阮某无人可医,若国公痊愈,或许可避过此劫——”
“吵!”
倏然听得一人高声叱出。因由那人始终面墙而坐一声未吭,冷不防地出声倒将人吓了一跳。牢头朝那人所在的牢门后望去一眼,嘿哧笑道,“那里头还关着一个。刚关进来的时候也如大人这般不寝不食日叫夜嚷,这会儿怕是关皮实了。”
这些日子阮辰嗣除却面圣再无他想,故而始终未曾发觉,那与自己几步相隔同处圄囹的男人竟是施淳。
“阮大人,你已不休不歇嚷了几天了。纵是牢头不烦,跟大人同一屋檐的虫蚁也该烦了;纵是虫蚁不烦,跟大人同病相怜的施某人也已烦得耳子生出寸厚的茧了!”施淳背身相对摇首晃脑,既有心思揶揄他人,语声听来自然颇为闲淡,竟规劝道,“歇歇罢。”
“两位大人相逢异地实乃有缘,且好生叙叙,小人先行告退。”那牢头舒着眉头涎脸笑出,即也返身投向那早刮了他面皮、挠了他脚心的狗肉香气里去。便听阮辰嗣迫切又道:“素闻大人筹略过人,何不想个法子助我二人脱困?”
“虽说这棚户狭仄粗陋,倒也风不侵、雨不蚀、酒不必沽、脯不必市,大人不乐得这‘饭来张口’的逍遥,又何必急于脱身自寻溷扰?”施淳悠悠问出,听那不紧不慢的口气,仿佛他不曾身处大狱、身着囚衣,倒似于那浩淼晴烟之下披蓑戴笠独钓江天,优哉游哉,好生从容自适。
阮辰嗣面色慨然,掷地有声地说:“既闻国公病笃,阮某身为医者,怎能不倾我所学前往救治?”施淳挪了挪身子掉过头来,颇不以为然地冲其勾了勾嘴角,“陛下迟迟未唤大人前往,想来是国公之病并不甚急迫。”阮辰嗣自知瞒之不过,只得和盘托出:“回京之前,大将军曾给阮某定下一个日子,只说若此期限内国公不亲往营中,他便要反出京师,另立新帝——岂知阮某一路纵马疾行,仍旧迟了。”
“娘要嫁,臣要反,这该来的总会来的,所谓期限不过是自欺犹欺人,图个心安理得罢了。何况此去漠北边塞,路遥天寒,就算国公听悉实情,也是病笃人匮有心无力了。”顿了顿,施淳又似真似假地打趣道,“我对大人倾慕已久,今终有幸一见。倘大人不嫌,不若与我就此绾他个伉俪情深,也好捱过这牢里的无趣日子。”
“恕大人之言阮某不敢苟同。何谓‘该来的总会来的’?”全不解对方的玩笑,阮辰嗣摇首道,“就算当真是天要崩、地要裂,我等身为大周子民又岂能耽于逸乐,袖手坐视?何况若大将军此时倒戈而去,漠北犹如门户大开,若察可古倾巢来犯,还有何人能为我大周戍守疆土?”言罢,便又敲击着牢门叫喊起来。
“模样不差,脑袋却是木头做的。”但觉这青年纵然迂腐,倒也颇有可爱之处。施淳笑了笑道,“兵部新颁的征兵令:但凡从军者,薪俸倍于过往。恰逢浚王妖言惑众,说天降神鸟示警。他本欲暗指陛下为君不仁受得天谴,岂知却惹得人心惶惶之下男子竞相从军,犹是此番受得朝廷赈济的灾地,更是人人誓死效忠皇帝。当兵就有月饷和米粮,一个男儿当了兵,一家人都有饭吃。谁还怕这天灾人祸颗粒无收?短短数日间已募得了一支人数上足以与羌人相抗的兵马,纵然新兵未加校习,可唬那察可古一时半刻也是成的——”
施淳话还未毕,岂料却猝然为人打断。
“大周并非只有温羽徵一个将军。前有‘一饭斗米’的秦时如,后有‘出生牛犊’的秦开,遑论是外敌来犯还是内贼生事,定教他们有来无回,落花流水!”大步而来一个少儿郎,皂袍乌靴,金冠高竖,一双若星辉皓月的锃亮眼眸一刹将这阴暗牢房耀得极亮。他一见二人便朗朗笑起,“我看两位大人倒是投机,若再为尔等备上小菜数碟,小酒一盅,这牢里的日子可比外头快活。”
抬眼望见来人即是秦开,施淳当即掉头背身,复又对着那土墙佯作唉叹。
“脾气还挺犟。”秦开撇嘴笑了一声,“可我这回不是来找你的。”将目光投向监牢另一侧的阮辰嗣,他挺着身板恭恭敬敬做了个揖道,“阮大人,陛下有请了。”
☆、66、酒但成醺苦似茶(上)
罢了早朝,少年天子召了几员心腹之臣入聚隈阁议事。秦时如与上官洵,一个令他好生教习新兵,以备干戈将起;一个令其筹备科举试题,主持会试。上官洵不解问道,“科举春试,从来都由左相监管,礼部主持,翰林充任考官。”
“韦卿一双爱女初嫁,正当悲喜交作时刻,朕怎忍心再以政务叨扰。”杞昭摇头揶揄一声,知其素来自视甚重不与同僚和睦,又含笑补上一言,“礼部那些人大多且迂且愚,还请先生念及帝师之荣与朕的三分薄面,莫与他们三言不和即拂袖而去。”言毕,又掉头于一旁的秦时如,温颜道,“若将军年事已高不堪受命,朕自当另行派人替将军分忧。”
待两位大臣慷慨领命后各自请退,久在门外徘徊的秦开方才迈入殿门。少年天子收回目送二人的视线,挪返几步落座,道,“此二人,一个要激,一个要哄。”摇了摇头,径自微微生笑,语声间颇有帝主的笃然从容,“臣于君,大若舟于驭舟之人。舟行得慢时需风催,行得快了则需浪遏。张弛、开阖之间,皆是学问。”
秦开不敢擅自接话,只回话说韦云珠已在郭琼等人的护送下驱车嫁往塞外,而随行一众将奉命留守,不得擅回京师。杞昭颌首,颇似满意地掷出一字:“好。”秦开又道:“韦松前往相送,一路与两个女儿齐声痛哭,哭至昏厥方止。”将一对上扬斜飞的眉眼敛出疑色,少年天子冷冷哼出一声,“当真死了倒好!只怕他是心怀愤懑,借故称病不朝,背地里另有所图。”
聚隈阁中并无宫人,秦开仍旧附身上前,以个不为人隔墙耳闻的声音道:“韦松虽不上朝,却每日都进宫觐见太皇太后,近些日子更与一众党羽频频聚首,形迹确实鬼祟可疑。”
锃亮双眸覆上一层晦色,少年愁锁眉间,岂料同样年少的皇帝竟大笑开怀,与之截然相反地喜上眉梢,道:“好!朕还怕他不生事端!韦松倚老卖老,屡以先帝遗诏向朕要挟,委实如芒如针,教朕寐不安生。可朕毕竟非是桀纣之流,何能妄加诛戮一个素行端正、治道有方的良臣?”自几案上信意执起一只敛着艳色的赏玩之物,捻于白皙指尖,低睫细细甄看,“瞧这盆钵,鎏金澄泥,附以珠玉犀象,确是珍品。可若裂出人皆可见的疵痕,毁之弃之也就无甚可惜,理所当然了。”言罢,笑了笑,手掌轻轻一抖,即将它砸碎在地。
一地宛若莲瓣绽开的碎片令秦开面色亦是一凛,但觉这垂髫相识的少年而今已是愈行愈远,面貌全非了。他默不作声愣愣立着,却听杞昭忽而挥手道:“将阮辰嗣找来,让他于朕的寝宫外候驾。”
立春之后,蛰过了冬令一季的京都暖了不少。寻常人家到底不比天子居所,芸芸百姓尚未脱得料峭之寒,长安帝宫先人一步得了晴阳嬖昵,春风顾眄,早已卸了枝上玄霜,绿了宫阙周匝,一派肖似罗裾翠娥的粲烂娆媚。少年天子纵目一番眺览,将帝宫的景致一幕一幕采掇入目,浑然不觉此刻自己眸中的深沉伤戚与那个男子如出一辙。
清清泠泠、徐徐而行的风兀地捎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教他无比谙熟的药草清香,反倒催得他将掉头去往清心殿的步子迈得频了些。
这娇红半露、香蕊微吐的春''色固然可人,若不能与他同赏,便也不过尔尔了。
恰巧有几个宫婢模样的女子在御花园里玩闹。
被团簇于中央的一个女子尤为体态婀娜,容色秀丽,而髻上的珠钗、身上的绫罗也与众女子大为迥异。她一壁唱来一壁舞,脚步轻盈几若绝尘寰而去。
似一艘舣于岸边的舟,杞昭驻下脚步看她一晌,微微侧头将随行身后的梅公公召进身前问话,“这为首的女子是谁?”
梅公公躬身回话道:“回陛下,是兵部侍郎马开元的表外甥女,名曰‘王嫄’。陛下曾传召她侍寝于清心殿中,并将她封为了‘才人’。”
“马开元?朕只记得他是温羽徵的亲信,是个只知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小人。”望向那美貌女子的目光竟似毫不识得此人,杞昭嘴角一勾,不浓不淡起了个笑,“不过朕的身旁也需要这等口舌抹蜜的小人。倘使终日只能面见那些口悬礼教的诤臣,这皇帝可就当得太苦了。”
王嫄唱的是她的家乡小调,唱词听不真切,仅可依稀听出与“求仙问药”相关。少年天子凝神听了听,俄而又问:“她在唱什么?”
“她是在祝祷陛下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谁稀罕长生不老,谁稀罕万寿无疆!”本为祝颂之言的唱词莫名惹得他心浮气躁。杞昭忽而面色一沉,扬声一指那王才人,对宫人嚷道,“不准她再唱了。再唱就剜去她的舌头!陈词滥调,惹人厌恶得很!”
少年天子突如其来的勃然色变,吓得那些宫婢花容失色,一个个跪伏在地,连呼“恕罪。”
杞昭自己也是一惊,他当然知道这“善不知彰,恶不知瘅”的暴戾无常与那些遗臭青史的暴君愈靠愈拢;也知道这伦常与廉耻堆砌而成的广厦一旦坍塌,足以将他的千秋基业完全摧毁堙没。
温商尧原已好了些的,可一听闻女儿殒身于逃亡途中,竟又咯血难止。这些日子屡召太医,结果却不知是否他们一概中了“人云亦云”的毒,竟异口同声地咬定他“命不久矣”,恨得他一再令下,将那些无用之人一再拖出去斩杀。于太医们的哭喊求饶声中,少年天子似也听见了朝臣士子们的倡论挞伐——
大周开国百年以来,清心殿从来都是帝王寝宫,除却天子与受得天子传召的妃嫔,怎可有别的男子居入?有人揣测说他们情愫非常,更多的人则认定他们本就为亲生父子……
他有些发怔地步入清心殿中,却发现温商尧并不在宫中。
“醒了?”一张始终阴霾板起的脸孔顿现出拂曙似的暖光,杞昭喜色难掩,忙将侍候的宫人唤来询问,“国公现在何处?”
“国公命奴才取来崭新服靴,许是……许是回府了……”眼见少年天子骤生怒色,几个宫人立马跪伏在地,连连叩头道,“国公他要出行,奴才、奴才们万万不敢阻拦……不过晋公公机灵,且随着一起去了……”
长安百姓不惧春寒。出得朱雀门,锣鸣鼓沸与狎语笑闹的喧腾便一映眼底。
无论干戈将起还是朝堂动荡,似总也与这群质朴的百姓无关。他们全然感念于少年天子祭天告神时的热泪盈眶,他们相信年少而俊俏的皇帝拥有一颗无比宽仁而怜悯的心,正为他的子民屡受苦难而叩祈上苍。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一路跟着一个身披氅衣的男子,语声又轻又快地唤着,“国公。”他心忧切切地说,“国公若要离宫,何不命奴才去备一顶御风的轿子。倘使国公为这春寒所伤,陛下定会要了奴才的脑袋。”
“虽说温某‘冰齿相从发已班’,倒也不至于弱柳扶风。”男子带笑着揶揄一声,仍款款而行,道,“宫墙之外,便是风也教人更舒爽些。”
见对方不时以手掩口轻咳,少年的目光便难以自控地落在了那只屈起五指的手上——怕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般漂亮的手。骨节修狭带力,白似毫无血色,晋汝不由想起了那只探出床幔紧扶床棱的手,想起那黄帐上一波一波撩起荡开的旖旎波纹,想起那黄帐后一声一声煽惑人心的喘息低吟,一刹竟羞得面红耳赤。
将少年的羞臊全都瞧进了一双极长极深的眼眸里,温商尧轻咳一声,眼梢似是含笑一瞥,“杜宇胶胶,似不似夫妻调笑,交欢和鸣?”
“奴、奴才,奴才没有瞧见……”他本就心虚已极,一听对方弦外有音当下忙不迭地剖白忠心,“奴才只瞧见国公与皇上在商议国政……”
“我只说那枝上报春的杜鹃。”温商尧微微俯身向那面色更绯的少年靠去,抬手而起的指尖恰将他的惊惑目光引向雀闹枝头的一对杜鹃。口吻温和亲切浑似兄长,倒教这小宫人受宠若惊至无所适从,一张光溜溜、粉扑扑的脸蛋宛若焯了滚油沸水,燥烫得顷刻即要褪下皮来。举目稍一环顾四周,即听他又问,“京里似多了好些人。”
“自颁布了新的征兵令,陛下更不拘一格广纳贤才,那些自负武艺超绝之人只消自荐于征兵处,都有可能统领兵士、封王拜将。”晋汝言及此处,已是满面不自禁的得意之喜,“陛下年少英名,实乃大周之福。而今各地的英雄豪杰齐聚京师,更胜春试的‘群生毕至’!”
温商尧淡淡点了点头,虽不置可否,眸中的赞许欣慰之色倒也分明。他循着一处格外热闹的人声望去——原是两个少年正在卖艺。
为首少年一双狭长凤目好生打眼,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比之秦开更显年少。可一身外家功夫使得出神入化,惹得前来观看的百姓如潮如涌,鼓掌叫好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各位叔伯阿姨、大哥大姐,你们可知,大周开国以来最赫赫有名的将军是谁?”少年剑眉一挑,自问自答,“自是那‘敌众我寡、砥柱中流’的‘温郎’了!”见围观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少年又问,“那么你们又知不知,大周开国以来最欺世盗名的将军又是谁?”有人说是当朝大将军温羽徵,也有人说得一些前朝的将领名姓,那少年却是一概摇头否认。以一记“踏雪飞鸿”的轻身功夫霎然跃起,复又连环使出几招。拳脚生风,脱兔之动,怎生一个流水行云、飒爽漂亮!浑似猛拍一下惊堂木,他一扯嗓门高声道,“仍是那‘敌众我寡、砥柱中流’的‘温郎’!”
“他、他好大的胆子!”晋汝闻之大骇,结结巴巴道,“奴、奴才这就去叫得人来,将这哗众取宠的贼厮押入天牢!”
“不妨,看看再说。”薄薄双唇仍旧噙着些许慵倦的笑意,仿佛遭那少年迎头痛骂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67、酒但成醺苦似茶(中)
浑似猛拍一下惊堂木,少年一扯嗓门高声道,“仍是那‘敌众我寡、砥柱中流’的‘温郎’!”
周遭嘘声响结一片,他倒不慌不忙,也不敛不掩一对凤目中的桀桀英华,仅将两道远岫似的眉骤然一挑:“胖子,瞧你的!”
另一少年应声而来,晃身走至台上一只立地的大鼎跟前。高不及先里那个,宽却足足抵他五个。面貌憨厚痴肥,脸似个硕大的馍,两腮挂下的肉似一对布囊,浑然辨不出哪是鼻子哪是眼。再看那三百斤有余的青铜鼎镬,三足牢牢嵌地,通体纹饰蜡光,鼎高至成人腰际,径宽则两人难抱。
那貌不惊人的胖少年憨笑着上前,方才听他喝出一声,竟已手扶鼎镬两耳,轻而易举将其举过头顶。他高扛鼎镬,举步绕场一匝,还不住嘿嘿笑着,惹得围观百姓齐齐脱口惊呼:“好神力!”
“胖子,好了!”胖少年又听一唤,稍动手臂即将头顶之上的大鼎掷还于地。落地时轰然巨响致人耳鸣,仿似远目之处的山岳因之崩坼。
“各位叔伯阿姨,再瞧我的!”将一柄铁剑脱鞘抛入空中,少年一脚顿地随之凌空飞跃,手方一握上微微生锈的剑柄即抖腕削出长锋——或如长虹贯日气吞牛斗,或如水银泻地酣畅淋漓,或如银钩铁画招招带力,或如燕子穿花式式轻盈,一气呵成使出十余各自精妙的剑招。听他边舞剑边说,“皆说温商尧十六岁从戎,挽狂澜于敌众我寡,一战名满天下。那是何等年少激昂,又是何等意气风发!”左削右劈,疾刺急停,一招一式堪比行云流水,毫无衔接痕迹。虽说显见是炫技,确也有技可炫。他又换一副不屑口吻道,“可你们都忘了他本就出自官宦之家,一入军营即可封将。跨得是最好的马,用得是最好的剑,十万兵将任其差遣,实教我等黎庶望尘莫及!纵然身负鳌戴三山之力、鹏翔万里之巧,也只能苦于报国无门。”
纵然身形变化多端,剑招撩人眼花,可这回已无多少人为他喝彩了。一约莫五十开外的布衣男子当下出口相驳:“虽说国公出自官宦之家,可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却是千真万确!你这腌臜泼皮,又怎可口出不逊,辱他‘欺世盗名’!”
眼见围观百姓个个攒眉瞪目面色有恙,似恨不能将自己拽下台去抽骨剥皮,少年撇了撇嘴,仍不服气地径自强辩,“你这声‘千真万确’说得恍如亲见一般。可我偏说这‘万军丛中盗取上将首级’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他又使几招,剑锋横扫又回旋,剑尖兀地一指方才出声的那个男子,挑眉生出无赖一笑,“就像这大庭广众之下我悄无声息盗你钱囊,怎么可能做到呢?”
“泼皮狡辩!”为其驳得脸颊涨紫无言以对,尚骂骂咧咧间身旁忽另起一个男子声音——
“确也不难,六字而已。”那嗓音柔软低沉,不厚不薄,却又字字清晰分明,“心专、眼沉、手快。”
少年循声望去一眼,不由蓦然惊起——
自济南入得这遍地朱户画栏的靡丽京师,毂击肩摩一览众生——绮襦纨袴者有之,珠光宝气者有之,粉面油首者有之,可实未见过这般样貌俊美又风神潇散的男子。他一袭几若曳地的紫貂大氅,虽病容满面,鬓发皆白,仿似耄耋老叟;可那直鼻俊朗、薄唇风流、一双深邃眼眸中蕴藉的悲伤多情,却分明看来至多而立年纪。少年稍稍缓过怔然的劲儿来,复又掉头对围聚台下的百姓道,“莫嫌范某托大,可我若与他温商尧一样好命投得官宦人家,此刻也早已手掌雄兵百十万,威名扬海内了!”
围观百姓瞧这少年口气大过天,原不过是哗众取宠,自夸自擂,当即嘘笑着散了去。一旁的胖少年见打赏的看客须臾散尽,不由虎起脸来嗔怪,“让……让你别……别提这劳什子!”他一面艰难地弓腰搜寻,仔仔细细将台上稀稀拉拉洒落的铜钱碎银一并拾起,放入银丝蓝缎的一只钱囊后小心收入怀里,一面又堆挤个满脸横肉结巴着抱怨,“今……今晚上,又……又没饭吃了!”
范姓少年满面怅色,忽又恶狠狠地掷言:“纵使赚得盆满钵满,也抵不够你吃上一顿!”胖少年似犯了错般一刹羞红了脸,竟埋下头绞弄起了衣角:“炎青,是我……我拖累了你……你莫管……管我,自己去……去投军吧……”少年回眸瞧了瞧对方,摇头叹了叹,即也缓和了口吻道:“既是兄弟说什么拖不拖累?你我金兰之义更胜骨血之亲,自当同生共死,同进共退!我便不信,这偌大一座长安城,竟遇不上一个知人善用、识才惜才的伯乐!”
“既想投军,为何不去兵部所设的征兵处?那里才是男儿报国的地方。”
便又是那个柔软温和的男子声音,如同初初发酵的酒,醉人的醇厚之中尚未脱去泉水的清冽。
两个少年一同掉头看去,却发现斐然风起间一袭氅衣款款飘摆,台下还有一人。
原来方才曾出声的那男子并未同散去的人群一并离去。随于他身后的一个粉面小厮,不住朝台上二人撇嘴白目,一脸鄙陋猥琐之态。可那双如井深眸里的似笑又似颦,若客旅郁郁忧戚,若谪仙超拔嚣尘,莫名教人为之吸引。
“虽说当今天子不拘一格招贤纳士,甚为可喜。可惜征兵的官吏皆是狗眼看人低!”神色倨傲,体态精瘦,口舌自也麻利,范炎青答话道,“瞧我兄弟模样生得憨胖,饭量又大,便一言不问地将我俩拒于门外了。”男子面色毫厘不兴,颇似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胖的只你兄弟一人,憨的却是你。你本可弃他不顾自行投军。凭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出人头地,指日可待。”少年闻言顷刻怒起,忿然将一双凤目瞋大几匝道:“即已结义金兰,便该福难同享同当!怎可贪名慕利,作那背信弃义、背友求荣的小人!”
男子咳了一声,依旧淡然问道:“可懂兵法?”
少年昂首晃脑,一张青涩脸孔上傲色毕现,凤目斜斜一飞道:“《孙子》《六韬》,如数家珍。”
深长眸中的笑意虽愈加彰显,他却仍微微摇首道:“纸上谈兵,算不得懂。”
“你、你这腌臜,不许……不许辱我兄弟!”语声甫毕即是震天一吼挥拳扑来。那胖少年本就力大无穷,拳风的峻急劲烈刮面而过,更大有雷霆万钧之势。男子的两鬓白发为其掀动,却眼不瞬而神不动。他稍一错身擦过对方的拳头,只两指并戟往对方肩头轻轻一点——三百斤重鼎亦不在话下的少年竟受不住两根修长手指的力道,同样三百来斤的身躯似突染了痉风,抽搐一下即跪倒在地。
“我……我输了……”技不如人,认输认得倒也爽快。费力地从地上摸爬而起,呼哧呼哧喘上几口粗气,胖少年挪到另一少年的身侧,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道,“炎、炎青,这人……好厉害……”
“依你这模样,该是个当官的。居然……也会功夫?”好容易将瞠目结舌的满面震愕敛了住。方才自己眼不及眨,将对方的身形动作巨细无遗看进眼里,大觉这人这般风行云卷信步闲庭,分明还留有余力。再瞧他与人交手之后面色惨白,连咳不止,显然又是个动易艰难的病秧子。范炎青一脸狐疑打量对方一晌,忽而挠了挠头问,“如此,你当见过温商尧了?”
男子闭了闭眸稍作歇息,待匀了呼吸,即颌首道:“见过。”岂料少年似一下起了兴致,立马亮着一双凤目凑过头来,语声听来竟也如他兄弟那般舌颤磕巴,“他、他是何模样?是否真如、真如那《温郎谣》里所传,俊美得不啻二郎真君下得凡来,姑娘们一见就再忘不得他,一个个黯然神伤、相思憔悴于闺楼?”
男子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好像……也无三只眼睛。”
“我娘原也是长安女子,自我懂事起,时不时就听她嚎骂我爹爹,只说自己若非瞎了眼睛嫁了他,本是要嫁温郎的!”范炎青一壁手舞足蹈一壁絮絮自言,仿似全然忘却了先里的“欺世盗名”一说,“我此番入京,头一要事便是去晋国公府求见于他,怎料他府中下人说他已半月未曾回府——”一脸目醉神迷的憧憬之余,少年幽幽叹出一口气来,“倘能有幸一见温商尧的庐山真颜,就好了。”
“我看他倒寻常得很,不值你执着一见。”男子复又摇头一勾唇角,“便是此刻他就站于你的身前,你怕也认他不出。”抬眼望了望风起渐阴的天色,随即微微敛容正视起对方的眼眸,道,“伯乐虽难遇,可若千里马都因噎废食,也实令人顿足惋惜。国难当前,热血年少如尔等,与其枉自气馁于街头,何不明日再去征兵处试它一回?”他笑言一声“两位将军,后会有期”即飘然返身而去,还未与侍从行去多远,头也不回地往后抬袖一抛——
落入少年手中的正是一只银丝蓝缎的钱囊。
“欸!我只卖艺,不行乞。”范炎青冲那削瘦挺拔的背影高声唤道,“方才技不如你,再要你的赏就太厚颜无耻了!”
对方不驻脚步也不回首,仅一声轻咳,含了个温软的笑道,“我只交朋友,不打采。”
话音未落,即听一旁的胖少年舌齿磕碰着嚷了起来:“他、他……他盗……盗我钱囊……”
“他……”范炎青怔得一动未动,半晌过后才知讷讷重复,“他是……他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儿起日更!刚吧蝶!雅蠛蝶!
☆、68、酒但成醺苦似茶(下)
“将军。看谁来了?”
大帐之中的年轻将军正俯眸读书,听属下一唤抬起了眼眸——伫立帐前的华服少年约莫八、九岁,一张红唇皓齿的面庞娇逸非常,唇角边的勾人微涡一抿即生似隐似现,眉宇间流溢的竟是全不符他年纪的轻佻与轩昂,想来一旦成年必不会逊于他的兄长。
一见兄长,桃花眼睛蓦地一亮,少年开口即唤:“大哥!”
“羽徵?”温商尧赶忙放下手中卷册,迎身向前,单膝点地跪于弟弟跟前道,“这一路兵荒马乱,你如何过来的?”神容好生得意,温羽徵将一侧漂亮眉峰高高挑起,“一些银两,一双腿,便是大路迢迢,任我自由去来。何况温郎名满宇内,人皆景仰,”言及此处,瞳光闪动粼粼,白璧似的脸孔浮起一抹比之自夸更显骄傲的红晕,“这一路不时见得担着米粮前来犒军的百姓,跟着他们一道过来即是了。”
温商尧欣喜之中仍有余悸,一双深眸生怕遗失分毫地锁着弟弟的眼睛,“你倒不怕遇上歹人?”
“怕什么?大哥教的功夫羽徵早就使得得心应手,哪儿还有歹人打得过我?唐乔本也要作男儿装束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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