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长曲待谁欤-第11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瞧,这当代华佗、现世菩提可回来了!唐某尚有要事于身,也不好再作叨扰,这就向二位告辞了。”见他回了来,唐峤起身作了一礼,便向简阮二人拜别而去。
  “你与唐先生分明初见,倒似故交。这般相聊甚欢、惺惺相惜,可曾觉得‘相见恨晚’?”
  “这话听着倒酸。”杞晗冲其眨了眨眼,顽皮一笑,“大人若是心怀鲠刺,小王大可坦然以告,我二人这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到底所为何事?”
  “先生与王爷俱是谪仙之人,我等凡夫俗子自惭形秽,如何敢坐于二位之间。”阮辰嗣本欲玩笑,忽又敛起眉眼道,“若说‘相见恨晚’,我倒觉得大将军待王爷很是不同寻常,他强令圣上赦你出宫不说,更不拘你自由,任你率性往来……他为何待你……待你这般……”他自然知道温羽徵酷好美人的脾性,可若说美人,又哪有一人及得上眼前人。便是自己也无所察觉,这说出口的话里已然掺杂了些许陈醋的味儿。
  “这话听着可更酸了。”笑意更显,杞晗轻咬着下唇埋下了脸。径自沉默半晌,方才又说,“辰嗣,既然你已挂冠而去,天子亦已恩准,何不你我就此一走了之,一叶轻舟管它飘零何处,只要能远离京师……好不好?”杞晗抬起脸,直直望着阮辰嗣的眼眸。突然伸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袖,复又神色哀然地问出一声,“好不好?”
  “于公,国公乃我大周骨肱不可或缺;于私,温阮两家世代交好,国公又为我最为钦佩之人……”阮辰嗣凝眉蹙目,摇了摇头道,“而今国公重伤在身,医者仁心……我何能缩手袖间自顾自地逍遥而去?”忽又作了飞扬神采,滔滔不绝于温商尧进位之后的桩桩举措一并道出。他自顾自说得兴起,只差抬手扳指来算如数家珍,好一会儿才发现杞晗一脸不知所想、神思空茫的模样。当即猛然截住话头,冲其温柔一笑道,“你且宽心,只消国公醒转,你我便可从此遁迹深山重岭之中,逍遥归隐……”
  岂知话音未落,眼前之人竟似雨过桃花般滑下一行泪来。阮辰嗣见了一刹慌神,忙掂起他的脸颊道:“怎么了?这好端端的如何哭了?”
  “只怕那时便迟了……”杞晗将阮辰嗣的手捏牢收入怀里,又将脸埋入对方怀中,以一个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重复,“便迟了……”
  却说这温大将军擅作主张将佋王带离合卺宫,于庄府安排住下。庄义儒临时倒戈指证秦时如有营私谋反之意,方才逃过刑囚一劫。听得大将军吩咐,自然使出千般讨好解数招待于这府中贵客。
  温羽徵议过朝中大臣奏本之后,也不急于回府,倒想起去庄府小坐一番。可还未近得庄府大门,便听属下回禀,“王爷不在府中。”
  “哪里去了?”
  “王爷与阮大人外出游玩去了,怕是不及天黑,不会回来。”
  “又是和阮辰嗣?”见左右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温羽徵拧起两道剑眉,叱道,“我让你们护卫王爷安全,你们倒教他孤身在外!如若涉险不返,你们项上可曾多生出一个人头可以砍得?!”
  “卑职分明记得,也是大将军让我等万不可叨扰王爷,做出令他不快意的事来。”几名戍卫兵将哪里知晓温大将军的怒气缘何而来,茫然瞠大眼目道,“大将军方才那话……莫不是要属下自此贴身相随?”
  “……不是!”本想斥责左右将杞晗好生看管,可转念想起他十载被囚深宫难得自由,如何使他还能狠下心来命人跟随管束于他。横竖教他难以如愿,温羽徵只觉败兴,面上彰出显然愠色,掉头拂袖而去。
  温阮两家是几辈子的故交,他实是太了解阮辰嗣的君子脾性与榆木脑袋,纵然一匹快马一艘快船备于他的身前,只消温商尧未曾醒来,他便不会离开京师。不曾担心为自己一手带出牢笼的佋王会不告而别,只是他与另一人这般亲近,莫名教他心生不快。
  屡屡乘兴而去却是一划的败兴而回,心头郁结难舒,缓缓踱步回府。
  不知不觉踱于后园,竟听得一阵细微哭声。温羽徵循声探访而去,便看见一个女子倚身于树下,一袭白衣飘然俏立,面容瞧不真切,却知身姿纤长袅娜,仿似仙子。
  温羽徵抬手招来正于园中洒扫的一个下人,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将军近日繁忙久未入府故而不知,那是新来的婢子,玉壶。对国公的照料可谓无微不至。侍奉汤药必先亲自探试,更兼口对口的喂送……这丫头百好千好,独是性子太软,每一回出得国公卧房,必要哭上一番……”
  “哦?”温羽徵微微蹙了眼眉,稍事一想,便朝那仍不断举帕拭泪的美人走了过去。
  那美人仿似极是羞于见人,一见温大将军趋步而来立马慌张躲去。那等惊惶模样不禁叫人心生疑窦,温羽徵足尖点地一个纵身飞掠,不过眼眨便落于她的身前,抬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那纤纤细细的手腕被他拧得几乎折了去,白衣女子仰起脸来轻轻呼了声“痛”,温羽徵方才看清她的眉眼。
  “云珠?”一刹松开了紧握的手,“如何是你?”
  云珠眸中带泪两颊绯红,又埋下了脸,低声回话说听闻国公遇刺昏迷不醒,实是焦急万分,只得想出这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通融了管事之人冒名进得府里。
  温羽徵因杞晗得来的不快意仍似阴云密布,听完云珠的辩解也未见缓转,仍阴着面孔冷冷说道,“大小姐金枝玉叶乃韦大人的掌上明珠,竟在我府中充作下人,岂非贻笑大方。倘使韦大人知晓也必生不悦,请大小姐听温某一劝,还是速速回府为好。”言罢即扬声召唤下人道,“还不快送韦大小姐回府!”
  “将军,求将军成全!”一双杏眸泛起波澜泪光,云珠竟动身下跪道,“爹爹并不知晓此事,求将军就当作未曾见过云珠,容云珠陪于国公身旁吧!”
  这跪于眼前的白衣美人娇嫩似含苞待放,纵然再铁石心肠之人见其容貌也当心生怜意。可温羽徵照旧冷冷相觑,俄而才挪开眼眸,出声道,“大哥老了。”
  “不!哪里老了?一点不老!我仍记得初见国公那日的情景……”想起温商尧面貌清羸憔悴久未醒转,云珠更是心痛如绞,那噙于眼眶中的一汪珠泪终是潸然而下,“那时云珠还未满十岁,国公与爹爹商议军机要事,云珠便躲于屏风之后……他是这般儒雅又是这般好看,犹是一双眼睛占尽了天下的风流放逸,也占尽了天下的戚然心伤,莫名就教人只想此生都伴着他……而今的国公与当时全然一般模样,一点儿未变……怎么能说老了呢?”
  “可是,大哥身子不好。你若跟了他,不单从此侍奉不尽汤药针艾,甚至可能年岁尚轻之时即得守寡……你玉叶之身如花年纪,何必自找这等罪受。”
  “人身无常,譬如花开虽盛,却瞥眼委於尘土。将军口中的‘玉叶之身如花年纪’终也难逃鸡皮鹤发行将就木……”也不知何来的勇气,这素来行不生风话不大声的闺秀美人仰起脸来,凿凿辩白,“云珠自小便立誓于心,纵然只能与心爱之人厮守一时,也数倍好过寿满天年人间百岁……”
  “可是,纵然他容你跟了他,也不会给你名分。”
  “云珠不求名份,只求能陪伴于国公身旁,”话还未毕,已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待国公醒转之后,如若不愿再见云珠,云珠自当离去……绝不久留……”
  温大将军俯下眼眸,看着跪于身前的白衣美人,良久之后,那双始终目光警醒而生硬的桃花眼眸终是显出一丝温软柔情。
  “‘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他轻轻笑起,“倒是我鄙陋了,这‘云中之珠’不正是‘玉壶’么?温某这便郑重有请玉壶小姐,再于府中留上数日。”


☆、30、相思一寄白头吟(下)

  十月初旬天气,庑下一锦袍少年正伏案读书。那少年虽年方舞勺,却已生得棱棱玉骨笔笔中锋,面削鼻直鬓似刀裁,犹是两道修若墨画的眉下深嵌一双眼睛,仿似渊潭不可见底,轻颦浅笑间沦涟徐徐,撩人神迷如醉。
  少年所读之书乃抄本,名曰《兰蕙赭垩谏》,扉页落有“晦朔心向简,濯净有慈悲”十字,挥毫带力笔触磊然,端的是血肉丰美风骨俊艳。上部名曰《兰蕙》,重在破除旧制,以宽仁新法治国、养政、御民;下部名曰《赭垩》,重在警策君主明刑峻典,以武功、诡道、权术驭世,上下两部又各分九章,洋洋数万余字,兼涉文史农医,言辞针尖带血,文势酣畅磅礴。少年手不释卷读得认真,浑然不觉日头推移,正当手指摩过又一书页,忽见其上赫然泼溅了点点血迹,似夹缀了几朵业已凝为暗色的梅瓣。赶忙往后翻去,细细辨之,那页之后的字迹与先里确有不同,虽说横直撇捺摹得八分相似,可到底不具十分神髓——仿似一个即将油尽灯枯之人剖心沥血所着,只因气力难支,余下的只好着人代笔。
  少年心头慨然,抬眼见得暮色渐沉,方才觉得有些倦了。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寻往廊前草畔,嗅一嗅新鲜空气。
  也不知是烟,是雨,还是何人正焚香祀佛,院内陡然升起一阵白雾。漫漶缭绕,檀木清香氤郁触鼻,延至极目不可望见。一梭烟雨之中,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头泻肩白发,一袭狐裘雪袄。形貌装束皆是粹色无瑕既清且艳,却掩不住身子的削薄欲折。锦袍少年不由微微怔住:在他眼中,这世间最标致不过的人儿便是府中寄客的女儿唐乔,遑论频回眄睐还是巧笑嫣然都能引得他心弦骤动,夜难成寐。可眼前这个貌若红莲的白衣公子何来一星半点人间气息,倒似那丹雘描摹、泥塑成胎的神仙像,纵是至为猥陋之人,亦不敢近亵半分。
  但见那白发公子端坐院中,面前石桌上置了两副棋子。拈着一枚莹白玉石打磨的棋子,轻轻敲打棋枰,仿似再待什么人,见了不远处怔然不动的少年,便探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五指修长,骨节纤细,肤白若上好牙器。他微微颌首笑道,“坐。”
  少年也不拘礼扭捏,点了点头,大方近前落了座。
  “先生……”少年抬起眼眸凝视眼前公子,虽说与他从未见过,却仍觉对方的容貌神情一概相熟得很,于是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晚辈可曾在哪里与先生见过?”
  “我与你曾祖母尚有些渊源,”大异于常人的碧色眼眸岑然无波,白发公子微笑道,“与你,怕是只能梦中相见了。”
  “先生莫不是……莫不是敬王?”少年心头遂起一惊,再觑视一番眼前人的容貌——白发红颜,天人之姿,非是那“笑倾天下”小王爷又能是何人?竟是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大礼,面不露惧色而露喜色道,“太祖母终身不忘旧主之情,曾命能工巧匠将这玉王府修缮整新,院中的楼阁、廊榭乃至草木,皆与当年别无二致。”
  这一白发公子,这一锦袍少年,一壁闲谈一壁对弈,不若初次相识,倒似经年旧友。白子阔密有致攻此顾彼,须臾便已化被动为主动占得胜势;可执拿黑子的少年到底颇具聪明,进则破釜沉舟,退则弃小不救,竟将枰上劣势生生扭转,并未过于沦落下风。
  白发公子见之笑道:“临崖立马,怕是晚了。”少年则从容不迫应答道:“晚辈倒觉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白发公子仍是淡淡含笑,于险要之地落下一枚白子,又道:“却是‘为虺弗摧,为蛇若何?’”见得白子挟势而来步步紧逼,自己方占得的几分优势又遗丧殆尽,少年便也毫不拖泥带水地当弃则弃,不争这一亩三寸的长短,掉头攻往敌子的别处薄弱。
  微一颌首视于棋盘,白发公子淡然道:“这方寸之地也是苦心争来的,如此轻易弃之,岂不可惜?”
  “晚辈是蝇头微利,得放手时须放手,”少年仰起脸来,挑眉露出一笑,“还望王爷海量宽宏,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发公子缓下趁胜追击的棋势,放颜笑道:“棋艺不佳,倒挺会说话。”少年亦是大笑:“王爷誉我过甚,晚辈愧不敢当。”
  打小自太祖母处听闻敬王轶事,早觉与史书的记载大有差异,而熟读敬王所着书传对其胸襟才学更是钦佩,少年不禁垂眸黯然,“哪个开国皇帝不说自己的江山坚若铜锴,千秋万载。可纵观历朝历代,短若秦隋二世而亡,长若唐汉也不过数百载,又有哪个皇帝真真做到了‘坚若铜锴,千秋万载’?”见对方将一枚白玉棋子细细拈玩于指尖,面上神色一派浮云归穴的舒展释然,他又叹道,“着书立作贻之后世,曝尸雀楼不得善终,王爷罄尽心血却膺受万世恶名,到底……为何?”
  少顷默然,白发公子终是浮起一笑,“只为倾我毕生心血,扞他三百年盛世太平。”
  “可王爷如何能料得百十年后的沧海桑田时移势迁?!”少年隐约知晓这个“他”指代是谁,不由愕然颤声道,“又如何……如何能料得待你身故之后,会有人沿承你的志愿,辅佐简氏后人?!”
  “料不得。”白发公子拈起一枚白玉棋子置于少年眼下,他便循势伸手去接——肌肤相触之感,细若丝纨,凉若冰霜。方及玉石棋子落于掌间,那人忽又蜷起手掌,将他的手牢牢握住。掌间棋子硌出细微痛感,那对碧色眼眸却是淡淡含笑直指人心,一字一字竟含托嘱之意,“但求有缘人。”
  少年仍欲问话,忽听见身后有人窸窣相唤,扰得他心神不宁,无法专注于对弈。
  自几不可闻见,渐渐响了起来,直至他听了清,那个声音正反反复复唤着他的名姓:温商尧。
  杞昭的声音。
  稚嫩童音怯声怯气尚待哭音,仿佛怕得极了,委屈得极了,也依赖得极了。似一根蚕丝纱线轻柔柔、密匝匝缠于他的心间,竟让他不由蹙起眼眉,胸口隐隐作痛。
  温商尧再看自己之时,却已变作成年模样,而那原本坐于身前始终面含淡笑的白发公子早已不知去向。
  只听“哐”一声响!端一盆水跨门而入的云珠见得榻上男子睁开眼眸,当即惊得翻落手中铜盆。她一面抬手掩口潸然落泪,一面结舌吩咐左右道,“快请人……请人回禀大将军,国公……醒了!”
  正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温商尧自榻上睁开眼睛,手掌举于半空,将掌心正对自己凝神相望。浑然辨不出方才所见之人是真是幻,而那对弈笑谈的情景是洞府梦境,还是蜃楼泡影。
  唯有掌心中央,若有若无一个棋子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为虺弗摧,为蛇若何?白话说来便是“小蛇打不死,大蛇怎么办哟?”比喻要乘胜追击,杜绝后患。


☆、31、落红成阵渐分明(上)

  日色正薄。清心殿的雕梁之上,恰有一双燕子正相对叼啄喃语,情态不胜缱绻。
  披一身微曦晨光,踏一路花草幽蔚,温大将军佩剑而来,直直闯入天子寝宫。守夜的白芍吓得赶紧叩跪于门外,阻拦道,“望大将军莫扰!皇上身子不适,今日便不上朝了……啊!”
  “皇上几日未曾上朝,朝中百官已多有微词,只说我专訾弄权,挟天子以图令天下。”一脚将阻他面圣的婢子踹倒于地,身披玄色披风的温羽徵面泛一个轻蔑笑容,“微臣斗胆请皇上今日早朝一露天颜,好堵住悠悠众口,还臣下一个公道。”
  “大将军要朝中文武不嚼舌头,确也容易。”那唇红齿白面不生须的小太监吴笙怯怯懦懦地随于温大将军身后,见其回头掷来一瞥,当即挤眉弄眼地笑嘻嘻道,“但凡何人再对将军出言不逊,就用剑剜去他的舌头!”
  温羽徵大笑几声,突地抬袖生风——剑光一亮,吴笙腰间的丝绦束带即随之断于地上。
  “大将军好快的剑法!”吴笙一面忙乱地以手掩护下''体,一面还不忘挤着粉嫩笑脸奉承拍马。
  施施然将长锋归于鞘中,温羽徵眼梢微挑,眼波萦迂,一张俊美脸庞俱是风流笑意,“只怕‘剜舌头’还不足以慑人,得剜去他们的命根子才行。”转身见得杞昭正伏案读书,立马又沉下脸来,冷哼一声,“皇上今日倒雅兴,闻鸡而起,读起书来了。”
  周遭近侍都换作了温羽徵的部下,杞昭自知性命攒于他人之手,不敢与他争锋顶撞,只得忍气吞声道:“文武百官该是已候于玄武殿外了,若将军准许,朕这会儿即可上朝。”方要起身,温羽徵忽而扬手召来一个宫女,“皇上且慢。”
  那宫女手托绘有甪端、仙鹤的彩瓷碗,里面置着几枚鸟卵。比鸡蛋小些,通体碧蓝,宛若宝石,也不知是否刚从树上掏了下来,尚带一股扑鼻腥味。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一丝深可玩味的笑容浮现盘萦于这张俊美面孔,温羽徵五指聚力捏起杞昭的脸颊,强自将他的唇瓣掰开。自彩瓷碗中拿起一枚鸟卵塞进少年天子口中,又附于他耳旁轻柔道,“皇上切记莫将口中鸟卵弄碎了,听见了?”分明胁迫口气。杞昭又羞又怒,白皙脸孔被捏见了痕迹,浑似那绝好的蚕丝织品起了些恼人的纹缕儿。下颌撑得酸涩,口中含物又不能言语,只得小心含着那碧蓝鸟卵,愣愣睁大眼眸点了点头。
  卯时尚且风清露冷,放眼望去,冉冉日头伏于金銮大殿的檐端,一如胭脂妆饰。
  文武百官早已恭候玄武殿外多时,抬眼见得温羽徵与少年天子一并走出,不由心惊。刻意仿于兄长,身披及地蟒纹黑缎大氅。虽说二人样貌身形肖得紧,可这当弟弟的神仪飞扬举止张狂,比之哥哥可谓半分也不似。
  少年天子缓缓落座于九龙漆金王座,百官山呼万岁行跪叩之礼,却半晌未能听得“平身”二字。
  杞昭费力地张了张口,但觉含于口中的鸟卵沿着舌根滑移而下,梗得他面颊紫胀喘息费力,心惊胆战之下除却发出几声“呜呜”的怪音,怎生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见得少年天子莫名失语,众臣面面相觑无一可解,缘何小皇帝无端端地就哑了。
  温羽徵以眼梢轻瞥杞昭面上飞霞的窘迫,蓦地生出一笑,出列道,“一朝君主,却连一个‘朕’字都说不出,岂非惹人笑议?何不知耻而退,禅让于贤?”略作一顿,又道,“佋王杞晗,自幼才慧超群,宽和仁爱,若由他承嗣大统,必将裨益天下苍生!”
  虽说这江山还是姓简,可废帝另立到底牵系甚大。温羽徵本是指鹿为马借机相试,见得群臣缄默,更有那些自命清高的老东西一个个满面誓死悲色,俊美面孔霎然掠过一阵不悦,皱起眼眉道,“‘禅位让贤’一事可暂且搁置,然‘植党谋逆’之大罪,须臾不可姑息!”温大将军微抬下颌,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将罪臣秦时如押上来!”
  “皇上,臣有本奏!”待发须皆白的秦时如身负重枷被押上大殿,见得温羽徵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吏部侍郎李谦躬身执笏而出,一番巧舌如簧的弹劾攻讦、一连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去,那般振振有词的模样,倒颇有其先祖李相如之风,“……秦时如挟诈怀奸、营私攀援、孤负圣心、篡弑取国……若陛下今日不将其明正典刑徙木立信于朝,则效法者必将风从,长此以往,国之不国!”
  杞昭口中含着一枚鸟卵,懵然睁大眼睛目视前方,手指紧紧擒在龙椅两侧。他侧过头去朝温羽徵投去央求目光,一对点漆黑眸里尽是哀切示弱之意,无非想委曲求全保下秦时如的性命,但对方却流星大步踏至他的身前,一只有力大手几乎把他从龙椅上拽落在地。俊美郎君唇角噙起似有似无一个笑来,妖娆若海棠吐艳,“李侍郎清勤自矢一心为国,还望陛下圣裁。”
  见得少年天子兀自摇头却又说不出话,侍候在侧的梅公公大起胆子揣度圣意道:“陛下可是念及老将军昔日于漠北苦寒之地的救命之恩,今日便以前功抵后过,赦他一回?”
  杞昭闻言使劲点了点头,一双濡湿泪光的眼睛亦满是感激之色,岂料被捆缚于殿下的秦时如忽而哈哈大笑:“老臣何有这般能耐,探敌营腹地,破万军之众,但凭一己之力将褓中陛下救出?!”纵然对方没有出言相告,杞昭也一刹通了于心:是他。
  “虽说国公自此绝口不提此事,更将救驾之功委于老臣,可漠北蛮境之内早已广有记载,不说是以一敌众的汉家将军,却说是堂堂天表的汉家温郎!当日老臣带兵前去支援,国公已是遍体浴血命若游丝,可他紧紧护于怀中的陛下却完好无损未染一尘……”似鸿爪雪泥,字字分明;又似桴槌金锣,声声铿锵。杞昭一面细细聆听,一面迷迷瞪瞪朝那人平素里上朝时所站的地方投去一眼,恍然又见得他含笑轻咳,绰然而立——刚欲欣喜唤他名字,再定睛一看,分明又空空荡荡。
  心头缫出千般悔意万缕情丝,少年天子的眶中泪水终是再负不住,潸然落下两行。
  韶光轻贱,仲夏乍阑,落红成阵。那些曾为他刻意抹除却早已沦肌浃髓的心思逐渐清晰起来——对于那个人,他是喜欢的。
  是他羞说、怕说、难说,但分明打从出生那刻起即随前尘夙缘一并而来的,喜欢。
  秦时如自然清楚温商尧此番遇刺重伤的因由,看着少年天子黯然叹道,“皇上视白以为黑,飨香以为朽……而今护国忠臣陷于厄境,反令恶贼宵小作威作福——”
  “老将军话太多了!”厉声喝断其言,温羽徵怫然作色道,“念及老将军戎马一生功铭钟鼎,则一人受诛即可,免去举家连坐——”玄色披风飘飘一展,他抬手压向少年天子的后颈,倾三分内力于指间,“既然皇上难以出言示人,便以点头作数了。”
  口舌为鸟卵所梗,少年天子说不了话,只得强支着脖子不肯颌首低头。俊美郎君含笑挑眉,施然伫立,掌下又加诸三分力道——一股劲烈热流自天灵盖处倾注而下,浑似沸油灌首千斤压顶,迫得杞昭脖酸颈痛,全身骨头都在体内鼓噪嗡鸣,似要立时化成灰去。
  金铸龙椅为其掌力所逼也颤栗不息,他却仍是倔强昂着头颅,如何不肯点这个头。
  为免引火烧身,以副相韦松为首的举朝文武个个争索其罪,落井下石。秦老将军环顾左右,不禁摇头叹道,“浊世清流,孤掌难鸣,罪臣自知老朽无用,又岂敢再教陛下为难。”言罢他仰天长笑数声,竟以头抢柱,磕碰得血溅当场,倒地不醒。
  满堂肃立,静无一声,沥粉贴金的蟠龙巨柱之上挂下一条蜿蜒血线,恰似龙口流出鲜红涎水。朝中文武见之愕然之余,多少也起了些“兔死狐悲”的伤慨怅触。龙椅上的少年天子更觉悲愤难堪,一口腥甜泛起于胸口,逼噎于喉间,一下便晕厥了过去。
  罢了早朝,温大将军自是心情甚佳,出得朱雀门外,返身便往庄府去了。
  本以为这难得离宫的佋王定然又与阮辰嗣出游在外,不料却看见杞晗正于书屋内读书。微风掀动额前发丝,清削双颊微微浮起一抹夭桃绯红,光似萤照,灼灼其华。杞晗低眉垂目读得认真,温羽徵忽也不忍叨扰,只是静伫于门侧凝神看他,心中疑惑:还道今年桃花谢得早了,竟是全开在了此处?
  案头置了一方浮雕古砚,亦是石质细腻雕工精巧的珍品,却远不及自己所赠的那方“笙磬同音”。没来由心头为一阵不快所撞,温羽徵冷哼出声,“王爷实是大方。那方‘笙磬同音’我费尽口舌方才得自于兄长,你倒随手将它打赏于他人了。”
  “国公之物怎敢轻易打赏他人?将军此言实乃折杀小王了!”杞晗闻声放下手中佛经,仰起脸来淡淡笑说,“小王夙夜为国公祝祷,只盼他日能将那‘笙磬同音’物归原主。”
  温羽徵本欲说一声“是我送你的,与他人无关。”可这句话于口边打了个旋,说出口竟成了,“听闻你前日里陪子衿去庙里祈福了?”
  杞晗颌首道:“这同行回府的路上倒碰上件奇事,一铁匠要将一柄古剑熔之重铸,岂知还未将那剑投入熔炉,竟听得那剑发出一阵嗡嗡鸣响,起初还细不可闻,愈近熔炉则愈见嘹亮,最后竟浑似孩提啼哭。子衿与我都大感此剑奇异,便花了些银子将它赎回。”杞晗言罢起身,自身后的架上取下一柄剑,将它递至温羽徵眼前,笑道,“此剑于小王手中只怕永无用武之地,还请将军代为收之,宝剑英雄,珠联璧合之妙也!”
  磨白破烂的牛皮剑鞘裹于其外,除却比寻常宝剑长出些许,乍看之下并不起眼。温羽徵扬手抽出剑茎,谁知刃身方才脱鞘三寸稍余,但见一道阴戾黑光直扑眼帘,霎然逼得人眼目难睁。待眼眸稍作适应,才又将这把剑完全脱鞘而出——通体鳞黑的刃身如一段蟒皮,幽寒之光不灭闪熠,剑上花纹疏密相间古怪诡魅,不消细想,便知是旷世好剑。
  仿似魂魄被摄召一般,温羽徵久怔不动。眯起眼目细细打量手中宝剑半晌,忽而面露惧色地将它归于鞘内,口气竟有好些生硬地说:“剑是好剑,却大为不吉。”杞晗微瞋眼眸,面露不解地问:“不知此剑有何典故?”
  “此剑名唤当吟,莫说吹毛断发,百步之外劈开巨岩亦是轻而易举。传言此剑的暴戾之气诛天剿地,若持剑之人剑术拔俗且心干意净尚可克制,否则任何人沾了它反会自误。史书记载睿宗复辟之时,此剑曾与一外邦少侠一同现身武林,而后于少室山一役之后不知所踪……后人曾言此剑一出,则纷争必起,天下必乱……更有人说……”
  见得温羽徵蓦地噤口不语,杞晗不急不迫地含上一笑,问道:“说什么?”
  “更有人说,持拿此剑之人,终有一日会向至亲之人拔剑相向,不死不休……”温羽徵兀自一个轻颤,莫名生出令自己心悸的一个念头来:若要他向自家兄长拔剑相向,必是宁死不可。失神片刻,回头见得那张玉白面颊一脸令人神迷的秾丽,方又软了口吻,将当吟递还于杞晗,别过眼眸道,“王爷的盛情,温某自当记下了。”
  “将军未免太过谨慎,”杞晗接过当吟,拔剑笑道,“不过比寻常宝剑锋利些罢了——”
  稍不留神倾身向前,那黑色剑刃登时切入手掌。虽不见深,却也一刹冒出汩汩鲜血。
  “杞晗!”温羽徵大惊失色,赶忙夺剑回来,上前将他抱入怀里。杞晗抬起染血手掌抚上那张俊美面颊,作出轻轻浅浅一笑,“将军既与副相千金早有姻连,自当谨言慎行才是……”
  一缕桃花幽香拂过鼻端,芬芳悱恻,也撩起无尽情思。
  “圣上体弱,无故失言,想来是天象示警,令我大周另择明君……”将怀中人紧紧钳搂,温羽徵执起杞昭的手置于自己唇边,以唇瓣包裹他的伤口,一面轻柔吮吸温热血液,一面细细舔''弄他的伤口。舌尖运力妙至巅毫,每一湿濡舔吮即能感到怀中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