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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作者:逆凛(完结)-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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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们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请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他。您也看到了,就您目前的情况,无法为他提供好的教育环境。他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最终只会碌碌无为。我们想带他去英国,在那里让他接受适宜他的教育,在他的同类中间发挥他的才干。
  可是……
  我们会给您一笔经济补偿。
  她再次无言。
  若在几年前,有人要出钱买她的儿子,一定会被她赶出家门。然如今她已经经历了如此沧桑困苦的生活,懂得了对于穷人而言钱的沉重意义。她为自己的心动感到羞耻。
  此时她的现任丈夫却出现了。与她曾经还受过一些上流社会熏陶不同,一生贫穷,没有受过教育的他带着满身酒气出现在主屋里,骂骂咧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胆战心惊地复述了一遍。男人甚至不耐心听她说完,就挥了挥粗壮的手臂。
  正好,正好。他不耐烦地说。让他们带走吧,反正我看了那小鬼心烦。有一笔钱拿,不赚是傻子啊。
  那是我儿子!她忍不住喊了起来,泪如雨下。
  你儿子?半醉的男人轻蔑地说。你和一个落魄公子生的野种干我什么事?你这娘们嫁给我这些年倒是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叫你那个白白嫩嫩的娇气小鬼滚,不然我就把你们娘俩一并撵出去!
  说罢男人就把她撞开,径直冲进厨房,把孩子拖了出来。她还未来得及阻拦,孩子单薄的身体就被甩了出去。
  快点带走。他恶狠狠地对两位客人说。把钱留下,你们就可以滚了。
  一位客人扶住了孩子,那孩子此时怯生生地转向她,她在那种澄澈的目光中看到了她一生唯一的爱人,她不禁想转身逃走。
  对不起,伊撒克。尽管如此她依然忍住哽咽,努力弯下腰,轻柔地对她儿子说。你就跟这两位叔叔走吧,以后他们会照顾你,给你妈妈给不了的生活。
  可是妈妈。那孩子忽然哭起来,平日里他虽然算不上强壮,却从来很少落泪。伊撒克不想过妈妈给不了的生活,伊撒克想和妈妈在一起。
  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妈妈照顾不好你。她仍微笑着,眼角却有液体渗出。你跟叔叔们走,就可以像有钱人的孩子一样上学,还能有好吃的,有很多玩具哦。
  孩子没有再说话,哭得更惨烈了。这时另一个红衣人取出钱放在桌上,这家的男主人立刻心花怒放,生怕到手的横财再出什么变故,于是开始更加急切而粗暴地催促他妻子。
  孩子望着那叠法郎,无声地把目光移到母亲身上。
  她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听见了世界崩塌的清脆声响,她唯一的儿子愣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两个红衣人旋即跟上。
  她隐约听见两人追上她儿子后对他说,以后你还是用你亲生父亲的姓吧。你是尊贵血统的末裔,你继父和母亲的姓名都只会玷污你。
  那是伊撒克?洛克尔在法国的最后一天,那是她与儿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一如二十五年后那个清晨的潋滟清香。
  
  现在他再一次于一个烟雨缭绕的清晨凝视她,隔着至亲的血缘和二十五年的决绝。已换成他俯视她,他在门外,她在门内。
  那之后几年,她丈夫挥霍尽了所有财物,终于死于酒精中毒。于是她便独自生活到如今,曾经一度想去英国寻找儿子,却始终凑不齐路费。
  而当年决然转身的孩子四分之一个世纪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已不能很清晰地看到,却仍觉那笑容灿若信仰,同她深爱的男人何其相似。
  他心境透凉地注视着上天展示给他的一幅活生生的生命景象。她老了,多年艰辛的生活最终磨尽了她全部的美丽,甚至在她皱纹遍布,扭曲成一团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高挑的身材坍塌成干尸般瘦弱蜷曲的姿态,嗓音沙哑干枯。岁月在一个绝代女子身上刻下了如此残忍的轨迹,烈火青春燃尽之后余下的残骸与当年歌剧院里飞扬的身姿形成了震撼的反差。
  同时她也正透过厚厚的一层白翳竭尽最后的生命端详这个经由她来到世间的孩子。与她不同,他正是最好的时候,金发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也是璀璨生辉,面容俊美,举止高贵,蓝瞳终年平静而深邃,像是他们之间相隔的海。法兰西的荣光在她的孩子身上得到了无与伦比的体现,他很美,也 
 16、巴黎的忧郁 。。。 
 
 
  很优秀。
  她想说,你的笑容是从我这里来的。
  对不起,没能看着你成长。
  
  他静静地在那里微笑。她恍惚着想起当年,在歌剧院的后台,有人也是这样对她笑着。他告诉她,她的歌声中有他的灵魂。
  童年不幸会造成人格的不健全和情感匮乏。他想。要不是最近那群孩子的离开,他还真会认为自己情感匮乏地无可救药。
  其实多年的教师生涯早就让他习惯了看一代代青春盛放枯萎,也只有一次让他动容过。
  这样便已足够。
  有些事情是无法被原谅的,因此只能不被责怪。
  然后他转身离开。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永久消失。老妇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天放晴了,沉灰色的云被风推开,光耀重新普照开来,世界不再狼狈。
  她的尸体是第二天在自家房里被邻居发现的,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两句法语诗引自《恶之花》中的《应和》。
》法国地区古称高卢。
》她是那个年代歌剧艺术中所有惊寰绝伦的女性:指这位歌女扮演过的角色。在文中提到的分别是薇奥莱塔(《茶花女》),艾丝美拉达(《巴黎圣母院》),芳婷(《悲惨世界》),奥菲丽娅(《哈姆雷特》)。
》巴黎的忧郁:是《恶之花》第二部分的题目,多为散文诗。没找到中法对照所以没法用法文版……


17、晚祷 。。。 
 
 
  短短几个月里第二次踏上亚平宁半岛,她千年孕育的丰腴仍然能缓解我低落的情绪。南欧夏日的风里带有显然的暖醺气味,弥散着番茄和奶油的芳香,点燃了人最初的本欲。地中海的颜色是碧透的蓝,像洒了一捧颜料。远方缓慢靠岸的小船上涂着缭乱而夸张的色彩。
  作为我离开英国后的第三个目的地,意大利的一切都如油画般鲜明而边缘模糊,美丽地惊心动魄。
  我最终放弃了先出去吃饭的打算,准备立刻找到安琪琳娜的住所。佛罗伦萨的街头来往喧嚣,推着车的小贩以唱诗般的调子叫卖,车里的物品琳琅满目。装饰孔雀羽毛的威尼斯面具在高处用空洞的眼眶俯视人群,将自己包裹在古老而不可一世的华丽中。
  显然父亲选择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喧闹的城市供安琪琳娜藏身是个不错的选择。尽管嘈杂和繁复似乎并不适合艺术创作,却足以断掉一些居心难测者避过人耳目进行一些暗箱活动的念想。
  如果是为了保命,城市是更好的隐居地。
  
  经过圣母百花大教堂前时脸意外被溅上了水,我微微侧身,喷水池潋滟的曲线像巴洛克花纹一样妖娆地跃动,组成一幅宫廷式的图案。阳光在抛物线的顶端上耀眼地摇摆,水柱金光灼灼。我顺着那一道人工彩虹的方向望过去,一个戴着眼罩的占卜者坐在广场的角落里,姿态虔诚,似乎望向远方。
  尽管景致优美,我的心情在打探来的残酷结果下仍然算不上好。我着了魔似的过去,虽然并不真正相信他能给我什么帮助。
  
  占卜老人直到我站在他面前时才注意到我存在,看来是一位真正的盲人。他缓慢地转向我,对难得一见的顾客并不上心。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他开口的语调却是相当有教养,与流浪者的身份并不符合。
  “我有两位很重要的人,现在他们中可能只有一人能活下来。”我自顾自说下去,“我想请您为我占卜一下这件事的前程。”
  真正能够看见未来的能力是不存在的,但有些魔法师能够从现有情况精密推算出未来的走向。这已是十分罕见的能力,而且推算结果大多模棱两可。在雷格勒斯的影响下,我从小就不太相信所谓占卜。但现在我极其需要什么人来给我解围,给我一个安心的解释,甚至已经顾不得万一此人真的是个魔法师,则有可能泄露机密的危险。
  老人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最后把没有视线的眼睛转向我。
  “我想,如果真的必须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您是能够做出抉择的。”他心平气和地说,“在这两人之中,您很明显地倾向于其中一位。但另一位对您而言也是重要的,您只是不愿意接受为了保住一人要牺牲另一人的条件。”
  我哑口无言。
  “不过,既然您认为您只是有可能要做出这样的选择,为什么不说服自己那不可能发生呢?”老人含笑道,“为了几率很小的偶然而放弃占绝大多数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那么我现在能为此做什么么?”我蹲□,基本与老人持平。
  “等待。”他果断地说,“任何人都会死。即使是幸存的那一位,也终有一天要离开您。您恐怕不能为此做什么。与您珍视的人安宁地过完所剩时日,是您目前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谢谢您。”其实作为占卜者,这位老人并没有说出什么可称得上是前瞻性的建议,但仍让我豁然开朗。我轻轻把里拉硬币放在他面前,准备转身离开。骏马扬起前蹄的凸纹在阳光下灿灿生辉,两道裂痕从铅灰色地面向外延伸。镶着银边的流云飘浮而过,阴影靠近,经过又远离。
  “孩子,记住,”他在身后沉声对我说,向天空和不存在的主伸开双臂,“你的爱在没有墓碑的生命中。”
  
  我按下门铃,然后隔着漆成纯白的栏杆等待。这处寓所虽然不比洛丝罗林豪华,却是闹中取静的典范。花园似乎打点地相当别致,蔷薇环抱着白色房子的墙角,剔透地令人不敢直视。
  在等待的数分钟里,意大利却令我出乎意料地想起另一个人。
  一个差点颠覆一切的女人,她是据我所知,那些贵族婚姻俗套的唯一例外。
  
  那个女人出现于七年前,当时我十二岁,雷格勒斯十五岁。
  如今我只记得她的名字是爱瑞贝丝,却不再记得她姓什么。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不显赫不尊贵的姓氏没有记的必要,这真是悲哀的习惯。
  爱瑞贝丝是意大利人。同洛克尔导师一样,她属于因天赋异秉而被教团发掘,半路成为魔法师的少数幸运者,之前一直在意大利上学。由于优秀,在那一年被推荐到英国的本部,进入雷格勒斯所在的班级。
  她的英语没有任何障碍,各方面都无懈可击。她被安排坐在凯珊德拉的后座,雷格勒斯在她斜前方。
  然而她天生豪放的意大利血统确保了她优秀的方面决不仅限于魔法和英语而已。仅仅半年,她就成功与班上所有人建立起了交情。与她最亲近的朋友中就包括唯一能始终比她更优秀的女生凯珊德拉,和长期引领着所有人的雷格勒斯,甚至连时常和雷格勒斯他们在学校里混作一群的我和加拉哈德也算在内。
  她在英国的第一个追求者是玛兹?奥克兰,雷格勒斯的好友,然被她拒绝。她给出的理由是自己已有心上人。
  意大利人的行动力在有些事情上要比所有人预料的都强。
  那年冬天,我们所有学校内的好朋友在洛丝罗林参加雪人节晚宴。这是寒假的第一个节日,也是学生们迎接假期狂欢的最好借口。宴会中场时她将雷格勒斯单独叫了出去。
  往后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然从那一天后她便开始时不时找雷格勒斯聊天,语气轻柔暧昧。雷格勒斯并没有明确回应她,生活依然如白棉布般平静绵长。
  对此凯珊德拉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父亲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偶然的插曲并不会影响整场剧目的情节走向,这样偶然出现的短暂暧昧通常都会很快结束,沉没在漫长一生的青葱回忆中,成为一段飘渺的乐章。即使是雷格勒斯,也有难得叛逆一次的权利。
  然而很快我便明白了,他们不介意,是因为雷格勒斯几乎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改变。
  
  雷格勒斯在学校的同桌始终是凯珊德拉,她三番五次向导师提出调换座位的要求,也因为凯珊德拉的巨大后台而被驳回。他仍然和凯珊德拉聊天,谈论课题,会同她一起,但也从不单独和她谈。中午时雷格勒斯会和我吃午饭,饭后陪我在学校花园里散步。晚上按时回家,假期去教团实习。他几乎避开了所有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
  只是我没想到,被她截住的人是我。
  他们交往四个月后,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被她在楼梯口喊住。
  她的眼睛红肿到几乎睁不开,躲在楼梯后仍流泪不止。我完全不懂得如何安慰这个比我还大三岁的女子,开口就是一句:雷格勒斯惹你生气了?
  她瞬间泣不成声。我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尽量用魔法不让别人看见。
  好一会儿后她才勉强冷静下来,颤抖着抓住我衣服的下摆。
  为什么。她说。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他还是不正眼看我?我真的不如凯珊德拉这么多?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赔笑道。不过他和凯珊德拉一定会订婚,这点是没办法的。不管你怎么努力,你们也不会走到最后。
  我知道。她又开始哽咽。可是我原以为他不爱凯珊德拉……
  他是不爱。但是贵族的婚姻就是这样。你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没有生在与他相当身份的家庭里。这点谁也改变不了。
  但是…难道他就是这种甘于现状的凡夫俗子么?
  就算有一天他愿意为了什么人而去反抗爸爸给他准备的固有轨道,那也未必是你。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从小就习惯保持淡漠,很少动感情的。总之这一切都不证明你不好,你不要太在意…
  也就是说,我跟他是没有任何可能了?她抬起惺忪的泪眼。
  没错。
  
  我被狠狠地惊吓到,几乎跳起来。魔法被雷格勒斯解除地悄无声息。
  你说得对,我们是没有任何可能的。他大步过来,站在了我身边。请不要再为难希斯维尔了。
  别这样说啊,雷。我拉住他。
  在你眼中我就是如此一文不值么?她站了起来,尽管仍然摇摇晃晃。
  不,你很出色,对生活充满热情,跟你说话让我很愉快。但是这不构成我爱你的理由。我们的成长历程相差太多,你是无法理解我的。
  他刚说完她就冲了出去。我望着她的背影以惊人的速度变小消失,在雨中留下一串烟影。
  雷,你这样很过分啊。待她走了,我才转向雷格勒斯。爱瑞贝丝姐姐会伤心的。
  这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她是难得让我眼前一亮的女人,可是我不能够给她任何未来。
  那你至少应该跟她说清楚啊。难道真的因为你无聊就和她一直暧昧着?
  怎么会呢,有你在,我从来不会无聊。至于暧昧,我已经尽量拒绝,她却还是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想得很非同一般,我也无可奈何。
  但是你这么对待她,她太可怜了。
  甚至她自己都是知道的,我们注定要走不同的道路。尽管如此,她仍然像飞蛾扑火一样凑上来,即使是我也招架不住。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就到今天为止吧。
  好吧。不过雷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烦我了,就直接让我知道,我不会来纠缠你。但你一定不要若即若离,那样我会很难过。
  我不会那样对你的。但是既然你说了,那我也答应你。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爱瑞贝丝。据说后来还是凯珊德拉找到了她,但是她去意已定。之后便没有人再知道她的去向。她也就当真如同那些青春中偶然的曲笔般被掩盖纠正,乃至痕迹全无,冷暖自知。
  
  而今我站在她曾生活过的土地上,端详一支主茎修长的蓝色小花从墙根处倔强地探出头来,然后在那清冷温柔的色彩中被惊醒。
  “你准备在这里站到晚饭前么,维尔?”
  我猛得转过头,缪斯幻化成一位女子立在我面前。她穿一件米色坠质长裙,铂金色长发随性地搭在肩上,笑容温和而冷漠,耳后夹着一支炭笔,带有某些化工颜料的落拓质感。
  “安…安琪琳娜?”
  安琪琳娜?L?梅利弗伦,我的第二个姐姐,小有名声的画家。
  我并未想到是她亲自来开门。她却二话不说领我进去,笑得似秋天的大|波斯菊般舒展。
   

作者有话要说:》威尼斯面具:一种极尽奢华之能事的面具文化,具体请自行查阅相关资料。建议可以去看看图片,非常非常绚丽妖冶……
》缪斯:艺术女神。


18、堕落的福音 。。。 
 
 
  或许是因离开洛丝罗林已有近两个月,当我再次置身于舒适的小别墅中,竟已对这样奢侈的享受感到陌生了。
  安琪琳娜却不多说什么,只是大步领我到二楼,把我为数不多的行李安置好。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前后忙碌,无法想象纤细清秀,驰骋于帆布画面的手指居然在打点琐碎杂务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待到她把五月我来探望她时暂住的房间收拾完毕,我才意识到自己像傻瓜一样在一旁观望了整个过程,却没有做任何事。
  她却全然不介意似的,端来两杯冒着柠檬香味的红茶,然后以随性的姿势陷在铺着白色织巾的柔软沙发里,抬头朝我微笑。多年来她的笑容不曾改变,始终恬淡静远。那是生而为艺术的疼痛灵魂,以自身为载体将福音降临到世间,承受人间污浊与她们的格格不入,以及由此派生出的所有不幸。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她笑得轻松了些,却仍包含着复杂的意味。我愣了一下,忽然为自己在她面前的无所适从而感到羞愧不已,慌忙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中。
  “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慌不择路似的挑选着话题,“我只是来……”
  “你最近就留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她坚决地打断我,我有时很不理解,为什么我的姐妹们在必要时都表现出凯珊德拉式的坚若磐石。
  “那恐怕不行。”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安琪,你也知道,我不是来度假的。”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她毫无波澜地凝视着我,瞳孔是维多利亚港外一片幽邃的湛蓝,“但是很多事情比你能想到的还要复杂得多。更多情况我也不被允许知道,但既然凯珊德拉希望我帮她,那我一定会去做。”
  我却心下黯然。果然之前的猜测没错,凯珊德拉始终没有离我们太远。或者说,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会被她尽收眼底。至于她与雷格勒斯之间的联系,没有任何线索可供我猜想。
  “那么她要你做什么?”我忍不住稍许抬高了音量。一切交错的真相和骗局像蜘蛛网般一层层缠绕上来,遮天蔽日。
  “她只是对我说,如果你出现,就让你暂时先在这里避一下,至少还是安全的。”她坐了起来,飒沓地将头发搭到胸前。
  我倏得站起来,带得房间内静止的空气一阵急躁而尖锐的流动。浸在透明花瓶中的马蹄莲猛得摇晃一下,随即归于无辜的静寂。
  “你们都一定要把我当作危险储藏品么?!”恼怒到极点我反而冷静下来,“过去爸爸处处保护着我,雷格勒斯把我放在掌心里。现在总算爸爸同意放我出来,凯珊德拉居然还想软禁我?我是她的弟弟,不是儿子,谢谢。”
  “你坐下。”她不再微笑的时候,五官便如同用刀在大理石上刻成的一般,美丽依旧,却覆了一层剔透的冰霜,“这不是软禁。只是我们当中没有人希望你被伤害,最糟的情况是被教团抓住,或者再被打得满身淤青一次。”
  “但是,安琪,我真不明白凯珊德拉是怎么想的。”注意到自己的失常,我赧然坐回原位,“要是蔷薇圣礼真的开始,她就要和雷格勒斯决一胜负…难道她不知道么?”
  “那你知道蔷薇圣礼为什么要开始么?怎么开始?”她对这个鲜血淋漓的概念并未表示过多的惊讶,“如果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对抗,你觉得哪边占优势呢?”
  我无言以对。曾经我一直坚信虽然凯珊德拉作为一个女子已经是强悍到了极点,但还是逊雷格勒斯一筹。然这一刻我忽然对自己多年根深蒂固的见解充满怀疑,现在想来,也许凯珊德拉真的不比雷格勒斯弱。
  “这一切都是未定数。”她稍许前倾了一些,“十字蔷薇是教团存在这么多年的理由,他们总有一天要执行Key的选拔仪式。确实他们正在策划一个令所有人都很不快的阴谋。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也是正在努力阻止这个无聊的计划,避免什么人为教团的野心而牺牲。”
  我感到疲惫,任由液态金属般的长发垂前,波斯玉般皎洁纤长的手指替我拂开。
  “无论教团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她的笑容晕染开来,色彩层层覆盖在记忆之上,折光成印象手法的画卷,“你不妨放宽心信任他们,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自己了。”
  很久之后,我仍记得她在烟尘飞舞的温暖午后朝我微笑,背景是远方模糊的轮廓,云空收尽,教堂顶端的鸽子倏而远逝。
  “好了,你最近还是住那间房间吧。”她无所谓地站起来,把头发向后束起,“今晚想吃什么?”
  “随意。”
  “那给你做奶油花椰菜和蘑菇合炒的通心粉好了,凯珊德拉说过你最近精神不太好,还是别吃得口味太重。”
  “等…等一下,”我再次被惊到,“爸爸难道都没派人来照顾你。”
  “那些人只是打理一下花园,收拾客厅。”她自顾自转向厨房,“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太放心他们。”
  “好吧,我来帮你。”我准备起身跟上。
  “哦?”她忽然转回来望着我,笑容又深几分,“你学会做饭了?”
  我哑口无言,目送她滑行一般轻盈地离开。
  
  佛罗伦萨一九一二年的秋天,在仓皇的候鸟和逐渐变得温润潮湿的台阶中轻移莲步,稳重而宁和地到来了。
  当太阳直射点不紧不慢地向着南纬23°26′挪移,暗哑呼啸的铅云便开始占领澈蓝的苍穹。傍晚海天亲吻之处浮现出大片晕开的酡红,那是今夜有雨的前兆。地中海的秋季蒙上了一层水纱,晨昏线跨过一个漂亮的黄赤交角。然而松鼠依然准时在每天清晨跳上窗台,大片大片的芭蕉叶枯萎下去,从叶脉根部泛起鲜艳的拿破仑黄。
  自八月初到达意大利起,生活便如同被熨平般宁静而乏味可称。亚平宁半岛已然厌倦了历史的喧嚣,转而固守自己本真的放浪形骸。
  地中海气候的雨季已经来临,适合绘景的晴好天气逐渐减少。意大利的雨毕竟与英国不同,多了温润和宽容,少了尖锐和清醒。
  十月尾巴上的下午,我再次从俯瞰哥本哈根港的云端坠落。梦境依然没有任何进展,醒来时的心悸感却越来越强烈。最近时常不知不觉就陷入浅层次的睡眠,我对这些接锺而至的症状一筹莫展。安琪琳娜看在眼里,并不说话,然她的神情中有我不理解的波澜。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与梦差了数个纬度的现实。难得天气晴朗,午后阳光跳跃。夕阳斜射下的几束金红中,烟尘清晰可辨。佛罗伦萨的深秋温和地仿佛一片飘落的白羽。
  我慌忙坐起来,为在给安琪琳娜当模特时睡着了而道歉。
  “没关系,如果你累了的话就去休息。”安琪琳娜轻笑着拾起我不慎掉在地上的书,是翻了三分之二的《呼啸山庄》。她把书递给我时,我注意到那线条秀美的指尖有长期握炭笔留下的薄薄一层茧。
  “我不要紧的,”我赶紧接过,掩饰自己片刻的走神,“你继续画吧。”
  “已经完成了。”她一边收拾画架,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口吻中有与生俱来的柔潋和淡漠,“刚才你的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另画了一张。”
  在雷格勒斯与凯珊德拉出走之前,安琪琳娜可以说是家族中最不寻常的存在。她的兴趣与梅利弗伦血统赐予她的天赋完全不相搭调。她并非生性冷漠,只是流连于线条和色彩之中,对包括家族和教团在内的事务便显得漠不关心。幸而她不是长女,梅利弗伦的实力也能容纳她独树一帜的追求。
  如今我望着离开英国近一年的她,却全然没有笼中鸟失去自由的窘迫丑态。她依然如同静水一般淡然而执着,画笔在手便无所不能。我时常想,看似没有多少情感波动的安琪琳娜才是我们中最感性的人,一生都仅仅为自己对艺术的倾心而引领。
  其实我们都清楚,她没有如父亲对外解释的那样病倒,更没有疯,却像梅利弗伦的其他人一样,比病人和疯子处在更深重的危机里。
  
  欣赏一位艺术家为自己作的画像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画面中只有人物采用了传统的叠影写实手法,四周的环境却被普照的金红色阳光渲染成了模糊温暖的轮廓。
  “它让我想起了米勒和他的《晚祷》,”我虽然算不上行家,却仍对安琪琳娜处理光影的手法佩服地五体投地,“色彩感很鲜明,但同时又令人很惬意。”
  “早年我也模仿过米勒和西斯莱,”她拉上落地窗帘,“还是更喜欢后者。西斯莱对所有的技巧都没有偏好,仅仅在投影他心中的世界。”
  我点点头。在这个领域我涉足地很浅,不像雷格勒斯总能说出连安琪琳娜都赞同的见解,因而只能选择沉默。
  “其实绘画也不过是以心为镜,照出你所看到的事物罢了。”她将一支废弃颜料扔进垃圾筒,“事物本身只是存在而已,无论你怎样抵死纠缠,也不会改变。但经由各人,却投射出完全不同的姿态来。”
  “那么,安琪,”我注视着整幅画面若有若无的没影点,想象色彩挟着所有情绪冲向那一点,然后在那里湮没,“在你心中雷格勒斯是什么样子?”
  这次她笑出了声。
  “雷格勒斯一直都和你最亲近的啊,”她含笑在我对面坐下,“为什么要问我呢?”
  “只是我自以为和他亲近,”我把头发拨到前面,免得它蹭上无处不在的炭灰,“其实我看他的角度基本是个盲点。他对我很好,这点不错,但是凡重大事情他从不让我参与进来,我还自以为是地觉得他很在乎我。”
  “你现在再苦思冥想,也不会改变他对你的看法,不是么?”她背对阳光,用洞悉一切的眼神望着我,“既然如此,你又何苦逼自己推翻这么多年的结论。如果你只是抱怨他不让你参与他的活动,我想他应该只是希望这样能保护你。毕竟十字蔷薇可不是儿戏。”
  “其实你也很想见到凯珊德拉吧。”我环视四周。虽然安琪琳娜不至于像一些落魄画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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