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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蔷薇作者:逆凛(完结)-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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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格勒斯五岁时,直到在自己的房间里咳出血,失魂落魄的侍女才不顾他阻拦找来了母亲。
  在肺炎最为凶险的那段时日里,母亲几乎将医院当作临时旅馆,昼夜不息地守着他。而父亲四天后才终于出现,洁净冰冷的病房里雷格勒斯居然还在勉力朝他微笑。
  很久以后母亲说起这些时,我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父亲总觉得自己愧于他。
  但雷格勒斯从不接受任何人的亏欠。即使是父亲,他也只矜持地向他道谢。
  当时两岁的我当然不会被允许去医院,雷格勒斯回庄园的那天我被侍女搀扶着去他的房间看他,送他自己剪成各种奇形怪状的祝福纸片。后来母亲告诉我,雷格勒斯很喜欢我的那些卡片,当时无端心情大好。
  
  雷格勒斯升高等学部那年曾对我说,他不喜欢罗斯查尔德这个名词。这所学校的名字里有“孩子”这个词根,好象其中的人都长不大。
  长不大也不错。我半开玩笑地说。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背靠背吹风。
  是啊。他转过来帮我裹好风衣。如果成长的代价是失去重要的人,那么彼得?潘大约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了。
  我不会离开你,我早就答应你了,是不是?
  恩,我也一样。
  
  其实雷格勒斯与梅利弗伦家族成员的关系是简单而又极其微妙的。他始终在尊重并接受父亲好意的同时,固执地行走着自己同父亲截然分开的路途,与凯珊德拉金兰之交。父亲对他歉疚,他却用行动心平气和地婉拒了额外的宠爱,以异乎寻常的成熟来对抗一切伤痛,拒绝一切同情,成就自我的强大。而童年和少年时代得以处在我自认为离他最近的位置,分享他的诸多心情,竟成为过去十九年我引以为傲的最大资本。
  多年过去,他依然神色桀骜地立在我日渐够不到的顶端,容颜俊美,略显苍白的无奈,浅浅笑容中含着被我当作信仰的事物,尊贵而遥远。
  一年多以前他突然离开,未留只言片语。起初我也仅仅觉得迷惘,而困在意大利,无法得到任何外界消息的将近三个月之后,对自我的怀疑愈深,对他的思念愈切。
  对比如今,他成了我触不到的云空,背影里散落一地的幸福凄凉如雪。
  
  这一次我被一阵激烈的打砸声惊醒。
  费尔诺斯挑的咖啡屋还算典雅,而突然出现的几个男子就不那么和谐了。他们怒气冲冲地瞪着费尔诺斯,刚才其中一人在桌上敲碎了一瓶啤酒——我分明记得这家店里没有这种东西。
  “你欠我们哥几个的钱还没还,倒有钱喝咖啡泡女人?”为首的男人恶狠狠地咆哮,而把目光转向依然一脸沉静的安琪琳娜时换上了一副猥亵的笑容,“勾上的妞倒是挺标致的啊。”
  他的语速很快,夹杂着艰涩的俚语,我不能听得很明白。但是我绝对不会不理解他的语气。
  在他们中任何一人有机会碰到安琪琳娜之前,先前被他们自己敲碎的啤酒一拥而上,呛得他们连退几步。
  “你们和他有什么过节同我姐姐和我无关,”我冷冷道,“不过我不会允许你们对我姐姐无礼。”
  几个地痞摇晃着站起来,显然连是什么泼在他们脸上都懒得关心。
  “你姐姐?这家伙的女人啊?”其中一个带着明显醉意和敌意向我挑衅地咧嘴笑。
  有时候意大利人也有令人厌恶的一面,我原以为只有在南方才会有这样放肆的事。
  “我姐姐不是他女人。”我拉住一言不发的安琪琳娜准备往外走,“你们有什么事情自己解决吧。”
  一个家伙挡住我们的去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费尔诺斯缩在座椅下,更加恐惧地看着我,仿佛是我要向他追债一样。
  “这就想走了?小英国佬?”那男人向前了一步,“不过你不说,爷爷我还真当你们俩姐妹呢。你们和这个欠钱不还的白痴坐在一起,算你们倒霉。可不要指望随便脱身啊。”
  “醉成这样还能听出我口音,也挺不容易。”我忽然想起什么,笑容猛地扩展,几人都吓了一跳,“今天你们中有谁能在我之前走出这家咖啡馆,我就替他把钱还你们如何?”
  几人相视一笑。厚底的玻璃瓶重重敲在桌上,声响震得所有人沉默。
  “不要小瞧了意大利人,你们这些英国海盗。”首领姿势豪迈地坐在我对面,费尔诺斯一震,想要逃走,立刻被另几个抓住。
  结果,肇事者输得毫无悬念。
  他被几个兄弟搀扶去厕所的时候还不望恨恨地回头看我一眼,我平静地端坐在原位上,笑容巍然不动。
  在这世上也只有父亲能和我喝到最后,甚至连雷格勒斯都稍逊一筹。
  
  整个过程中安琪琳娜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最后都不曾丢给费尔诺斯只言片语。
  费尔诺斯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宠物般缩在一角,乞求他的女神原谅。然还是我在离开时对他说,不要再去赌场。
  我无理由地感到极其厌烦,衷心希望此人再也不要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罗斯查尔德英文是Rothschild,里面含着Child这个词。
》佛罗伦萨印象:源出自莫奈的《日出印象》。


22、Halloween 。。。 
 
 
  万圣节当日阴雨绵绵。
  铅色的天空中布满云团,投射在亚麻画布上成为了大块不透明的厚重色彩。冬青的常绿叶面上蒸腾起灰蒙蒙的水汽,城市鳞次节比的轮廓勾勒上了一圈细碎的边框,根根棱角模糊。落叶枯朽的残骸在积水中浮起,茫然失措地转着圈。涟漪急骤地漾开并消失,前仆后继。
  在魔法师的概念中,万圣节并不是重大节日。但对于安琪琳娜和我这样长期陷于人海,信息闭塞,在未知的迷雾中勉力而困顿地摸索的人而言,任何一些细微的娱乐都是莫大的宽慰。这样的天气里安琪琳娜只会画上一小会儿,然后就收起画架,把她所有的工具都放到不会受潮的地方,下来和我聊一整晚的天。
  我很早就安排仆人买来了食材,按以前在学校学到的各种方法检验好,确保它们不会造成任何意外后果。纵然前途未卜,困于自我信任的危机中,渺小的人类尚有满足自己生物本能欲望的权利。
  在安琪琳娜的莅临指导下,我的厨艺突飞猛进,实现了过去十九年都未发生的突破。用魔法做饭或许会稍微方便一些,例如我可以在几秒之内切好所有的番茄,青椒和洋葱,并保证它们大小基本一致,几乎没有损失。但作为人类所创造最崇高亦最残忍的艺术,魔法是无法代替其精髓的。完全用魔法来制作的食物势必索然无味,因此大多步骤还是要亲力亲为。
  我忽然想起了洛克尔导师,他曾说过法国人唯一值得英国人钦佩的建筑就是厨房了。
  而安琪琳娜对意大利料理出神入化的领悟力也只能让我甘拜下风。
  晚餐是巴厘肉酱风味的管面,安琪琳娜做了海鲜包饺和炸虾,调了一些时令果汁。我们面对面坐着,相视无言,只能低头发起对食物的战争。餐厅用魔法照亮,光线温柔而昏暗,均匀地分布于整个空间。安琪琳娜突然叩了一下响指,点燃了一枚玫瑰形的装饰蜡烛。
  这种蜡烛我们都不陌生,在洛丝罗林每个季度的家宴上,它曾经被用于各个角落的装饰。通常它们都是统一规格的红玫瑰花蕾状,香味也是玫瑰香。一支伸出的雌蕊便是烛芯。花朵的雕刻极其精细,一个小小的“M”标记深埋于花心中,直到蜡烛燃尽后才融化消失。
  
  六年前父亲说,可以的话,他希望即使蜡炬成灰,我们这些家人也能够不散。
  当时维罗妮卡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抱着父亲的肩说维莉是一定不会离开爸爸的。
  那你将来不嫁人了?娜塔莉娅轻笑。
  我才不管呢!维罗妮卡已显出美艳痕迹的小脸上布满认真的表情。我不要离开你们,你们也不许离开我!
  全座都笑出了声,甚至一向淡漠冷艳的凯珊德拉都牵起了嘴角。我在欢笑之余有些不安,侧过身窥视坐在我身旁的雷格勒斯,只见他的神情竟没有丝毫瑕疵,与当下场景契合地天衣无缝。
  当时我放下心来。然而到如今一想,已无从判别他究竟是真心融入我们,还是从那时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就炉火纯青。
  但是无疑我们都很喜欢他,甚至最任性的维罗妮卡也不例外。过了一会儿她就缠上了他,他也应付地如鱼得水。
  维莉别闹。我看着她清澈的笑容与他宠溺的温柔,无来由地心寒,于是半开玩笑道。那可是你未来的姐夫。
  维罗妮卡立刻撕破了先前欢快的表情,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凯珊德拉仍在淡淡地微笑,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雷格勒斯的笑意更浓,其中增添了不少复杂的意味。
  是啊。他轻拍着维罗妮卡的肩,一边转头朝我笑着说。你哥哥会不高兴的。
  在我反驳之前,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眼神中多了制止的信息。我愣住的当下,父亲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而雷格勒斯早就恢复常态,依旧同父亲和凯珊德拉谈笑风生。
  他从来都不会被一些零碎小事影响,也不会在谁面前露出破绽。同教团和学校里很多人认为的不同,他非但不是光辉的全能王子,而且可以说,他用半身去应付别人眼中的世界,另外半身都始终藏在我无从知晓,他也不能摆脱的深重黑暗里。
  当时我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渐不能把握他。我只清晰地记得,他握住我手腕的刹那,一阵刻骨的温暖流窜而过,春华重生。
  
  尽管如此,散席后我还是在白桦林前叫住他。
  抱歉。我浑浑噩噩地说。我今天不应该那么说的。
  别在意啊。他回过身来,笑容却与家宴上大不相同,仿佛缝在他脸上般不自然。什么事我都不会怪你的。
  对不起。我一时居然胆战心惊。但是我想大家都是把你当家人对待的。
  我知道。他向前进了一步,我不得不靠在了一棵白桦上,树皮表面的突起顶在腰间,我疼得皱眉。那你也把我当家人看待么?
  不仅仅是那样。我勉强镇定下来。你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然而那我仅见过寥寥几次的残酷笑容忽然垮塌,他深邃纯净的黑瞳倏得黯淡。
  好了我们回去吧。他重又挂上惯常自信而温暖的笑容,把我拉了过来,拍去我衣服上的灰。
  路上我们一言不发,但是彼此都没有记得此事太久。次日我们就依然同以前一样上学,一样一起吃午饭,中午休息时间里并肩沿着学校花园里湿润的石子小路散步,聊各种逸事奇闻,下午一起回家,做完作业聊天,直到在壁炉前睡着。
  我们始终有聊不完的话题,从作业到历史甚至传说,以及理想和未来。然而这些年后,我居然也未从无数对话里知晓真正的他。最近我才逐渐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从来没有切身地意识到,父母双亡,养子身份和一切与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有关的闲言碎语在他身上烙下了怎样持久的剧痛。
  而他从不轻易服软,我竟也就以为他真的可以不在意。
  归根结底,仍是自己无知的错。
  洛丝罗林的家宴只有两人曾经缺席。父亲是因为有一阵太忙而无法到场,而他成年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
  
  “头发掉到杯子里了。”
  我猛得惊醒。发现安琪琳娜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仍带着她标志性的,具有凉意的微笑。
  我慌忙把几根在杯子中色彩诡异的银丝撩起,拿过一张纸巾擦干。然后低头继续。
  “就算你要想他,”烛光的幻影在她面上摇摆不定,使得她的笑容若有若无,“也用不着这样。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发白日梦了。”
  “别用读心术啊。”我漫不经心地嗫了一口果汁,平日里除非应酬场合,我并不喜欢喝酒。
  “那种东西我可不能说用就用。”她坐直身体,目光顷刻将我穿透,“而且也没必要。你刚才眼睛里都快映出他来了。”
  “是么,”我自嘲地笑了,也放下杯子坐起来,“我再怎么想他,又有什么用呢?”
  “看似是没什么实际用途,”她不以为然地说,“但是总比什么都不想要强。”
  “过去一年我都只是在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我把两缕阻挡视线的头发撩到脑后,心烦意乱地拨乱了刘海,“怎么停止父亲的难堪,怎么找他回来,怎么弄清真相。但是到意大利后的几个月我只是觉得自己头脑越来越不清醒,对自己过往的所有概念和计划都充满怀疑。我开始不住地想他,不是他和凯珊德拉的计划,仅仅是想他这个人,想过去我们在一起时的种种,却无法理出头绪来,只能不断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曾经多么愚蠢无能。我和他说过那么多话,到如今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然而我现在寸步难行,除了思念他什么也不能做。”
  “如今的局面错不在你。”她的口吻软化了些,“没有人能看清另一个人的全貌。而你是因为一直离他太近,你对他的感情太深,有些事情对你而言就成为了盲点。而其他人看来,也未必能看见你所知晓的部分。如果我是你,不妨珍惜这份还能想念他的心情。因为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在前方等待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东西或许在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唉,”我又一次端起高高的玻璃杯,果汁已经见底,“如果我是女人,大约就是爱上他了吧。”
  “你有没有爱上他和你是否是女人没有关系。爱情原本没有不能,限制来源于生活。”她一针见血地说,容颜透过玻璃恍惚的折射而光彩冰冷,“即使现在的你也有权爱他。”
  “不错,我是把他当作启明星来信仰。然而如今这个世界越来越无法容忍我的虔诚了。”我没好气地站起来,“看来我最好再去买些饮料,你自己在家要小心。”
  “恩,早点回来。”
  我转身时恍然看见她在微弱的柔软烛光中对我微笑,其中的意味我当时未能来得及品味,就再也无从得知了。
  那笑容缀满隔世冰霜,我终其一生也不能忘却。
  
  我尽量加快脚步往回赶,夜幕在细小而无尽的雨中闪烁着半透明的微光。
  幸而还有一家并不远的小店尚在营业,我以最快的速度买好饮料,出店门时久候的细雨终于纷扬而至。
  路灯的光线因水汽而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彩,慵懒地在地面晕开昏黄。我素来不太喜欢黄光灯,而万圣节的夜里在无人的小街上步行就更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还是学生时,万圣节没有假期。而且洛丝罗林坐落于两座城市间的遗留地带,周围很少有其他住户。因此我们和普通人类的孩子不同,没有挨家挨户trick or treat的习惯。以往的万圣节我们只是互相赠送自己设计的南瓜灯,使用些有趣的小魔法让南瓜灯动起来或是做各种狰狞表情,就算是万圣节的娱乐。
  而这里附近万圣节的传统习俗似乎也并不盛行。街上不仅看不到装扮诡异,提着南瓜灯的孩子,甚至连行人都匿去了踪迹,让我一时产生了陷入结界之感。但是我很仔细地感应了四周,没有任何异样。
  我下意识想要用魔法屏蔽雨水,然后猛得想起早已不是在洛丝罗林,甚至连自由使用魔法的权利都被剥夺。于是我无可奈何地打起伞,穿过九曲回肠的阴暗小巷。我极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我匆忙的脚步终止于几乎被地上的一个包裹绊倒时。
  起初我认为是随意丢弃的垃圾,不耐烦地准备跨过。然而包裹的另一头在路灯下影影绰绰地显出人的五官。
  我一时被惊悚地无法动弹。然而很快杀死猫的好奇心让我绕到另一边,蹲□。
  准确地说,那个包裹曾经是一个人,现在是一具尸体。
  尽管尸体被几层用来装货的废旧亚麻袋裹着,生前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但那张脸仍然可以辨认。
  一阵莫大的悲哀和恐惧袭上来,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尸体的脸,痛苦扭曲的表情永久定格,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梦魇。那曾经是一位生活颓废但仍保有纯洁梦想,在色彩与光影中飞翔的年轻人。
  我一直都算不上多么喜欢费尔诺斯,但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忽然在自己面前曝尸,仍让我忍不住闭上了眼,不安,反胃和痛心一齐涌上,纠结成复杂而疼痛的情感。
  早已知道意大利南部非常混乱,赌场里每开出一局,就至少要吞噬一条生命。然当记忆里鲜活的存在成为一具遗骸,感受便发生了质的变化。与此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从黑色海面上像传说中的水怪般露出冰山一角。我凄凉地想到,对我们而言,也许费尔诺斯单纯地死于债主之手是最简单无害的可能性。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再继续耽搁,但也一时拿不准主意如何处理尸体。几分钟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确保周围无人,然后把尸体放到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之处,准备先行回家,再做打算。
  
  我几乎跑着回了与安琪琳娜隐居的住所,各种混乱而令人不快的思绪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我努力把它们甩在脑后,在灰黄的阴沉光线中穿梭。
  这是无月的夜晚,建筑的轮廓不再模糊优美,而是张牙舞爪,等待吞没孤单的行人。
  这是我无知而皎洁的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天,拐过街角的时候,我手中的东西砰然落下,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M:即“梅利弗伦”(Meliflua)的首字母缩写。


23、晨光熹微 。。。 
 
 
  火。
  为什么会着火。明明还在下着雨,怎么会着火呢。
  
  漫天猩红的光芒甩却了无力的阴雨,冲上愈高的天穹。白色小居像一张惨白的面容一般在火舌的舔舐中微弱地尖叫。建筑内部发出惊悚的爆裂声,烧焦的玫瑰花瓣被雨水迅速冲刷殆尽,零落成泥。
  我怔怔地看着这噩梦般的场面,几秒之后才想到冲上前去。邻居去叫消防员了,而平日里就以拖沓作风闻名的意大利人在关键时刻更是起不到丝毫作用。
  水。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要召唤水,水能熄灭火。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人看见,安琪琳娜还在里面。那是完全迷失的三个月中唯一与我悉心相伴的人,是我的姐姐,我的亲人。
  水召唤魔法并不困难,然而体内的力量仿佛被打了七寸的蛇般瘫软下来,情绪愈激烈,启动就愈举步为艰。
  失败数次之后我终于施展开了魔法,力量沿着血管流窜,组成各种形状和光带,却也远不如平日里有力。别墅最后一块裸|露在外的粉刷墙如同此刻的我一般苍白,旋即被名为业火的魔鬼吞没。
  我不断地使用召唤魔法,一次比一次无力,甚至不得不全力催促自己不要停下来。
  围观者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所谓外人就是,将你的苦痛当作可有可无的娱乐。
  这一刻我恨透了意大利人,却连这些多余的心思也无法分出来。仅仅是维持意识不涣散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长时间大规模的魔法消耗几乎要榨干了我本来就因为不明原因而日渐不济的身体。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上凸显出来,急骤地跳动不止,几欲爆裂。我几乎要单膝跪下,水流越来越小。扑面而来的灼热空气瞬间蒸干了脸上略带咸味的液体。
  但是火势甚至没有减小。天空中仍飘着细雨,火焰不管不顾地兀自舞蹈,染红半边夜幕,背景中血色深沉。
  不,不可能的。
  安琪琳娜……
  魔法的负担在加重,任何魔法师对魔法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然而似乎为了给这残酷的谢幕烙上一笔重彩,我脑内忽然炸开,仿佛与小居的火灾相呼应,一把火在我的记忆中燃烧起来,重叠上眼前的景象,混乱而鲜明,一下下冲击着我的太阳穴。
  突如其来的钝痛迅速让我濒临崩溃边缘。房屋主梁轰然坍塌时发出恐怖的巨响,我的魔法终于达到了身体能承受的临界点,水柱曳然而止。我再也无法抵御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感,泪水汹涌降临,万物在扭曲的光影中破碎流离。
  我颓然倒下去。
  
  意外地没有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我像是被惊醒般抬头。
  扶住我的人如同从夜色中款款而来一般,带着黑暗赋予的纯黑颜色。他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与衣摆飞扬成了同一个飘逸的角度,俊美的容颜挂上了罕见的悲哀与担忧,黑瞳之中却有启明星般坚定卓绝的光泽。
  我想扑进他怀里请求他的帮助,但是之前在丹麦出现的冒牌货又不合时宜地跳入了脑海。于是我下意识推开他,被他反手抓住,再次拥入怀中。
  我终于克制不住,哽咽出声。
  
  火已经被赶来的消防队灭了。仿佛为了映衬这场闹剧似的,连今天整日不断的绵绵阴雨都像是道具般及时终止。
  一个满口酒气的警察摇晃着出现了,醉醺醺地询问着路边的围观者,很快又在围观者的指点下转向了我。
  “喂,”他不耐烦地举起一个记录本在我和雷格勒斯面前晃了晃,“你们是这家的亲戚?”
  雷格勒斯转向他,眼中满是戒备和厌恶。
  “不是。”
  另一位黑暗神诋陡然现身,替我们挡下了警察咄咄逼人的盘问。
  “我们与这家没有关系。”
  火熄灭了,可是她的眼睛仍在燃烧。那是一种彻底无光的冰冷火焰,她的目光向我扫来时,我禁不住往后靠,雷格勒斯把我环得更紧。
  但是她没有再说其他什么,仍是沉静而坚强的神情。即使是如今的局面也无法使凯珊德拉丧失冷静的判断,其中沉重的波澜与大爱,并非此时的我可以了解的。就像我不了解安琪琳娜笑容背后的凄楚。
  她迅速地用几个控制精神的魔法解决了警察和路人的记忆,建立了一个临时结界用于驱赶行人,然后把一具刚才一直用隐形魔法罩住的尸体拖了出来。
  “那么这就是纵火者了。”雷格勒斯面无表情地抓住那个暗武士的右手,魔法从他的指尖传递过去,一道光闪过。
  “有翼的黑色蔷薇十字…”他的手明显一抖,口吻中的忧虑更深,“是执政官用来号令暗武士的刻印。”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死者的手背。然而我还未从某个词汇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凯珊德拉就向雷格勒斯递了一个意味复杂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身形惊人坚毅美丽,而又寂寞如雪。
  雷格勒斯带着我跟上。
  
  我们转入无人注意的街角,就使用空间魔法转移到了旅馆。
  凯珊德拉并没有回到同一家旅馆。一路雷格勒斯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我拉进了房间,反身锁上门。
  他自己靠在门板上,抱紧我。
  当一切杂音从我的世界里褪去的时候,我可以隔着厚重的衣物听见他活生生的心跳。他始终沉默,只是低下头,把我环得愈紧。
  在无光世界那不可逾越的浓厚黑暗中,我靠在这个离开我十七个月的青梅竹马胸前泪流满面。
  “雷…”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说得很快,“我不相信…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这么无能的话…她不会…”
  “不要苛责自己了。”他抚着我银瀑般的长发,低声对我耳语,“这件事不是你我有能力阻止的。”
  “不可能的…”我猛得从他怀里弹起来,四下慌乱地寻觅着不存在的安慰,“那不会是…爸爸不会……”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你有很多疑惑。”他向前一步,重新拥住我,“但是维尔,你知道为什么刚才凯珊德拉再难过也一定要那样说?过去的业已过去了,我们都无力把握。我们已经失去了安琪琳娜,但我很确定的一点是,我绝不想失去你。”
  我安静下来,那把火仍在我的灵魂深处静静燃烧。
  “我会给你解释一切,但必须等我们安全以后。”他的口吻中有令人安心的意味,“我不能再让你这样被伤害,我要带你去我能够万无一失地保护你的地方。意大利很危险,我们必须明天一早出发。所以无论如何你现在一定要忍耐,别胡思乱想。休息好,不可以倒下。”
  “凯珊德拉怎么办?”我惶惶然地说,“难道你要她一个女人…”
  “凯珊德拉不是普通的女人。”他用温柔的语气坚决打断了我,“她很强大,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对她而言我们无谓的保护只是一种限制,你要相信她。”
  末了我终于恍然点了点头,他仿佛终于宽下心来一般,笑容在黑暗中仍然潋滟无比。
  “你先睡,什么都不要想。”他把我扶到床上,分明是黑色的眼中却有我为之疯狂一生的色彩,“我去解决一些收尾工作。这里我早就做好了结界,应该不会有人打扰。”
  然后他便转身出门,我翻身倒在清新柔软的床单上,再度被弥漫的黑暗包围,却切肤地知道,意大利朦胧鲜艳,油画般的旖旎景象和那之中游刃有余的人,已永久地离开我。
  
  雷格勒斯屏蔽了自己的脚步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下楼来到旅馆的后花园。雨已停了许久,深秋焦黄的草覆过脚面,枯朽的表面上有苦涩的清香气味。地面依然湿滑,云已散开,上弦月藏在氤氲的雾气后半遮半掩。
  他冷冷地笑了,柔软的月光把那原本苍白的绝色容颜映得鬼魅般残忍而妖冶。
  右手中指上的玫瑰形黑曜石戒指猛得闪光,空气颤抖起来,花园里的冬青叶骤然漫天飞扬,随即纷纷凋落,归于无声。
  “不错,看来你还知道逃啊。”
  他上前一步,Frenza已经幻化成了一把精美的短匕首,在铁灰色的世界中泛着冰冷的血光。他看着被自己的结界捕获的猎物,此刻正以极其难看的姿势在狭小的空间里跌跌撞撞,不断挣扎,绞尽脑汁想要穿透看不见的牢笼。
  他让结界浮起,把小个子男人也悬在了半空。那个愚蠢而倒霉的家伙皮肤灰暗,形容邋遢猥琐。
  “也许你觉得抛尸这招很高明,”他完全不着急,对付这种家伙不需要他承担任何风险,“可以避免被任何人怀疑到。但你恐怕还是失算了,大约你没有想到我和凯珊德拉会来意大利吧?”
  费尔诺斯依然毫无章法地尝试用蛮力打开结界。他不含任何怜悯地注视着他,扬起的嘴角中寒意更深。
  “取得希斯维尔和安琪琳娜的信任,然后把他们分开,各个击破。”他镇静地说,“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其实原本你还是有机会逃脱的,今晚那么混乱,如果你事后不再出现,我也无心再来管你,也许你还能保得一时的性命呢。”
  费尔诺斯停止了挣扎,恨恨地望着他。
  “凭你,正常情况下连安琪琳娜都胜不过。”他冷笑一声,收紧了结界,“而你居然不自量力到主动冒出来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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