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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曹魏]乱世魏书洛阳城-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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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稳了稳心神,曹植微微一笑,全然不见方才的局促,“臣弟只是许久未见皇兄,一时情难自已,竟不知如何自处,让皇兄见笑了。”
  说话间,二人身前的案上已被上满了佳肴酒酿。
  眼里透出丝丝了然的狡黠,曹丕只是兀自端起酒樽抿了一口,幽幽道:“你这张嘴,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不等曹植回应,他话锋一转道:“鉴儿,他也去了。”
  执着酒樽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曹植惊道:“什么?”
  “鉴儿病故了。”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曹丕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无悲无喜,唯有眼底那一抹哀色,如潮水般起落不定。
  避开他的视线,曹植垂眸道:“臣弟……陛下节哀。”想了想曹丕突然提及此事的意图,他又道:“陛下可是想让臣弟前往京师去吊唁一下?”
  “不。”目光坚定地盯着他,曹丕严厉道:“你不能再进入洛阳,今生今世都不可以,别忘了朕下给你们的诏书。”
  “那……”忍住了心中疑惑,曹植终于在曹丕的逼视下应道:“臣弟知道了。”
  “知道就好。”不明显地舒了口气,曹丕饮尽杯中佳酿,仿佛还不放心,复又字句清晰道:“无论京师中日后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许去,除非,你想成为第二个子文。”
  背后寒意陡生,曹植颤声道:“三哥他……皇兄,你……”
  “怎么?”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曹丕不疾不徐道:“你和母后一样,觉得子文是为朕所害?嗯?”
  不知两人之间的气氛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曹植来不及多想便离席跪地道:“臣弟不敢。”
  满不在乎地笑笑,曹丕摆摆手道:“怕什么?天下说朕残杀手足的人还少吗?多你一个也不会怎样。”顿了顿,他指指身边的位置道:“你坐过来。”
  看曹丕不像在开玩笑,曹植只得依言坐到他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安抚一般拍拍他的肩,曹丕侧目道:“你跟朕说句实话,在你心里,子文到底是不是朕杀的?”
  浑身僵硬地坐着,曹植转头看了眼自己兄长带着审视探寻意味的眼睛,而后便触电般地把视线投回案上,讷讷道:“臣弟不知。”
  “嗯?”仍然不打算放过他,曹丕目光如炬。
  咬了咬下唇,曹植心一横,闭目道:“臣弟是怀疑过,可始终不能相信,所以臣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鼓足勇气睁眼看向曹丕,他暗自攥着拳道:“那皇兄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给三哥下毒?”
  闻言,曹丕直起腰,唇角眼底渐渐都染上了不明的笑意,可仔细看,却又并不觉得他在笑。那表情,简直叫人恍惚又心慌。
  被他盯得全身发毛,没一会儿,曹植就败阵下来,讪讪地欠身道:“臣弟失礼了。”
  “无妨。”姿势都没有变一下,曹丕脸上的神色依旧似笑非笑。半晌,他似乎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坐正身子,自顾自夹起了菜。
  听到象牙箸与碗碟轻微的磕碰声传来,曹植暗自松了口气,坐姿也稍稍放松了些。抬眼不经意地一扫,却发现曹丕正在给新鲜的鲈鱼片蘸酱,可奇怪的是,他沾好酱后只是将鲈鱼片放到自己面前的一个小碟子中,并不食用,如此往复了好几次,曹植终于忍不住唤道:“陛下?”
  偏了下头,曹丕停下动作,将象牙箸交到曹植手中,他低声吟道:“‘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你喜欢吃这个,对吧?”把盛满鲈鱼片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曹丕轻轻道:“你小时候,有段时间总喜欢缠着朕,不是管朕要吃的,就是要真陪你玩,可朕一次也没有满足过你的心愿,后来,你就去缠着子文了。”垂眸无奈地扬了下唇角,曹丕喃然道:“朕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兄长。”
  愕错之情随着他回忆性的话语慢慢褪去,曹植眨了眨眼,觉得眼睛还是酸涩得厉害。他知道,今天的曹丕有太多反常的地方,可他不愿意多想什么了。毕竟,几十年来,这是曹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他感到为人兄弟的幸福,虽然这中间夹杂了更多的辛酸与伤感。但曹植觉得,够了,有此一次,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看着曹植夹了块鲈鱼片放进嘴里,曹丕眉目含笑道:“好吃吗?”
  缓慢而坚定地点了下头,曹植又夹了一块。
  笑容愈发深刻起来,曹丕一边斟着酒一边道:“虽然弥补不了过去,但也算了了桩心愿,有所慰藉。”递给曹植一只酒樽,“不醉不归吧。”
  愣了愣,曹植注视着曹丕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暗道,真是荒唐的一天啊。接过酒樽,他点头应道:“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通宵达旦。
  曹植醉了,迷茫间,他听曹丕说了很多话,隐约还有压抑的咳声,但大多数,他都不记得了。只有一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刻进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脍鲤臇胎虾;炮鳖炙熊蹯——出自曹植《名都篇》由此推出曹植喜食生鱼片(我真是闲的= =)好吧,这章曹丕看起来很奇怪,但大家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
  ☆、一弦一柱思华年,星夜疾驰入皇城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照在曹植脸上,把他从梦中唤醒。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轻捶着因宿醉而昏沉的脑袋,他试图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阿植,永远不要去洛阳,永远。”曹丕的声音突然闯入脑海。
  手上动作一顿,曹植呆呆望着身边空荡荡的席位,觉得昨天的一切都恍然如梦。
  “阿植……”学着曹丕的语气低低唤着自己的昵称,曹植不知该哭该笑,他没有在幼年时得到他二哥的亲近,却在这么多年后,如此奇怪而突然地得到了,虽然只有一瞬。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迷迭香的气息,浅浅淡淡,令人无从捕捉,就像曹丕突然的造访与离去。
  彼时,曹植尚无法明白曹丕此行真正的意义,他只是单纯的以为,他的皇兄不过是仍对他心存疑虑,从而来敲击自己一下罢了。至于那些温情出于何种目的,他无从知晓。
  甚至在几个月后,曹植在听闻当今天子的死讯后,他还是以为,曹丕那日的造访,是为了在最后的时刻,再次警告他们这些诸侯王要安分守己。
  很多年后,听多了朝中腥风血雨、勾心斗角的曹植才终于慢慢明白,他的皇兄,更多的是为了那年的许诺,用看似不近人情的方式,给予他一世安稳,远离纷争的生活。也是在那时,曹植才明白,曹丕那一声迟到的“阿植”中,包含的是何种深沉的感情。
  他对曹丕的兄弟之亲就像一叶搁浅在岁月河滩上的孤舟,历经风吹雨打,满目疮痍。而曹丕对他的手足之情则是埋在埋在河泥中的卵石,无从寻觅,却被流水无声无息地雕饰打磨,握在手里,是恰到好处的圆润。
  他想过要为曹丕留下的江山做点什么,却是到死都没能得到机会。他们之间,有太多蹉跎于年华的东西,那些错失与憾恨,最后都成为了一抷黄沙,散成了尘埃。
  可惜,此时的曹植并不能参悟此间种种,他只是看着案上酒樽中残余的清亮酒水和曹丕给他加封的诏书,暗叹自己做了场光怪陆离的梦。
  已是新年,浓重的喜庆之感在许昌城内弥漫开来。
  司马懿抱臂看着家仆如往年一般在门首插上芦苇,在门鼻子上挂好桃木,心里却总有股隐隐的不安,眉头便跟着蹙了起来。
  “父亲?”注意到司马懿凝重的面色,司马师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他身边道:“何故愁眉不展啊?”
  摇摇头,司马懿状似不经意地叹道:“没什么,大概是人上了年纪后,就总喜欢想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吧。”
  望着在府门口点爆竹的司马昭,司马师眉眼间柔了柔,嘴上却毫不怠慢道:“父亲是在担心圣上东征铩羽的事吧?”
  转头看了眼愈发成熟睿智起来的长子,司马懿笑道:“君王战败,做臣子的岂有不惶恐的道理?”
  唇角的弧度透着一丝了然,司马师也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只兀自道:“听说圣上要来这里了,想是这两日该到了。”
  眸色一暗,司马懿“嗯”了声,没有下文。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觉得外面的爆竹声实在吵人,便索性转身回了书房,继续拟写起未来数年讨伐吴蜀的计划来。
  司马师盯着司马懿离去的方向出了会儿神,便被府门口的吵闹声唤回了思绪——司马亮和司马昭不知何时又打作了一团。无奈地用手扶了下额头,司马师走到比自己只小两三岁却依旧顽劣的司马昭身边,出声止道:“阿昭,你怎么又欺负阿亮了?”
  一眼就看穿了他眼底的笑意,司马昭深知自家兄长素来偏袒自己,所以根本没有悔过的意思,掸掸身上的土,他眯眼笑道:“阿兄。”不等司马师有所反应,他回手便重重弹了下司马亮的脑门,而后坏笑着跑开了,留下自认倒霉的司马师如往常般替他收拾烂摊子。
  转眼就到了初五,街道上又有不少人开始放爆竹,被突然响起的爆破声惊得手上一抖,司马懿颇为恼火地将竹简丢到一边,起身去关窗子。
  “老爷,不好了。”伴着又一声爆竹声,一个家仆破门而入。
  没有心思责怪他的失礼,司马懿脑中神经一绷,急忙问道:“怎么了?”
  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那家仆回道:“有守门官来报,城门崩塌,惊扰了圣驾。”
  心下颤了颤,司马懿上前几步道:“可有伤到圣上?”
  “这倒没有,只是听说圣上受了惊吓,圣体违和,给您留了封诏书,转道回洛阳了。”说着,那家仆呈上了刚刚拿到的诏书。
  听说曹丕没有受伤,司马懿这才松了口气,接过诏书,他沉声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待房门合上,司马懿才展开诏书,喃喃念道:“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明明是无上的权力与信任,他却从中读出了诀别的味道。
  细细回忆着曹丕这些年的各种反常举动,司马懿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推门走出书房道:“备马!”
  坐在车厢中听着外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曹丕深深叹了口气,有些安慰又带些愁情。探身下了马车,他扶起司马懿道:“朕御驾亲征,爱卿于后方尽忠职守,使朕毫无后顾之忧,何罪之有?许昌城门猝然坍塌,乃年久失修之因,非卿之过。”
  抬头对上曹丕苍白却还算精神的面容,司马懿艰涩道:“陛下无恙便好。”
  与他对视片刻,曹丕转头对张颌道:“儁乂,就地扎营吧,朕有话和仲达讲,不必叫人跟来。”
  犹豫了一会儿,张颌抱拳道:“末将遵旨。”
  和司马懿各自跨上马,曹丕率先扬鞭往不远处的土坡去了。
  在高出地面不少的土坡上勒住马,曹丕侧目望向紧随而来的司马懿,毫无征兆地蹦出一句,“仲达,朕输了。”低垂的尾音,无限落寞。
  望着他在夕阳下更显惆怅的眉目,司马懿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趋马走到他身边,司马懿试探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臣说过,臣不会让您输的。”
  眼神一晃,曹丕无力地笑笑,“可朕还是输了。”
  摇了摇头,司马懿从袖中抽出一块绢帛递给他,不疾不徐道:“陛下此行看似无功而返,却已掌握了江左的水路地形、气候变化和他们擅长的作战形式,同时也借此机会试探出了蜀汉的国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臣草拟了讨伐吴蜀的计划,虽无法一战便将其收入囊中,却也可以慢慢蚕食他们的疆土。”
  默不作声地将绢帛上有条有理地论述好好看了一遍,曹丕喟然道:“难怪先帝会说,非卿不足以吞吴灭蜀。”继而又是一笑,“仲达现在才把这个交给朕,就不怕有人说你以前是在养寇自重吗?”
  直视着曹丕的眼睛,司马懿淡淡道:“陛下心里有数就好。”
  微微颔首,曹丕露出一个甚为满意的表情。将绢帛还到司马懿手里,他缓缓道:“还有些地方不妥,你再回去考虑考虑,到时候再把完整的计划呈给朕。”
  “诺。”应了声,司马懿把绢帛卷好收入袖中,一时无语。
  良久,曹丕打破沉默道:“仲达,你叫我一声‘子桓’。”
  怔了怔神,司马懿余光扫过即将完全没入天际的夕阳,试了几次,却都没能唤出声来。
  落日慢慢收敛着余晖,天色愈发昏暗下来,曹丕的眸子也一点点黯淡了,又等了一阵,他终于开口轻缓道:“没什么,我不怪你。”松开司马懿的手,他调转马头,往土坡下走去,“我们之间,毕竟隔着两条人命,一个司马朗,一个曹彰。”
  “子桓……”在喉间酝酿了许久的名字脱口而出,余韵婉转,司马懿看着曹丕的身形倏地僵住,半晌,他很慢很慢地回首,眼角被夕阳照出了一点耀目的光泽,那点光芒飞快地坠下,摔成了破碎的水珠。
  “仲达。”曹丕轻轻开言,“我总想,我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候,是我还没有当上世子的那些日子,很艰难,可我并不觉得辛苦。”转回头,他无力道:“你回去吧。”
  望着曹丕的背影,司马懿蹙着眉,倍觉惘然。策马走到他身侧,司马懿露出了少有的乞求之色,“子桓,再信我一次,给我时间证明。”
  凝视着他认真的样子,曹丕点头允道:“好。”
  曹丕知道,自己最给不起的,不是信任,而是时间。但他却抑制不住内心的选择与冲动。
  就当是我还报给你的欺骗吧。曹丕自欺欺人,快意又悲哀的想。
  司马懿走了,带着满怀的希望和重新来过的劲头,他没有想到,所谓的新的开始,其实离结束,那么近。
  初夏的星夜,急促的马蹄声由许昌城内传出,一队人马自城门奔出,向着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坐在马车中,司马懿手握天子诏命,神情凝重。
  夜以继日地赶了几天的路,司马懿终于到达洛阳皇宫,与同样受命而来的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于崇华殿南堂觐见曹丕。
  强打精神端正地坐在软席之上,曹丕静静望了一会儿立于面前的三个人,转头对站在一旁的曹叡,艰难而缓慢道:“此三者悉为朝中重臣,与朕多有深交,亦为我大魏殚精竭虑,是为忠良死节之臣,汝当听之信之。”见曹叡点头应允,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有间此三公者,慎无疑之。”
  “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小幅点了点头,曹丕又望向那三人,沉吟道:“辅政之事,朕便交与三位爱卿,愿汝等忠心尽节,辅佐太子早日歼灭吴蜀……咳咳,不负朕望。”
  齐齐跪拜于地,三人异口同声道:“臣等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
  讷讷望着殿内的烛火出了会儿神,曹丕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可嘱咐的了,曹操留给他的烂摊子,他已经收拾得妥妥当当。诸侯王越权、宦官乱政、外戚跋扈这些可能亡国的因素,都被他早早地扼杀了。余下的那些细节,他也都在《终制》中作了交代。
  视线慢慢落到司马懿身上,曹丕轻轻叹了口气,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扬了扬手,他低声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望陛下保重龙体。”明明都知道曹丕既已托孤,便是时日无多,几人却还是说着客套话退出了崇华殿。
  曹叡看曹丕手肘顶在矮案上,单手扶额,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便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到了殿外。
  在殿门口遥遥回望了一眼,司马懿看着曹丕于烛火之间孤坐的身影,心中不由生出了几丝怅惘之情。转身和曹叡、曹真、陈群施礼告别,司马懿看着几人分道走远了才慢慢迈开脚步,向殿阶之下走去。
  一直走到了宫门口,司马懿突然听到身后似乎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隐约还夹杂着呼喊声。停住脚,他反身向后望去,却见是曹丕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正向自己跑来。
  “司马将军留步。”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司马懿面前,那宫女缓了缓才道:“司马将军,陛下请你到嘉福殿中一叙。”
  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司马懿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颔首道:“有劳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1、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出自曹丕《还洛阳诏司马懿》2、有间此三公者,慎无疑之。——出自曹丕《遗诏太子》
  ☆、今我来思风雨凄,与君长诀洛阳宫
  晚风渐起,在这寂寥的宫中穿梭不息,司马懿在嘉福殿前站定,竟没有勇气推门上殿。在殿前吹了会儿风,他摒退了门口的侍女,深深吸了口气才推开厚重的殿门,进到了殿内。
  大殿里静悄悄的,香炉中升腾出带着迷迭香气的烟雾,更平添了几分宁谧。步履沉重地走向内殿,司马懿惊奇的发现,殿内竟没有一个内侍或宫女。疑惑之际,就听曹丕疲累的声音自深处的卧榻上传来,“仲达吗?”
  应声跪地,司马懿行礼道;“臣司马懿参见陛下。”
  手指着榻边的地面,曹丕开口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作为君臣。”
  起身走到他榻边重新跪下,司马懿伏地道:“我在听。”
  缓了口气,曹丕低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铸剑吗?”
  一早就知道曹丕爱好铸剑,但司马懿却从没想过原因,只当他是兴致所至。想了想,司马懿如实答道:“不知。”
  轻笑一声,曹丕缓缓道:“因为我喜欢它们在我手上千锤百炼,成为利器,为我所用。而每铸一把剑,我都会觉得自己也被铸造了一遍,和它们一样,百炼成锋。”停了一下,他又道:“你知道我最得意的,是哪一柄刀剑吗?”
  飞景?流彩?华锋?还是含章?灵宝?素质?飞快地在脑海里搜寻着曹丕给他看过的那些刀剑的名字,司马懿没有注意到刀剑与鞘体分离而发出的摩擦声,直到颈间传来冰凉而锋利的触感,他方才惊觉自己已成为了曹丕刀俎下的鱼肉,榻上那人只需稍稍用力,他便会命丧于此。稳住心神,司马懿既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反抗,只是静待着曹丕接下来的动作。
  满意于他的镇定,曹丕依旧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就是这把露陌刀,我最钟爱。你以为如何?”
  虽然很清楚曹丕不会真的取他性命,但被这么件利器压迫着到底不好受,饶是司马懿也无法控制背后不断浸出的冷汗。吞了口唾沫,他老老实实道:“臣……我不擅相刀,不敢妄加评论。”
  “也是。”随口应和了一句,曹丕终于将刀撤回,收入了鞘中,“手伸出来。”
  依言将双手举过头顶,司马懿还是无法明了曹丕的意图。手上一沉,他本能地抬头去看,却见那柄露陌刀已被放入了自己手中。不解地望向靠坐在床头的曹丕,司马懿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可除去一片晦暗不明的墨色,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唇角,曹丕平静道:“送给你,今后,想用它做什么,你自己决定。咳咳……”捂嘴咳了好一阵,他才再度开口道:“这把露陌刀的名字叫,龙鳞。”
  闻言,司马懿顿觉手上重如千斤,叫他几乎握不住那形似龙文的刀。心下虽已隐约领悟了曹丕话中深意,可他还是忍不住讷然道:“为什么?”
  目光在司马懿身上停留了半晌,曹丕并未直接回答,只模棱两可地道了句:“有些事,只要看到开始,便能想到结局。”将手覆到司马懿托刀举在半空的手上,他轻声发问,“你说对吗?仲达。”
  探寻着曹丕眼里似喜含悲的涟漪,司马懿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见他不语,曹丕也不勉强。收回手,曹丕躺□,许久无言。就在司马懿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无憾恨道:“我想造就时势,却最终为时势所造。”
  无力地垂下手,司马懿紧紧握着刀身,以压抑内心翻涌而来的悲凉,却藏不住声音中那细微的哽咽,“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对不对?可你一直隐瞒。”咬咬牙,又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误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偏头对上他悲愤交加的眼睛,曹丕语气真挚道:“对不起,仲达。”看着司马懿眸中的怒火褪成了一湾化不开的愁惨哀凉,他苦笑着阖眼道:“仲达,我过了我应该过的一生,却没有过我想过的人生。”
  胸口不断传来的憋闷抽痛感让司马懿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他以前从不知道什么是绝望,什么是无能为力,可现在,他懂了,以一件他不能承受也不愿承受的事为代价。
  仿佛厌倦了这种沉闷,曹丕翻了个身,恹恹道:“退下吧。”
  踌躇着不愿起身,司马懿也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子桓……“唤了个名字,却不知如何继续。
  抬了下手,曹丕不耐道:“走吧,我很累,要睡了。”
  一步三回头地退到殿外,司马懿自我麻痹地想,自己不曾见证他的生,亦没有资格见证他的死。百年寂寞身后事,孤独,是那个人永生的烙印与不变的姿态,无论是作为魏帝,还是曹丕。
  天边传来滚滚的闷雷声,司马懿手持“龙鳞”抬眼望向被闪电映得发红的夜空,眼里死一般的沉寂。
  一声炸雷之后,大雨倾盆而落,打在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司马懿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嘉福殿前,看着整个皇宫被罩入雨雾中,宛如一尊泥塑。
  猛烈的阵风袭来,将些许雨点吹到了司马懿脸上,清凉的感觉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水滴在下巴凝聚,淌进衣领,浸得人心寒。
  关于曹丕,司马懿想过很多。他以为自己很了解曹丕,无论是他的野心还是任性,他都能掌握住。他和曹丕一路走来,经历了太多,这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去面对他们之间可能出现的所有问题。他机关算尽,鬼神奇策,却未能算到曹丕会先自己一步离开。
  后来,司马懿总会想,为什么他们的一步差了那么远,那么多年。一直到风烛残年之时,他才渐渐明白,一直以来,看不透的,不是曹丕,而是他自己。所以,他才要比曹丕多活后来的那二十余年,去参,去悟。
  雨势慢慢小了,殿内沉郁的咳喘声清晰地传入司马懿耳中,让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仲……达……”破碎而模糊地声音。
  猛的回过头,司马懿脸上神色很是复杂,将殿门推开一些,他继续侧耳细听,试图确定刚刚那一声不是幻觉。
  更漏声响了,殿内并无人声。司马懿有些失望,翻手便要合上殿门。
  “仲达……仲达……”一连几声呼唤,带着呜咽,再清晰不过。
  “龙鳞”脱手砸到地上,刀与鞘摔得分离开来,司马懿却顾不得这些,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殿。跌撞着跑到曹丕床前将他紧紧拥入怀里,司马懿连声应道:“我在,我在,子桓,我在……”反反复复,一声一声,出口入心。
  “先生。”睫羽抖了抖,曹丕睁开眼,仰头对上他狼狈张皇的表情,没心没肺地笑开,“你还没走啊。”
  低头将脸贴在他头顶,司马懿隐忍着声音中的颤抖道:“我说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不会走。”
  眼角眉梢,尽是柔软,曹丕望着殿内雕灯里的烛火,眼底那不知名的情绪浸没上来,融成了星星点点的光。微凉的手指触上司马懿环抱着他的胳膊,他轻轻缓缓道:“可是,我要走了。”感到拥着自己的人身体僵住,曹丕呢喃道:“先生,再陪我说说话吧。”
  “好。”下意识地允了他的要求,司马懿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思索片刻,他决定投其所好,“你的每首诗我都读过。”
  “是吗?”缓缓眨了下眼,曹丕的音调染上了一丝愉悦,“那背几句来给我听听。”
  “方舟戏长水,湛澹自浮沉……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
  “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嗟我白发,生一何早。长吟永叹,怀我圣考……”
  “焕哉何煌煌,悠悠与天地久长……”
  “前奉玉卮,为我行觞……岁月逝,忽若飞。为何自苦,使我心悲”
  司马懿想起一句是一句,或悲或喜,念出口便都成了伤怀。
  殿内的红烛燃尽了,飘着一缕青烟灭了,外面的雨也停了,只有间或传来的檐落水滴声。
  “向风长叹息,断绝我中肠。”司马懿的声音跟着低了下去,湮没在了黑暗之中。
  曹丕想,他该是睡了吧。
  吃力的抬起手,曹丕用手指轻轻点上司马懿的额头,而后沿着眉骨、脸颊一路下滑到唇角,又在他的下颌上停留了一阵,曹丕的手才落回锦被上,发出一点沉闷而柔软的声音。
  司马懿眼皮动了动,终是没有睁开。收了收手臂,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啪嗒——”一颗灼热的水珠打在曹丕脸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长夜未央。
  清晨的阳光从天际溢出,细柳扶风,鸟鸣清脆,一切都带着雨后的清新气息。
  司马懿被透过窗子渗入殿内的晨光唤醒,贴到曹丕耳际,他如很久以前一般唤道:“子桓,醒醒,天亮了。”
  没有动静。
  叹了声,司马懿一边让他平躺在床上,一边无奈道:“又偷懒,这怎么行啊。”
  曹丕依旧双眼紧闭,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他一贯具有的狡黠俏皮。
  司马懿静静凝望着他,眼里的宠溺与纵容散去,徒留一片苍凉,为他们一去不返的曾经,和他无处安放的余生。
  “子桓……”再不会有人回应这韵律婉转的名字了,任他恋恋不舍,诉尽温存,也不过零落成殇,无人问津。
  司马懿想,曹丕是真的累了。认命般地抚上他的脸,司马懿叹息道:“好吧,你睡吧。”
  这一次,曹丕出奇的听话,睡得很深很沉,长眠不醒。
  默默走到殿外,司马懿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露陌刀,半晌都没有动作。
  锃亮的刀身上凝着水珠,折射出耀目的日光,生生刺痛了司马懿的眼。
  有伺候晨起的内侍宫女惊叫着从殿内跑出,越来越多的哭声、嘈杂声传来,司马懿都无动于衷。最终,他弯腰拾起“龙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公元227年,曹魏黄初七年五月丁巳,魏帝曹丕崩于洛阳嘉福殿,时年四十。
  〓第四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1、方舟戏长水,湛澹自浮沉……愿为晨风鸟,双飞翔北林。——出自曹丕《清河作》2、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嗟我白发,生一何早。长吟永叹,怀我圣考……——出自曹丕《短歌行》3、焕哉何煌煌,悠悠与天地久长……——出自曹丕《月重轮行》4、前奉玉卮,为我行觞……岁月逝,忽若飞。为何自苦,使我心悲?——出自曹丕《大墙上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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