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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曹魏]乱世魏书洛阳城-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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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过一只空盏放到他面前满上,荀彧接过曹操的话,含沙射影道:“世事无常,人心善变,何况一己之喜好?”端起酒樽轻啜一口,荀彧抬头望向脸色不太好的人,眼里带着一丝快意,“您说是吗?丞相。”
  早知道他对自己这些年的作为有了不满之意,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曹操不禁气结,把公文一放,仰头饮尽了杯中佳酿,仍是郁闷不已。
  荀彧见他不答话,也不再多言,只一杯一杯地给曹操和自己斟着酒,消磨时间。
  日头渐渐西移,曹操终于放下酒杯,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令君,你可是在介怀那日在殿外公仁说的话?”
  猛的捏紧手中杯盏,荀彧垂眸看着杯中一晃一晃的晶莹液体,低声道:“不。”
  脸上闪过一丝愕然,曹操心里是大为疑惑,刚要继续发问,只听荀彧一字一顿道:“彧所介怀的,是丞相您的立场。”
  紧蹙着眉头,曹操重重叹了口气,将酒樽放到一边道:“数十年来,我曹某人不敢说为朝廷鞠躬尽瘁,却也是尽心尽力,长久四处征战平反,即使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顿了顿,又道:“如此,令君的介怀,孤倒当真不知从何说起了。”
  “割河内郡、东郡、钜鹿郡、广平国、赵国属地划归魏郡,以增益其地;剑履上殿,如萧何旧事,丞相只是在为朝廷效命?接下来,您还想要什么?进爵加‘九锡’,效董卓之乱?还是建立国中之国,自封为王?或者干脆来一出王莽篡汉,取帝位而代之?”荀彧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字字句句皆如沾染了毒液一般,带着让人恐惧的寒意与尖刻。
  出人意料的,曹操听着他的话,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生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了荀彧一番,他开口缓缓道:“想不到,孤在令君眼里,竟无异于那些叛臣贼子。”
  毕竟是昔日比肩进退过的人,听闻此言,荀彧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可说出的话却仍是毫不客气,“只怕有朝一日,天下人皆以为如此,到时候……”
  不等他说完,一阵笑声便从曹操口中爆发出来,兀自笑了一会儿,他猛的起身抓过荀彧的衣襟,恶声恶气道:“到时怎样?孤将死无葬身之地?然后就天下太平了?”冷笑两声,曹操又道:“荀令君,若非念及旧情,就凭你方才说的话,孤杀了你也不为过!”
  平静地望着他怒火中烧的眼睛,荀彧从容道:“杀了我又能如何?睽睽众目,悠悠众口,丞相奈之若何?丞相莫要忘了,封地再广,也是大汉的疆土;爵位再高,也是大汉的臣子,还是说,您早已不甘居于……”
  “够了!”怒喝一声,曹操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危险的光芒充盈在他鹰一般锐利的眼中,“你几时见过孤畏于人言?大不了,就是再多几个徐州和彭城!”
  瞳孔骤然缩紧,荀彧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淡然,记忆中那可怕的屠城画面纷纷涌现在眼前,奋力挣开曹操的手,他愤恨道:“疯子!”身体轻微的颤抖着,荀彧根本无法控制心里的恨意,脱口道:“曹孟德,你,你良心何在?苍生何辜?你竟然……咳咳……”从未与人这般针锋相对的荀彧一手撑着石桌闷闷地咳开了,后面的话也消融在了咳声之中。良久,他才止住咳,扬起因缺氧而涨红的脸,眼带怆然地望向曹操,却是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见状,曹操长叹一声,抓住荀彧的双肩把他按坐在石凳上,而后弯下腰,面对他道:“荀令啊荀令,你何苦逼着孤说那些气话?”见他不答话,曹操继续道:“你我相识也有二十来年了,共事时发生的那些事还历历在目,孤当真是想不明白,怎么偏偏是你荀文若要怀疑孤对汉室的忠心!”
  正对着他的眼睛,荀彧凉凉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丞相与我会有今日,丞相当真不知个中缘由吗?”
  眼里仅存的一点温度在他冷冰冰的注视下渐渐褪去,曹操从不知道,曾经那个面目如玉、眸静若水的人会无情得令自己难以直视。认命般的松开抓着荀彧肩膀的手,曹操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面无表情道:“两年前,孤对那些无事生非的士阶说过‘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今日,孤便再将这话说与你荀文若听。”背过身,曹操负手而立道:“浩荡皇恩,我曹某人自问受之无愧,也请令君顾念些旧情,莫要伤了体面。”
  望着曹操已不似昔日挺拔的背影,纷杂的情绪如流水般自荀彧眼底缓缓淌过。默默专开脸,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在方才的冷峻状态。暗自叹息一声,荀彧咬咬牙,道出了更为绝然的话,“丞相认为,你我之间还有旧情可言吗?”
  心头仿佛被人用刀狠狠剜了一下,曹操回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端坐在石凳上,神色寡淡的人,竟有了欲哭无泪的感觉。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相信,他的子房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曹操讷讷望着荀彧别向一边的侧脸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下变得模糊,终于忍不住惨笑出声,抬手缓慢地凭空朝他点了点,曹操连声道:“好,好,好啊……哈哈……好啊!”
  固执的不愿看他,荀彧自然没有看到曹操此刻的失魂落魄,以及他眼中渐渐化为仇恨的伤痛。
  毫无征兆的,只听一声巨响,夹杂着杯盏、竹简落地的声音,荀彧转回头冷眼看着被劈成了两半的石桌,依旧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再抬头,曹操已收好佩剑,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背影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曹公!”站起身,荀彧突然开口唤住曹操。
  听到身后传来的久违称呼,曹操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忙不迭地停下脚步,侧耳等待着下文,生怕自己会遗漏什么。
  低头凝视着脚下的石屑和洒了一地的酒水,荀彧眉头一动,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少顷,他清淡如水的声音在岑寂中流淌而出,犹如叹息。
  荀攸赶到尚书府时,恰好与从府门口出来的曹操撞了个满怀,一连后退了几步,他才稳住身形。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门口站着的人是曹操,荀攸连忙拱手行礼道:“丞相恕罪,是攸唐突了。”等了半天也不见回音,荀攸心下不免疑惑,抬头一看,才发现曹操已然登车离开。
  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马车,荀攸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眼前倏地闪过方才曹操那双鹰眸里的一片清寒森然,背后登时便生出了一丝寒意。再看门内寂静无声的庭院,荀攸更是心惊不已,无法抑制的恐惧感在心中一点点蔓延开来。
  惴惴不安地进了府门,荀攸步履沉重地向前走着,眼睛不断向周围张望,迫切而又紧张。终于,荀攸在一片漆黑中找到了仍旧端坐在石凳上的人,胆战心惊地看着损毁的石桌和一地的狼藉,他开口轻唤道:“小叔?”
  月出东山,倾了一地银辉,给荀彧身上镀上了一层冷光。夜风忽起,将地上的纸张吹到了空中,四散飞扬,平白就带来了一股阴森可怖之感。
  狠狠打了个冷战,荀攸再也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到荀彧身后,一手扶上他的肩膀,焦灼道:“小叔?小叔!”察觉到掌中传来的僵硬冰冷的触感,荀攸猛的缩回手,怔了怔才又小心翼翼地抚上荀彧的肩头,“文……若?”
  没有回应,唯有风声在耳畔萦绕不息,仿佛一首无休无止的悲歌,在诉说无尽的凄迷。
  铺天盖地的悲伤向荀攸席卷而来,他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呼吸愈发地沉重起来,却依然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
  曹操忽然的造访,冷峻无情的眼神,满地的狼藉,以及……了无生气的荀彧。
  一切都带着不详的气息,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般,死死困住了荀攸。
  “文若……”叹息似的一声,无痕地散在了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1、百末旨酒,又名兰生,源于汉代。《汉书?礼乐志》——百末旨酒布兰生。此酒以百花酿造,再次断章取义“兰”。2、荀彧所言可参见《三国志?武帝纪》——十七年春正月,公还邺。天子命公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马超余觽梁兴等屯蓝田,使夏侯渊击平之。割河内之荡阴、朝歌、林虑,东郡之卫国、顿丘、东武阳、发干,钜鹿之廮陶、曲周、南和,广平之任城,赵之襄国、邯郸、易阳以益魏郡。
  ☆、伤神低吟苕之华,追思鬼才慕兰心
  荀攸从不知道,原来,夏夜的风也可以让人感到如此的寒冷。面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半生指点疆场的军师竟是生生呆在了原地,平日里满含智慧的双眼,此时此刻就仿佛死水一般。
  “苕……之……华……”
  似乎有细微的人声夹杂在风中传来,猛的打了个激灵,荀攸从木然中恢复过来,循着声音慢慢俯□,他试探性地唤道:“小叔?”
  “芸其……忧矣……心……伤矣……”荀彧头也不转,断断续续的不知在念些什么,眼睛始终盯着不远处的墙角,好像那里有吸引他的东西似的。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荀攸借着月色只依稀看到一团杂乱的黑影缠绕在院落的一隅,黑漆漆的影子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并没有太多特别之处。满心疑惑地收回视线,荀攸重新看向荀彧,轻声道:“小叔,你在看什么呢?”
  嘴唇微微翕动着,荀彧还是无动于衷,宛如一尾即将失去生命的游鱼。
  将耳朵又往荀彧唇边凑了凑,荀攸这才听清他在念叨些什么,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是一阵轩然大波,骇得他是一个劲儿的打冷颤。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
  “小叔!”挪步至荀彧身前,荀攸也顾不得举止礼数了,直接蹲下身,焦急道:“小叔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方才来时在门口碰到了曹公,你们……”
  身体不甚明显的抖了一下,荀彧终于把视线放到了荀攸身上。眉眼微垂,他满目空寂地扯出一丝笑意,绣口一张,字字伤心,“不如,无生。”
  怎么了……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堵回了嘴里,荀攸仰头望着荀彧唇角那抹越来越肆意的笑,忽觉内心苍凉如同荒原。
  夜幕里,一朵凌霄花自墙角的那簇黑影中悄然飘落,无声无息。
  离开尚书府时已经是深夜了,荀攸坐在马车上,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内心也是一阵的空荡。收回撩开遮帘的手,他沉沉叹了口气,向车厢外驾车的人道:“明日一早,备车送我到郭府。”
  “诺。”
  窗外的蝉鸣在午后愈发的聒噪了,望着面前似乎有些忐忑的荀攸,面容清隽的年轻人轻轻笑了两声,眉弓一挑道:“荀先生不觉得,您之前说的种种很不可思议,拜托我的事也很……荒唐吗?”
  手心里已渗出了些许冷汗,荀攸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不知该作何回答,唯有眼含期许地看着年轻人,等待他最后的答复。
  看出了他的窘迫,本就无心刁难的年轻人转头望向案上摆着的一盆兰草,缓缓道:“父亲生前,爱极了兰草。”兀自笑了笑,他又将视线转到荀攸身上,“很奇怪吧?父亲那么放浪形骸的人会喜欢兰草这种幽雅的东西。”不等他回答,年轻人又低下头道:“现在想来,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了,父亲不过是寄情于物,说到底,他是爱那个人。”
  听着年轻人不疾不徐的叙述,荀攸竟暗暗生出了几分揪心的感觉。
  “我年幼时,父亲或因公务繁忙或因随军征战而鲜少有机会在家中陪我,印象里,父亲是个随意而温柔的人,他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事,也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可我知道,他并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和母亲都不曾真正感受到他的亲近。”
  敏锐地捕捉到年轻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荀攸不禁出言安慰道:“其实奉孝他……”
  “荀先生不必安慰我。”打断荀攸的话,年轻人淡淡道:“父亲有他的待人之道,我从来没有埋怨、介怀过。”顿了顿,他仰头望向窗外的流云,目光辽远,“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让父亲时时挂在心头,甚至到死都念念不忘。”
  不太确定他的意思,荀攸试探性地问道:“你这是……答应我刚才说的了?”
  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年轻人微微扬了下唇角,自顾自道:“我年岁尚小时,父亲便对我说,若是有朝一日荀家有求于郭家,我必须倾力相助。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时,他还是对我说,若荀家来人,无论提出何种要求,我都不必多问,照做便是。”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荀攸颇为歉疚地看着年轻人沉静的面容,最终起身朝他深深一揖,语气恳切道:“有劳了。”
  急忙扶住了他,年轻人笑道:“荀先生折煞我了,我说是帮助荀家,但又何尝不是在了却父亲的遗愿呢?”
  暗自感慨着年轻人的善解人意,荀攸望着他那与某人过分相似的容貌,不由苦笑道:“伯益,如果不是你和奉孝长得那么像,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年轻时的令君了。”
  脸上划过一丝愕然,郭奕稍微歪了下头,“是吗……”年轻人的眉宇间不知萦绕着怎样的情绪,一晃一晃,叫人看不真切。
  “荀先生可知为何?”唤住刚刚告辞已走到门口的荀攸,郭奕十分认真地问道。
  回身摇摇头,荀攸安静地等待下文。
  “那是少有的一次父亲让我感到很亲近的情况……”说着,郭奕脸上渐渐露出了怀念的神色。
  “君子如兰,故而吾心爱之。不过,你爹我这辈子肯定是成不了什么翩翩君子了,只能指望你小子以后做个君子。”细雨里,眉目不羁的男子一边悠闲地坐在屋檐下饮着“兰生”,一边对他身边的孩童说着话。
  懵懂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才懂事不久的郭奕疑惑道:“父亲都做不成翩翩君子,阿奕又要向谁去学君子之道呢?”
  大笑着揉了揉郭奕的小脑袋,郭嘉眼前迅速闪过一张沉静如玉、气质如兰的脸,顷刻之间便柔和了眉眼,“放眼天下,不会有人比荀文若更像这些兰草了。”
  小小的郭奕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和力道,突然觉得这样的父亲好温柔、好想让人亲近。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郭嘉的脸,仿佛看到阳春三月般的温暖笑意。
  那些开在雨中的幽兰就这样在郭嘉的朗笑声中一点点映入了郭奕的眼瞳中,连同那个曾被自家父亲无数次提及的名字,悄然落进了心里。
  那些年,郭府中兰香悠然,传过了春秋数载。
  回想着郭奕说过的每个字,荀攸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越来越糊涂了。比如这世间的因果、爱恨、祥福、业报,他都开始不明白了。那些惊世骇俗的东西不知怎么就成为了常态,有些痴念不知为何就让人刻骨蚀心。很多他以为该结束的事,其实不过是个开始。相比之下,为政决策倒成了容易的事情……容易吗?蓦然瞥见路过的尚书府,荀攸无奈一笑,似是自嘲,又像是穷途末路时的自我宽慰。
  收到曹操要求自己前往谯地劳军的奏表时,刚刚进入冬季,荀彧望着那遒劲的字体,淡淡笑了笑,仿佛早有预知。将那本奏章放到一边,荀彧神情自若地继续批阅着剩下的奏表,可还没批两本,他笔下又是一顿,心中倍觉嘲讽——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这么习惯批阅奏章了?这原本该是天子的工作啊……天子,天子现在在做什么呢?自己一心想要光复的汉室,只是……这样的光景?
  放下笔,荀彧往椅中一靠,抬头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周遭的一切。末了,他认命般地长叹一声,自我安慰道,也好也好,许久都没有去过前线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看看。随后,荀彧便又恢复到了一丝不苟的工作状态。
  荀彧从来都是个有条不紊的人,所以在正式接到天子颁给自己的劳军诏书前便打点好了尚书台和府中的各项事宜,然后就安安心心踏上了前往谯地的征途。望着渐渐在视野中远去的许县城门,他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于离开了这座囚禁了他半生的所谓皇城,此刻,他不是汉室的尚书令,也不是汝颍的士族子弟,没有了那些繁重的使命压迫,荀彧第一次感受到身为普通人的自在。当然,他也舍不得这里——许县,这座承载了数十年爱恨悲欢、理想抱负,也埋葬了他无数心血年华的城池。
  荀彧就这样看着它消失在了滚滚烟尘之中,心中百感交集,恍如前尘隔海。
  建安十七年,冬十一月,曹操将前来劳军的荀彧留在了军中,命他出任侍中光禄大夫,持节,为丞相参军。但自始至终,二人都不曾在军中相见,虽然多多少少有些怪异,但的确省去了许多不必要的争执。
  平淡无奇地跟着曹军行进多日,荀彧都没有再受到曹操的任何指示,饶是他再怎么对曹操心存芥蒂,此刻也不禁在心里思忖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荀彧甚至开始怀疑,那日曹操眼里的寒光并非杀意而是深深的绝望。现下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把自己调离权力中心,牵制在他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但这些无法验证的猜测与想法,都终止在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1、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出自《诗经?小雅?苕之华》(苕即为凌霄花)2、关于荀彧劳军参见《三国志?荀彧攸贾诩传》——会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恃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
  ☆、此情可待成追忆,魂还雪漫苍穹时
  “生子当如孙仲谋!”
  这是曹操在濡须口与孙权久持不下后发出的慨叹。昔日刚刚承袭父亲与兄长打下基业的黄口小儿如今正值盛年,而曹操,却渐趋迟暮。
  面对着指挥着江左大军的江左霸主,曹操不由悲从中来——遥想当年杀吕布,下官渡,征乌桓,他曹孟德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志比青云。彼时,他内有王佐才,外有鬼神策,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然,时过境迁,那些曾与他共谋大计的人老去的老去,隐退的隐退,离世的离世,可用之人已是屈指可数。
  可用之人……骑在马上,曹操迎着猎猎寒风微微眯起了眼,仿佛想到了什么。
  回到驻地后,曹操刚进军帐坐□便吩咐人把各个将领谋士找了过来。一群人聚在一起针对是否该继续与孙权僵持下去又是一番唇枪舌战,程昱和张颌一如既往地意见相左,前者主张退兵,后者坚持进攻,听得曹操是不胜其烦,索性挥挥手让他们都散了。
  “公达,你留下。”把跟在人群末尾的荀攸唤住,曹操揉揉眉心,沉默了半晌才道:“令君……他……”
  见他没有斟酌好言语,荀攸轻轻叹了口气道:“军旅劳顿,小叔又不适应这边的水土,早些时候染了风寒,恐怕要迟些才能跟上来。”
  “病了?”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曹操急急转开头,不让更多的表情流露出来,“那他现在在哪里?”
  大概想了想,荀攸答道:“应该快到寿春一带了。”
  “如此,你便命人带话给他,让他呆在寿春安心休养吧。”想了想,曹操摇摇头,改口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顺便把这个带给他。”
  打量着曹操放到帅案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荀攸不禁疑惑道:“这……带给小叔?”
  点点头,曹操脸上露出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这原本便是令君的东西,只是一直放在了孤这里。公达,现在,你把它带给令君,但愿他能明白孤的心意。”
  拿起食盒细细端详了一番,荀攸才发现这东西确实有些年头了,木质的雕花纹虽然被保存得精美依旧却还是能看出些许岁月的痕迹。实在摸不准曹操和自家小叔之间的情况,荀攸微微蹙了下眉,放下食盒朝曹操一揖,开口道:“丞相,恕攸冒昧,敢问您如何以为仅凭一件旧物便可使小叔回心转意?”
  手指轻轻抚过食盒上深入浅出的花纹,曹操低笑两声道:“难道公达也以为孤是因为怨恨令君反对孤受‘九锡’,进魏公才令他随军的吗?”
  一时未能想出得体的言辞来回应这个敏感的问题,荀攸只能选择沉默,安静地等待下文。
  见他不说话,曹操也不追问,兀自道:“是,孤是气他公然给孤难堪,但孤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自然明白令君的顾虑和苦衷,所以也不会计较那许多。但孤不能容忍的是,令君竟把孤和董卓之流视为一类,亲口说出了恩断义绝之言!‘九锡’、魏公,不过虚名,孤又怎会在意?竟不知在令君心里,孤就是个贪图虚名,妄图篡汉的卑鄙小人!流言可忘,但若出自令君之口,岂不痛哉!”回想起那日在尚书府上荀彧决绝无情的言语,曹操依旧心生寒意,深深呼了口气,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所以,此次南征,孤才会让令君跟来。孤要让他好好看看,孤是怎么在为朝廷平反效力,又是怎么在兑现当年许与他的承诺!如此,他若还觉得孤有违初心,那么,这些年的相与进退,权当是孤在自作多情!”
  看着曹操眼角眉梢流露出的疲惫与悲切,荀攸突然想起在尚书府时荀彧对自己说的话,再想曹操方才的话,他心中是一阵的唏嘘,心情也愈发复杂起来。
  摸着食盒出神良久,曹操终于收回手道:“去吧,公达,孤已失奉孝,不愿复去吾之子房。你,把东西带给令君,也把孤的心意带到吧。”
  曹操的话语确是真挚恳切,听得荀攸是几度欲言,可想起那天夜里荀彧眼中的寂灭与决然,他又只得把话咽回了肚里。应声拿起食盒,他微微欠身道:“攸告退。”
  在寿春见到郭奕的时候,荀攸沉吟了许久才道:“现在,能救小叔的,就只有你了。”
  温和一笑,郭奕盯着食盒道:“既然丞相心念旧恩,荀先生何苦还要绕这么大个圈子?直接对他二人言明彼此的心意不就好了?”
  理了理袖口,荀攸瞥他一眼,摇头道:“到底还是年轻啊,什么都来的直接。”转身负手而立,他喟然道:“难道伯益不觉得,若非令君自己想明白,走出来了,无论我们做什么,对他都毫无益处吗?勉强让他继续呆在丞相身边,他就真的能活得像以前一样吗?”顿了顿,荀攸回身重新看向郭奕,“还是说,你觉得小叔是个容易改变心志的人?”
  眼里神色暗了暗,郭奕连忙赔礼道:“奕绝无此意,一时失言,还望荀先生海涵。”
  微微颔首,荀攸回道:“无妨无妨,只是此事,还请伯益尽心。我不能违背小叔的意愿提前告知丞相真相,但到底是希望他能安稳于世。”
  “荀先生言重,奕自当竭力而为。”字句清晰,年轻的郭奕说得真切无比。
  “有劳了。”目送着那抹青色的身影离去,荀攸抬头望了望积云厚重的苍穹,眼里突然就落进了一片片阴霾影翳。
  下雪了啊……
  人们都说,病中的人容易变得脆弱优柔。荀彧想,自己大概就是这样吧。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总是会突然想起某个人的样子,风流潇洒的、活泼明朗的、狂放不羁的、温柔缱绻的……仿佛记忆里,那人所有的样子都变得清晰无比,与他相处时的画面甚至能够鲜活地呈现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
  坐在窗边将头倚在窗棂上,荀彧静静望着外面渐次飘落的雪花,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年少时与郭嘉在颍川踏雪的情形。那时,自己还真是要多不解风情就有多不解风情啊。看到奉孝冒着严寒为自己堆好的雪人都不会笑一笑,只知道数落他不知道爱惜身体,还好奉孝向来大度随意,要不还不知道该怎么伤心呢。想着,荀彧的唇角渐渐漾开一丝笑意,连带着眉眼都一并柔和起来,好似初春的溪水般,澄明动人。
  鹅毛似的雪越下越大,很快便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荀彧就这样一直看啊看,漫无目的地数着从眼前飘落的雪花,任凭记忆不断涌出,让他时而微笑时而默然。
  阴沉的天色慢慢转暗,犹如墨染。
  不知为何,雪夜,总是极静极静的,静得仿佛能让人听到落雪的声音。所以,荀彧很轻易地便捕捉到了院中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有些疑惑地穿好外衣,荀彧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向外望去,“公达?”
  轻轻点了下头,荀攸抬手一揖,“小叔。”
  急忙把他让进屋内,荀彧着人给他倒了杯热茶,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并不马上回答他的话,荀攸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放在桌案上,打开,赫然一方做工精良的食盒。
  手掌猛地攒起,荀彧盯着食盒木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丞相让我送来的,他说,把这个给你,你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眼神晃了晃,荀彧坐下身,缓缓将手搭在食盒上,似乎想起了什么。
  良久,他浅浅一笑,“明白了,又能怎样呢?”看了眼不明所以的荀攸,荀彧又将视线投到窗外,“雪景良好,公达与我小酌一杯,如何?”
  知道自郭嘉死后,荀彧便有了饮酒的习惯,荀攸也不好拒绝,只是提醒道:“小叔风寒未愈,还是少饮些吧。”
  “不碍事。”命人烫了壶酒,荀彧给荀攸和自己都斟上酒,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闷闷的喝了几杯,荀攸终于忍不住道:“小叔,我听丞相说,那食盒本是你的东西?”
  执着杯盏的手顿了一下,荀彧含糊的“嗯”了一声,低声道:“那是早年我刚来曹营不久时的事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留着这个食盒。”放下手中杯盏,荀彧小心而仔细地摩挲着食盒上的雕纹,神情和缓而宁静。突然,他眉头一蹙,眼里流露出几分难过之色,“盒好如初,和好如初……他怎么就没有看到这盒子上的裂纹呢?”
  闻言,荀攸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精美的木质雕纹,因年月已久而生出了许多细纹。暗自叹息一声,他自知多说无益,索性替荀彧斟上酒,“罢了,罢了,我们一醉方休吧。”
  “难得公达放纵,自当奉陪。”笑着端起酒盏,荀彧率先一饮而尽。
  小啜一口,荀攸疑声道:“桂花酿?这个时候你到哪里找来的桂花酿?”
  晃晃手中杯盏,荀彧回道:“这酒有年头了,本来是给奉孝酿的,可他偏说这酒苦的厉害,不愿再喝,要不,哪里还有你我的份?”
  陈年的桂花酿早就没有了清新的香甜之气,倒是多了些醇厚,只是隐约能在回味中寻到一丝甜意。看着荀彧低垂的眸眼,荀攸无奈一笑,“奉孝喝酒,嘴刁得很,好好的桂花酿也要说成苦的。也好,便宜了我这个门外汉。”言罢,荀攸见荀彧眉间似有哀色,便不再说话,低头安安静静喝起了酒。
  酒过三巡,荀攸抬头一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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