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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虹养悔作者:苇[出书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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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澜彷佛没听见韬虹的劝阻,他伸出手,有点想触碰又有点害怕触碰,结果就凝在少年的眼前,「你的眸……是天生的吗?」
熹舞为他突来的问句怔了怔,他抬起褐眸,看著第一次见面就直接问他这问题的陌生人。
「天生的。」
李道月炫耀般插言,「他的眸色当然是天生的,不然谁能把自己的眸色弄成如此怪异?他这种怪眸,只有在宫中才能有作为。」
依熹舞那双怪眸,在民间只会被当成是不祥儿,天天被父母虐打,被打死也只能怪自己。
可进宫就不同了,皇亲贵族们总是贪鲜,他那双褐眸会是最佳卖点。
李道月担任挑人进宫的事宜,早早就挑上被父母卖进宫中的熹舞,之後要纳为己用或是把他献给王子公主都百利而无一害,他稳赚的。
祁澜听罢,什麽也没说,只是在沈默中将熹舞的衣袖子向上轻揭。
果然。熹舞的手臂满是红痕瘀青,被虐打的痕迹。
祁澜咬紧著下唇,有点儿鼻酸感概,他从这男孩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最知道他心意的韬虹,有点想劝阻,却又因为最能体贴他的思绪,所以欲言又止。
有些伤害委屈,祁澜是无法坐视不管的。
无端接受到祁澜的瞪视,李道月急忙否认,「你这是什麽眼神?他身上的伤全被他那双乡野父母打成!」
祁澜把熹舞的衣袖子放下来,将衣袖子整理得牢牢当当,低著脸轻声一句,「我要他。」
「什麽?」
「我说,我要了他。你开个条件。」
不过一个九、十岁的孩儿,已受这麽多的委屈,眼前这个李道月又看都不似会善待这孩子。
祁澜很肯定自己一定会待他很好很好,也只有他知道怎样待熹舞才算是好,他们曾身处的境况是样的,他们都一样。
他很想要、很想要熹舞,很想尽力地照顾他,至少在熹舞的脑子被搞坏之前、被当成疯子毒打软困之前、被宫中人当成是工具来利用之前。
「你疯了。」李道月觉得跟他纠缠真是愚蠢,把熹舞一下拉走。
然後境况开始变得混乱起来。
先是黑鸟啄了李道月的手背一下,李道月吃痛松手,祁澜趁著这机会拉了熹舞到自己身後。
看著指掌间的良机溜走,李道月当然是不让,於是两人拉扯。
「祁澜!」
韬虹著急地在祁澜耳边劝,祁澜压根儿听不进耳,在李道月一句接一句的疯子、疯子的叫,他的脑袋就开始真的疯转起来、越挣越烈。
偏偏最该让两人冷静下来的时候,走道上竟然没人可以劝阻,那只唯恐天下不乱的鸟还一直灵巧地、转换著不同角度攻撃著李道月。
「疯子!你究竟想做什麽!?竟然跟我抢人!」
他说这人真的疯得要紧,无端端就跟他抢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中书大人官拜几座!「疯……」
下一句咒骂还没宣之於口,就见祁澜双目泛红,表情凶狠的扑上去,他骇著,向後急退一步!
「啊啊啊?───!」
走廊响遍惨叫,祁澜一口咬著他的手臂!
「祁澜!」韬虹瞪大双目,知道祁澜有些失控了,李道月再叫几声疯子,可能他会连喉咙都咬断!「祁澜,别这样!」
李道月简直不相信眼前所见的,那个疯子像条狗般正咬著他、任他怎甩也甩不走!
祁澜咬得狠,像好不容易咬到骨头的狗,犬齿都钉入肉中了,有股铁味在舌间化开……
「嗯、嘎嗯……」
「松嘴、松开我!」血在李道月的青袍上渲开来,刺眼得紧。他痛极,抡起拳头就猛打祁澜的脑袋,此举只让祁澜咬得更深而已。
祁澜咬人,对韬虹来说还算事小,可祁澜被人这样打,他可就半点也忍不下去了!
他一下挥袖,剑身自动从从鞘中脱出,气势如虹!
才刚要控剑,就见李道月再也忍不下痛,抽出锦靴中的短刃,往祁澜背部插去!
要插下去的前一刻,刃柄被突插进来的剑锋卡住,剑锋浑足了劲,向上一挑。
匕首自李道月手中脱出,翻转两圈就深插在墙上!
祁澜松开了嘴、趺坐在地上,满嘴都是血,染红了舌头……「嗄、嗄……」
韬虹剑在他趺坐下地的时候脱开,祁澜颤著手去拿回来,握得紧紧地。刚迎救他的,并不是韬虹。
「繁世!」
看清那拯救他於水深火热的『恩公』独一无二的样式,祁澜不禁叫出这名。
嚣狄长流把剑收回,锵的一声入鞘,手势之快只见白光一道。
跟在身後的滕紫未噗哧一笑,双肩轻抖。
照理说,怎会有人先叫剑名啊?先认剑再认人,祁澜果然是剑匠。
***
嚣狄长流,他喜欢了十年也将他不屑一顾了十年的男人。
滕紫未,嚣狄长流的左右手,军中第二名领导者。
照理说,他与这样的大人物──嚣狄右将军,本来没任何交集,却因为缠了长流多年,而诡异地跟他成了酒友。每次被嚣狄长流拒绝之後,最顺手拉来诉苦陪酒的人选,就是他了。
祁澜看见长流之後,立即自转为『全世界都不是东西,只有嚣狄长流是东西』模式,双眸繁星无限闪亮。
倒是紫未很习惯祁澜的痴呆模样,自发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我的名字可不叫乱步喔。」
紫未弯下腰的时候,也许是出自刀剑匠的感觉,祁澜听见乱步大刀所发出的声响,如铃,唤回他的思绪。
祁澜一句谢也没说,先向他狠瞪去一眼,管你是叫乱步乱跑还是乱爬啊!
难得碰上长流,竟然有如此多不相干人等在碍事!
明是受害人,却一直被忽略的李道月吼叫,「他咬我!他竟敢咬我,疯狗!」
「不知道是谁比较像狗?」嚣狄长流的俊眸一扫,李道月感辱,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嚣狄长流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现在他要护全那只疯狗的意图很明显。
於是李道月不求公道只求全身而退,怒喝一声就打算离去。「熹舞,过来!」
熹舞听罢,从祁澜身後瞧了李道月的狼狈一眼,没有踏前。
春魉勾起嘴角,知道小舞的心意,他不是惧也没有多喜欢祁澜这疯子,只不过刚刚一幕已够分明了宫中的两边权势,李道月跟嚣狄那边不和,要找依靠还是嚣狄一边的好。
要他此时留了,之後必为李道月所留难;要他跟李道月走了,之後必成嚣狄的敌人。嚣狄家是军权者,看起来比起李道月难对付上千陪,他这一步会影响太多。
李道月看熹舞不动,恼羞成怒,急跑几步就要扯他的手臂,「熹舞,你还杆著!」
就在他快抓起熹舞之际,滕紫未可爱的大眸子眯起,彷若青年的声音道,「李道月,你好大的胆子,见著嚣狄的人都不懂称呼。」
光看他的表情,十足一名青年微眯起眸,似笑非笑在撒娇,事实却不是这回事。
好你个返老还童的妖人!李道月愤然拂袍,双手一拱,「嚣狄将军、滕将军。」
嚣狄长流看了满嘴是血的祁澜,再看了他身後的熹舞,大抵明白是什麽回事。
李道月擅挑一些珍奇的少年少女作禁脔进宫献礼,也不是第一天听闻了。
「祁澜。」
「有!」祁澜急急拉起袖子,胡乱抹去嘴边的血污,把自己弄得像大花猫。
「这叫熹舞的男孩机心不是普通重,难教,不留也不是损失。」嚣狄长流单手往长发挠几挠,已俐落结成马尾,「还给李道月,让他体会一下皇宫是什麽地方也好。」
他知道祁澜的善心多著没地方用,可看这男孩,对李道月一点害怕之色也没有,躲於祁澜身後不过是避难所,似是分析那边的形势比较壮。
年纪不大心机已重,留在身边迟早是养壮了,然後给反噬一口。
现在把他丢到到宫中折腾一下,让他别当进宫是玩家家酒,光会攀炎附势。
祁澜朝熹舞看一眼,然後下定决心,「不,熹舞我要留!」
他很清楚熹舞现在选择跟他,不过是利用。
可小小年纪已有这老成的性子,就肯定是给环境迫出来的。
嚣狄长流感兴,冷如冰霜的眸子对上祁澜,似在研究他的动机。他遇祁澜多次,也是死缠难打,少有如此硬净决意的时刻。良久,才道一句,「李道月,这次算是嚣狄跟你讨的人,这记帐你记下,以後向我来讨。」
此话一出,祁澜感动得只差没溶为一滩水。滕紫未张嘴无言,李道月也一怔。
大家都知道,嚣狄长流这个人作奸犯科什麽都精,即使不老也奸钜滑,叫他去允毫无好处的事,那叫一个天方夜谭。
「好,嚣狄将军够爽快,我也就不拉扯。」
李道月冷哼一声,扶著受伤的手离去。
可能这嚣狄家的小子,明天就反悔得一乾二净,可形势比人弱的他除了应允也无计可施。
这笔帐他记下,吃的闷亏也不会忘,咬的这口他更是要祁澜十倍奉还!
他现在不过是中书,没财没势跟嚣狄家去斗,可命数从来就作不得准,嚣狄长流要他受的冤屈,迟早他要全数归还,把他打压得不能超生。
***
早已料准他动作的嚣狄长流,连转头也没有,「繁世、浮生都没坏。」
祁澜每次无意或故意来找,劈头第一句都是问他,双剑坏了没、断了没、要补修没有还是乾脆要换新的剑。
被一句回绝,祁澜伸进布袋拿图纸的手顿了顿,随即接续,「让双剑太操劳也不好,你知道,常常上战场……」
「我不用不惯的刀剑。」
嚣狄长流侧身,这句对祁澜说过上千万次,他听不进耳。
滕紫未心底暗叫一声糟糕,一手掩著半脸不忍看。他这个头头,最不会的就是说话婉转。
祁澜被拒绝不少次了,普通语句才不会把他给吓退,他双手捧著满满的图纸就迎上去。
「长流你先看看,可能有喜欢的,这次我真的花了很多心思去画!我现在开始打造新剑,也许双剑损毁之时就赶得及用上了!虽然最满意的那把大刀给燕端顾抢了,但如果你说想要,我怎样也会去抢回来!你先看看我画的这把剑,跟繁世浮生很像可是剑身有分别,剑柄没有改动到,你应该会用得惯……」
祁澜霹雳啪啦说了好长一串,满怀期待的眸子注意著他的反应。
膝紫未早知道嚣狄长流的答案,这向来不留情面的人肯定会乾净回绝,无一次例外,这次也不会是特例。
一时间,整条走廊就只有祁澜的声音,他滔滔不绝地解释著刀剑的由来、构造,本该是为刀剑自满的名匠,说得这麽地不肯定,只因很怕又受到否定。
祁澜的声音热切,比起十七岁在圣上前毛遂自荐还要期盼,也更要害怕。
嚣狄长流给的伤害,近乎要把他遗弃。
「小剑魂,你主子是怎麽回事?」春魉挨近韬虹,一手就搭上他的肩腑攀熟络,反正之後也是一家了,早点攀熟没坏,「很迷恋那个长发男人喔?」
韬虹静看著眼前画面,在彷似发光体的嚣狄长流身边,祁澜更显脆弱。
让祁澜兴奋也好、受伤也好,除却那男人,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不是迷恋。」
嚣狄长流的确无懈可撃,但祁澜也绝不是会为他的样貌与家世所迷倒的肤浅。
光靠迷恋,支撑不了十年之久,比迷恋还要更迷恋,更深的一种意义。
没有嚣狄长流的出现,也没有他的存在。
他是为送赠嚣狄长流而打造,却给一口回绝,之後祁澜学乖了,先画图纸让他挑,挑好再动工。
祁澜最不该的,是把他对这男人的情爱,硬生生的打在他的身上,一锤一敲,都刻了在他骨上心间;那一点一滴,前事回忆、那时痴情。
他未识哭笑,未识心痛欢乐,就先识得祁澜,就先恋上了祁澜。
所以比起爱他,有时韬虹怀疑,自己是不是比较恨他。
祁澜这个人只会为嚣狄长流伟大。
***
那剑,正收势。手收至胸前,水珠蓦地滴下,剑锋破开晶莹。
那边栏杆,枕在长臂上的头颅下滑,惊醒了浅息者。
浅息被扰,夏的双眸眨动两下,忙不迭以手背去抹流出的口水……
最近他一人独处的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或是风高气爽时,他总会陷入失神,无意识也无动作,似闭著眼发呆。
他开始模仿人类的举动,睡觉,无梦却学起了另样东西──流口水。
韬虹说他最近很可怕,不时嘴巴张大,口水流得像瀑布……
他象徵式的抹嘴巴,抹了几下却没有湿意,正奇怪,就看见眼前正在舞剑的语冰停了剑,剑锋悬著水珠,阳光映照下彷佛某种宝石。
语冰凝视著滴答剑上的泪,表情平静,只带了些许疑惑。
看著满脸泪痕的语冰,夏也立即弄懂了脸上的湿意是什麽回事,他摸上流不断的泪液,「不是吧?他又来了……」
「今天第二次了耶!」也不费力去抹泪,夏跳下栏杆鬼吼鬼叫。
祁澜是在宫中遇到什麽天摇地动的大事了?
天塌下来还在傻笑的那个笨蛋,今天一连哭两次了!之前一次害他与语冰都心痛得差点双双自尽,这次肯定又来了!
夏越想越觉得祁澜真是天字第一号大混蛋,而他自己则是全天下最可怜的魂,被害得惨绝魂寰!
一阵埋怨发疯过後,他却什麽都不能做,只能蹲下身抱头,等待那爆发的心痛来临,把他折腾得惨兮兮。
「他肯定是见到嚣狄长流了……」
语冰还没说完,一阵强过一阵的心痛掳获了他们,已经连说话也不能了。
指尖一颤,握不牢的语冰剑下地,锵一声地深插入土。他连控剑入鞘都来不及做。
他们不是人类,没有肉体只有魂魄。
魂魄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祁澜的情绪像只无形大手,翻手云覆手雨,把他们紧紧握在掌心,苦与乐都强上百倍。
此刻,祁澜正不断收紧这只掌,几乎把他们硬生生掐碎。
夏的双眸没有焦点,眼前只盈满泥土的浊黄,他的泪流得猛,点点滴滴把土变了深色。
「嗄、嗄……嗄、嗄……」他紧揪著心口,喘著气,但节奏开始失控。
他痛到想大叫,这种本不该是他受的痛,让他想杀人、想把祁澜撕成碎片!
「祁澜、祁澜……你回来就到你好受……」
祁澜识相今晚就别回剑场,不然就别怪他不留情面,把他咬扯成十六份!
稍能习惯那心口破洞般的烫痛,夏抬头,想看看语冰的情况……
只见那抹白,撑著剑勉强站立,被阳光穿过的身躯更显得透明。
然後,语冰在他面前倒下了。
「语冰!」夏顾不得任何,他冲过去把语冰抱起,惊见他的脸色比平日更苍白。
他的眼神涣散,长睫凝住的水珠、不断滚落,即使夏没见过此同伴比此刻脆弱,但语冰还是举起一手,推拒著他的怀抱。「别碰……」
反正他们再怎麽痛、怎麽难受也还是不会灰飞烟灭,笨虫的著急表情压根儿搞错对像了吧?
「我也不是很想管你!不想给我碰的话,你就别一副快魂飞魄散的模样在我眼前晃!」
夏不管他的抗议,一把抓起他就大步走回祁澜的房,把他甩上床。
即使这样也不会令他好一点,至少在视觉效果上,语冰躺在床上是让夏安心很多了。他看祁澜每趁发病头痛身痒蚊叮虫咬,韬虹都迫他躺床。
如果语冰不是连爬下地的力气也没有,夏毫不怀疑这恶魂会狠狠踹他一脚,再控剑对他行浚迟之刑。
「我的辈份比你大,你乖乖听我的就对了!」
「你……又……知道了?」语冰揪著胸口,咬著下唇,真有点快魂魄散尽的错觉。
「祁澜记起了,他跟我说,是先打造我、再打造你的!所以我辈份比你大,你叫我一声夏哥还差不多!」
「说谎。」祁澜那一晚是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打出他们来,连谁先打谁後打也分不清,弄了这麽多年还是没记起来,现在这只虫自以为是一两句,他可不信。
「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哇!」
相连到天边的句子还没说完,背部传来猛击,令玻虫整个身子弯成完美弧型。
他知道语冰把插在外头的剑叫回来兼『很不小心』地撃中他了。
身心疲劳的语冰仍是半点没留情,夏虫痛到眼泪更是喷成喷泉了。
「小人!」
「我不是人。」
……也对。
***
心很痛,很无聊。
把语冰硬是推过一点,夏半坐在床上,挨著榻、四周寂静无声。
这样的情况已持续了几刻钟,而祁澜的心痛断续。
他不知道身旁的语冰有没有睡下,而其实他连语冰懂不懂睡也不知道。
睡眠是他近来才习回来的,看来语冰还未赶得上他的进度。应该说,语冰从没有赶上过他的进度。
剑身是他们的实体,而祁澜在打造他的时候似乎特别仁慈,不过打成了想要的形状。
很痛,可是还可以。
那是粗胚的锉磨,他在打语冰的时候,也不知是那根神经出问题,反覆打磨到粗胚几乎没断掉,他疯狂地磨,磨到语冰只剩簿簿一层为止。
语冰就在他身旁,被快将魂飞魄散的庞大恐惧所压迫,也被那种极致的痛苦迫得双眸瞪大、浑身打颤,透明到几乎看不到。
夏忘了,那时他有一刹控制不了,想一剑刺死祁澜。也许他有过这样的念头,忘了。
忘记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忘记是人类的权利,那表示他们更接近人类一步。
但他始终忘不了,语冰那时痛苦害怕的模样。
语冰被打磨成软剑,比世上任何软剑都要簿却坚韧,他却很肯定那时侯,祁澜是想把语冰弄断。
直到现在,他看著语冰剑柔韧地伸展、弯曲,有时也会突然害怕剑身会断。
语冰比他更为脆弱,也对痛楚格外敏感,打磨成形是他经历过最恐怖的疼痛,语冰也确信以後没任何事能超越。
好些时候,夏怀疑自己是恨著祁澜的,正如祁澜表现得很明显般。
「语冰,你还记得祁澜带我们面圣那次吗……」
语冰没吭声,直到夏以为他真是睡下了,他才应句,「你是在讽刺我,还没学起忘记吗?」
夏笑了,耸肩轻笑然後转为大笑。他的竞争心理是要重到什麽样的地步啊?
既然语冰是如此认定他的,他也不介意当他的上进动力。他摸乱语冰的银白长发,「放心,我变成人类以後一定回来接你。」
夏天绿郁的林野,对上冬季泛紫的冰晶。
绿眸对紫眸,互相把对方拉进回忆漩涡里头。
发色、眸色、性格再怎样不相似。那一模一样的脸孔,那体内流动的,仍是同一块铁石的双生,他即使忘了所有,也不会忘了语冰。
同样,他们一同把祁澜捧上名匠的荣耀,怎会忘记得了……
那年,祁澜十七。
整个世界似乎就只剩下疯子与两柄剑,与那一点不渺少的欲望。
他们无疑是祁澜全身上下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没错,那时候祁澜比乞丐还更卑贱,两柄剑比一个人更具价值。
祁澜把他们打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是恨。
无止无尽的、他体内那把火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炉,却是永远没有扑灭的一天。
祁澜这把火再烧上脑袋,肯定就是整个坏透透了。他恨,每日每刻每分都恨,都记著祁家的人把他毒打,他们的丑陋嘴脸。
他想要报复,想以这双差点被打断的手,证明自己的能耐,他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回祁家铸剑场,谁把他赶走,他就要谁感恩载德地奉承他回去。
只要能挺胸直背地踏回祁家剑场,他赔上性命都甘愿。只要能让这压抑在心胸折腾的怨恨抒发,他就是拚了命也要吐气扬眉。
他想要报复,他没日没夜想得快疯了,每每想到的时候都迫得大叫。
胸口那道火把他迫急、迫狂,再不把权位拿到手,他就要急疯了。
那年,他只顾著筹够贿金去贿赂皇军,打通门路准他去面圣,好让他以夏虫语剑得名匠之名。
守门的皇军贪不够,皇军的纪律越严明,那如吸血侄般的存在越精明。
祁澜没财没权,做最下贱的苦工,真等不及的时候他就去抢、去偷、去乞、去求。
总是永远都不够,皇军这天叫你给五百钧,明天立即转为一千钧,那是个填不满的坑,坑内没水,把铜板丢下去不会有半点声音。
那曾让他挫折的、让他受辱的,祁澜都咬紧牙关熬过去,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能耐,他也一定要相信,夏虫与语冰面圣之时就是他该得的荣誉来临之时。不然他撑不下去。
那双所有铸剑师都该引以为傲、加以保护的双手,担过的苦超乎常人所想像,他像转了一个人般不言不语,只顾埋头苦做,然後一次又一次被皇军打退。
反覆的过程痛苦而长久到祁澜很怀疑自己是否一辈子都要如此过下去。
他少话得像个哑巴,想起以往难以承受的回忆,就拿一双蓄满怨恨的眼来瞪著夏虫与语冰。
他不哭,只有在梦见那双并肩坐在剑胚架上的背影时,会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他恨这世上所有生物,最恨的却是剑,可笑的是他们却是他唯一财产。
除了初见语冰与夏虫出现的那天,那抹无奈的苦笑,他再没笑过。
语冰知道,那抹笑是涩的,是无法摆脱他们的哀恸、是终於认命。
夏也怨,怨他把他们当成争名逐利的工具、怨他毫不掩饰恨的眼睛、怨他卑躬屈膝的窝囊、怨他无情无泪的把他们困著。
他不要这样的主子,那时夏的心愿,就是把祁澜那双最讨他厌的眼珠挖出来。
***
皇军不可随便放人进宫,更绝不受贿。
但受贿的,也不会放人进宫。这种人最是卑劣。
那天似乎和之前重覆的过程没有分别,有分别的不过是他诚惶诚恐地把凑足的钱捧著去,但皇军们拿出来教训他的用具,不再是拳打脚踢。
他们把贿金牢牢当当地收妥,然後亮出了棍子,就是官府所用以惩治迫供的长棍。
那是最为偏僻,只供进贡使者使用的东南门,门扇就在他身後大开著,他却只能向反方向逃跑。
那两名以玩弄他为乐的皇军,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他给抓住,然後按压在地上,以碎布拚凑而成的簿衣,给他们拉高过头去绑住挣不停的双手。
他只能愤怒地嘶叫、疯狂地挣扎,尽管那副躯壳内连一丝力量也没有。
贴在滚烫的石地上,顶著炽热的炼阳,祁澜永远不会忘记石地的浮焦味。
在获得最高剑师之名前,他不许自己被打死在这儿。
那两名皇军说了好长一串,什麽乱闯皇宫的刑法、什麽私下贿赂皇军,他听不进去。疼痛开始降临,打的第一下已教他咬破了舌头。
要忍下呻吟根本是不可能,只因唇已咬得破烂。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凄凉。
他只是恨、只是不甘心,他没看任何方向,只死盯著百步之远的肆堇大殿,比起数不尽的苦日子,那大殿现在就像他面前般近。那个拚死攀上的地方。
背上一下又一下的重撃,让身躯不能自控地抖动,像只毫无尊严在蠕动的虫。
他连骨头都是烫的,浑身无处不烫、无处不痛,如被火焚。
「啊啊!嘎呀呀………啊──!」白皙的背,很快,怖满了一条又一条的红痕,两指粗大。
反覆打上的地方更痛,似敲碎了骨头。
「嗄、嗄……啊──」
高温与极痛的煎熬之下,祁澜开始神智迷离,陷入昏迷。
皇军听他的呻吟越来越微弱,想出了新招数。
他们把棍子抛走,换成缨枪去割开他的背。
祁澜被那一波又一波痛心疾首激得醒过来,然後那锐痛,令他再也昏不过去……
「啊───!」痛叫扯得喉咙沙哑,血泊泊地自他的背流下来,浸上了石地、染湿身下。
「啊呀……呀───」
皇军们慢条斯理地找完好的肉来割,割得极慢,在享受他的惨叫。
血越涌越多,很快,他整个背部没完好的地方,都是血,割烂了破破烂烂一大片,「阿……阿……」
嚎叫,张嘴却无声音;张开乾涩的眸,却无泪滴;向前爬,却没有移动半分。
他只觉得再不爬离,就会给痛到失禁。
就在那两名皇军嫌不够、要再玩切割游戏时,祁澜按著的剑,开始震动……
那是夏虫。
那是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把他的眼珠挖出来的夏虫。
夏虫越震越剧,撃打剑鞘发出彷若低狺的声响,连两名皇军都停下了、疑惑的寻找声音来源。
夏再也忍无可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愤概,他本是最恨祁澜,现下祁澜被当成是鱼儿般被人恣意切割、毫无尊严地蠕动,他该最是快意。
但祁澜的血,溅上他的时候,他却没法再静观下去。天知道祁澜的血,快要染红宫门前一片地了!
他可以容忍祁澜仇恨他与语冰,不管祁澜恨他们、或是他们恨祁澜,都有其理由。
但这两名人渣的伤害,却是毫无资格!
让他一举出鞘杀了他们,之後不管祁澜是爬的爬过去面圣,再也不干他的事!「我杀了他们!」
眼见剑身快将出鞘,皇军的视线也凝在夏虫之上。
千钧一发之际,祁澜的颤指、弯曲,费尽最後一丝力气,虚抓著剑鞘……
即使这样半点也阻止不了夏虫的出鞘,但他还是要做,「不要……」
「不要这样……」祁澜抬头,以朦胧的双眸找寻著夏虫的身影,坚定地重覆意愿。
夏虫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觉得他的脑袋真是被打坏了!
他被人虐打成这样,竟然还替那帮人渣求情!他是不是疯了!?
祁澜很清楚,自己没有半点资格去要求夏,即使夏此刻就将皇军杀尽,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
只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想前功尽废。
即使是当今圣上多爱奇珍异物,也不会要一把邪剑。谁会赞赏一把无人操控、却血溅宫门的妖剑?「不要……」夏虫一出鞘,他这辈子怕是完了、毁了,停在这儿了。一手握著剑鞘,祁澜捕捉著夏的眸子,「别这样,求你了……」
「求你了,夏……」
这是祁澜第一次叫他夏。
这更是祁澜第一次求他。那个对他们恨到极致的祁澜。
站在浑身是血的祁澜面前,凝视著他蓄满哀求的眸子,听著他一遍又一遍恳切的声音,彷佛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请求。
夏有想哭的冲动。
他在那一瞬间,几乎就完全明白了一直以来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是只有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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