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韬虹养悔作者:苇[出书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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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他一进马车之内,祁澜就吱吱喳喳好大一堆。
奇怪,平常祁澜才不顾剑魂死活,更不理他们心情的,这个儿却讨他原谅了。
祁澜碰不著他,但也把手虚虚地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让他感到不适,也无任何真实感觉。
「的确痛。」韬虹冷哼一声不领情,却也没有移动姿态,就这样维持手叠手的假像。
即使他说出口不想进宫,不想离开他,祁澜还是不为所动。
这样的祁澜,是不用奢望他有什麽挽留之心,他根本是为了送赠之前的好来好去。
他绝对愿意将区区一把剑送出去好换嚣狄长流的一个笑容。韬虹其实想笑,祁澜真是个天才,他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残酷的办法。
马车几下颠沛,驾进了阑煦市集,人声吵杂的一声声灌进车箱来。
又一处不平地势让马车摇晃,就在这下摇晃,祁澜把手抽走,一拳撃在座椅上。
「你的心越来越野了你,不是十年前就知道你要送给长流!现在才埋怨我!」
他说这个韬虹真是一年比一年更倔,头一两年要进宫去都是二话不说,安安静静地,果然与那只笨虫多相处,性子就野起来了。
「你跟著我是有什麽作为?我不过是为你寻个好主子,让你可以见识一下世界、让你战场杀敌好得名剑威名,你不屑要了、你不想要了!难不成你要整天留在剑场中等我死!说的可是七八十年的事啊,我告诉你可别怕了,祁家的人都是硬骨头,苦也苦不死、折腾也折腾不死,很耐活的!你怕了吧?」
韬虹把脸侧过来,看著激动得脸色潮红的祁澜,缓慢一句,「如果我说不怕,你就让我留?」
口头上说为他好,为他将来的七八十年打算,其实祁澜可以什麽都不必说,他真的不用对死物多说些什麽,但他说了。
韬虹真不知道该感动於他的丁点在乎,还是恨他的欲盖弥彰。
祁澜一下语塞,拳头握了又放,似是没预到向来乖顺的韬虹会有此一堵。「你……」
想说话了,又给韬虹打断,他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人流,「你怕的是没能把我给送出去。」
他去著紧任何一个人都比祁澜来得值得,偏偏又真的害怕不能伴他那七八十年时光,害怕祁澜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死去。
「也不是生离死别,以後多的是相见机会,你这小子恼父亲了!」
祁澜嘿嘿笑两声,笑得无比地甜,彷佛刚刚的冲突是假像般,迳自解释韬虹的不快。
「别挂著我,以後你有空就去砍些硬东西,铁啊钢的,把自己弄得坑坑洞洞!那长流找我来补,你就常见我了,还可以回剑场去;要是不能,顶多我不时就带语冰与虫虫来嚣狄府找你,让你们聚聚旧……」
韬虹多想以双手掩上耳朵,最後还是用力闭上了双眸。
他要是能,就把自己整把都化碎,乾乾净净地自毁,不用惦挂著谁人。
祁澜说著说著,又觉得马车内只有自己的声音,空洞得吓人,他的声音渐说渐悄,最後没再说下去,也学著韬虹望出窗外。
良久,马车驶进宫中去,祁澜把布包拉开,想要拿出令牌,第一眼就见著了韬虹剑。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著剑鞘,仔仔细细滑过每处花纹。
韬虹感到一股异样感滑过心头,同时又开始发痛,越来越痛,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祁澜在心痛。毫无疑问地他也要受上百倍痛楚。
硬忍著这如突发病的狠狠揪痛,韬虹看向祁澜,浏海低低地看不清他的表情。
祁澜抚著剑鞘、护环剑柄无一遗漏,他想起初画韬虹的图纸之时,「我也是……花了很重的花思才把你画出来、打造出来的……我图纸修改了过百次你又知道了?」
刀剑从设计到完全打造出来要上千日子,他那时不分日夜地画整图纸、冒险上战场收集材料,还捱过了很多很多的苦才能把韬虹剑打造出来。
为了嚣狄长流能拥有一件他的东西,为了让他上战场的时候有所保护,他是费了多久的时间、多少的心思去咬牙完成韬虹,那是他打的第三把剑,不同於任何意义。
就是打出了韬虹,他才有决心一路往铸剑师发展,不然他本打算吐气扬眉了一番,风光地回祁家铸剑场就罢了。
「你陪过我上战场了?还是你知道我打造你的苦?我不过是想赠长流最有价值的剑,你跟我相处十年了,不是亲人也是朋友……怎麽就连我这小小的心愿也不让……」
「你以为我被长流三番四次地拒绝,我很好受?我也很难过……我连作梦都想长流有收下我赠的剑,有跟我笑,我不过想这样而已呀!我也只有打剑比较本事……只不过想为他做些什麽,我等他这句谢等十年了……」
韬虹把头仰高,紧紧咬著下唇。「祁澜……」
祁澜给予的心痛越来越剧,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让他觉得心胸有被打开一个大洞的错觉。
祁澜没在说话了。
他一直等,等到痛楚开始有点舒缓了,韬虹仰高著脸,突地,有些什麽撃在手背上。
他抬起手背想要凑近眼前看,却连续两三下击落,手背滑下几许水珠。水,是从他下巴滴下的。
韬虹疑惑,以指尖抹脸,竟是比平常更冰凉的触感。
他张开的眼眶间,一滴又一滴的泪,自有意识地滚下,彷佛忘了关上的水栓。
韬虹看向祁澜,他的脸垂得低低,泪滴答撃在剑鞘上。这就是哭,祁澜的泪竟也会自他眼眶滚出。
「别哭……」看这疯子天天疯笑,哭却是十年不逢一趟。
夏说人类有的表情,他愿与不愿也总会学上,却没告诉他,人类哭的条件是先要心痛到彷佛要快死,而哭的模样也是如此教他不忍。
「甭哭了。你不是教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些年来,韬虹都很想很想触碰实物,却从没像此刻般想拥抱他。这疯子要哭便哭,不用预告。「可能就这次他会把我收下。」
「你给我闭嘴,你老子我真的……很难受很难受呀,现在我哭也不准了……」
就不知道是谁惹他哭的!
祁澜猛地仰脸,什麽泪啊鼻涕的糊成一团,表情说有多丑就多丑。是韬虹看过最丑的模样。
「我一想起长流冷冷淡淡的,就很怕去找他,都是你这臭儿子害的……可恶,如果我能长得漂亮点,即使长流没喜欢上我至少也会和我上床呀……为什麽我的眼晴不能再大点……」
祁澜开始抱怨起别的东西来,胡言乱语,激愤地用拳头狠打著椅,吓著了车夫赶紧请他别再破坏。
「哈哈……」
泪像任意挥霍的水,顺著轮廓滑下,韬虹没有在意,反而被他的说词逗笑了,笑得欢快。
他何尝不是怨自己生不为人类,如果他能变为人类,必先把祁澜绑在床上强占了个遍,看他还怎去找嚣狄长流。
原来,他与祁澜的脑子构造没分别,都是日夜想著这些东西。
哈,他真不愧为他所打造最精细的剑,连思想也一并继承了。
祁澜很久以前就对他说,当你很想要、很想要一样东西时,是会想得连心也疼痛。其实,他一直而来也没告诉祁澜,他最是明白这痛。
同样是很想要一种不可能的东西,祁澜花了半辈子去痛苦,他也要花去七八十年来痛苦,还有看不到尽头的时间来思念。
此时此刻,就知道祁澜与他是夥伴、是战友,是处境最为相同最为贴近的两个。
他们都卑微,无分父子、主仆的地位,他们在同一个战场中都是败者。
突然就觉得,即使这次真被祁澜送成,也再没所谓。祁澜是真的没有为了一把将赠的剑而泣,他是为了送不出去而哭,呵,可笑。
明是让人痛心疾首的事,让他们二人又哭又笑得很诡异,再不沈重如昔,根本是脑袋不正常。
「不愧为我生出来的儿子,连哭著笑这样高难度的表情也很好看!」祁澜在马车内突然又哭又笑,把车夫吓了个半死,还有心情去调戏他。
「这是你的泪,不是我的。」韬虹用手背抹过泪痕,然後微笑,笑弯了泪眸。
光照进车窗,穿透韬虹的身体覆盖在他身上,那一刻,笑中带泪的韬虹彷佛会发光,把他包围在无懈可撃的保护膜之下。现在,他连一点心痛也没了。
光令泪痕变得亮,韬虹深刻的轮廓,自然得前所未有的笑意……有种压倒性的魅力把祁澜抓住,无法动弹,只懂凝视他。
「我真正哭的模样,你没看过。」
祁澜疑惑,韬虹学会笑已有不短时日,怎麽他从没发觉祁澜的笑带著哀伤。
哀伤何来?直至此刻,他才稍为弄懂自己总觉得他笑的不自然,是何种原因。
直至此刻。
***
「你想去那里,祁剑师?」
话音刚下,祁澜整个人已差不多被吊起。
「顾哥哥,你的事也没有多赶急,你行行好让我去找一找长流……」
祁澜被逮个正著,只好赔著笑脸,脖子一点点的向後转。
他朝韬虹瞪去一眼,韬虹一定有看到燕端顾来抓,却不告诉他。养这臭儿子还真是白养了!
燕端顾没那个耐性,两根指抓著他的衣领,便大步大步向後拖走,「今个儿找你进宫的是我!要去找姓嚣狄的,没门儿!」
他看今天公事不密,挺閒的,就请祁澜进宫来。
岂料他上午差人去请祁澜进宫,这混蛋给他拖磨到太阳快下山了才出现。
「不……其实我打算去找你,不过我迷路了……」
「我找你进宫来,不是閒著没事干要跟你玩抓鬼的!」
明是有人来通报祁澜已进宫,他差不多找遍宫中上下每一角落就是抓不到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是去找姓嚣狄的!
更绝的还是,他去问车夫,车夫竟一脸惊惶地告诉他,祁澜自个儿在车中又哭又笑然後破坏车厢,把人给吓了个半死。
这疯子是没一天不疯就浑身发痒了!即使他知道祁澜与他的亲亲剑魂相处得极度融洽,可也没必要在人前大派甜蜜吧!「你就不可以找一次进宫来不玩抓鬼!?这是最後一次了,姓祁的,下次我可不再跟你玩!」
燕端顾怒火冲天,祁澜哭丧著脸被他拖著走。
在皇宫走廊上被扯著走,说有多丢脸就多丢脸。别人不知道他是谁就算了,可小顾是皇军,被他拖著走真的不太好看,呃……是极之难看。
「顾老大,你先放开我吧,我现在哪也走不了……」
「我这一放,你又跑去找嚣狄混蛋,那我不就要亲自去剑场恭请祁大剑匠赏脸进宫?」
燕端顾嘴上不饶人是全宫皆知的事,惹火他可是自讨苦吃,祁澜两指打成叉叉,搁在唇上不再吭声。
祁澜欲哭无泪地被他拖著走,沿途看见很多人想跟他或小顾打招呼,看他狠狈,招呼打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後都在吃吃笑。
他们掩唇偷笑,都不敢笑得太夸张,唯独在他眼前的韬虹,嘴角快咧开了还在笑,扎眼得很。
将祁澜拖到皇军办公处,硬塞进椅子中,把一切都安顿好是半刻钟之後的事。
燕端顾把他带来的布袋扯走,然後将里头所有东西倒在桌上,去除杂乱後就只剩下刀剑图纸如雪花飘了满地。
「小顾,我说你想打什麽刀剑先跟我说一声,我好准备一些图纸过来让你挑!现在这些都是不适合的啦,哎,这张不能用的、这张也不能……」
燕端顾一直把图纸倒出来,祁澜就东奔西跑的要塞回去。
燕端顾也没要理他的废话,结果变成两人的争夺战。
直到燕端顾忍无可忍,趁祁澜还在嘀嘀咕咕的时候,大手一伸,就把他怀中幸存的全部图纸,紧紧抓住。
他瞪著疯子,疯子也不甘示弱回瞪著他,死活就是不让他抢。
「姓祁的,你放是不放?」手劲越大,好几张图纸给他掐皱。
「姓燕端的,你要我千里迢迢的进宫来,不过替你朋友打刀剑,找人通报我一声不就好了!」
他是很感激小顾给他进宫机会,可是这麽鸡毛蒜皮的事用不著将他禁锢吧?给他几天时间就可以画很多张惊世刀剑呀!
「哼,你那副德性我一清二楚,最好的刀剑都留起来给那姓嚣狄的!要你重新再画?我怕给你十年时间,你还没画得出刀柄!」
韬虹被两人晾在一旁,听到燕端顾的说词之後大力点头,的确,别指意祁澜有此意欲去画。
他是最好的刀剑匠,同时也是最懒的。
小顾这一招可真够绝,料准了祁澜进宫来找嚣狄长流一定会带上最满意作品。可是把人禁锢再卯起来抢的行为,实在不敢恭维。
「你突然蹦出来的朋友姓甚名谁我也不知道,你就要我打刀剑!这事还是改天再说……」
「祁澜……」燕端顾轻柔一句,对他勾起最友善的微笑,嘴角微微抽筋,「他妈的放、是、不、放?」
他既把人困起来了,图纸就是誓在必得!
他燕端顾就是骗的、抢的,今天就是一定要到手,不然别怪他不客气了!
「你真的是皇军吗!?你这是犯罪!」
祁澜大吼小叫,那恶霸就是充耳不闻,还一副你没我耐何的挑衅表情,再不给就是皮肉在痒了。
不知是谁说过的,最恶最不讲理的就是官。
祁澜的唇越扁越低,最後屈服在恶势力之下,松手让他把图纸扯走。
「虚伪!小人!比起当皇军,你更似流氓,我看你乾脆请辞别做了……」不甘心不忿气,祁澜看他将图纸一张一张整齐铺於桌子上,一直咒骂。
燕端顾一脚就踏在椅上,靴子响的一声,吓得祁澜整个人跳起,没敢再说。
他抚著下巴,仔仔细细地看著并排的图纸,「呵,我老爸常说,我去当什麽都比当皇军合适……」
「天杀的我比谁都不想当军,只差没给他去找长生不老药了,他还是给我拍拍屁股去退休,死活要推我去继承家业……」
燕端顾的鹰眸巡过一遍,闪电般伸手,把不适用的呼呼全刮走,有四份之三图纸给逐出局外了。
祁澜惊叫几声,急急去捞回来。
最後留在局中的,绘的都是刀。
两张图纸之中,韬虹认得一张就是之前他在书房所见,祁澜画得格外用心的大刀。
祁澜带来的图纸已是精挑细选最满意的作品,十多张之中也可快速地筛剩两张,这燕端顾的眼也真够利。
「我不要剑,那筛的就剩这两张。」
祁澜识得桌上两张,都是他牺牲大量睡眠时间得出的作品,表情就比苦瓜还苦,「你直接叫你朋友来找我,我给他画把最美最利的刀总行了吧?」
燕端顾挠起双手,只差没大笑三声,青番地宣布,「哼,难道你送朋友生辰贺礼,会叫他自己去挑吗?」
祁澜听罢,一阵气抖,只差没扑上去把这无赖当场咬死。
燕端顾拿起其中一张来端详,祁澜就一手压下,「这张不行、不行!你听我说,这张我很有信心长流会喜欢的……」
拿起另一张了,他又赶紧大叫,「这张也不行!这张是真的不可以!这把刀太精巧,打造出来要很多时间,你相信我,是绝对赶不及生辰的……」
这张不行、那张也不行。他拿起任何一张,祁澜都有长篇大论的道理去阻止他。
燕端顾无奈地两指按额,招招手要祁澜挨近他一点,然後,一拳就敲在他头上,打得他哎哎痛叫,「你知道我是谁吗?」
「酒友。」祁澜倒也爽快,连想都不用想就答了。
酒友!?燕端顾额角爆出青根,又一记狠狠敲在他头上,打得他泪花乱转,「你知道我官阶比你大多少吗?」
「皇军……」
不就是皇军嘛!要算起官阶起来,搞不好他当剑师的,比普通皇军还要大。
「我是皇军将领,史上最衰的位置!」
认识祁澜的日子说短不短,他竟然还不知道他是皇军将领!真有他的!
燕端顾握著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拉前,直至鼻尖相碰,轻声慢说,「这职位唯一的好处就是,官阶比你高至少一亿阶,我说什麽你得做什麽,你说好玩不?」
祁澜怔怔看著他,大眼瞪小眼了良久,才终於消化了他的话,从喉头溢出一声悲鸣,「呜……」
看他是彻底体会到现实的残酷了,燕端顾松开他,「我已经很仁慈了,嚣狄混蛋耍的是双剑,我故意挑了刀。」
你这算仁慈,世上再也找不到邪恶的人了!
「你又懂什麽!?刀是用来贿赂紫未,好让他替我制造机会的!」
燕端顾听罢目瞪口呆,静了一会,然後一手抹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了腰,「有你的,祁剑师!哈哈哈……」
他说这个祁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绘千把万把剑全为了嚣狄长流,其他人都不可以叫他打。
绘刀,更有他的,要用来贿赂嚣狄长流的左右手滕紫未,哈哈,都给他说尽了,那以後找他打刀剑的人只可以打菜刀是不?
「这张!」燕端顾坐於桌上,以指尖挑起图纸,「以这刀的比例缩小五倍,在刀身这儿烫个字。」
「你这不是叫我打匕首!」祁澜气鼓鼓的,把图纸抢回怀中,「这把刀太精致,要缩小来打难极了,你还要烫字,还不如……」
「就是难打才叫你打,不然我找阿猫阿狗去打就好了。」
如果他眼前这人不是宫中第一铸剑师,他就绝不会去玩抓鬼!
话未说完,燕端顾已一手揪起他的衣领,踹开大门,然後把他抛出去!
一切谈妥可以送客,管他之後去找嚣狄长流,然後又被嘲个体无完肤。
不理祁澜摔痛屁股、在雪雪呼痛,燕端顾把他的东西包一包就掷回给他,附送一个无敌邪恶却又好看至极的笑容。
意外地获得自由,祁澜一手抄起韬虹剑,也不管燕端顾想吩咐些什麽,转身就跑,「後会有期,小顾!」
小顾顶多就是把他困起来抢图纸,也不是把他困在剑场要他打刀剑,现在他说怎样也拖他一年半载!老友的生辰贺礼?哼,可有得等了!
「别想给我逃啊,你知道我耐性不是很好。」燕端顾悠悠閒閒地踏前几步,对著他逃命似的背影道。「不然後会之期,就是我亲自去拆你的剑场。」
逃难中的祁澜猛地停下,站在原地半刻钟之久,完全体会到欲哭无泪,想打又技不如人的感受。
燕端顾双手摆於脑後,还吹著口哨,慢条斯理地步回城墙之上。
***
「混蛋!」
祁澜重重的大踏步,馀怒未消。
韬虹知道他的性格说风是雨,这刻的不快,待见著嚣狄长流时就会烟消云散了,根本不需安慰他些什麽。「你欠小顾的酒钱,够你打几把剑去偿了。」
老实说,要当祁澜的酒友不易,这家伙明是酒量不好,却三天两头地拉人去酒馆陪他喝酒。
喝不过几轮,他烂醉如泥了,没一趟不是要人来抬他回家。他倒好胆的,身无分文也好胆去骗酒喝,燕端顾没把他丢下沟渠也算仁慈了。
认识了数月,祁澜还没搞清了他是皇军老大,倒是燕端顾早已听闻过他的疯颠事迹也没有疏远他。
这趟找他来打刀,不只是为朋友的生辰贺礼,更是为了祁澜的铸剑师之名著想。
祁澜自十年前打出夏与语冰双生名剑,获得名匠之名衣锦还乡後,近十年来刀剑打了不少,虽是质形上乘,却都不是什麽用心之作。
美其名为第一铸剑师,宫中人都知道他的难搞,自然不去找他铸剑,管他的刀剑铸出来懂飞天也好,拥有他作品之人是少之又少。他除了日夜设计图纸去博得嚣狄长流青睬,失望後晚晚借酒消愁外,就只乐於打菜刀、工刀给剑场附近相熟的叔婶伯父。
只怕他再铸不出别出心裁之作,赢得几回名声,不久就连第一铸剑师之名也保不住了。
他那张大刀的图纸再按比例缩小五倍来打,如此极需心思技术的铸作,不赢得别人赞叹也难。
燕端顾这般护他的心思,韬虹即使不明点、祁澜自然是懂的。
不然依燕端顾的强迫法,他一个受不住还不发疯扑上去咬?
祁澜嘴上抱怨两三回,心里却有底。
「搞不好嚣狄军没进宫来。」
嚣狄军的公事一向繁忙,照理说祁澜不可能如此频繁地见到嚣狄长流,但嚣狄长流是个不止军情,连在政治也野心不少的角色,所以也算祁澜的运数,之前三天两头就在宫中碰上。
「你别触我的楣头!」
为怕真的见不到嚣狄长流,进宫是白走一趟,祁澜急急加快脚步。
既非上朝时间更非皇军掉换岗的时间,宫中无大事是平日光景,走廊上冷冷清清,祁澜都快一个按捺不住就跑起来。
他急,韬虹更是急急跟上。
走廊拐弯处,两人迎面而来,为首的男子看他浮浮躁躁,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祁澜管不了如此多,对素未谋面的人更是不用给面子,不让路也没有缓速的就急走过去……
擦身而过之际,祁澜隐隐听见耳旁传来一声痛哼,他也没有理会,反正也不是他撞到人。
过了人,正打算全速冲刺,韬虹的声音又响起,「祁澜……」
祁澜没那个好气去理会他,他越想就越有预感今天是找不著长流,自是心慌,三步拚两步跑。
「等下再说!」
「祁澜……祁澜!」韬虹的声音带著些颤,然後又似被吓到般加大了声量,「祁澜!」
祁澜意识到身边的韬虹不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疑惑转头,「怎麽?」
前所未见,韬虹脸色发青──如果剑魂的脸色也会发青的话,总之,他的脸色非常地糟糕,随时昏厥过去的模样。「我……我撞到人了……」
「那还不快逃!」祁澜受不了的大叫一声,撞到人当然是第一时间逃了还用得著问吗!
韬虹竟然也把他叫停下来!等下别人回头来算帐该如何是好,刚刚那男子横看直看也非善类,肯定是恶霸一名,而他竟然把主子也拖下水来了……
韬虹给他一吼,反而镇定了心神,他脸色一凝,握紧拳头对他吼回去,「我说,我撞到人了!」
十年不逢一『吼』,祁澜不可置信地怔了好一会儿,然後开始气抖。
喔喔,好样的!他凶他!他竟然学那只笨虫来凶他了!养他十年供书教学唯独是不供血的臭儿子,现在反过来吼他!
白养了、白养了,反了、反了!
「反正我现在要去找长流,你喜欢的就回去道歉吧!撞到人的是你,又不是……」
「……我。」祁澜跟韬虹一样张圆了嘴巴,脸上血色尽失。
「啊────!」祁澜刹那脑袋空白一片,只懂指著韬虹大叫。
韬虹刚刚说些什麽?他说他、撞、到、人、了!
祁澜的喉头滚动一下,脚跟一转,就回头狂跑。
两道背影,稍後一些的是一个少年,少年肩上搭著一只黑鸟……
黑鸟适时地转过脖子,那双眼,彷佛闪动著笑意般盯著他们。
像被刚刚一声响遍走廊的大叫惊动,鸟儿一下振翅,两翼展开,腾飞──
看在祁澜眼内,却是一名年轻男子,霍地张展了几乎覆盖走廊的黑色翅膀……
侧脸,向他勾起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他跟熹舞与春魉的相遇。
第三章
这种感觉多似曾相识。
祁澜呆然看著眼前的黑鸟,脑海浮现的却是夏与语冰的背影。
此刻的震憾却比以往更大。
黑鸟无端展翅,飞离他的肩膀,少年疑惑地问一句,「春魉?」
「有食物送上门来了。」春魉勾起别有深意的笑,直盯著浮於半空的小剑魂看。
拥有阴阳眼的人世上何止几万,他非一般小魔小妖,其实可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被凡人瞧见,不过他没有。今个儿遇上的魂只有十年道行,他的主人也法力簿弱,不值一提。
这样的小点还不够他塞牙缝,自是不用隐藏。
「可以吃吗?」黑鸟牢贴准确的飞回他肩上,鸟嘴没有开合,形体却是发声了。
「不可以。」男孩答得快而冷硬,春魉是多此一问。
他刚经过的时候,也知道是撞到那只鲁莽的剑魂了,不过没多加理会。
反之,那只剑魂和他的主人,瞧见春魉不止不回避还迎上前来了,可真不怕死。
春魉从鼻子轻哼一声,这只剑魂的颜色真丑,不过十年修行,还是混淆的灰灰黑黑,「看上去也不好吃。」
他们无声交谈几句後,祁澜已发呆完毕,一个箭步冲过去。
「你……」只说了一个字,还没抓得著少年,眼前突地出现一只手臂把他拦下。
「无礼之徒,在宫廷走廊奔跑也就算了,还无端疯叫,要我叫皇军把你抓下吗!?」
祁澜整副心思放於少年与鸟儿身上,完全没有留意这男子,这时才如梦初醒般看清了他。
男子看来跟他差不多年纪,倒三角的脸型配上一双细长眼,很有狐鼠之辈的感觉,光看就知道非善类。
「你谁?」祁澜想也没想,一句脱口而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脑子有点坏,不中用了,也就索性不操劳。
被他没神经的话气得打抖,男子狠狠咬牙,「有眼不识泰山,堂堂中书大人李道月也不认识?看来你的官途有限,你是什麽贱职了?」
什麽官途有限没限的,那些文皱皱的语句官腔,祁澜有听没有想去懂,那些下马威自然也没有领受,「剑匠。」
剑匠?李道月听罢,没有隐下轻蔑笑意。
区区剑师,职位说高不高,只对武官来说有用,置於他完全没有利用价值。
「哼,剑匠就可以在走廊上疯叫?你若惊扰到我……」
「他叫什麽名字?怎麽会在宫中?」祁澜没那个耐性听他废话,双眸紧紧锁著少年,没有放松。
少年由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拿一双澄澈的褐眸迎视他。
倒是春魉看这小剑匠挺有趣的,笑了起来。
「他叫什麽名字也不干你的事,他是我新纳的下属,还是说,你也想来当我的下属?」
李道月对他三番四次的无礼感到不是滋味。
话音才刚下,浮在半空中的春魉故意作对,勾起嘴角,「喂,小子,他叫熹舞。」
祁澜看看李道月,再看看春魉,悟了,走廊上三人,只有李道月瞧不见也听不著魔物妖魂。
这麽一来,他更下定决心了。
韬虹看他的表情,将他的心思猜出七八,「祁澜,别惹麻烦……」
祁澜在宫中已是不受欢迎的人物,当剑师之前的流言满天飞,几乎就将他不堪的过往全挖出来了。
现下去招惹宫中人,只会令自己受伤。
祁澜彷佛没听见韬虹的劝阻,他伸出手,有点想触碰又有点害怕触碰,结果就凝在少年的眼前,「你的眸……是天生的吗?」
熹舞为他突来的问句怔了怔,他抬起褐眸,看著第一次见面就直接问他这问题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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