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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楣的境界[出版书]-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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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舒服了,季腾在心里腹诽不已,让老子给你把这么大的床榻从屋里一直拖到花园小山丘上。搞半天,你就是想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不是?
午后的阳光普照,精致的榻上斜倚着刑修,仰面享受这和煦日光,而榻下躺着八字形的季腾,累坏了的喘息逐渐平息,他慢慢睡着了。
钩星站在枝头,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好纯洁。
 
第六章
再怎么累,毕竟夏末夜凉,季腾是打着喷嚏醒过来的,睁眼一看,日头已经偏西,冷风飕飕。
季腾摸摸头站起来,就看见自己哥哥的背影,不由自主叫出了声:「哥——」
而那人别过头来叶,眼中却是不一样的神采,季腾才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哥哥,而是阴阳道之君刑修。
他斜倚在榻上,凝视着夕阳西沉。
季腾只好苦笑了,怎么会把他错认成大哥,就算把大哥捆在榻上,他也不会做出凝视夕阳这种举动来。再摸摸头,他低声说:「君上,天冷了,回房去吧。」
刑修似有不舍地看着天边的落日,没有出声。
「君上,您若是喜欢晒太阳,明天再晒,这边陲之地,啥也没有,就是日头好。想怎么晒怎么晒,日头每天都在。」季腾催促他。
刑修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季腾脑袋里却嗖嗖冒出了「日头常有,而刑修不常有」之类的句子。
刑修似乎有想要接过话头的意思,却顿了顿,突然粗鲁地一翻身起来,露出兄长的表情:「都这个时候了,回房吃饭。」话音带上了疏远,是季钧常用的口吻。配合着这话语,刑修的神情姿态都全部化作了季钧,皱着眉,随意地抓挠着头,伸着懒腰向小山下走。
季腾先是为眼前这幕震惊了,有那么会儿,他心里嘀咕着该不是哥哥回魂了?
但是不对,那小树杈上站着的钩星还是那么毕恭毕敬,这肯定是刑修。但是他为什么突然维妙维肖地出演季钧了?
季腾心里犯疑,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刑修后面,这一刻就像很早以前,在家祭时两兄弟也这样一前一后地行走,不知为什么,季腾居然有点开心了。正要说话,他眼角突然瞟到在小山下那堆黯淡的灌木丛后面,出现一抹亮色。
这不自然的鲜艳让季腾猛然转过身去,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那里,那地方刚才分明是没人的。
季腾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人妍丽如女子,眉梢妩媚,唇角风情,自己若见过肯定不会忘记。但他虽貌如女子,却绝对不是女子。就算不考虑他的身高肩宽,单是那双眼,虽然有秋水横波之态,却是凌厉剔透别有颜色,不该女子所有。
再仔细打量,这人一身精致,袖口衣角点点鲜红刺绣,无处不流露美艳之色,但衣衫颇为凌乱,呼吸些微急促,鬓角微微汗湿。
色鸟钩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季腾肩膀,低声道:「这人这样的容貌打扮,莫非是哪里的头牌?」
季腾不敢肯定,钩星又说:「这气息不稳衣衫凌乱的,你猜是为什么?」
那人身后是无法看穿的厚厚灌木丛,季腾当即想到了李判官当日和总司刑的纠缠,进行了很不厚道的猜测:「这倒像是刚刚进行了什么剧烈的运动,哎呀,非礼勿言。」
钩星奸笑着连连点头。
季腾起码有一点是值得自豪的,就像对自己下手超狠一样,他对美色的抵抗力绝佳。和刑修近距离对视尚且不乱,现在自然也不会被人间美色所迷。就算钩星打岔,他也很快发现那双眼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兄长,呃,刑修。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那人突然身形一动,从灌木丛前消失掉,眨眼之间就拦在刑修前方:「我前夜在昆渠山下得了一宝,据说是无卦不准的灵龟签,为你求了一卦。哪想结果是你今日卯时的死相。我虽然一夜飞奔而来,却也晚了几个时辰,正担惊受怕着,还好你平安。」
昆渠?离这里不是有千里之遥么?季腾本以为他只是胡诌,但一听到后面,卯时死相,不得了,这可不是大哥本来的死时?季腾开始觉得他大概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一夜飞纵千里,这样的奇人逸事在民间传说里也不是没听说过。
于是只剩钩星在耳边凉飕飕地说:「呀呀呀,一夜飞纵千里,果然是剧烈的运动呀。」
回应钩星的,是季腾把它拍下肩膀的一巴掌。
那人还在絮絮叨叨:「没事那就好,那就好。回头我就砸了那不中用的破玩意!」说完便伸手,似乎想摸刑修的脸。
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和速度,季腾猛冲上去拦在刑修面前:「你干嘛?你谁啊?」
虽然是在问你是谁,其实季腾心里已经有数了,一夜飞纵千里如果是真,此人多半就是生簿上记载的那个数次调戏大哥的江洋大盗!
不过,这个江洋大盗倒是生得好容貌,季腾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哥从来憋屈,被如此容貌之人调戏,简直比被其他人调戏丢脸一百倍!
那人偏着头,上下打量季腾,突然一笑:「你又是谁啊?」
季腾热血上扬,想起大哥之前不知受了多少屈辱,那时没有保护你,现在也不迟,大吼一声:「你这江洋大盗,别想放肆!」
英雄气概还没来得及表现,对方出手如电,季腾眼前一花便被反剪了双手,那人声音阴冷:「你怎么知道我是江洋大盗的?」
呃,总不能说是在生簿上看来的,季腾呜了半天才说:「大哥告诉我的。」
那人下手更加用力,季腾听到自己手臂喀喀作响的声音,简直比那人的声音还可怕:「他会提到我?若是真的倒叫人开心了。再不说实话,你重要的手可要断了。」
一边安心看戏的刑修终于说话了,这句话虽然救了季腾的命,却伤了季腾的心:「别白费劲了,更重要的他都能自断,手算什么。」
言下有所指,那人愣了愣,倒是聪慧,伸手一摸他胯下,错愕地问:「真自断了啊?」
季腾羞愤地大吼:「不然难道是我忘了带出来么!?」
那人哈哈一笑,当下松开他的手臂:「兄台,你真是猛人啊!」
季腾羞也不是,恼也不是,就站在中间闷着。
那人已经转过去面对这刑修:「算了,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他是你弟弟,又不是外人,」他笑得风情万种:「我真是担心死了,你知道么——」
「别过来,你这个变态!」刑修完全以季钧的口吻,慌慌张张地大声壮胆,手都在抖,连退几步:「你你你要干嘛!」
「好久没见,干嘛这么生疏嘛。」
虽然季腾知道这个是刑修,绝对不是季钧,但还是觉得很错乱,为什么啊,刑修为什么能把从未见过的季钧演得如此鲜活,不管怎么说,那是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啊!
钩星从地上又扑扑地飞回季腾肩上,适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肉身里会留下大部分魂魄的记忆,君上能自由读取,模仿并不难。」
「这也演得太好了。」季腾喃喃地说。
「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时候。」
「对了,调戏君上是什么罪?」
「不清楚。不过我看君上演得很有乐子。」
「君上应该没有问题吧。那人再厉害也只是个人罢了。」
「难说,」钩星摇摇头:「君上只是元魂进入人的体内,就是个普通人嘛——」 
你不早说!
季腾跳起来就去追那两人,发现他们一个追一个逃,已经跑到房间那边去了,季腾大叫不好,赶过去却发现房门已经关紧,赶忙从门缝里看,只看到季钧跟那人围着桌子打转,那人似乎知道季腾在门缝偷看,一把拉下自己的外衣随手一抛,就把门缝遮得严严实实。
了不得了!
季腾想着,万一真发生个什么事情,还不知道会不会导致天地异变啥的,他忙对着门一阵乱踹,但门结实得很,晃也不晃,他赶忙操起一把过堂上的椅子,就要砸门。
这个当口,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刑修,那表情已经是刑修的表情,不再是季钧了。
「君、君上,那、那个江洋大盗,他、他——」季腾口吃了:「他他他,他是不是——」情急之下,得手了三个字硬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是。」刑修立刻点头。
季腾顿时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已经开始想像那些蒙眼侍从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的感受,总司刑那张梵文脸也在眼前狞笑,保护不力的自己会不会被阴阳道分尸啊!说不定比分尸还惨!最可怜的还是哥哥啊,我最后还是没有保住你身体的清白!终究还是沦陷了,呜呜呜——
季腾浑身脱力,抱住刑修的腿就大哭起来:「哥哥,我对不起你啊!」
哭了半天,才听到刑修慢慢地说:「他是骨格清奇,习武可惜,修道必有大成。」刑修顿了顿:「你又是为什么哭?」
谁问你这个了!
季腾一抹眼泪,突然想起,不对啊,自己那么快就赶过来,照理说那人应该不会有时间得逞才对,更何况刑修这么衣冠整齐地站在这里,开门的也是他,那么——
他探头看向屋内,发现窗户开着,空无一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季腾问:「那人呢?」
刑修淡淡地说:「受了刺激,现在应该在后山哭呢。」
季腾当然不信,只是既然君上安好,那就算了。但是当晚睡下之后,他确实隐约听见花园方向,有人声呜咽啜泣了大半宿。打那以后,上自管家帐房下到阿猫阿狗,都不敢轻易在夜里往花园走。
而已经和普通凡人没差的刑修,到底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搞定了那数次调戏兄长的江洋大盗,成为了永恒的谜。季腾只从中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法力武功的高下并不是胜负的唯一标准;第二,神的确不是人人都可做的。强而不败可称雄,弱而不败方为神阿。
此时月悬中天,窗外寂静一片,但季腾却丝毫没有睡意。
原因之一,可能是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哭泣。想起那人汗湿的双鬓和口中的一夜飞纵,他心里颇有感叹,他本是想救大哥一命吧?如此想来,对此人的恶感也减去几分。
当然,睡不着的原因还有一个:他耳畔平稳的呼吸声。
抵足而眠,唉,都怨老管家把刑修当时的首肯当了真,天色刚晚就请了季腾过来,还一路盯着他上床躺好。
钩星嘀咕着,主人死而复生固然叫人欢喜,但他也尽忠职守得有点过分了吧?
如果季腾够聪明,他应该在关门声响起那刻一跃而起直奔地板。但季腾却想,这地板阴凉潮湿,睡着难受。反正刑修侧身而睡,没半点反对的样子,季腾也厚着脸皮躺着。反正今天那么多事情,自己就该一沾枕头就睡着。
然而却事与愿违,睡意毫无。
算了,季腾想着,反正自己睡不着,君上又睡得跟头死——失礼失礼罪过罪过,季腾辗转再三,与其共眠睡不着,不如趁着没人回房去算了。他刚一起身,被盖轻微掀动,钩星已经闪电般从窗飞下,口爪并用,把被子给刑修拉好盖牢。
季腾想说话,钩星却嘘了一声,率先飞出窗去,示意他跟上。季腾喜好游山玩水,跳窗而出不算什么,自然飞身跟上。
不过——
「哥哥你窗外种点花花草草就好,干嘛种满剑麻仙人掌!」
带着满身的刮伤,季腾向着花园走去,钩星落在他肩头:「睡不着?」
季腾点点头:「我们兄弟俩向来生分,别说同床而眠了,就连同桌吃饭都少,和大哥一起我睡不着。」
「可是睡在你身边的并不是你大哥,而是君上啊。」
那可就更睡不着了。
季腾又说:「不过君上倒是睡得很快。」
「君上的魂魄进入凡人身体,对肉体的负担大!很容易疲倦。」
「这样会不会对大哥身体有伤害吗?」季腾紧张地问。
「伤害?肉身能盛君上的元魂,不知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钩星嗤笑。
那可是你们的想法,我倒是希望里面的是大哥。
「不过,君上元魂入凡人肉体,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如果逗留太久,」钩星突然叹口气:「搞不好肉体崩坏也有可能。」
钩星话音刚落,黑夜中突然银光一线,直射季腾的肩头,钩星躲避不及,惨叫一声径直被那银光拽了过去。这一惊非同小可!季腾来不及去想这究竟是什么,危不危险,只拚足力气朝钩星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这一冲,就跑到了花园湖水边。
月光清甚湖水,小桥上美人绰约而立。如果这是个女人,就算是女鬼,也是风流一夜不算枉费性命的那种。
但这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汪洋大盗,再加上还有调戏史,那就完全浪费了这样的景致。
虽然这只是背影,还是可以看到他的衣服也有多处刮破,显然也吃了那剑麻仙人掌的亏。
季腾这才明白兄长在窗外种剑麻的英明之处。
第一反应自然是避开他,但距离已近,季腾似乎看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仔细一看,那是根银丝,极细极弱,若是白天定然看不见,但月光下它隐隐反光,反而清晰可见。
它一头绕在大盗右手食指的指环上,现在看来那也不是指环,而是银丝几经缠绕,形成了指环样的东西。另一头是钩星,被那银丝牢牢地缠住了全身,捆得跟粽子似的挣脱不开。
季腾犹豫了一下:「有话好说,大侠,能不能放开那只鸟?」
「这只是鸟?」大盗勾动手指,钩星被拎着上下抖:「刚刚我似乎听到它在跟你说话?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季腾暗叫该死,自己跟钩星说话的时候,只看着四下无人,却忘了大盗还在花园这事。不过,钩星好歹是侍奉刑修的妖物,被捉住而已,没关系吧?
何况出来之前,总司刑叮嘱过一人一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不可以提及任何跟阴阳道相关的事情,君上的身分更要保密,否则——否则之后,总司刑没说。季腾也不敢问,要知道总司刑那张脸恐吓起人来,尤其有优势。
季腾慌忙掩饰道:「你听错了吧?」
大盗这才转过来,脸庞上还有泪痕隐隐,依然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哦,我听错了?」
话音未落,银丝弹动,钩星咕噜咕噜直向水面滚去,啪嗒一下入水了。
那银丝很怪,能缠绕住钩星的身体必然跟线一样柔软,这时候却撑得笔直,直直将钩星按入了水里。
水波动荡,看来钩星在拚命挣扎。
他手一提,钩星出了水面,羽毛透湿,也呛了水,连挣扎都无力的样子。
季腾不知道它是在假装还是真摆脱不了,忙阻止:「等等,等等!好吧,它虽然看上去很像那个,麻雀,其实是只鹦鹉,鹦鹉!我有教它说话!很值钱的!别淹死它了!」
大盗笑笑,眉眼妩媚:「我听到的,却不像是学舌而已。」
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大盗手指一弹,钩星又被直直压入水面。
钩星被折腾得够呛也不吭声,想来是谨记着总司刑的警告。季腾于心不忍,冲上前去想抢他手中的丝线。刚靠近,突然脖子一痛,有什么东西绕了上来。
季腾立刻不敢动弹,他想起那银丝,低头一看,果然,眼前笔直的银线,从大盗的手指一直延伸过来,死死勒住他脖子,要是用力挣扎,等于自己割掉自己的脑袋。
自宫已经够可怜的了,难道还要自刎?
大盗扬起左手,微笑着:「你想不想看到自己脑袋飞起来?」
「杀人——可要偿命——」他还没说完,大盗忽得敛了笑容:「我尚顾念你们手足之情,你却在和这个妖物讨论侵占自己大哥的肉身归属?若不是你话语中还有半分为他担忧,我岂会留你性命到现在!」
不是这回事!
「你们口中所说,那占了季钧身体的是什么妖唔——」大盗刚说了一半,季腾拚了命伸手去捂住他的嘴。这大盗对自己哥哥确有情意,他不忍心此人口舌之祸,殃及来生。
「说不得,这,为你好。」季腾断断续续地说:「大哥已经,死了,我是救他,我是为了救他!」
「你说谎!」大盗怒吼起来:「你说谎!」
他的暴怒立刻体现在力道上,季腾脖颈处有如被刀细细切割,呼吸都停顿,直被勒得眼前发黑,四肢无力。季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阴阳道,我又要回来了。
濒死之际,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也分辨不出是远是近,很平稳地说:「他没说谎。」
这声音救了他。大盗似乎动摇了一下,勒紧季腾脖子的东西稍微松开。
呼吸顺畅之后那声音更清晰可闻:「嘴说谎,心不会,你若不信,问他的心如何?」
大盗咬咬牙,勒住季腾脖颈的东西松脱了去。季腾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心中一悸,竟不能动弹。他低下头去,发现一根极细极弱的银丝,直直扎入了自己的胸膛,如剑般刺入。心,跳不动般颤动两下,突然停止,仿佛已经不在自己的胸膛里了,全身麻痹一般僵硬,思想都停顿了,什么也没有了!
大盗厉声道:「你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大哥,我是为了,救他,他在受苦,救他,身体里的,不是妖怪,是神,我——」季腾断断续续地努力辩白,到最后,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盗紧盯着季腾的双眼,突然手指一勾,刺入胸膛的银丝微微发颤,似乎正在缠绕他的心脏,季腾感觉自己的心被拨动了般乱跳,血液在胸腔乱窜,带来说不出的痛苦。
季腾两眼直冒金星,这感觉,比死还难受,然后,胸口突然一松,总算可以正常喘息了!再一看,胸前再无银丝,只余大盗手上多了枚指环而已。
「没有说谎。」大盗突然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软软地倒退两步:「他真死了。」
季腾点点头。
大盗没有回话,只是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发着亮光。
季腾很是不忍心,正要说话,那声音突然冰冷起来:「人虽死,罪难消。背负杀孽之人,哪个能逃掉!?你不能,他更不能!」
大盗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等等,说好了可以赎罪,让他活过来!」季腾忍不住喊起来,那声音又柔和了些:「既然许了你,绝不食言。但季腾你做得到?」
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盗立刻说:「我做,我帮他偿罪!」
「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偿罪?」那声音慢悠悠地。
大盗坚定地点头:「无论如何!」
「就算折损你的寿命,碾磨你的尊严,消耗你的精神,拿走你的将来,你也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声音的主人站在石桥下,那张脸是熟悉的大哥,但此时看上去却陌生,像个帝王般立在黑暗之中,那是刑修,阴阳道之主,虚无之君。
大盗跪倒在他的面前,右手一扬,那银丝的一头深深扎入他自己的胸膛,他痉挛着,举起手,把那银丝纠结而成指环恭敬地举起。
「我要救他的心,请您看看。」他断断续续地说,反复地说。
季腾眼眶发热,他没想到大盗会做到这一步。为何要做到这个程度?这么的屈服,甚至把自己心脏交出去?明明只是调戏过的关系而已啊!
还是因为,其实那不只是调戏?
刑修却迟迟没有接过来。
大盗脸色苍白,呼吸骤停,眼神都空洞了,却一直没有拔出刺入胸口的银丝。
钩星落在季腾的肩上低声说:「我看君上打算多添一个待从了。」
「什么?」
「君上的侍从虽然大部分来自地仙和妖魔,但也有个别是君上选中的人间有特质的魂魄。」钩星小声说:「你也记得,君上称赞过他修道必有大成。」
「不是要他们死后才为阴阳道出力?可他还活着啊。」
钩星哂笑道:「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么?」
季腾一惊,转头看过去,那大盗面如死灰,但双手却没有放下,固执地举起。
刑修想要他死掉,成为侍从;想要他死掉,成为侍从——
季腾头脑里滚动播放般,回顾遇到大盗以来的情景,笑容、戏言、怒火、眼泪;这个鲜活的人,就要变成那群少言寡语的蒙眼侍从中的一员吗?
然后,进入阴阳道,数以千年万年漫长的时间,必须守候在刑修的宫殿之外,等待他的出行。
这样的话,就算大哥复活,就算大哥再度转世,过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他也是想见都见不到了;大哥甚至可能永生永世都不会知道,有个人为了他放弃了轮回转世,永远待在寂寞的阴阳道九渊之下。
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不应该发生。
季腾向前冲去,身后是钩星的惊叫:「你干什么!」
对,我能干什么?
我是个人,卑微的人,在阴阳道之君的眼前,我就是蚂蚁一般的存在。
但就算是蚂蚁,也有它的希望,有它应该待的地方,而不是被放在真空隔绝的玻璃箱中,看着别的蚂蚁来来去去,却不能碰触到一下!
怎么做,怎么样才能阻止这件事情?
大盗的身体像个雕像一般,慢慢失去生命的颜色,变得跟地面同样的灰暗。
就要来不及了。
季腾大叫道:「君上,住手,请不要杀了他!住手啊!」
他双膝跪倒,就在地面上砰砰地磕起头来:「君上,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您放过他,我求求您!」
石桥之下的位置,刚好是用青石板铺成,季腾听到自己额头一下下撞在石板上的响声,疼痛让头脑发烫发晕,眼前一片猩红,大概是血流到了眼睛里,他不停口地喊道:「君上,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我求求您了,留他性命,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季腾也不清楚。
他只听得到撞击石板的声音,以及头脑中轰隆隆的回响,只感到什么粘湿的东西流了下来,满脸都是,只想到不要死掉,就算要救的人是我哥哥,也不希望你为了他而死掉。
石板太硬用力太猛,自己似乎磕到昏死了过去。
唯一残留的触觉,感到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可以嗅到熟悉的衣物熏香,那是季家特有的熏衣物的甘草香味。
「求求您了——」就算在半昏迷状态,他都还在嘀咕。
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
季腾几乎以为一切是梦,甚至摸摸额头都没有半点伤。
但刚一起身,钩星就冲过来劈里啪啦骂开了:「你疯了你,君上要做什么,是你这样的身分能干预的?顶撞君上是什么罪过,你难道不知道?磕死了你,也无非就是在阴阳道再治你一罪!」
看见季腾还在摸额头,钩星又火起:「我来人间就那么点法力,自己被溺水都没舍得用,却拿给你治伤,我倒了八辈子的楣了!」
「你治的?」季腾楞楞地问。
「废话,你自己能好这么快!?」钩星对着季腾的脸又抓又啄:「要不是君上开口,我才不管你死活!」
原来不是作梦,季腾急忙问:「大盗呢?」
钩星不满地哼了一声:「算他捡了一条命,君上打发他去搜集消息了。」
刑修没有要了大盗的命?而且,他还叫钩星帮自己疗伤?
季腾突然开心起来,觉得阴阳道之君也不是那么坏心眼。
「君上在哪里?」他赶忙起身,打算道谢去。
「在湖那边等日出。」话音未落,季腾已经跑了出去。
到了湖边,正是阳光初现的时候,映射在湖面片片波光,感觉有点刺眼,季腾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折腾到天亮。刑修面向太阳升起的地方,凝视着,阳光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阴影。
季腾就站在那片阴影中,看着那在晨曦中几乎发光的身体。
「君上,谢谢你。」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对方听到了没有。
刑修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安静让季腾有点不安,找话题的时候突然想到之前钩星的话,忙问:「君上,您是神,大哥凡人的身体,容纳您的魂魄,不会有问题吧?钩星说,肉体有可能会崩坏。」
刑修这时回过头来,正对阳光让季腾看不清脸,只隐约看见阳光下镀了金般闪亮的身体轮廓。
季腾确实体会到,这真的不是大哥,而是一个神秘的灵魂,未知的神只。
「君上?」他小心地问。
刑修缓缓摇头:「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君无戏言,阴阳道之君也不会信口胡扯吧。季腾终于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大哥。
刑修似乎在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又说:「反正你家丧葬用品全套现成,真发生了什么,也不算添麻烦。」
说完,在季腾的目瞪口呆中,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刑修眯起眼睛,微笑了。

第七章
大盗未死,主动请缨要为季钧积下功德。所谓蛇有蛇道,江洋大盗在打探消息方面高效飞速,第二日下午就送回了几次传书,描述最近听闻的案件。送回来的,都是些虐杀的惨案,每每看得季腾心惊肉跳,他心目中的这个世界,从单纯的不纯洁上升到既不纯洁又不安全了。
可不读也不行,刑修懒得看,就喜欢季腾读了之后讲给他听。而且光说死了谁,怎么死的还不行,非得从头到尾说个所以然才行,包括作案心态、作案凶器、如何策划、如何作案、如何逃离、如何案发等等。
可江洋大盗的纸条上,往往就几个字,比如昨天的,就只是:「灭门。父母妻均被毒杀,儿女勒死,邻家女虐杀,夫不知所终。」那么季腾就要绞尽脑汁,弄出一个丈夫和邻家女通奸,伙同邻家女要毒杀发妻,结果误杀父母,妻得知后悲愤交加,杀了邻家女,勒死自己儿女后服毒,并嫁祸给丈夫,让他终身逃亡的故事。起码到这种程度,刑修才会满意。
君上其实,是喜欢听说书吧?季腾心里揣测着。
钩星也充当着听众,而且不知道鸟儿是不是天生喜欢捉虫,它十分挑剔季腾的编造,经常找漏洞嘲笑之。季腾最后扛不住了,想了个法子,在钩星有次嘲笑的时候,他说:「我也没办法,材料这么少怎么编?信鸽飞得那么慢,怎——么——比——得——上——钩——星——你——的——速——度?」
钩星一下子噤声。
不出季腾所料,刑修慢慢转过脸来,看了钩星一眼。
从此钩星正式走上了职业信差的道路,每日不辞辛劳奔走在大盗和季家之间。
世界安静了,季腾也开始觉得,寻找罪丝总算走上了正轨。
今天也是一样。
「君上,这些是今天钩星带回的凶杀。」季腾一面取纸条,一面殷勤地把细草垫放在钩星的前面,他的巴结换来的只是钩星无情的一啄。
「我先看看,君上。」
刑修点点头,懒洋洋地倚在锦绣榻上晒太阳,似乎提不起多大精神。
还是没什么特别的事件,季腾看了后,叹口气,收拾着手头读过的条子。
一抬头,发现刑修正盯着他看。
「君上?」
刑修挺友好地抬抬下巴,示意茶。
季腾自觉地把青瓷茶碗端到他面前,在心里叹口气,怎么说呢,刑修真的很懒散,根本不像是执掌阴阳道严酷之地的君主。该不是,其实他的元魂进入人体,去到人间也不习惯吧?如果刑修有什么变故,那么天地会怎么样呢?
刑修喝了两口,把茶杯搁回季腾手上,发现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问:「什么?」
季腾没回过神来,只呆呆看着手头的茶碗。
「你在想什么?」刑修问。
这很突然,季腾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不由自主地实话实说了:「在想你。」
这句话就跟针一般,把软趴在草垫上的钩星扎地跳起来:「你在想君上?你在想君上什么?你对君上有什么想法?你是怎么个想法?」
季腾还没来得及理解它的话,刑修手指轻轻一弹,其实他的动作毫无力道而且根本没碰到钩星,钩星却反应神速配合良好,哗一声自己弹出了窗外,还问上一句:「不知君上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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