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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渝-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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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会,还是她一时赌气的说要成亲,说她红裳喜欢谁,要嫁谁,天王老子也管不得!对着镜子描眉梳妆,拉着渊尘就要拜堂。渊尘让她逗得哭笑不得,只说公主见过大白天成亲的?就是急着洞房,也要等晚上不是?
  她也是不羞不躁,哼哼地笑说,晚上就晚上,本公主今天这亲是结定了。
  可短短两个时辰,待日落西山,她刚踏进厅里,就让满目的红色晃了眼。梁上悬了胭红的蛟绡,轻纱薄幔,案上呈放着喜帕喜服,红烛高烧。就是红枣莲子这样的小东西,也都备着。更不说屋外烟火喧天,一声比一声炸得更响。
  她实在是说不出话来,看着渊尘就落下泪来。那个素日都是黑衣黑袍的人,竟也着了一身鲜红的衣,一脸痞气的跟她说:就是公主想嫁,我渊尘娶妻,倒也不是那么随便的。
  红裳对阿离点了点头,“是啊,我成亲那会……布置的很好。”
  闻倾从屋里搬了一盆炭火来,烧得正旺,又把前厅的门关上,挡住了风雪,“你们有说有笑的,也不怕着凉。”
  阿离牵着他坐下,满眼都是笑,“正说红裳当年成亲的事呢。”
  闻倾也很有兴趣,“红裳也成亲了?有孩子吗?”
  红裳忙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闻倾揽过阿离肩头的手,扯着笑容问,“说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
  阿离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闻倾接下了话,“阿离是我的救命恩人!当时我还少不更事,街上遇上了两个恶霸,阿离就出头救了我,后来我就跟着她了。”
  这一茬,其实是当年闻倾成妖时日太短,连法力都没有。刚从北海上岸就让小妖精欺负,是阿离看不过眼出的手。因着不便说两个人是妖,才对红裳换了个说法。
  红裳了然,又问,“那你们怎么会住到这个山里来?听你的说法,从前是住在城镇的吧?”
  闻倾接着说,“我们两都喜欢清静,还是深山里更适合我们些。”
  “对了。”闻倾说着,又想起了之前的话题,“既然你成亲了,怎么会一个人跑来投奔亲戚?你丈夫呢?他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红裳静默地看着他,继而又垂下了眸,浅浅叹息了一声,笑说,“我丈夫,早就不在了。许是死了,又许是不知什么地方过他自己的日子,终归是跟我没关系了。”
  阿离惊了惊,“怎么会……”
  “我丈夫杀了人,犯了法,让官府给抓了,牢里押了两年就不知所踪了。这些年,我也到处找他,可找了太久都找不到,也就认了。偶尔也想,初夏秋冬年复一年,若没有我,他能否安然?可有人为他掌灯,可有人为他缝衣,可有人叮嘱他一句天凉加裳,从前倚仗着他疼着宠着,就是一盅汤羹也不曾为他做过。如今再想,若他还在……若他还在,真想像从前一样唤一声他的名字。”
  自嫁他那一日起,就是一根绣花针也再没拈起过,小小的府邸却是数十婢女,将她日常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比在龙宫也不差。他念着她是尊贵无双的公主,就放话决不让她受一丝半点的苦,既嫁了他,就不能有任何委屈。
  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是一批一批送来她面前,不论她喜欢不喜欢,一概的要她收下。对她百般呵护,万般疼宠,可谓是捧在了手心里。
  红裳摸了摸眼睛,拿手指把即将要落下的眼泪抹过去,还是笑得很自在,“你们也不用这样看我,我早已经没事了,我当然是希望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要活得比以往更好。夫妻一场,即便是没有我,我也还是希望他更好些……”
  闻倾和阿离对视了一眼,将彼此的手牵的更紧。
  红裳凝视着他们,一手死死绞着衣袖,心里全是凉的。
  她拿余光撇着闻倾,那个牵她的手许诺天荒地老绝不相弃的人,她的丈夫,将她呵护备至的那个人,她此生唯一挚爱——
  是再也不在了。
  
  

☆、心念执惘(4)

  这天阿离一个人去山里打猎,只留了红裳和闻倾两个人。
  红裳觉得奇怪,就问闻倾,“为什么你不陪着阿离去?我一个人在屋里也没事的。”
  闻倾却为难地摇着头,“也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莫名惹了些事,生怕让人发现我的行踪。所以平日里,就是这屋子,我也是很少出的。”
  红裳想起了上一次在窥天镜里看到的情形,那时提着野兔回来的确实是阿离,闻倾则是留在这里等她。起先她倒没在意,这次更疑惑了,好似他们两个隐居在这深山是为了避祸一般。
  “要是你们有什么难处,不妨与我说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力。”红裳始终是放心不下,一再试探,“真惹了什么事,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总要解决的。我虽然没什么本事,认识的好些亲戚朋友却都有些能耐,不如说与我听听?”
  闻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还是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费心的。”说着,他拿木棍伸进了炉子里扒拉了两下,“红薯应该烤好了,我拿出来看看。”
  红裳就看他拿棍子把之前裹了泥的红薯扒出来,敲了两下,她一时好奇就伸手去拿,还没等他说一句“小心烫”就被热气灼得缩回了手。
  闻倾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你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等等。”
  他拿起一块红薯,等稍凉下来了点,才用手掰了一大半递给红裳,闻着就是香甜香甜的味道,“喏,尝尝。”
  红裳双手捧着暖暖的红薯,看着闻倾先是把掰开了的半块红薯放在了桌上,继而把剩下烤好的两个红薯用余灰覆上,这才拿了刚刚的红薯咬了一口,“这样放着,等阿离回来也还是热的。”
  红裳情不自禁说,“你跟阿离感情真好。”
  “那是因为我们只有彼此。从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只有阿离陪我,照顾我。要是没有她,也就没有我,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命里注定吧。”闻倾拨弄着炭火,眼里都是暖意,“她对我而言是最为亲密的存在,所以我想,我和她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红裳趴在膝盖上,没来由的问起,“一辈子,都呆在这个深山里吗?你有没有想象过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一生?譬如,像神仙那样法力无边,想什么就有什么,或是执掌生杀大权,将其他人都踩在脚下?”
  闻倾又笑了,“老实说,我还真的想过。也不能说是想过,有时候做梦,就梦见自己化身一条黑色巨龙驰骋在电闪雷鸣之间,仿佛是唯我独尊的姿态。可真要我做那样的人,恐怕我也是做不来的。就是洗衣、做菜这样简单的事也是阿离教会的我,我才没那么大的能耐。”
  红裳感慨,“是啊,你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才是最好。”
  “那你呢?”闻倾把沾了糖丝的手放在舌尖上舔了舔,“你丈夫不在了,你有想过要重新嫁人吗?”
  “想过啊!当然要嫁个相貌英俊,聪慧不凡,家财万贯又知人冷暖的,等他回来的那一天,活活气死他才好!”红裳说着,还恨恨地咬牙,“让他去杀人放火不顾后果,真当我会为他守一辈子活寡不成!”
  闻倾先是让她逗得哭笑不得,又难免为她可怜,“你还是念着他呢。”
  “他真的不是个好人,罪该万死。”红裳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话里都是疲惫,“当年成亲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同意我嫁他,再三叮嘱我与他划清界限。是我一门心思往里钻,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认他一个人。后来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自己也知道他罪恶滔天,死也应该!是我眼瞎了耳聋了才喜欢上他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孽障,可我放不下,也是真心的放不下。”
  红裳盯着闻倾的侧颜,声音低得几乎哑然,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想,想他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洗涤掉所有罪孽,变得善良、温和……如若真有这样的一天,我当还能与他……”
  渊尘曾说:纵我终将堕入无间,受烈火焚身,百鬼撕咬,刀剐油烹——百年复百年,我都会记得你是我的妻。
  哄人的鬼话当她会信?
  红裳怔怔地看着闻倾瞳孔中她的倒影,埋着脸笑。
  不记得才好,不认得才好,这一年转眼即过,我将化成旧事蹉跎,你当与阿离此生相守。上天真是不公,你这样无恶不作的混帐,几番转世竟还有造化成妖不说,更能得有阿离这样的女子百年相守。不枉费,不枉费我百年来日夜虔心为你祈福,盼你生生世世平安无虞,再无忧虑。
  轮回啊,真是个有趣的事。渊尘那样的人,从心里瞧不上满天神佛,占着一方土地称着妖王,就是到死也不知敬畏两个字的意思,居然也能轮回转世成闻倾这般的性子。能见一面,再无遗憾了。
  到这,也时候走了。
  “闻倾,打扰了你们这些天,我想,明日就……”
  走字还未说出口,却见阿离神色匆忙的推门进来了,左臂鲜血淋漓,惊得她急忙上去扶,“怎么回事?”
  闻倾拿手覆在阿离伤口,施着法为她止血,“是他追来了?”
  阿离拉着闻倾就要走,“快,他们找的是你,我们快走!”
  “可红裳……”闻倾回头看看,还在犹疑。
  红裳知道他们是仇家来了,可还没理清头绪,只说,“不用记挂我,可是你们说的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
  “河域的妖王,也不知是为什么,说一定要将闻倾带走,我们与他道行差太远,就只能隐在深山里。”阿离蹙着眉,叹气,“我知道你也是妖,可修行毕竟太浅,我们不想连累你。”
  闻倾大吃了一惊,“红裳也是妖?”
  不过三两天,阿离已经觉察她的不同,何其聪慧。
  阿离不想再继续耽搁,仍是执意拉着闻倾要走。
  可闻倾当即竟不愿意了,“不能走,即便他找的是我,也未必会放过红裳。我与他无冤无仇,都能让他逼迫到这个地步,不能让红裳冒险。”
  阿离与红裳四目相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红裳手里化出传音石,正犹豫要不要向敖锦传话,蓦然想起了什么,“你们说,他是河域妖王?”
  闻倾点了点头。
  红裳恍然了悟了什么,这是故人到来。
  
  

☆、心念执惘(5)

  妖类的事,红裳知之甚少,就是敖锦恒越也很少跟她提起,都说这不是她该知道的事。素来只有沧则顺着她的意,爱与她说些新鲜有趣的见闻,偶尔就说到了妖类占山为王,盘踞势力的事来。有些妖以族类群居,譬如狐族、狼族之类,都是内里选出狐王、狼王,为的是有个章法体制,大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头。可有些妖生性乖戾,独来独往,栖居人间一域,却也因为修行低微难免受扰,便依附于一域妖王。说是依附,也没有什么服不服的,有本事的,自可取而代之。
  渊尘曾经便是这样的一个妖王。
  说是妖王,其实清闲的很,偶尔有一两个学了皮毛的术士大费周章要来降妖除魔,他也随便三言两句就能打发。红裳常常笑他,什么妖王,说起来了不得,其实个管家常的街霸王。渊尘捏着她的下巴说:我该在这城里立一座龙女庙,说这里有东海真龙庇护着,妖类无不闻风丧胆,想来就不会有道士秃驴刻意过来滋事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不速之客都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也就是那时,渊尘认识了孤云。
  正在阿离和闻倾还在忧心忡忡的时候,已经有人气势汹汹袭门而入,一把抓了闻倾的手腕,红裳当下就拦下了。
  “孤云,先放了他。”
  想是不曾料见这情形,孤云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没等片刻将红裳认出,几乎是一声惊呼,“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
  阿离依旧是神色警觉,见红裳和孤云好似旧识,立刻就拉着闻倾远离了红裳些,暗暗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将闻倾带出去。只是出乎意料的,孤云再没动手,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闻倾,似笑非笑的嘁了一声,“不过是投胎转世,竟都沦落到要女人保护的地步了。”
  阿离眼里都是敌意,又不禁和闻倾后退了几步。
  红裳听不过去,“你何必这么说?他已经不是渊尘了。”
  “不是渊尘?那你在这做什么?”孤云走上前,仔细打量了一番闻倾,“早前我只匆匆瞥了一眼,还当自己看错了,这样窝囊的一个人,就是五官与渊尘七分相似,没你在这,我真不能信他就是渊尘转世。”
  红裳听得出他话里讥讽,只能继续说,“他已不是渊尘了,你我都知道。”
  “我不管他今生是谁,他既然是渊尘转世,那就是渊尘!我要将他带回去,教他潜心修炼,再百千年,他就能做回原先的妖王。”孤云也不顾阿离阻拦,一把将阿离推走,生生拽着闻倾,对上红裳一双冷厉的眼,顾忌着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红裳也不再劝什么了,径自走过去,硬是掰开了孤云扣着闻倾的五指,正色着说,“渊尘已经死了,他不是渊尘。”
  孤云不由被她这一时的凌厉震慑。
  情不自禁想起来,认识她时,也倒如此。
  因着性格孤僻,他一个人从西北行至江南,一路不知让多少妖精盯上,都让他轻而易举收拾了。唯独是半途听见有人谈论起这一域的妖王,说能耐大到天兵天将也奈何不得。他好胜心起,就想着一定要跟那个渊尘斗一战才罢休。
  渊尘当真是好大的面子,任他怎么说都不肯出面,还捎话给他说,小小狼妖,不配与他一战。逼得他恨恨地咬牙,提着大刀就闯去了渊尘府邸。
  那会,首先见到的却不是渊尘,而是一袭石榴长裙的红裳。金丝的绣线在灯下晃眼,千年的珍珠缀在耳间,更不说她那股迫人的神色,话还没说一句,已在她面前矮下去几分。
  “你是来讨打的?那先接我两招再说,打不过,就没资格见我丈夫!”
  那还是他头一回在一个女人手里输的这样狼狈,只能眼看着红裳一鞭又一鞭的袭过来,他却挥着大刀无从下手,简直狼狈不堪。见识了红裳的厉害,他也才知道,自己与渊尘所差的距离实在太大。可即便是输了,红裳也没为难他,更没奚落他,反倒称赞了他刀法甚好,将他介绍给渊尘认识。
  那可谓是他一生里,真正找到归属的时候。
  渊尘的实力,在修行了九千年的东海公主之上,单是凭这一点,已足以让他钦佩。可渊尘却待他亲如手足,大约是因为性格相似,都是一样的自傲一样的狂妄,每每席上饮酒,都仿佛相见恨晚,一聊就是一整夜。红裳偶尔也陪着,兴致来时,还会高歌载舞,没有半点的拘束。若是醉了,就索性倚在渊尘怀里睡过去,而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渊尘,也难得流露出细腻和温情,小心翼翼为她披上薄毯。
  渊尘和红裳,他们,是真的鸾凤和鸣,一对璧人。
  孤云望着如今的闻倾,实在无法将他与记忆中的渊尘重叠。
  红裳对着孤云摇了摇头,“回去做你的妖王,不要再来纠缠他了。”
  可孤云实在是不服,当年天帝派天将来捉拿渊尘时,渊尘与他说过:此一役,就是输了我也会再从头来过!天帝又如何,天庭又如何,他日我定将率妖类荡平天界,让凌霄殿从此改朝换代!
  他一直在等,等渊尘回来,将妖王之位还他,再像从前那样战一回!
  渊尘的雄心大志,就在眼前这个小妖的身上覆灭了吗?
  面对红裳的阻拦,孤云始终不甘,“你情愿窝在山里与这个蚌精共事一夫!我不情愿!我只要我兄弟回到他原本的样子,渊尘变成这等只能靠女人庇护,畏畏缩缩的无能之辈,才是他最大的不幸!”
  “啪”——
  孤云瞪大着眼,好一会才捂着脸抬起头来,看着红裳颤抖着手,心知是自己的话……太过火了。
  红裳缓了缓心绪,强自镇定着说,“你忘了!你与众妖是怎么活下来的?”
  孤云一震!
  天火焚城。那火,对凡人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却可将妖类焚至内丹尽毁。渊尘说,祸事是他引来的,他当一肩承担。于是在城外布阵,以自己的元神抵挡天火焚烧,才使得一域妖类无一因他而死——若非如此致使他元气大损,他未必不能逃过一劫。
  如今百年过去,凡有再提起渊尘的,都难免感慨,他才是真的无愧于妖王这两个字的存在。
  红裳说,“如果你还念着他的恩,至少,让他想怎样活就怎样活。你已经是妖王,就做些有担当的事来,而不是想着如何把这个位子还回去。”
  孤云苦笑,“他这样活,你高兴吗?”
  红裳一时答不上来,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闻倾将话听到现在,脑子里虽是一团乱麻,还是勉强理出了一些头绪。他下意识先看了阿离一眼,见她看红裳的眼神满是疑虑,不由得又看了看孤云,思量着该对谁先开口。半晌,他才下决心问说,“我当真,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孤云先应了一声,红裳才点了点头。
  闻倾又看了阿离一眼,权衡着关系,再问,“那你们与我……与我前世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孤云说,“生死之交。”
  轮到红裳时,她还是沉默,屋子里的气氛顷刻间就更沉重了些。尤是闻倾的神色,半天都没敢再看红裳一眼。
  孤云见他这样,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忘我是应该,忘了全天下都是应该——但你说过,即便此身挫骨烟灰也不会忘记的人,你居然不认她?”
  闻倾的脸一下就白了,死死地盯着孤云,紧闭上眼,转身在厅里的角落拿起了一个落满尘灰的酒坛。
  “我与阿离很少喝酒,这酒,还是成亲的那一天买回来的。放了十三年,也称得上有滋味了。”闻倾先是扛着酒坛大口灌了一口,又呈到了孤云面前,“即便我们曾是生死之交,如今前缘已过,我只是个山里的妖精,你是一域的妖王。希望你我喝完这坛酒,再无瓜葛!”
  孤云让闻倾眼里的果决惊着了,却不加考虑就接下了酒,仰头痛饮了两口——“啪”的一下,他将酒坛用力摔在了地上。
  “哼!好的很!再无瓜葛!”孤云望着闻倾笑了笑,“哈哈哈哈哈哈!甚好!”
  如此,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生死相交的渊尘,果真是死了!
  红裳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几乎是控制不住的全身发抖,听着“再无瓜葛”四个字,好似是亲眼看着渊尘,又死了一次。
  孤云咬着牙对红裳说,“他如今这样,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闻倾不由将视线落在红裳的手,那双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颤抖,即时她如何强装,却始终都不过是在硬撑。他走到红裳面前,对上她失混落魄的一双眼说,“红裳,你能不能先留下来?我还有些事,想找你问清楚。”
  
  

☆、心念执惘(6)

  红裳留下了,可也知三人一室是何等尴尬。
  闻倾始终没说什么,大概是还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还是一切照旧的过。只是待她更客套温和了,眼里总是一闪而过那点欲言又止。
  阿离耐不住性子,这天与红裳关起了门说话,“你有龙息,你不是妖?”
  红裳也无意隐瞒,“东海龙宫,红裳。”
  饶是有了心里准备,阿离也不禁一惊,“你是东海真龙!”
  红裳默认了,阿离眼里已有怯色,“你不惜隐藏了术法,又大费周章编出故事来骗我们,是为了带走闻倾?”
  “我要想带走他,不需动一根手指。”红裳突然对着阿离笑,“世上有捆龙索,就是修行高深的上仙也不能挣脱禁锢。也有迷混铃,轻轻一摇就能让人心魄失神,言听计从。更有洗心丹,服下一颗就能忘却前尘往事,旧情旧爱。这些,拿来对付修行不到火候的仙神尚出绰有余,何况闻倾?”
  阿离听懂了。
  “对不起。”红裳莫名的有些颓然,对着阿离,总有一股哽咽感卡在胸口,“对不起,为了接近你们,我说谎了。”
  阿离实在是不知道眼前这个与她天差地别的女人到底是在想什么,她说的是,想带走闻倾是件太简单事,单是将这件事想一想,都让人无端端的心底一慌。能让妖王认一句生死之交,又得东海的真龙惦念,阿离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两个人草草谈了三两句,就再也不能将话题继续下去。
  一个不知该用什么立场才说出,一个深怕自己听到不能接受的话,从白昼到入夜,屋子里越发安静了。
  只有闻倾,时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像是在深思着许多事,继而问一问红裳,“从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裳倚靠在门上,视线专注的看着满天的鹅毛大雪,说话也轻飘飘的“是个……唯我独尊的混帐大魔头。”
  闻倾让她的形容逗笑了,“魔头?听起来还挺威风!那又是怎么混帐法呢?”
  闻倾当然只是玩笑话,红裳却一点没夸张。
  察觉到他本性可怕,还是在成亲后数十年,那一年,城里来了三个诛除妖异的散仙。术法虽只是勉强,却能结成极为厉害的阵法,一夜之间屠戮了十几只小妖。孤云不信他们如此神通广大,一个人跑去与他们相斗,要不是她与渊尘匆匆赶到,只怕会被打的元神散涣。她心下也愤恨不平,却始终只想着对他们小惩大诫,驱逐便好。可渊尘不听她劝,当下就将三人头颅割下,元神纳入体魄之中——这一幕发生的过于突然,让她几乎有一瞬间是惧怕的。
  非我族类。
  红裳是头一回感觉到,在渊尘眼里,仙神与妖类是完全对立的存在。在他眼里,仙神高居九天之上,视修行低微的妖类如蝼蚁,尽可肆意诛除,既然如此,又何须谴责他心无慈悲?这世上从来弱肉强食,要他对仙神心存敬畏?凭什么?
  可即便心里隐隐有着此种念头,她也觉得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真的放在心上。
  直到是,她一夜醒来见他不在枕边,犹疑之下于城中找到他。已见他是血泊之中满眼杀气,长枪染血,四周倒下的,全是不知名姓的小仙。众妖簇拥,无不欢呼雀跃,他五指一勾,便将那些小仙的元神全部吸入。她站在他面前,眼看着鲜血沾上长裙,简直不能置信她看到的一切。
  她问,他们都做了什么,让你非杀不可?
  他答,不过是几个仙人罢了,杀便杀了,吸取他们的元神,我就可精进修为,不好吗?
  那般云淡风轻好似世事本该如此的表情,她到现在也忘不掉。
  红裳伸出手,接住一片晶莹雪花,然后看着留在掌心的一点水渍,不由得感慨,“他是一心想要这天下以妖界为尊,再三筹划着要将仙神驱逐至人间,从此便无妖会受欺凌,那才是真正的妖王。”
  闻倾问的是“我”,红裳却还是将叙述换成了“他”,生怕着自己心里已经掐灭了的念头再冒出来。
  阿离听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可真是个疯子。”
  闻倾稍稍低了头,长叹,“他本不是个疯子,可这世上的妖都如你一般认为他是疯了,他才只能变成了一个疯子。”
  顿了顿,闻倾又问,“他要与天界为敌,你想必左右为难。”
  红裳撇了撇嘴,“我为难是我的事,他可不管我,就跟打心眼认定了我离不了他似得,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敷衍而过。他啊,只当我是他的妻子,就该听他的话,压根没想着我还是东海的人。”
  阿离也难得笑了,“你与他闹起来了?”
  “闹啊……怎么不闹?”红裳提起往事,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回,“有一回我怎么说他都不搭理我,我气急败坏之下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都咬出血了,他还照旧的不搭理我。”
  然而她一句话说完,阿离的神色一下就变得惊异起来,闻倾也好似惊了一惊的表情。红裳不明所以的望着闻倾,只见他扯着领口,扒开了肩膀的衣服——齿痕仍在。
  红裳呆呆地看着那个淡淡的痕迹,她还以为几经轮回,早已经不可能再留下什么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崩溃了。
  闻倾方才还沉浸在错愕里,眼见红裳突然昏了过去,急忙过去将她扶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的端看她的容貌,这样的近的感受她的温度,他慌慌张张将她抱回到床上,听见了她几不可闻念了一声“渊尘”——
  红裳总记得,那时不听她劝,说什么就是死也不会向天帝低头。她气不过,床笫之间对着渊尘的肩膀就咬下去,等咬出血来,她才知道自己过火了,坐在床上埋头就哭起来。渊尘拿她没办法:“疼的是我,你倒会先哭起来了。”
  她一脸的委屈,抹着眼泪说,“回头天帝把你打回原形,你要我做活寡妇不成?”
  他凑上来将她揽在怀里,“嚯,原来是怕我不能与你交欢?那简单了,我为蛟,你为龙,他日我若修为尽失,你可愿屈尊降贵化成原形与我生一窝娃娃?”
  他素来就是这么一个没脸没皮的人,她自然也无从计较什么,总之还是那时候想的太美,以为最严重不过就是打回原形罢了。他没有修为便没有了,只要仍是他,还念着她,只要还能过一世,就没什么不好。
  她终究失去了他。
  从前,不论她在人世里找寻多久,她都始终以为,他一定也在等着她。她千路漫漫,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他一定也是在轮回受尽苦楚。总以为他们是彼此不能割舍的存在,无论多久,一定是到重逢的那一日才能完整了自己。
  她的渊尘,不在了。
  
  

☆、心念执惘(7)

  红裳自昏倒时起就是高烧不退,闻倾为她换了一夜的湿布都始终降不下热度,阿离贴着她滚烫的额头,不由有些担心,“她是龙,怎么会烧成这样?该不会有事吧?”
  闻倾借着烛光,看红裳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连唇都是苍白的,“她肯定是累坏了,再也撑不下去了。”
  阿离握着红裳的手,心里也有股说不出的怜悯。
  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正午,红裳才醒过来,就着阿离的手喝下了一杯暖茶,好歹缓过来一些。闻倾在厅里摆了两盆炭火,又从柜子里找了一条厚摊子给红裳裹上,她才终于不发抖了,勉强吃下了一些饭菜。
  闻倾知道她是心绪难平才会昏倒,言谈里,也刻意不去提从前的事了。
  红裳心里清楚,她如今,已经与一个普通人没有区别了。除却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术法,现下就是让她将屋内变得温暖如春她都再也做不到了。昏迷中,她隐隐知道自己的龙息正在流失,再过不了几天,怕是维持人形都不能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留在这做什么?
  阿离忙活着要去炖一锅鸡汤,红裳忙拉住了她说,“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走了。”
  闻倾一怔,“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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