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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四)锁尘关-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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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的逐渐清醒伴随的是肉体的虚弱无力,极度的消瘦令他不想再看第二眼自己的手腕,骨头嶙峋突兀的支撑在薄如白纸的皮肤下,仿佛一捏即断。
  在走出一条小巷后,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应,在人群中不再是异样的显眼,他有了些许的欣慰。右手边是一家小面馆,他看着尚且算是干净的桌椅与廉价的饭菜,走了进去。
  在坐下的一瞬间,他蹙了下眉头,随即刻意的舒展,企图令那略显不自然的动作变得平淡无奇。
  由于在治疗期间所表现出来的严重攻击性行为,并不是只针对外界的刺激,换言之,他自身也是被攻击的对象,当然,如果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人们通常称之为自虐。
  他的体质有很特殊,想要留下什么很容易,消失却很难。
  剧烈的兴奋躁动时与桌椅床墙壁等的大力碰撞形成的大片淤青难以消除,表现出自杀企图时力气割破的痕迹道道结成绛紫色的疤,狰狞蜿蜒在苍白干燥的皮肤上,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
  电击治疗,又称电抽搐治疗,需要全身的麻醉配合,同时吸入纯氧方才能够安全进行。
  但是次数频繁的全麻对大脑的影响后果是难以预计的,也只好通过减少麻醉的使用,来缓解这副作用的影响,但为此所承担的疼痛……
  玄霄只能说,他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事后头部裂开般的痛楚与不停的痉挛性呕吐,以及某一段可怕的记忆空白,医学上称之为记忆衰退。
  他坐下,忽略掉大腿动脉处传来的牵扯疼痛,隐藏在热腾腾的面食散发出的氤氲蒸汽后的眼神沉静,没有表情的表情。
  


☆、13

  面店的拐角处便是通向警局的捷径,他付了钱,揉了揉僵硬的膝盖,活动着身体各处的关节,企图表现的更加灵活些。
  他不想以某种令人尴尬同情的姿态出现,他一向是强者,纵然沦落至此,也不可失了该有的骄傲。
  不算很艰难的行走,他来到警局的大门前,看到昔日无比熟悉的警徽在门口处来回穿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刺眼的。玄霄深呼了口气,迈出了身后大树投射下的暗影。
  “璇玑,你慢点,刚吃完饭就这么跑,胃会痛的。”
  温良青年无奈地笑着,宠溺的语气满满溢出。而前方急速奔跑的少女忽然停住,目瞪口呆的望着一个方向,嘴巴毫不掩饰的大张,惊讶喃喃。
  “是……是玄霄,玄警司!”
  顺着少女的视线望去,一个有些迟缓的身影慢慢走进,迟缓,却是不容更改的坚定。
  怀朔呆呆的看着那个人走近,又走远,他没有坐电梯,而是选择了走楼梯,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黑色的长发在背后披散,他的头扬起,昂然不变。
  周遭的人群于他便如空气一般,他只是一个人这样走着,哪里都是一个人。
  玄霄喘了口气,平复了下起伏的胸口,看向清楚的标牌,没错,局长办公室。
  “进来。”
  敲门声没有预兆的响起,太清说着,并没停下手中的动作,牛皮纸的档案看上去就有种沉淀的厚重感,他并没抬头,直到认出来人的声音。
  沉默对峙中有自然而然的尴尬,是谁不敢看谁的眼睛,是谁在躲避无声的责备,是谁把心脏中的某一块彻底丢失,是谁被浮华背后的枷锁牢牢捆绑,是谁,是谁。
  玄霄讨厌这样没用的安静,这令他再次感到无名的焦躁,他决定单刀直入,痛快了断。
  “证明与病例都在这里,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会继续被停职。”
  太清看着不轻不重扔放在深褐桌面上的白色纸张,眼神深沉不定。
  “玄霄,你是一个优秀的警察,这一点不用我说明,所有人都看得到你的努力和能力。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不是说你能不能恢复到以往程度的问题,你的身手虽然不错,却不是必要的条件。关键在于影响上……”
  “坦白说,你准备过多长时间让我恢复原职。”
  “我的建议是,你并不适合做这一行,不如……”
  杯子在冷硬的地板上跌的粉身碎骨,清脆的碎裂声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来回传响,也刺激着听者的耳膜。
  “是不是你也要说,我这么容易激动,必定是症状复发的前兆了?哈。”
  玄霄勉力抑制住手指的颤抖,苍白的指节紧紧纠结在一起,头又开始痛了,眼前闪过大片的空白,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神却依旧直直的盯着太清不放,像是要把他烧成灰烬。
  “身为一个资历算深的警官,你不应该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太清点起一支烟,吐出缭绕的烟雾,“局里早在你刚进去时就为你做了停职留薪,这以后的时间也会照常为你打入每月的薪水,直到你找到新的工作为止。”
  他的声音平稳,内容也很直白,就差直接说出“我们待你不薄”了。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陌生的青年,玄霄看着他的肩章,原本是那样的熟悉,现在却终于开始感觉到了某种无法言语的刺眼。
  青年举止有度,但他的眼神令人十分不舒服,像是被毒蛇舔过一般的滑腻冰凉。
  玄霄看着他优雅的微笑与动作,自然适宜的举动,他并不像自己,哪怕是工作了这么许多年,也学不会这样的圆润处世。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说些什么听不到,眼神偶尔闪过如刀凌厉,划破了表层的掩盖,有什么东西疯狂涌出,鲜红腥甜,不可抑制的,不能忍受的,被践踏的,所承受的。
  他双手紧握成拳,青筋迸现,眼眸有血丝泛起,森然可怖。
  那名青年警官报告完毕,回身准备出门,眼光划过静立一旁的人,微微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是谁,是可怜的人呢。
  青年走过去,在擦过玄霄肩膀的刹那狠狠的撞过,关于力度,他并不留情。
  玄霄觉得肩臂处的整块微肿的淤青都被撞了进去,从凸起变成凹陷,在后背打到门上时,他再也无法保持平衡,摔倒在地。
  有那么一刹那,他真的觉得其实晕过去会不会比较好。
  他终还是努力撑起身子,半倚在门框上,很是花了些功夫,才坐了起来。剧烈起伏的胸口伴着急促的呼吸,右边的整个肩臂都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不再疼痛,只剩麻木。
  瞬间失去的平衡令他目前的大脑无法负荷,晕眩一直在继续,他的视线里是一片模糊,大片灰白的光斑飘动如尘埃,遮住了周围的环境,他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听到走廊上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以及某些人因讶异想要发出却又强自压回的声音,它们从头顶上空飘过,飘走,聚集,又散去。
  玄霄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就像是一个被人展览的拟人实体化的可怜二字。
  真是,莫大的讽刺,他微微的笑了。从走廊尽头射入的午后阳光温暖宜人,有慵懒的气息飘散,叫人好想睡去。
  于是他抬手擦过额上生出的细小汗滴,沉默的挪动身体,一点点缓慢的支撑起来,扶着墙壁,走了出去。


☆、14

  午后的阳光茂盛而满溢着植物的气息,几乎能听到那绿色的拔节生长声。
  高大的树木林立在街道的两旁,挺拔而有着深深沟壑的主干上偶尔会出现不知何年何月谁人为谁刻着的幼稚告白,有风吹过,坠落的叶子在换季时的凋零飘落遮盖住那深浅痕迹,又瞬间逝去。
  麻木过后袭来的是不能表达的疼痛,然而神经末梢传达给大脑的讯号和对此作出的反映,却是截然不同。
  尴尬也好,愤怒也罢,此刻能做到的,无非只剩一个洒脱的离开,纠缠已没有意义,只会徒增记忆的不快,就算失去了一切,总还是有所谓的可恶自尊作祟。
  玄霄感受着那温暖,抬头看向某间办公室的方向,它的主人尚不知发生何事,兀自在异地期盼着自己的归来。
  一步一拖的背影被斜射的日光拉长在地面,双脚踩过满地的飘坠,肩膀有奇怪的不协调感,些微僵硬的四肢努力行走,却不似牵线木偶。
  败军之将吗,到底不成英雄,他笑笑,不回头。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对外界声称魔界乐队为专心打造新专辑要暂时沉寂一段时间,拒绝任何采访询问,或许在这段时间内,我们能想出办法来。”
  “没可能的,警方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不可能掩盖得住的事实,早晚会有被捅破的一天。”
  重楼看着经纪人强自镇定的脸,然而在拥有空调吹出的强劲冷气的室内依然满头晶亮的汗滴出卖了他内心的煎熬焦急。
  乐队成员的失踪,主唱身份的阴暗疑云,地下舞场的火拼,这一切都令魔界最近的发展寸步难行,甚至最新大碟的推出也要因此而推迟。
  重楼倒是无所谓,像他们这类的不同于主流音乐的摇滚乐队本就不是按常规出牌的套路,只是经纪人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尽,而且溪风的事也一直令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存在也或许是危险与麻烦的同义词,那些人不会轻易罢手的。
  “你在开玩笑?如果魔界没有了你,那根本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是这里的王,你是舞台上的王,你掌控一切,没人能否认这一点。”
  吉他手苹果绿又蓬松得像条松狮尾巴的头发激烈的摇晃,重楼拉开门,踏出,没有力度的关上,把经济人一瞬间的欣喜眼神抛在身后。
  “那就再找一个王,令他学会主宰,这很简单。”
  为了什么而放弃什么,这样的情景太熟悉,熟悉得令他诧异,却理所当然的想不起来究竟何时何地曾经发生过相似的过程,记忆有一把锁,锁住了深处的黑暗洞
  窟,锁住的是宝藏还是猛兽,他不知道。
  弗洛伊德把那叫做潜意识,而他觉得前世这种说法,会不会比较离谱。
  想不起来,不如丢开。
  套句很俗的话叫做,命运自有安排,除非你相信你命由你不由天,那只好耸下肩,摊开手,祝你好运,愿你自己保佑自己。
  而你固执相信,会有一个人,他站在某个入口,他拿着一把钥匙,他面目不清。
  所谓漆黑的夜这样的词汇,只有许多年前才会出现在诗人描绘的煽情词句中。剥夺了躲藏的权利,不是白昼也照样无处可遁,只有偶尔的寂静依稀留存往日几分情面,彷佛风韵犹存的背后拼命扯住的遮面细纱呼之欲出的悲哀,能够隐匿的,只有永无止尽的逃离。
  重楼投入几枚硬币,等待听那易拉罐落下的熟悉响声,在并不黑暗却会总是寂静的深夜街道,安静伫立的除了自动售货机,还有行走的路人。
  一些陌生的经历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一个固执的人,就像重楼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试着去灰头土脸的夹在熙攘拥挤的人群中,也可以在困乏至极的时候随便躺下就睡管他那里是哪里,也可以大口的吞吃一碗没有味道的面。
  他只是在这过程中偶尔自嘲,就像是神变成了人,他从云端降至地面,去体会凡人该有的悲喜,即便不会随之哭笑,亦可懂得从不曾懂得的人事。
  这是人生该有的一场奔波,全当沿途是风景。
  风景总要奇诡才引人,比如此刻的砰砰作响,玻璃渣四溅。
  他习惯性的俯低身体快速移动,可以遮身的障碍物被一一粉碎,他伸手入衣,单手抽出,锁定目标,一击必中。死神的黑衣拂过,再次无奈的勾走他人灵魂,长长镰刀上成了一串。
  重楼捡起废墟中的锡铁罐,可惜看着液体从那遍布的空洞中流的干净,无可奈何的收回散落一地的硬币中属于自己的数额,自觉性实在颇高。
  然而时事莫测这句话总是对的,也或许是为了某些事的注定遇见,谁跟谁的擦肩。
  数目比预计的也比往常的要更多,看来老爷子已经对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厌倦而不耐烦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浪费,不如你我一同归到地下,在另一个世界解决所有恩怨。
  怎么说,电影里的场面火辣劲爆,令人目不暇接心潮澎湃,主角总会突出重围,哪怕那重围铜墙铁壁,可惜,这不是拍戏,没有奇迹,没有永远的英明神武,也没有去过重来。
  精准的射击从各种角度贯穿,阻绝每一条可能的逃路,枪
  弹的未散的硝烟痕迹燃烧出透明的烟火,看不到迸出的火花,只有未散的硝烟气息,灼人口鼻。
  重楼尽量令子弹穿透对身体活动有较小影响的部位,鲜血洒泼,他在飞溅的红色中打开逃生之门。
  但是我们已经说过,这不是电影,这是悲惨人生。
  围堵的行为并不光彩,暗夜中隐藏的未必是嗜杀,却必夺他人性命。无声无息的汽车开过,防弹的车身与玻璃早已伤痕累累,狮子毕竟是狮子,即便最终逃不了一死的终局,豺狼的群攻亦必定要付出死伤惨重的代价。
  暗巷没有出口,重楼抹去黏在眼睛的血沫,眼睛是血液凝结后的冷硬,暗红冰冻出的漆黑。
  “少爷,对不起了。”
  枪口微弱颤动,人眼无法辨认的轻烟消散,一颗细小的物体飞出,宣告死亡。
  但这并没有奏效,这子弹打在了重楼左侧的墙面上,穿出小小的洞,和簌簌而下的泥尘。因为枪手的眉心,多了一个同样小小的洞,流出鲜红混合颤栗的白。
  每人一个,在场人人有份,完美平均的赠礼。
  重楼下意识的抬头,漆黑天幕上微光闪烁,遥远的星球万亿年前发出的光在头顶洒落,长长枪管伸出。
  那样遥远距离他其实看不清,但就是有那样一幅画面提前印在了记忆里,星光只是后幕与背景,有人倨傲的勾出几不可见的微笑,居高临下的眼神挑衅如火。
  既然光明弃我,我就在黑暗中重生,我宁可成为不见天日的生物,也要除掉那些卑劣的存在。
  这次,是我救了你。
  你不如说,我们就此扯平。


☆、15

  酒精带来的烧灼感使疼痛更加剧烈,重楼手下毫不留情的狠狠一勒,白色的纱布层层包裹住伤口的可怖,绝对不能被称之为舒服的感觉带来的唯一明显优点就是,使意识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坠入这仿佛荒诞剧一般的事实存在。
  那个人就坐在一旁,细心擦拭臂弯中靠着的残冷又优雅的凶器。气氛虽沉默,倒也自在。
  简洁的问答,他们并不需要对彼此隐瞒什么,所经历的跌宕起伏伤痛不是喋喋不休也不是尴尬的掩饰沉默,寥寥数语代表的是,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不会遗忘也并不意味着时时记起,强者不在乎过去,他拥有的只是莫测的未知。
  久别重逢这样煽情或许滥情的话永远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此人此气氛中,前次的分别与此次的见面,都不能不说是一种对于常人来说罕见的境地,但没人会觉得奇怪,因为这两个名字在一起已经注定了失控脱轨的发展。
  “当杀手,真是俗到透顶。”重楼撇下嘴,移开视线。
  玄霄不置可否的端起白瓷茶杯,吹开漂浮的细碎深褐色茶叶,并不昂贵的茶水流进喉咙也能带来舒适的而恰到好处的些微滚烫。他的姿态优雅,以绝对强大的自信为依托而存在。
  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毫无障碍的选择另外的方向前行并做到巅峰,他的身上不存在所谓过去记忆可笑而无意义的负担,玄霄在这方面做到无懈可击。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直都是,某些事并非不能留下永远的痕迹,只是没有不能愈合的伤,那疤陈旧,也成了无谓。
  “我想知道你有什么资格看我笑话,混得这么狼狈,你的能力不得不令我怀疑。”
  有时候和特定的人针锋相对,或许也是一种隐匿的愉悦,只是没有人察觉这毫不明显的微妙默契。
  或许这样,也很不错。
  不得不说,纵然重楼身手极佳,若没有玄霄最后干净利落的高空狙击,这次也必定难以逃出生天。
  所以说,目前的局面可说是各自扳平,两不相欠。
  只是很多事,是再精明的生意人也计算不清的。
  没人真的忘记,忘记也只是不知如何提起。
  某条荒芜公路,某辆遍布弹孔的汽车,某个失控的时刻,什么着了火,什么融化了,谁吸引了谁,谁沦陷了谁。
  两个对生活精致度都没有高要求的人若在一起生活其实是一件很简单也很容易的事,只是就像某些对于自己领域的定义极其固执霸道的凶猛野兽,侵占总不是个好话题。
  就像玄霄,就如重楼。
  r》  只除了某些时刻。
  “这酒,滋味不错。”
  玄霄看着对面的人一饮而尽,摇了摇头,忽又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以前还在警局时,有个人曾教他,在工作需要而应对的酒局上,才应该小口啜饮,这样不容易醉,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谁整杯的闷掉,才是憨得要命,只有在不需要设防的友人面前,大口的喝酒才最肆意,不用再管那么多的人情滋扰,不用再随时警惕这叵测人心,才能醉得放纵醉得逍遥醉得痛快淋漓。
  再怀念,也只得狠狠断掉那牵扯,再不忍心,也不能回头。
  “我向来不在意酒的品种,滋味如何,只跟与谁喝有关。你,还算值得。”
  没有醉意朦胧,只有黑白清明,他举起酒杯,灌了干净。
  重楼看他难得的豪烈气概,眼眸眯起,“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不过,还算对我的胃口,扭扭捏捏像个女人,才最不可容忍。我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事多又优柔寡断,犹犹豫豫软绵绵的男人,只要我见到,必定一拳揍个清净。”
  “哈哈!说得好。”
  玄霄站起身,酒意猛地冲上头,他不禁扶了一下桌子,却顺手拿起那整瓶的酒,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一下打开原本紧闭的玻璃窗,夜风大力涌入,凉透心脾。
  他扬手仰头,清澄酒液倾倒,三分湿衣,七分入口。
  风吹长发飘拂如久远的夜色漆黑,他回头大笑,“上天入地,我只信自己。”
  终归不是英雄,只能自己做自己的神,看别人痴迷信仰泥塑木偶,皆醉独醒。
  这笑撕裂了怯懦与黑暗,宛如刀剑无眼劈开了混沌人心。
  重楼刹那恍惚,那奇异感觉再度袭来,心底深处某个隐蔽暗门轰然震动,有光隐隐透出,照亮所有的逝去,重叠了哪个不羁身影。
  “跟我来。”
  沉默过后是没有拒绝余地的邀约,强硬却又隐含着热切的期待。
  玄霄安静站立,看着重楼从他的房间内拿出那把长长的吉他,自顾自的向着屋外走去,他没有停顿,也没有问一句话,只是径直跟着重楼走入屋外夜色中。
  栖身小屋的背后数百米之遥,是一片在废弃工厂的围墙中长得郁葱旺盛的森林。
  月光从枝叶的间隙洒落,柔白明亮又像是清晨的薄雾,云层遮盖,流苏般拖坠萦绕在那高月的四周,明明灭灭。
  树叶的清香飘散,脚下是深厚的落叶堆积,若不小心,便会踩进枯枝腐叶间,弄的污浊。虫鸣偶响,也是寂寥几声。
  “听好了。”
  低沉的弦音拨动,只是暴风骤雨的前奏,随之紧跟的是释放了灵魂中所有的愤怒咆哮悲伤质疑,巨大的喜悦膨胀在狭小的空间内然后爆发成千惊万喜的交错。
  不甘在上空飞行,沉静在大地流动,地底潜藏的炎热脉搏强劲剧烈的跳动,宛如心脏在夹缝中挣扎出的力量令人叹息。
  他的声音在嘈杂里拔高低沉,蜿蜒在岩石间的水流,不能抗拒。
  当他把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全部剥夺,只留下一个空白的□世界,他的感情无处躲藏,无所隐瞒。他
  曾是王者,主宰一切,却在此刻暴露属于普通人的悲喜,证明他是拥有弱点的正常存在,不能言说的疼痛与欢喜。
  当他坦露,整个世界都为之震颤。他看着他,望进他漆黑的眼睛,他看着他,目光凝冻在开合的双唇。
  告诉我,这瞬间的狂喜是什么,是找到同类的刹那,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巨大孤寂感,还是,我们曾相见,我们曾在一起,然后,我又找到了你。
  


☆、16

  故事的开始或许千变万化多种多样,过程也会精彩纷呈各不相同,但是结局总是那么的单调乏味,人说不能仅仅用幸福或不幸福来作为总结,但也总逃不开某些庸俗的形容词。
  哪管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无奈的是,激情挥发过后剩下的总是乏善可陈的残羹,所幸,有些人永远逃不开生活赐予的激烈动荡,彼此间却有着与所处环境绝不相符的淡淡温情。
  就像你不开口,我也能感受到这不能言语的默契。
  这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应该珍惜的存在。
  玄霄看着安静摊开在茶几上的报纸,旁边是同样大大展露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照片的娱乐刊物,掀开定格的那一页无比明显的印着加粗的字体,作为夺人眼球的噱头被彰显着。
  豪门间的婚礼虽然足够引人注意,但绝不会勾起这两人的丝毫兴趣,出现这样的情况,原因也只有一个。
  重楼闭目,仰头靠在深灰色的沙发上,吐息沉沉,缭绕的烟气盘旋不定,有着些微洁癖的玄霄对此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抗议,只是偶尔起身去倒掉满了的烟灰缸。
  他们沉默,并未交谈一言,彼此的心意却早已明了,这并不需要成形的话语,一个眼神就已足够。
  “除了有关系的各界最高层的人,没有谁知道那家伙是个多么令人厌恶的性虐狂,多嘴的人总是会被迅速做掉,这是规矩,秘密之所以得到保守不是没有原因和代价。”
  重楼长长两指夹着燃了半截的细烟,猩红的火星在昏暗的房间内一闪一闪,厚重的窗帘遮盖了阳光的穿透,纵然室外是温暖灿烂,这里也只有寂静的沉冷。
  “你是一定要回去,对么。”
  后缀的不是上挑,平稳的语气说出的是没有疑问的事实。玄霄开了口,眼神定定,不起波澜。
  “除非我想等着看一年后她因某些可笑的病死在某家冰冷的医院,而我在知道她其实是被虐待死的情况下也要坐在这里看报纸或是网络告诉我这消息。”
  他用力地摁熄烟头,“你也知道,芫荽是我在那个家里唯一跟我有感情的人,也是我唯一能称之为‘家人’的人,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能不管她。”
  “你同样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引你去的陷阱。”
  “如果我不去,这陷阱就会变成事实。这把戏我看太多,老头子什么做不出,他一向视我们为延续家族血脉的工具,女儿,当然可有可无。”
  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重楼侧过头去,
  看到玄霄极黑的长睫以一个低垂的弧度静止,犀利却干净的眼神被遮挡在那浓郁孤清之后,模模糊糊。
  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空空荡荡又有股无法克制的水流像是地底流淌的温泉,安静的蔓延每个角落。
  他移动身体,伸手抱住一同被笼罩在黑暗中的身影,无法言说的充盈感满了怀抱,谁都没有说话,但独属人体简单自然的温暖在愈发明显的昏沉天色中深刻凸显。
  该死的,他想,这竟令他有些感动了。
  玄霄听到有声音在耳边说着,轻飘随意却又一字一句的清晰。
  说完这话,重楼旋即起身,拉开紧闭的房门,侧身走出。再不回头。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插手。还有,我早就想说,杀手这行不是你该做的,你不适合呆在黑暗中。好好活下去。
  他没有说的,是再见。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将一动不动的人影淹没在纯粹的黑暗中,玄霄一直没有去开灯,就这样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气味还没有完全散去,萦绕着淡淡的烟草香气。毫无预兆的,他忽然有了动作。他掏出手机,拨通。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那样干巴巴的话真是该让人笑出来,对不起,从来没有人敢教我该做什么,你也不例外。
  “我要订一张今晚飞去H港的机票。”
  ============================Fin========================================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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