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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斋夜话-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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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鱼儿滑溜得很,弄得指缝间痒痒的。卿遥孩童心起,脱了鞋袜将衣襟挽在腰间,走下小溪里去,那些小鱼就游到他足旁轻轻啄他的小腿。
  卿遥一时忘了自己的使命,尽情玩了一会儿。他自幼都被父亲严厉管教,大哥又是那样不合常理的性子,他从来也不曾好好玩过,此时一玩起来就没个数了。直到日头西斜,卿遥才想起来要赶快回家,若是遇上妖怪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下山的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龙光山很小,上下山只有前后两条路,卿遥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的,可此时却没有一样景物是熟悉的。
  卿遥慌了一阵,反而镇静下来。天地造化,当然不是他一个小小凡人能参透的,这山里有什么洞天福地也未可知。这样想着,卿遥也就不急,晃晃悠悠的四下转着,反而觉得有这样景致,就是不回去也无所谓了。
  湛蓝的蝴蝶,雪白的狐狸,还有五色斑斓的树蛙,都是卿遥只在书上见识过的,居然都在此处见着了。卿遥暗道奇怪,前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原来是真的,书上说这些小家伙水乡可是没有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卿遥倒不觉得饿,可累还是有一点的,想起不久前见过一棵大树,觉得在树上歇息是再好不过,原路返回找到那棵树,抬头一看,树上居然有一间木屋。
  卿遥爬上树,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却没人应。推门进去,桌椅床柜一应俱全,虽然简陋可质朴可爱。卿遥转了一圈,见这里干干净净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当下也不客气,和衣就在床上躺下,鼻子里就闻到了小时候睡觉时娘必定给他点上的香,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就睡熟了。
  半夜忽然被一阵喊杀声惊醒,卿遥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已经不在那间树屋里,这四下里倒是像自己在有无城的家。是哥哥找到他了?卿遥皱眉,下了床将软剑紧紧握在手里往门外走去。这些年,那喊杀声刀剑声他早就熟悉了。
  悄悄开了门,卿遥一下子愣住,门口站着的那人,乌黑的发上簪着金步摇,绿色罗裙绣着杜鹃花,不正是他的娘?
  可他的娘,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啊。
  可是那眉眼,卿遥又怎会认错?那人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卿遥细看,居然是年幼的自己!
  卿遥脑子一热,对着拿刀剑指向他母亲的暴徒冲了出去,只觉得回到了多年前母亲为保护自己而中箭死去的那个夜里,可是挥出去的剑却从敌人身体里穿过,什么都没留下。卿遥慌慌张张的连刺几剑,一回头看见母亲胸膛上一枝箭尚在颤动,大喊一声往回赶,只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不,连这都没赶上,娘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臂落到地上,一身鲜血死不瞑目。
  卿遥浑身一震,睁开了眼。
  原来是梦……
  卿遥动动滞涩的身体,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明明都已经忘了的,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来了?
  “醒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就从前方。
  




43

43、山神祭 三 。。。 
 
 
  卿遥猛一抬头,看见前面的山壁上不知何时凸出一块,仿佛是一张石床的样子,上头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头银发,面孔却不老,不过二三十岁的样子,剑眉星目英俊的很,身上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裘皮衣裳,也是银白的。
  卿遥被他吓一跳,可毕竟是有无城的少主,很快镇静下来,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倒没嫌他无礼,浅笑道:“你是来找谁的,我就是谁。”
  卿遥冷冷一笑:“你说你是山神?可惜我是来找妖怪的。”
  “那我就是妖怪。是神是妖,本来就无多大分别。”那人倒是好气度,仍旧笑着,身子像是没骨头一样坐起来又倚上山壁,好像没东西撑着就坐不起来似的。
  卿遥哼一声:“你倒是老实。我问你,以前那些人,都是你害的罢?”
  那人听他虽然用了个问字,可言语间是十足十的笃定,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孩子好不可爱。我怎么害人了?他们都没死不是。”
  卿遥咬牙,暗道死了倒还干净,这般半死不活的不知有多麻烦,冷冷的把嘴角一牵道:“是没死,不过魂是没了。也罢,和你这一个妖怪讲什么道理。若不见也就罢了,既然叫我见到,少不得要为那受害的人讨个公道了。”说着就要挥剑而上。
  那人也不躲闪,仍旧在石床上靠坐着,似乎觉得卿遥十分有趣,笑道:“小兄弟好大的脾气。你刚刚看到了什么?我猜猜,漂亮的森林,和遇害的母亲,我说的对不对?”
  卿遥一愣,厉声道:“妖孽!你怎地知道?”
  那人哈哈一笑:“我自然知道,这山上没有什么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先将剑放下,我给你好好说说。”
  卿遥犹豫一会儿,见他十足从容的样子,怕他是个高手,还是垂下了剑,只是整个身子还是直绷绷的站着,握剑的手背上青筋都出来了。
  那人笑道:“你说我是山神,没错;你说我是妖怪,也没错。你愿意相信哪个就是哪个了。你可晓得,刚刚看到的景象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不就是梦么。
  “不是梦,是潜伏在你心底的欲望,叫我勾起来了。前一段是你最想得到的,后一段是你最怕看到的。许多来过这山洞的人见了前面欣喜若狂,见了后面惊吓欲死,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样子了。”
  卿遥狠狠的瞪着他,眼里满是不信。那些人不少都是江湖上数的上的高人侠士,怎会叫这小伎俩弄成那样?他不过是个出师不久的无名小辈,不也没事。
  那人哈哈笑道:“若叫一个吃奶的婴儿来,就更不受影响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心思这般简单?表面上是大侠,私心里不晓得有多龌龊,真想叫你看看他们做梦的丑态。”顿了顿,那人收敛了笑容,轻轻道:“不过像你一般,经历了至喜至悲依旧没事的,以前还不曾见过。”
  卿遥皱着眉头,缓缓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那人垂下眼睛,一会儿向他招手道:“你过来。”
  卿遥踟蹰片刻,不知怎的还是乖乖过去了。那人拉住他未握剑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道:“你觉得怎样?”
  怎样?卿遥莫名其妙。他只是一个凡人,既不是大夫又不会法术,怎知他怎样。掌下的皮肤是冰凉的,好像不是活物一般。卿遥脱口而出:“你受伤了?”
  那人放下他的手,摇头道:“不是受伤,是中了咒,被困在这个山洞里出不去了。”
  卿遥往后退了两步,警戒道:“那最好。”
  那人苦笑:“看你为了有无城牺牲自己,总以为是个菩萨心肠的,不想原来是只长爪子的小野猫,这般不友善。”
  卿遥眼睛一竖:“好心肠也要看是对谁,对你一个妖怪,要什么友善。”
  那人对他的坏口气仿若未闻,径自道:“我在这个地方许多年了,大约有一百年了罢?我原本真是一个妖怪的,可被那老家伙困在这里,莫名其妙就成了山神。什么好处都没有,凭什么要我保一方平安?偶尔来几个人,也是不干净的,我连吃的兴趣都没有,还说什么只有遇见不受这法术影响的人,才能从此地脱身。偏偏多少年来只有你一个。”
  卿遥听得一愣一愣,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开玩笑罢,我不杀了你就算你命大了。”
  那人叹气道:“我也认了,你也算合我胃口。我叫篆,你叫什么?”
  卿遥浑身汗毛都起来了,冷笑道:“你这人古怪,还要与食物互报姓名。你吃就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篆咦一声,晓得他是会错意了,笑道:“我不是要吃你,你可晓得为何祭祀山神要穿吉服点红烛?我是要你做我的妻子,结合之后,我就能从这地方出去了。”
  卿遥吓一跳,道:“什么胡话?我是男的。”
  篆却只是淡淡一笑,起身坐在床沿,向他伸出手道:“过来。”
  卿遥明明不想过去的,可是双腿不听话,竟自己就走了去。篆把他拉进怀里,将他头上一支簪子轻轻拔下,一头乌发瀑布似的散落,篆叹息一声,吻上卿遥不知所措的唇。
  居然就是一夜缠绵。
  卿遥醒来的时候篆已不在身边,他身上已经弄干净换了新衣,是跟篆一样的裘皮衣裳,在这初夏的天气实在有些热。卿遥坐起来,只觉得身下一阵疼,脸都青了就是不吭一声,默默的把衣裳拉开一点,看见胸膛上隐隐的欲痕,手一抖,又狠狠的合上衣襟。
  洞口又现,里面也不是一味的黑,香烛早就烧光了。该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卿遥四下看看,篆果然不在,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失落。卿遥赶紧拍拍脸,他必然要走的,与他合欢不就是这个目的?如今达到了,怎么会留。忽然又觉得自己心思奇怪,又狠狠捶了一下脑袋,他都在想什么?走了最好,做出那样的事,要是还在,还要劳他赏那个混蛋当胸一剑。
  洞口忽然传来戏谑的笑问:“怎么,身子不够疼?”
  




44

44、山神祭 四 。。。 
 
 
  卿遥抬头一看,篆就站在洞口,大步走进来把怀里的东西放到床上,笑道:“自由的滋味真不坏。许多年过去这山也没怎么变,就是原先长着几棵果树的山坡滑了,倒是可惜,那果子味道十分好呢。不过这个也不坏,你尝尝。”
  卿遥看去,原来是几枚果子,红彤彤的十分可爱,也叫不上名字。卿遥心里有疙瘩,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冷冷道:“你回来做什么。”
  篆似乎十分惊奇,挑起一边眉毛道:“怎么这样说?我的妻在这里,我能不回来?饿了罢,先吃些点点饥。”
  卿遥也不看他,径自道:“你用邪术辱了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管我做什么?”
  篆苦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过一枚果子剥皮,道:“邪术?我若说没用,你信不信?”剥完一个,把果肉凑到卿遥唇边,“你也动了情的,如何不认?”
  卿遥气得脸红了又白,一把将他的手推开,也不管身子还疼着,掀开喜被下了地,拾起自己的软剑指着篆,厉声道:“妖孽!吃我一剑!”
  卿遥也算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这一剑是用了死力气的,不想被篆轻轻巧巧的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刃,微微用力一抽,软剑就脱了手。卿遥何时吃过这样的亏,气得浑身发抖,抄起地上的香炉就往篆头上砸。篆挥开了那黄铜的香炉,却被香灰洒了一脸,灰头土脸的好难看。
  卿遥见他半天未动,只当他真生气了,也忍不住心里发寒,只是脸上一点都不露怯,只是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将供桌上的烛台握在手里。
  篆停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十分明朗的音色,胡乱抹着脸道:“真是只小野猫!”站起来拉住卿遥的手,轻松的将烛台拿走,横抱起他就往外面走。
  洞外果然已经是早上,阳光照得卿遥忍不住眯眼,一时也忘了反抗。篆将他放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宽了衣裳下水,掬起水来洗头脸。他赤身裸体却自在得很,卿遥反而不知所措,盯着自己的双手一眼都不敢看他。忽然脸上一凉,原来是篆往他脸上泼水,卿遥怒瞪他,那人倒开心的笑,道:“要不要下来?”
  卿遥想起梦境里那一泓溪水,不禁心动,可是才一伸脚,身下就疼得厉害,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篆啊一声,过来让他坐到岸边,两条腿垂下来浸到水里,凉丝丝的十分舒服。
  篆洗干净了头脸,在卿遥身边坐下来,漫不经心的往他□的膝盖上撩水,一边道:“我原来是修炼得道的妖,住在北方的一座大山里,听说江南美景,过来看看的,不想遇见个老道士,非说我是做神仙的命,要我留下来做山神。我不情愿,就弄了个阵法困住了我。我在此地等有缘人,等了有一百年了。”
  卿遥不说话,静静听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这般听话,篆嘴皮子掰一掰,他居然就信了。
  篆接着道:“这个幻境,是叫人看见自己的欲望与恐惧。我活这么多年,人类是早看清了,从己所欲落入己所惧,这样落差没几个人受得了,大半是要疯的。你看,从洞里出去的,有几个人好好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祭品,留下的心魂成就了这座山的灵气。说来那老牛鼻子还真是狠心,一样是人,一点不留情,尚不如我这个妖怪多些慈悲。”
  卿遥看他眼角淡淡的讽笑,心里一阵不舒服,道:“你慈悲?别说笑话了,你慈悲能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何况谁晓得你说的是真是假。”
  篆停下撩水的手,抓了抓头发,笑道:“我是真动了心,才做这样的事的,不光是为了脱困,你要信我。”
  卿遥脸一僵,赶紧撇开,不去看篆好看的眸子,心道,怎么他说一个信他,自己就真的想信呢?这可是个妖怪,他自己都承认了的。
  篆无奈的叹气。他早年专心修道,后来又被困山洞百年之久,人间情爱其实不太明了,只是心动是错不了的。他是精怪,凡是都凭自己喜欢,可卿遥却是个人,条条框框那样多。他原本已经能升如仙界了,只是厌烦那些规矩,这才留在人间做个闲散妖仙的。篆想了想,道:“我晓得你不信我。我证明给你看。”话音才落就化为一头巨狼,立在小溪中,一身银白的毛沾着溪水闪闪发亮。巨狼张开嘴,一会儿口中飘出一枚水蓝色的珠子,漂亮得惊人。
  卿遥被这变故吓白了脸,却听那巨狼道:“这是我的本命珠。你听说过的罢?妖怪的本命珠承载着所有修为,若失了他就失了所有道行。”
  卿遥拍拍胸口安下了心,点点头。原来这家伙是只狼妖。
  篆让本命珠落到卿遥手边,道:“你咬一口,多少随你。”
  卿遥一愣:“怎么?”
  “这就将我的修为寄存到你体内,一则护你不受其他精怪伤害,一则也叫你安心,比命还重要的本命珠都能给你,你还不相信我的心?你们人间,爱老婆的相公,不都将钱财分给娘子管着么,一样的道理。”
  青衣莫名的就红了脸,将那珠子握在手里,只觉得暖暖的浑身都舒服。一会儿还是将珠子推了回去,道:“我要你的修为做什么?又不是精怪。”
  篆看他脸上绯红,心里一乐,故作悲恸道:“你还是不信我!也是,我不过是一只狼妖,如何能得你信任?罢,罢,这本命珠你不要,我也不要了,散了元神算了。”说着就假意要将珠子扔了。
  卿遥手动得比心还快,一把抓住珠子就是一口,暖暖的柔滑的东西顺着喉咙滑下,整个身子都有了力气,原本不好受的地方也舒坦了。一抬头,看见篆好整以暇的脸,知道那家伙做戏哄他,心里一怒,立起来就要走,却不防被巨狼扑到,脸上蹭来蹭去。
  卿遥被他弄了一身水,赶紧推他,篆却一点不退让,笑道:“我就晓得你心疼我。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卿遥推他不动,只好随他去,心里叹气,算了,承认就承认罢。
  对这只混蛋狼妖,他也心动了。
  又嬉闹了一会儿,卿遥推开又要抱上来的篆,正色道:“我还有事要问你。”
  篆见他问得认真,也坐正了,道:“你问,我知无不言。”
  卿遥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爹到你这里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他倒是未疯,只是变得有些奇怪,我想晓得。”
  篆也皱眉,道:“你一定要晓得?你爹倒是英雄了得,换做平常人有那样心思,大约是要不好的。不过也变了就是。”
  卿遥点头,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嗯。爹原本就不是一个和善的人,进过洞之后就更不愿见人了,原先的那些侍妾也都散了,连我们兄弟要见他一面都难。而且……阴阳怪气的,还不知为什么把好好的一把胡子给剃了,穿得花红柳绿。”
  篆闻言大笑,道:“他还真信了?我跟他说,他天生是阴命,做男子活不长的。”
  卿遥瞪大了眼:“你这样说?你这恶妖,害死我爹了!”
  篆掩着嘴仍旧笑个不停,好一会儿才敛容,认真道:“这话倒有一半是真的。你爹野心太重,若能乖乖学女子守在家里,倒少些乱子。”
  卿遥脸色难看,咬牙切齿道:“那你也不好这么说!我要下山去劝劝我爹,别再作女儿娇态了,太吓人。”
  篆想起那人虎背熊腰的穿大红纱衣,拿手巾捂嘴娇笑的模样,又忍不住直笑。卿遥气得脸都青了,起身就要走,被他拦住,低声道:“你现在回家,一定会有麻烦。”
  卿遥不信,手一甩:“再跟你才有麻烦,你这样害我爹,亏得我还……算了,我要回家了,你别跟着。”
  篆懒懒的一笑,看着他慢慢的走两步退一步,有心逗他,却也不敢把他逼急了,紧赶两步追上,握住卿遥的手,笑嘻嘻道:“怎么能不跟?娘子要回娘家,相公总要送一送的。”
  卿遥嘴上说着不要你送,可是交握的手是一点也没松。
  




45

45、山神祭 五 。。。 
 
 
  说实话,卿遥并不很生气。父亲之于他,是个严厉的师傅,也是强大的城主,至于父亲这一角色,他扮演的并不好。城主性子变了之后不再压着他习武,卿遥反而轻松许多。本来就没有多少孺慕之情,倒是从那时起哥哥也变的奇怪,倒叫他伤心了许久。
  好好的一个男子,做什么自称青衣,还非要做弱柳扶风的姿态。原本那样温厚的哥哥,慢慢变得奸佞乖张,叫他怎么不难过。
  卿遥想着又难受起来,不住的叹气,直到站在自己家门口心里还是不舒服。篆将他的手一握,轻轻笑一笑,卿遥才觉得好一些。
  回到家里就被青衣骂了一顿,他辩解几句,又是一顿好骂。卿遥却开心,哥哥无论变得怎样,都是心疼自己的。倒是见了父亲,一句寒暄都没有,甚至不怎么看他,直直的盯着卿遥身后的篆,沉声道:“你是山神。”
  篆不在意的点点头,城主缓缓的笑起来,道:“难得山神下山,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篆最烦人间这一套,胡乱挥挥手就要了间屋子睡觉去。他刚刚将小半修为给了卿遥,正累着呢。城主从善如流,叫一个小厮带他休息去。卿遥跟城主说了几句,也退了下去,也顾不得回房,直接就去了篆的房间,关了门沉声道:“我爹是什么意思?”
  篆听得好笑,半躺在床上伸着胳膊腿,道:“你爹的意思该问他去,问我做什么?”
  卿遥咬牙:“我说正经的!为什么我爹像是在刺探我,什么洞中洞,我怎么晓得?你有什么瞒着我?”
  篆轻轻叹气:“我不想你回家,就是这个意思。你爹野心太大,我早跟你说过,可是要实现野心,也要代价的。我早年还是妖怪的时在这里发现了个大宝贝,他大约是瞄上这个了。”
  卿遥松一口气,若只是这个,倒还不是大事。他爹的心大,他从来就知道。卿遥走到篆身边坐下,一只手扶上篆的肩膀道:“是我不好,不该怀疑你的。其实我也不是真想回家,只是不放心哥哥,叫他晓得我没事就好,过几日,就回山里去。”
  篆见他明显的示好,心里一乐,坐起来抱紧他,在他耳朵后头连啃好几口。
  过了几日,卿遥真的跟篆回山上去了,只跟家里人说是外出游历去。青衣来送行,轻轻的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卿遥一愣,看看还在跟篆寒暄的父亲,点点头,无声道:哥哥放心。
  篆为了讨好卿遥,在山腰寻了块好地方,凭空建起一个漂亮的院子,又招来山间有些道行的兔子山猫做仆从,倒真像是人间仙境了。卿遥想起志怪小说里山间总有这样的房子骗人,不禁一笑。
  他原本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只要见他在那阵中的梦就晓得,他最想要的就是这半山美景而已,如今还多了一个神通广大的伴侣,如何不满意。只是偶尔想起哥哥在他掌心写的那几个字,还是有些忧心。
  这一日篆去水乡换些日常吃食,他是不必,可卿遥终究还是人。卿遥一人在家里呆的无聊,就到原先那个山洞走走,不想发现那里到处都是被人翻动过的痕迹,连地上的泥土都重新翻过。
  卿遥心底疑惑,正打算出去,忽然叫一把剑抵在了脖子上。斜过眼一看,居然是城主。卿遥心想那外出游历的谎话穿了可怎么好,却听城主道:“洞中洞在哪里?”
  卿遥心惊,强笑道:“爹,我说过不晓得的。”
  城主冷笑:“你不都已经是那妖怪的老婆了,他会不告诉你?乖,告诉爹。”
  卿遥吓一跳,爹是怎么晓得的?一会儿心底又泛苦,只是为了财宝,爹就能对他这个儿子刀剑相向么。篆倒是跟他提过,只是他对宝藏没多少兴趣,根本没有认真听。卿遥小心的往后让一让,道:“爹,我是真不晓得,要不,篆回来了我问问?”
  那剑却半寸不离的紧贴上来,城主眼中暗光浮动,道:“说!”
  卿遥心里一冷,爹这是真心不顾他的命了。
  当初青衣在他手心写的是六个字:小心爹,别回来。
  卿遥闭上眼,心中叹气,篆,你什么时候走不好,非今日走?我爹不要我了,我就只有你了,你还不快来。
  城主的剑尖逼近半寸,血溢出来顺着颈子滑落。忽的颈上一松,原来是青衣冲进来,将城主的剑挑了开去。城主怒道:“卿逸,你也要背叛我么?”
  青衣苦笑着挡在卿遥身前,轻轻叹道:“爹,孩儿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是爹您,背叛了孩儿。”
  城主剑一抖,一个剑花闪得卿遥眼睛生疼,只好紧紧抓住青衣的衣袖。青衣道:“爹,自从你从这个山洞里出来之后心性大变,可还是我们的爹。您要孩儿代您试吃那丹药,吃得孩儿生出女相,孩儿也不怪你,你您要找那子虚乌有的宝藏,孩儿帮你,可是如今您为了这东西将剑架在卿遥脖子上,孩儿不能再依了。”
  城主桀桀的笑,剑仍不放下,尖声道:“小孩子懂什么?这里住的虽然是精怪,却是有些道行的,他的宝贝,岂会等闲?少不得长生的仙药绝世的功夫,为父拿来一用,总比放在这妖怪手里好。”
  卿遥心冷,悠悠的笑了笑,推开青衣道:“爹,原来在您眼里我跟哥哥还不比那还不晓得有没有的宝贝。我以前只当您是被这山洞里的阵法乱了脑子,原来是您自己私心作怪,怪不得别人。”
  城主还颇为得意,笑道:“那阵法有何稀奇?前半段君临天下,后半段名裂身死,不过如此。江湖中人,还怕这个?废话少说,今日我先放你回去,将洞中洞问清楚了,过几日我再来。”
  卿遥正要说不,洞口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篆拎着几个布袋大步走进来,道:“城主何必托我娘子,直接问小婿就是。”
  城主一惊,很快也笑起来:“正有此意。我问你,宝藏在哪里?”
  篆将布袋放下,过来拉着卿遥看他的颈子,手指摸一摸,那伤就没了。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城主道:“我一向好奇,你怎能经历了这迷魂阵而不疯,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个阵法,心底纯善的自然无碍,穷凶极恶的原来也不受影响。人说拼命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像你这种自然天不怕地不怕,何况只是一个小小幻境。”
  城主冷笑:“何必耍嘴皮子,将宝藏交出来就是。”
  篆看看他,道:“你这样泰然,必是有什么宝贝护身罢?拿出来我瞧瞧。”
  城主有恃无恐,剑一晃,原来那剑柄上挂着一串儿护身符,像小女儿的香囊似的,配上他一身柔绿的长衫浅黄的里衣,真真有趣。篆扑哧一笑:“倒确有几样真宝贝,若是从前,我还真怕,只是现在不同了。”篆上前一步,轻轻松松的将那剑从他手里抽走,随手丢给青衣,道:“你这个做长子的,也该劝劝你爹,有些事不好做的。”
  青衣垂了头,一句话来说不出来。倒是卿遥拉住他,颤声道:“篆,别伤他,他究竟是我爹。”
  篆笑了笑:“若他不是,他已经死了。”回头看见青衣脸上莫测的神色,心下了然,道:“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就说罢,免得一会儿他回答不出。”
  城主脸色发青,竖起眉毛道:“大胆妖孽!不容你作孽!”
  话音才落,洞外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有剑士有侠客,还有几个光头的和尚。卿遥冷眼一看,居然长声也在。
  




46

46、山神祭 六 。。。 
 
 
  卿遥下意识的拉着篆往后退,却被他拦住,小声道:“别怕。”回头对着那些人道:“我原不想这样,卿遥在这里,翻这老家伙的底也非我所愿,不过既然这么多英雄在场,少不得要算一算了。”
  篆不再说话,只向着青衣一抬下巴,青衣踌躇半晌,忽然跪下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道:“父亲!孩儿不孝,却不想不义。您造这许多孽,也该醒醒了。”
  城主冷冷看他,咬牙道:“孽子!为父如何作孽?你也被妖怪迷了眼睛,不辨是非了么?”
  青衣终究说不出重话,还是篆接上道:“叫你说,还真是为难你了。各位英雄,有无城这些年有许多人在这个洞的阵法里失了魂,确是我无心之过,可究其根本,还是你们面前这位城主!若非他想唤醒我夺我宝藏,叫这些人来送命,也不致如此。”
  “你放屁!一个妖孽,信口胡言!”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最明白。我问你,龙光山后那滑了的山坡有炸药的痕迹,是不是你弄的?那山神要用童男童女祭祀的传言,是不是你放的?封城封山不许任何人离开求活路,这令是不是你下的?”
  “你血口喷人!”
  篆忽然转向青衣:“青衣,你娘当年,是怎么死的?他叫你吃的丹药,是用做什么的?越天府里的法师,又在做什么?”
  青衣脸色惨白,一字一顿道:“我娘当年,是为了不愿意交出腹中胎儿给爹炼丹,才被爹找人用乱箭射死的;那丹药,是叫男人变作女人的,因了山神和术士都说爹做男人活不长,他又不敢先吃,就叫我这个跟他有相同骨血的儿子来试药;那些术士,一则为爹炼药,一则向城中不服他的人下咒,咒不死的,就被骗进山洞里。”
  众人悚然,看看城主再看看篆和青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男人长笑道:“你果然也受了妖怪毒害!各位,如何能听一个妖怪胡言?我今日大义灭亲,除了你这个孽子!”
  篆衣袖一紧,晓得是卿遥拉他,轻轻点头叫他放心,大大方方的走出来拦在城主面前,想众人拱手道:“我知道各位英雄疑虑我是精怪,请看。”他手一伸,从青衣手里拿过那剑,将一串儿护身符摘下来握在手里给大伙儿看:“若我是精怪,如何不怕?若还不信,劳烦几位大师,念一段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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