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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同人]苏幕遮-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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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常人,定禁不得她这流盼生辉的姿态。 
  展昭和白玉堂果然不是常人。 
  难得有默契,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且说秦七娘身子一软,便往展昭身上跌去,媚眼百生:“展大人……” 
  展大人应景一笑,道:“秦七姐。” 
  笑得也是那个春风骀荡,倒看得秦七娘一愣,愣怔的当儿,展昭连连倒退,脚步一转便侧向一边。 
  这春风骀荡的一笑同样看得白玉堂一愣,愣怔的当儿,秦七娘直扑向自己怀里。 
  不过出了一些变故,秦七娘倒是不在意,眼中流光一勾,道:“五爷生疏了,平常也唤我一声七姐的……” 
  白玉堂毫不客气地推开秦七娘:“少来。你这模样,白爷爷必然大难临头!” 
  打量了她一眼,道:“说。什么事?” 
  秦七娘神色一正,整个人登时带了七分端庄之气,凑至白玉堂耳边,说了十个字。 
  白玉堂心中一惊,眼中寒意一闪,脸便阴沉下去:“此事不假?” 
  秦七娘语气诚恳表情真挚:“七娘可曾诓过五爷?” 
  白玉堂暗道,你不曾诓过的唯有那猫而已,待遇实是不公! 
  一旁展昭见此,不禁正色道:“二位既有正事相议,展某先……” 
  被白玉堂干脆地一把扯了回来:“先甚么!” 
  秦七娘轻轻一笑,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展大人,上座,再细说。”




☆、六

作者有话要说:  好罢,还是须得说一下,这其实不是一篇悬疑文……
  这是一篇玄幻文……
  有一定时空逻辑,但没有半点情理和正常的断案过程……
                    
  清风楼。 
  二层雅座。 
  一圆脸长辫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手持翡翠壶扳,一手托玉茶壶底,逐一沏过茶。 
  秦七娘用茶盖敲磨茶盏,露出半圆间隙,凑近唇边啜了一口,道:“这庐州云雾,味浓性辣,实是好茶。”吩咐那小姑娘:“屏风置好,帘布拉上。” 
  展爷便罢了,难得五爷忍至这时也仍能一声不吭,近两年在汴京,这人倒是将性子磨得稳了些,竟能逼得自己先开了口。等了一会儿,秦七娘不禁暗自摇头,道:“二位爷可有什么想问的?”
  白玉堂一双凤眼沉若深渊,静了半晌,只道一句:“柳逝儿已死,可她还活着?” 
  不多不少,恰是十字。 
  展昭也倏地面色一寒,手便摸上剑柄。 
  秦七娘摇头:“若真的如我所想,剑气再灵,难道真能斩神杀鬼不成?还不若大相国寺的经咒。” 
  展昭忽道:“七姐又怎知逝儿已死〃
  秦七娘低声一叹,眼里几分悲意:“我不过猜上一猜罢了。二位可还记得,逝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逝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展昭自然知道,而白玉堂知得更甚。 
  柳逝儿。 
  本不是清风楼的人。 
  两年前,柳逝儿便是跪在州桥下。 
  大约汴梁里还有人记得当时的情景。 
  这个要葬父的姑娘抱着一把焦尾琴,一身素服,发缠素带,双眸低垂,偶尔向上一看,眸间尽是清清冷冷。 
  发鬓散乱,风土扬起,面染尘埃,本该狼狈不堪,却难掩风华之姿。 
  地面只有一幅长卷,长卷上只是一片空白。她的黑发如瀑,散落在长卷上,两种颜色,却似乎画尽了这个姑娘的一生,她的素服,她的眉眼,她的清冷,还有她的焦尾琴。 
  时间在州桥下被凝固了一般,凝固在她长久的跪坐,长久的沉默之中。 
  陈家的公子走近,曾说了一句:姑娘,你若跟了在下,在下……
  姑娘被调戏了么?
  没有。 
  陈家的公子没有调戏之心,然而柳逝儿安静地直起身来,将琴放下,长卷从右至左卷起,她的黑发如瀑,散落在尘土中。 
  她抱起琴,她抱起长卷,她站起来,安静地理了理对襟长袖。 
  凝固的时间似乎断了层,然而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变。 
  陈家公子没有打破柳逝儿凝固的时间。 
  所以陈家公子说了什么,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柳逝儿转过身,在她凝固的时间里,安静地纵身,安静地一跃。 
  汴河水清。汴河水深。 
  清风楼里。白衣一角一现。 清风楼下,蓝衣一裾一闪。 
  蓝衣如燕儿敏捷。白衣如柳叶轻盈。 
  燕子飞略胜一筹。 
  蓝衣的少年揽住柳逝儿腰间,足点水波,刹那间两人已至岸上。 
  这人眉眼温和,如玉面庞,宛若月下芙蕖。 
  这人清浅一笑,静如高山流水。 
  他说:“姑娘,何苦。” 
  柳逝儿没有说话。 
  她抱紧了焦尾琴和长卷。 
  她的神色太冷太清,纵使有什么情绪,也很难看出。 
  那白衣的少年倚在州桥旁的柳树下,冷冷地瞧着他们。 
  这冷,有六分的炙气。 
  水火交融,火燃冰上。 
  柳絮飞扬,长发飞扬,他有着清沉的嗓音,几分低朗,几分轻狂。 
  他说:“那人不要命,你又何苦拦她。善心泛滥,笨猫。” 
  就是这个人,他说猫儿蠢,猫儿笨。 
  就是这个人,方才锦衣一掀就从楼上跃下,他眼里的忧与恼,与那着半旧蓝衣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们忧她的冷。十五六岁的年纪,冰雕一样。 
  他们恼她的决,生命那样珍贵,转眼就弃了。 
  只是两三个眼神,柳逝儿便懂了。 
  他们真容易懂。 
  柳逝儿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而他们,要她再活一次。 
  柳逝儿凝固的时间,在死与生的缺口处,被裂开了一条缝隙。 
  被他们——展昭和白玉堂。 
  她抬起眼来,一双眸里黑白分明。 
  这是一双杏眼。 
  杏眼中的清冷,有些不协调。 
  展昭笑了。 
  白玉堂亦笑了。 
  这蓝衣的少年,笑得温如暖日流光。 
  这白衣的少年瞟了一眼对方 ,冰融化了七八分,焰还余有七八分。 
  蓝衣的少年立在柳树旁,白衣的少年倚在柳树下,蓝天白云,多好的景色。 
  白玉堂笑着问她:“不要命的姑娘,你会些什么?琴?棋?书?画?” 
  景色再好,原本与她并不相干。 
  可是她的时间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 
  柳逝儿沉默良久。 
  她实在沉默太久了。 
  久至觉得生死,是那样容易。 
  可是。 
  风景如墨。风景太好。 
  似乎一声瓷器的碎响、凝固的时间开始流转。 
  她微微抬起脸,微微以手遮眼,淡淡说来,似乎再平常不过。 
  她说:“我什么都会。” 
  白玉堂嗯了一声,转身向展昭道:“猫儿,这姑娘好生厉害。” 
  展昭眉眼弯了一弯:“嗯,好生厉害。” 
  白玉堂银靴一旋,手顺势搁在展昭的肩上。
  那白衣少年看着蓝衣少年,眼里含笑,嘴角上扬,却道:“猫儿,可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展昭笑吟吟,评价道:“是,绝世独立。” 
  柳逝儿的眼里终于漾起一丝波澜,是静水里投进一块细小石子,转眼消逝。 
  白玉堂一指柳逝儿手中的焦尾琴:“若真如此无依,清风楼倒是个好去处。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清风楼里不会受了委屈。”再一指展昭:“他擅竹笛,我擅洞箫。改日寻一管柯亭笛,一把玉屏箫,和与你焦尾琴,合奏一曲罢。” 
  合奏一曲罢……
  曾有人这样邀请过柳逝儿么?
  有。 
  可曾有人这样真心真意地邀请过柳逝儿么?
  以知音难遇的欣赏,以平等自然的姿态。 
  若早一些……早一些遇上他们。 
  蓝衣与白衣映在她的眼中,眉眼交织的是水与火的生息。 
  水是生息。 
  火是生息。 
  这样张扬,这样疏狂。 
  这样,风华绝代。 
  后来。 
  柳逝儿成了清风楼的人。 
  这姑娘,非但有横溢之华,还有经商之才。 
  她不仅是清风楼的姑娘,还是清风楼的二掌柜。 
  秦七娘很喜欢她。 
  这一年里,柳逝儿的云间阁,成了白玉堂一诉苦水,不,一诉衷情之地。 
  比方说:
  笨猫昨个儿将那柄紫方伞给了人,说什么自己身子硬朗,让老大爷淋雨不好!
  很好,这回好得很,发热了! 
  狠狠地:笨!每次都忘了多带一柄伞。不方便?不方便不会多穿一件外罩?!爷的话都是耳边风! 
  又比方说:
  臭猫今日受伤了。 
  你问爷哪儿去了?
  恨恨地:那腌臜说一命换一命,要猫儿去换那孩子!死猫冲我笑了笑,直接点了我的穴!
  下一次他若再敢这么做,休想再笑那么一笑就让白爷爷原谅他! 
  再比方说:
  那猫去了扬州追捕杨锋。唐门出了这采花败类,丢尽了脸去!
  慢……唐门?
  去会唐门的人还敢丢下白爷爷,那猫有几条命!以为半夜出发快马加鞭白爷爷便追不上?
  看爷找到他怎么算账! 
  你看爷作甚?爷是怕他死在扬州,臭猫整日里惹风流债,到时清风楼的姑娘们哪个对爷不是拳打脚踢冷眼相加!
  ——别以为爷没看出你笑了,笑甚么!你也一个样! 
  再后来。 
  白玉堂道:“你唤白爷爷一声五哥,唤那猫一声展大哥罢,今后有谁欺侮了你,找我们便是。陷空岛和开封府靠着,妹子这身价够重。” 
  是啊,太重。 
  这份情太重,容易舍不得,又太难还。 
  柳逝儿终究不曾唤白五爷一声五哥,唤展昭一声展大哥。 
  再再后来。 
  是清风楼的二层雅座。 
  秦七娘低声一叹:“二位可还记得,逝儿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秦七娘揉揉额头,闭上眼:“十天前,逝儿抱恙拒客,又不愿看郎中,我道她心情不好,也未曾在意。七天前,我开始觉得逝儿不对,病愈后接客是照样地接,生意是照样地做,可一天之内,逝儿不自知地笑了二十多次,那姿态,那模样,教人瞧了心里格外混乱,平日里挺规矩的客人全被勾了魂似的……这也罢了,一个曾动手动脚的客人……” 
  白玉堂冷冷道:“三日三夜不曾从茅房里出来过。” 
  秦七娘瞋目怒道:“逝儿什么时候笑得那么春暖花开过?什么时候喝杯桑落酒都能皱半天眉?什么时候弹个汉宫秋月竟能弹出西域的琴音指法?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学会用老娘的手段了?!” 
  三人眼里俱是一片寒意。 
  日华如水,自窗外流转于牡丹屏风上,瞬间在花瓣上凝结成了冰晶。 
  震惊中须有冷静。 
  此刻需要冷静。 
  还有希望。 
  展昭只说了四个字。 
  再试一试。




☆、七

  清风楼。 
  云间阁。 
  隔扇门,上层格心,透雕,为镂空花板,下层裙板,穿花,为小朵芙蓉,中隔涤环板,微雕,阴刻有秦朝小篆。 
  三声门响。 
  良久,传来一个声音,安静得听不出情绪:“逝儿在,七姐进来罢。” 
  阁内仍是一贯简单素雅。
  窗前紫檀书案,案上并着几方宝砚,宝砚镇着宣纸法帖,旁有楠木交椅。 
  转过身去,壁前一幅江南烟雨图,图下一张妆奁,一面菱花铜镜。 
  左侧璎珞珠帘,两扇落地屏风,绘有白雪冬梅。屏风后是一床软褥,檀香木卧榻上围了几围白纱帐。 
  柳逝儿的身影隐在屏风后,大约原来是躺着的,现下略微支起身子。 
  只听秦七娘道:“逝儿若累了,便躺着吧,五爷来瞧你了。” 
  卧榻上的姑娘一个没支稳,慌忙扶了榻沿,木床咯吱地响了一声。 
  又听秦七娘扑哧笑了:“你莫喜成这样,展爷也来瞧你了。” 
  卧榻上的姑娘一个没扶稳,咚的一声直接从榻上摔下来。 
  姑娘默默地爬起来,理了理发鬓,整了整衣襟,从屏风后默默地绕了出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抬起眼,一瞥展昭与白玉堂,又垂下眼去。 
  柳逝儿低声道:“五爷,展爷。” 
  展昭略走近了几步,含着笑:“病了?” 
  柳逝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清朗温润的嗓音响起:“果真病了,否则怎会这样生疏。” 
  柳逝儿仍未抬眼,右手触裙裳,稍稍一捏:“是,展大哥,逝儿糊涂了。” 
  展昭唇角噙笑,却是叹了一叹:“果真糊涂了,否则怎会听得你唤一声展大哥。” 
  柳逝儿的右手越捏越紧,紧得裙裳微皱微湿。 
  此是惊疑不定。 
  画影刷地一声划破空气,气流一震,荡起涟漪。 
  谁道五爷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的五爷一把画影抵在柳逝儿的脖颈上,冷声问:“你是谁?” 
  姑娘很镇定。 
  镇定的姑娘习惯性抱了头便蹲下去,无奈那剑从上往下移,跟定了她。 
  姑娘扯了扯嘴角,翻了翻白眼,作势就要昏过去。 
  五爷凉凉地续道:“敢昏过去,教你再睁不了眼。” 
  姑娘试图调整表情,无奈调整无能,苦着脸,偷偷瞟了一眼展昭,估摸了一下形势,闭上眼,一横心:“小女子……名为……苏虹……” 
  画影在姑娘的下颔处往上一顶,五爷眯起凤眼:“你当白爷爷是瞎了不成?” 
  姑娘僵笑道:“实、实不知苏虹与二位爷竟已相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咳……实不相瞒,小女子实是松花江陷空岛之人,姓张……” 
  五爷若有所思地看着姑娘,看得姑娘额间冷汗瞬间密了几层。 
  半响,剑被收起:“你原来是前几个月丧了妻的张老叔唯一的女儿?在大哥那处做活?” 
  姑娘绝境中犹有半分挣扎,此刻抓住稻草,怎肯放过,苦情而悲催道:“爹爹老了,娘又去了,只留我们父女俩好不悲戚,小女子本还想给爹爹多做些活……” 
  五爷嗯的一声,在姑娘哭诉的过程中没说半句话。 
  姑娘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脖颈又一凉,五爷似笑非笑:“你果真当白爷爷是瞎了。你若真是,难道不晓得你娘还未去世么?况且张老叔的独女,还在襁褓之中,你又作何解释?” 
  谁道五爷游荡汴京坐享其成?怎知得如此清楚! 
  出生以来未曾被人这样戏耍过,姑娘深吸一口气,终于彻底爆发:“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风九天是也!怎么,不认识?看你们这表情就是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你们还问个毛啊?!小爷无缘无故如此悲催落到这般田地没有剑指九天杀了苍天以泄心头之狠已是小爷心慈手软!小爷我不想干了成不成!” 
  一室寂然。 
  一阵压抑。 
  展昭怔然。 
  白玉堂怔然。 
  秦七娘亦怔然。 
  长剑剑尖垂下,剑柄越握越紧。 
  原来。
  生死,当真这样容易。 
  再无希望。 
  这弥漫在云间阁内的苦楚,苦得连风九天也沉默了。 
  天大地大,四海八荒,六合宇内,九重天中,谁告知游荡的魂灵,当地狱黄泉也归不得,何处是家。 
  渺渺乎乎不知是哪个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她可曾说些什么……” 
  风九天没有回答。强烈的疲惫感袭来。 
  她直起身来,打开屏风旁木轴门柜的扇门,一方卷轴的紫竹轴干露了出来,这是柳逝儿初至汴梁时手中抱着的卷轴,上面是一片空白。她取出卷轴,抱在怀中,绕过他们,绕过妆奁,绕过书案,跨过门槛。 
  没有人拦住她。 
  她在隔扇门前回过头,一贯的市井圆滑之气使她本能地扯出一个试探的笑容。 
  这是个充满倦怠的,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她说:“柳逝儿,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光线正好,裙裾曳地,短襟丝绸,随暖风流动。 
  汴梁的街道,汴梁的胜景,还不曾好好看过。 
  繁台春色,铁塔行云,金池夜雨,梁园雪霁,相国霜钟,还不曾见过。 
  即便如此,汴梁八景,也有三景已赏,这些她在书籍上反复摩挲过的字眼,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见着,还有那两个人,那断裂的时间,那交错的轨道,竟然真的存在。 
  这是真正的东京汴梁。 
  可她不想看了。 
  她想回去。 
  这个着素服的姑娘,抱着卷轴,站在州桥下。 
  她不是柳逝儿。 
  她周身散发着一种自然之气,不是安静,不是疏离,也并非灵动。 
  只是自然。 
  她是风九天。 
  她与过往行人,与布衣小贩,与武夫屠夫,与两角幼童,甚至与州桥旁的柳树并没有什么分别。她对一位抱着婴孩穿着碎花布衫的少妇笑了一笑,那少妇也报以亲切一笑。 
  她与一切都融合在了一起。 
  真朴实,真安心。 
  可她想回去。 
  她抱着卷轴,看着汴河的水泛起波澜。 
  汴河水清,汴河水深。 
  水是生息。
  这是一种蛊惑,一种来自于身体深处的蛊惑。 
  是谁的痛苦?是谁的绝望?是谁对水息的恐惧?是谁对死亡的向往?
  不是她。不是风九天。 
  在这具身体里最深的凄惶,冻结成无法抗拒的枷锁。 
  ——莫怕,他说过不会有事的。你与他,都不会有事。
  ——可他将你推入水中。他明知你不会水。
  ——他不是苏子幕。那个人已经死了,从头至尾,他都未曾醒过来。逝儿,你说,他从前说的话,可曾令你难受过?
  ——他是苏子幕,他想杀了你。
  ——青阳幻药。他身上余毒未解,神志不清,那不是他。
  ——他在青阳中觉得很好,不想见你,他哪怕说一声,你都不会想要救他,是不是?
  ——逝儿,要杀你的,不是苏子幕。他想要你死,何必说那些话来讨你欢喜。
  ——可是他从前说的话,都是诓你的,你信不信?
  靠近水,再靠近些。 
  再靠近些。 
  ——他既然这般想杀你,你又为何要活下去?
  ——不过是转过身跳下去。跳下去,逝儿,现下你已无牵挂。
  是谁对水息的恐惧?是谁对死亡的向往?
  靠近水,再靠近些。
  再靠近些。
  已无牵挂。
  风九天踉跄了一下。 
  迷茫与空洞的气息。 
  水。水的禁锢。 
  前方不是她向往的所在。
  她跌了下去。 
  一切只是那么一瞬间。 
  红衣倒映在湖面上,湖面上的颀长身影,立若青松。 
  这也只是一瞬。 
  她回到了岸上。 
  朱衣朱裳的人负手而立,白衣锦服的人倚在柳树下。 
  他们看着她。没有说话。 
  汴河州桥下的河岸边,寂然凝住了风声。 
  柳逝儿的记忆依然存在。
  错杂的记忆,凌乱的时空,这一生的尽头,定格在了汴河州桥。 
  她似乎记得,蓝衣的少年眉眼温和,如玉面庞,宛若月下芙蕖。 
  他清浅一笑,静如高山流水,他说:“姑娘,何苦。” 
  白衣的少年倚在柳树下,冷冷地瞧着他们。水火交融,火燃冰上。 
  他说:“那人不要命,你又何苦拦她。” 
  他们的眼里,有相似的悲恼。 
  悲的是什么。 
  恼的是什么。 
  论冰雪聪明,风九天觉得,她不如柳逝儿。 
  她不懂。 
  他们真难懂。 
  可是那一刻,逝儿分明对她说,赤霞,流云,焰火,银天,多好的景色。 
  多好的景色。 
  前世与今生的悲欢尽数涌了上来,这景色,教人承受不住。 
  风九天抱紧了卷轴,笑出了大片水泽。水泽浸染了脸庞,浸染了长发,浸染了卷轴。 
  她说:“逝儿交代,将卷轴,亲自交给五爷和展爷。” 
  她笑得眼里迷蒙涟涟:“莫不成二位爷以为我轻生了不成?” 
  她偏着头看他们:“岸上太滑……滑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八

  长梦轩,长水室。
  黄花梨架几案。 
  铺开长卷。
  原本应是一片空白,却因水渍浸染,显出了青绿色的痕迹。
  以指将水涂抹散开,水所至处,青痕更甚。
  直至长卷尽润,现出青山连绵,流水蜿蜒,山据上部,水据下部,中留细长白色空痕。
  奇的是水的颜色。寻常的山间流水,不若深山里的古潭泛着青绿,水色应较为清浅,以淡色墨痕勾勒即可,而长卷上的流水却与山色一致,未免显得过深了些。
  山穷水尽处,松烟墨正楷小字,清秀逸然,诗出王安石的庚申正月游齐安。
  山南水北重重柳,山后山前处处梅。
  风九天摸了摸下巴,觉得这长卷上的山水实在高深,依经验来看,这约莫可能是某藏宝图所在之地,藏的可能是某武功秘籍或者某神兵利器,类似葵花宝典,咳、不,类似九阳真经……
  当然,这约莫更可能是发生在庚申正月的齐安一段不为世容的旷世奇恋,山南水北,山后山前,有攻为梅,有受为柳,相敬如宾,琴瑟相和,后因重重误会,处处伤情,那攻梅娶妻生子,其妻诞下一婴孩,取名为柳逝儿……
  咳、咳,往上一瞄,难得瞄见白玉堂眉眼里端着三分惑,又难得听见他言语里悬着七分疑:“猫儿,你道这长卷何意?”
  展昭眉头紧皱,缓缓摇了摇头:“这长卷,若意在一地,单是青山绿水,特征确然模糊;若意在一物,单取山、水、柳、梅,又着实不明何物。”
  说罢,双手还撑着架几案,却倏地抬眼看向风九天。
  风九天迅速收回探出的双耳,理了理衣襟,埋头继续沉思状。
  听得展昭道了一句:“风姑娘有何想法,不妨一说。”
  风九天犹豫了一下,挪了一挪,蹭近长卷,伫在几案旁,仔仔细细地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看了几遍。
  看了许久,却似是渐渐地被吸进去了一般。
  ——或者是极其突然地便被吸了进去。
  她竟觉这墨迹里隐隐透着一种淡水似的清冷,又觉身后站着个淡水似的女子,按了自己的右手往左带去,指尖不由自主地掠过山南水北四字,顿在首句末端的柳字底部。
  风吹纱窗,砰地一响,一刹回神。
  风九天看着自己的指尖,怔了半天,神色万般复杂,只轻声道:“从前,提起这山南水北,必定想起一个阴字。”
  白玉堂觑了她一眼:“姑娘,山南水北为阳。”
  风九天一手往眉骨上一搭,望了一望房中悬梁:“咳、咳,小爷我学识渊博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怎会出错,一时、一时口误罢了……”
  她这一提,展昭却是神思一动,指抚长卷青山,停于白色空痕,沉吟片刻:“山南水北为阳,山水俱青,莫不是……”话已至此,却蓦地皱眉不语。
  白玉堂静了半晌,忽然看向展昭,眉间亦然紧蹙:“是青阳。”
  何谓青阳?
  青阳直属西夏国主李元昊,是近年崛起的一大暗杀组织。手段狠戾,令人闻风丧胆,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来去,死于其手之人,上至达官贵族,下至渔者樵夫,动机不确,并无明因。而其死士众多,口风甚密,无论朝廷中人还是江湖义士,多方打听亦未有所深知,只探得青阳内有两大奇幻蛊毒,一为青阳幻药,中毒者或是神智不清或是记忆紊乱,一为青阳幻术,中毒者如何,至今无人知晓。
  原因很简单:未有人在中了青阳幻术之后,能再次醒来。
  风九天举手疑问,指了指自己:“小爷曾……咳、逝儿曾……”
  白玉堂的语气淡而幽然,幽而淡然:“应是死于青阳幻术者,魂魄被魇,无法游离。而风姑娘的魂魄,许是不知何时附在了逝儿身上,以致那施术之人无从下手。”
  风九天指着自己的手僵着打了一个哆嗦。
  且说一旁展昭,他方才蓦地皱眉不语,心中却是另有一番不知如何言说的滋味。
  逝儿……与青阳……她究竟是何人?
  心下一涩,再是一苦,再看向白玉堂,那人果然也是如此。
  一时竟都静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风九天轻声低喃:“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如若平地一声惊雷起,二人俱是一震。
  见她从袖中取出一纸信笺,为玉水纸质,上方存墨。
  风九天叹了口气:“逝儿最后所说,便是这三句,她的字这样好,却让我来写,说是自有其意。”
  确实是自有其意。
  只是一眼,白玉堂已没有了言语。
  展昭的声音原本清润平稳,此时却也有些颤了声:“这字……当真是姑娘写的?”
  风九天甚是惭愧:“……若用硬笔,诸如西夏竹笔写字,要好得多,只因幼时厌烦毛笔练字,有了这苦果……”
  白玉堂忽地打断她道:“姑娘可曾见过苏大公子?”
  风九天冥思,良久,右手攥拳,砸在左掌上,噢地一声:“苏大公子!旗亭酒肆下,这位公子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外加一派英雄气概,颇有识人慧眼之能!”
  展昭神色一派淡然:“……想必是慧眼在苏大公子欣赏姑娘的字。”
  风九天维持着抱拳的姿势,惊讶而欢喜地赞道:“展爷果然好眼光,不然怎知!苏大公子称在下的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简洁明了很有特色……”
  白玉堂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先不说你的字。苏大公子可曾托你写过什么?”
  风九天再度冥思。良久,又噢地一声:“似乎当时他要跟一个姑娘告白来着……托我写了两句诗,似乎是、似乎是苏轼的蝶恋花和张先的千秋岁中的。我写了两次,又说纸质不好,让我再写一次。”
  蝶恋花,诗有: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千秋岁,诗有: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小心。
  果真是小心。
  逝儿果真算得好。
  如此巧合。如此准确。
  ——而再是涩然,又能如何。
  展昭暗自一叹,思量一番,又问:“姑娘对苏大公子,可还有什么记忆?”
  风九天继续冥思:“……姑娘我貌似再无什么记忆。”
  没有记忆?
  仅凭三张写有小心的字条,以及蛇形玉佩,若苏子幕矢口否认,绝不可能再引出些什么,就如此中断?
  怎地甘心!
  却听风九天道:“在下虽无苏大公子的记忆。但不代表逝儿没有。”
  顿了顿,续道:“逝儿的记忆,还有些许残留在体内。”
  白玉堂转了转手中的黑釉茶盏,寻思有顷,道:“这些许记忆,能让你分清苏大公子与苏二公子么?”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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