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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高手 半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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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笑起来,眼里多了一圈光彩,道:“那自然是要把那凤冠霞帔,三尺红盖,都给他穿戴起来。” 
蓝河道:“你有这闲心,干么不自己穿着。” 
叶修道:“我不及他好看。不过说到底时,也是他不兴这个。不然我穿便我穿了,又有什么打紧。” 
蓝河一想,若依他脸皮,倒还当真做得出,不由得一笑。 
叶修轻喘了一声,道:“我都把这陈芝麻烂谷子倒出来,你方才笑了。蓝河,我当你欢喜我呢?” 
蓝河摇着桨,一双眼明亮亮地朝他望过来,又低下头去,前额的一绺长发搁在眼前,被湖风撩到耳边,那话音才清凌凌地传来:“我是欢喜你啊。” 
“那也不见你吃味。” 
“吃。”蓝河说道,“嘴里都是酸的呢。” 
他凑过来,主动低下头吻了吻双眼朦胧的人。 
“叶修,别睡。” 
“不睡,”那家伙闭着眼说瞎话,嘴上还挂着笑,“我怕没多少功夫清醒了,要看着你。” 

船横在岸边,蓝河提了千机伞,背起他踏着水过去,前头便是蓝溪阁的后山。他一面走,一面陪他说话:“苏前辈定也想你好好活着,不愿你就这么随随便便下去陪他。” 
叶修轻叹一声,朦朦胧胧地道:“蓝河,我身上这事,到底还是对你说明了罢。你先前见得沐秋,以为是鬼魂罢?可其实都是假的,人死不过一掊土,哪来的他。他活着便小气得很,烂成一摊白骨之后,连场梦都没给我剩下。当年少时也学人写诗,说是送我;谁料那‘莫笑梦里因缘浅,君是梦中不梦人’,我虽然读书甚少,也知道那是说梦里也梦不见的意思。嘿,倒借那张臭嘴,一语成谶。” 
蓝河指了指他心口,低声道:“他可不就在这儿吗。先前时,他还与我招呼来着。虽然你见不到,但他不是一直陪着你么?” 
叶修嗤地笑了一声:“那都是骗人的玩意。没想到最后骗不得我自己,却把你们都骗倒了。”他顿了顿,续道,“其实说到底简单得很;我想梦见他却不能,于是对自己用了摄魂之法。就这么一回事儿。” 
“摄魂一术本身是摄取他人神魂,从而以内息探入百骸,操躯行偶;但苏沐秋的魂魄,我却去哪儿找去?只能自己想象与他在的那些日子,想他若在今日,当怎样说话,怎样应对,怎样处世。想得多了,这摄魂法术越用越深,内息愈来愈细,谁料最后,梦没做成,却倒将自己先剖成两爿。” 
“倒可笑的是,即便剖了两爿,做了个假的出来,要能见到,那也好似梦境了。可他睡时,我便醒着;他若醒着,我便是睡了。许是我也疯了,竟想令那假人再操控别人,在摄魂术上加上移魂之法……走火入魔,便是报应。当时只觉得功法将成,教派内事,一应交付与他人;落到今日下场,我却也怪不得别人。”他说得完了,抓过蓝河手道:“你探我内息试试。”刚一触及,蓝河全身便雷击似的一悚,几乎要跳将起来——那哪里还是一汪气海,分明滚烫沸然,变作了火山熔岩一般,化作百千余支流狂放四泄,难以拘束;可没消得片刻,那炙热便斗转寒潮,喀然成冰,凝结一脉,几欲将脉络封死;余下气息四散奔逃,撞破脉道,另觅蹊径。蓝河大骇,便听叶修微笑叹息,道:“如此这般,前因后果,你还想救我?” 
蓝河心知这等怪诡奇象,恐怕除非神仙临世,再难挽回;但唯独情之一字,毫无道理,更脱出因果,能使人不顾命轮,敢悖神佛。此番一说,却令他心下更犟,便道:“这条命你不要,我替你要着。天大地大,烟雨楼的解药,中草堂的神医,总有法子能救你,那一群武林泰斗们连着要杀你你都没由着他们,干么这时候便这么听天由命?” 

两人争说着,由不得叶修,已到了蓝溪阁内。蓝河从后门入内,也不知两位师叔回来没有,阁上是否还有其他客人,便没敢惊动他人,只藏在空厢房内,悄去找了阁内日常替他们看护疗伤的徐景熙,央他帮忙看看。徐景熙身为蓝溪阁的大夫,这方圆百千里地,自然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他也素知蓝河为人,倒也不多加打问,只是一察看叶修伤势,便惊得三魂去了两魂,道:“这等人,却怎地还有口气在?” 
蓝河听他一说,心底冷得透彻,道:“是那心口伤得太深么?” 
徐景熙摇头道:“不是。那剑伤偏得半寸,虽然凶险,却没伤着经脉要害,将养起来,总是好的。但他内息全乱,体内两派真气好似两个活人一般,又各自分做百千支斗做一团,将那经脉道行,冲得是支离破碎……这般诡谲脉象,我真是生平未见,便只恐怕中草堂的王大当家亲至,也是回天乏术……”他说得一半,看蓝河面如死灰,心下不忍,便不再多说,道:“……怕就这几日,过不去了。……不若我开些安宁的方子,缓缓他痛楚,也去得自在些。” 

蓝河这才知叶修并未骗他,心下一片怆然,更不敢看叶修模样,只握着那千疮百孔的千机伞,相对无言。先前叶修醒时,像怕见似的将它塞在船厢里头,这时才得细看。那一块骨头当真没得剩下,空兀着一块大洞,像缺了甚么似的,大张着嘴呼救一般。蓝河想到这块骨头全为救我方才损毁,但现在自己竟然连救他的法子也没有,鼻子一酸,便要落泪;又怕叶修察觉,止咬着唇硬忍着。听那人睡得片刻,仿佛要醒,却又稀里糊涂地,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先前既对蓝河开了口,这辈子从未明言的心事,恍惚之间又哪还藏得住,一点一滴,带着血丝地往外流。 
“我不是听天由命。我挣了十年……就不想由这命……可绕不开那一处,余下都是错的。我算是被魇住了,想造一个他来,那些糊涂事宜,并非少做,到头来自欺欺人,也自当报应。……嘿,那秃驴别看疯疯傻傻,倒有一句话说得在理:既造业因,必有业果。我既想见死人,便当下地狱。……又有甚么稀奇了?呵……” 
言辞间不知是梦是醒,却仍然嘟囔着话,却逐渐好似拆分成几爿,各自对答。一会儿说道:“沐秋,你来杀了我。我欠你那一掌一剑,你快还了我。”一会儿又道:“你负了他,你忘了当初撮土明愿,黄沙白骨,生死不离。”一会儿怒骂:“便是风流成性,贪生怕死之徒,又怎地有胆量呼魂改命,不过求内在心安!”一会儿又转了软语温存:“与其拖曳迤逦,累步维艰,何妨付之一笑,重头再来?” 
徐景熙熬了药来,正听见这些情状,当真诡异万分,思索良久,对蓝河道:“他这内息紊乱,该不会是走火入魔?”蓝河应了声是。徐景熙便道:“这该是入了心魔。走火入魔,若碰上当今高手,便若嘉世教主一叶之秋那般的人才,硬用内功助其归位,耗损真元,倒也行得。但若入了心魔,除非自悟自解,又有谁人能救?”说罢拍了拍蓝河肩膀权当安慰,待要掩门,却突然听得砰咚一响,便见蓝河猛地站起,手中药碗摔在脚边,却也不顾了,直抓着徐景熙道:“先生,蓝河向你求一味药。”徐景熙被他吓了一跳,需知这小子平日里温温雅雅,妥妥贴贴地惹人喜爱,何时见着这般模样?急忙道:“你说,你且说。”待蓝河说出药名,他脸色却又登时古怪起来,犹豫说道:“……你可知……那‘混元合欢散’,本是异教淫药?…………你要它……何用?” 
面前人毫不羞赧,坦然说道:“先生信我,我只用来救人。蓝河不信人死但余一掊土,总有些魂灵,是寄在他人心魂深处,那厢松杉影里,定有柴扉草户,待人叩开。”



第十一回 百种魔愆因入灭 

回过神来,又是孤身一人。叶修不由得叹了一气:“每每都是这儿,也不能翻点新花样出来。” 
他脚下是嶙峋白骨,眼前是万丈深渊,腥红血色的岩浆喷薄而出,自天而降,百千道地汹涌澎湃,注入看不见底的腥红血池中;但听得浆声滚沸,地动山摇,脚下的站立处道道龟裂,血浪蒸腾,稍远处的白骨崖壁正一块块地剥落,显然很快就要轮到他所在的一处。 
这样景象,也不是头一次见了;然而但随他这情景如何烧燎炙烤,叶修身上半点也感受不到,他整个人像被冻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开去。寒气缠绕周身,抵御着外界彷如炼狱般的情景。他转过头来,对着一处说道:“看来差不多就是今次,我走不了啦。” 
那一处并没有甚么活物,只有个歪斜鼻眼、倒伏于地的地藏石像,此时仿佛人一般七窍流血,从口鼻耳目之中淌下一道道红浆,蜿蜒到叶修脚前。红浆过处,衣衫尽烂,剥肉见骨,他看着面色分毫不动,道:“怎不若整般坍去,一股气烧得没了,也没了念想。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待耗到甚么时候去……若单我一个,凭你磨耗百来日也不妨,困在这里便不就死,饿也饿得死了。但现下有他在时,怕我是饿不死了,变了个活死人,倒平白享出许多福分。哎,虽然你这般模样,但也算是个菩萨,劳烦发发慈悲,莫迟得他又像我……做出许多糊涂事来。” 
那地藏自然毫无回应,只是双目流浆,恍如泣血。叶修这么来回着数次大约明白,这里便是他的心底梦境了。那百千熔浆,约莫是那难以拘束的内息;蒸腾如血锅狱釜的,大约曾是他的气海,本我自身,如今却缩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一切因生一切果,果苦莫如地狱人,叶修倒有自觉,眼前这般炼狱景象便是他咎由自取,但既从不后悔,那地狱天堂,又有何分别。 
只是这可怜兮兮口不能言的菩萨,到底是做什么孽的,也被派到这儿受苦。叶修不太通禅,更无佛家信仰,但所修心法却是禅门一路,因而见着它去,也没甚稀奇,一个人在这等风景下耽得久了,觉得有个像人模样的东西也亲切,便常常与它聊天。这举动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地,但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安心。他时常觉着,这菩萨说不定也寂寞得紧,这才想留他下来,不然这地狱苦海,何处是岸;自身难救,又怎度众生。 
“你说小蓝那傻孩子,会不会又趁着这时偷偷亲我。” 
“……那时当真不该怕贪寂寞,偏去招他。” 
他站在那,单看那尊佛像双眼汩汩流血,而自身一点一滴,被那滚烫的血泪浸没。

混元合欢散,原是那香闱之中、颠鸾倒凤之际,用以佐兴,便要人神魂颠倒,恍惚迷离,欲仙欲死,更助几分情趣。而后武林中有邪魔歪道,发其根源,用以助行邪功,更有人借药理,衍出许多亦正亦邪的武功来,摄魂之术与移魂大法便是其二。但其根源溯来,到底迷魂之际,更兼催情,因而有邪教中人,无视礼法,男女双修,行功之时,情潮涌动,交媾宣淫,亦不抑止。因此但闻其名,武林中凡以礼教大防、正道自居的门派,谁不怕污口舌,避之唯恐不及?但私底下却又恐邪教武功,胜了自己,或者使出什么阴狡功夫,避之不及;因而各门各派中的医官大夫,丹炼药师,谁又能没了这道方子,不仅有得,还日夜钻研,了如指掌,方能制出解药来。此时蓝河如此说,徐景熙虽然为难,却也拿得出。只不过看向他神色,多得欲言又止,又催问几句,因涉及叶修往事,蓝河怕他被看破身份,含含糊糊,只是绕圈子;徐景熙又不敢强问,在那自想了许多,也不知是想到哪里去了,待给了药,便古古怪怪,急急忙忙地掩紧房门,仿佛遇见洪水猛兽一般,落荒而逃。 

蓝河也顾不得他,只是医官一走,这药该如何用,他也不知;手中似乎裹挟糖衣,艳若桃李的药丸,单看着便生几分邪魅。他当日里但听陈夜辉如此一提,却哪里知他是偷带药粉,伺机吹得气息在口,再用真气逼出确保毒素不浸,方才朝着叶修一喷,便有如此效果。蓝河单见是药丸,便朝叶修口中送去;但他此刻全无意识不说,更兼内火过炽,唇腔干竭,那药含入口中,又怎下去;待用水送去,又全从嘴角流失,已是不能咽食。蓝河便将那药丸嚼碎,合了水含在口中,吻着叶修,巧舌撬开唇瓣,舐过腔壁,那药汁混着唾液,辗转送入喉腔。 

他一面如此,一面心下默念:“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前辈,蓝河求你出来一见。” 

虽然这般做了,其实心里并没有几分把握,可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便偏不想见他坦然赴死,自己却束手无策。蓝河又想起自个儿幼时便喜爱武功,但天资平平,送来蓝溪阁拜师之时,行家一看根骨,便道难成大器。练到一十六岁上时,母亲见他辛苦落泪,也私下劝解,道何妨归家读书,考取乡试,寻个衙门差事;不然便继承铺面,做点儿本分生意,也过得此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在这最苦最累的行当里,做那刀尖上走、替人开路的卒子。但蓝河卯准了死理,也劝不回头,他道根骨天成,资质能补,但总有些事,是得我去做才成。他闷头做事,但凡人不愿意做的杂事差事,他便去跑;习武之人常常妄自倨傲,不屑凡俗,但那些俗家事宜,派中纠纷,也总得有人转圜处理。这么做到如今,蓝溪阁也当真离不得他,说是二代弟子中说得上话的人物,端看不是武艺本领,而是这些最过寻常的小事,点滴累积,聚沙成塔。 

而如今他攥着叶修手时,方才觉得平庸无力,若自己有通天本事,便能用内力束导归流,虽然耗损修为,但是总能令他延命。但又一想,那必然要内息修为在叶修之上者,方能如此,光这一点,怕寻遍武林,能排上号的一只手也就数得完;这还不算那里头究竟有多少愿见他死而后快,又有多少对他恨之入骨。再又转念一想,怕是便这样也不得行,光探内息那骇然走向,便知他眼下经脉行将俱断,哪还容得下其他真气束导?那当真便是一流高手前来,面对这等情状,也不过和他蓝河一般,束手无策。但那又怎地相同了?哪怕再小的事,只要得万中有一的可能,我便愿做。 
他想得一时失神,突然发觉握住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便听得耳边一声熟悉话音,音尾一如蝴蝶振翅,瓮勜附耳:“你当真欢喜他得紧,我都要输给你啦。”急看叶修时,睡得好端端地,那声音彷如凭空,刺入脑海深处。 
蓝河喜道:“是苏前辈吗?!”那声音道:“你虽这般问我,但我也不知是或不是,归根结底,应该算是叶修而并非苏沐秋。不过既然他说是了,那是也并非不是。毕竟,他所知所想、所念所囚的苏沐秋,也的确尽在此处。”又道,“重症之下,身体已然极限,我只能用这种法子同你说话,若你精神过盛,便不易闻。且放宽心去,恍惚神智,我与你说。” 
蓝河省得此行凶险,但眼下更无多想,只放空身心,紧握叶修手指,牢牢扣住,一面伏在榻前,闭目摒思。但觉一股脉息悠长,渗入体内,钻入脑中轻道:“你既爱他,便不要让他多受苦。但举起掌来,朝他百会穴一送——” 
身体被那般魔音蛊惑,简直就要自行动作,蓝河神智清明,但觉不对,狠狠将嘴唇一磕,顿时满嘴涩腥之味,痛得一阵清醒,开口问道:“为甚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来杀他。”那声音怔得一怔,道:“那自然他欠我的,便只得我来讨还。”蓝河道:“你说错了,他便是你时,不过一人双面,好歹分别,欠你甚么?若你是苏沐秋时,倒还好说。” 
“我确是他造的苏沐秋,你又有什么好说?” 
蓝河定了定心神,道:“那便劳烦你让一让,我现在对苏前辈说话——前辈,有人要欺侮叶修时,你帮哪一边?”那声音说道:“甚么鬼话,普天之下除了我外,又有谁能欺侮到他。”蓝河点一点头:“是了。所以哪怕是冯盟主亲至,各派高手联手,你也未让他们当真打他一掌。”那人道:“如今武林果真鱼龙混杂,你看这等乱七八糟的,也敢称高手。这小子虽不争气,但让他们打死了,也是当真笑话。” 
蓝河定一定心神,道:“苏前辈当初却也是这些鱼龙混杂之辈围攻,方才丢了性命?” 
那声音冷笑道:“怎么可能。那等混账,平日里自称正派,对付人时,但凡扣上一个‘魔头’的帽子,便可以放下那些身段规矩,阴险狠毒地来——还不忘叫上一句‘对付这等魔头,原也不用管江湖规矩’。但这也不妨。可这群人却设下套来,单骗那不经事的少爷,故意装作不认识他的模样,把他骗到我这里,便想诱他助我出手,好光明正大地,将我二人师承一脉,彻底断了。我自然不遂他们意,虽然功力损毁,走火入魔,但人生在世,随波逐流,连欢喜谁都得有人来管,一群人嚷嚷着要替你做主,唯有这最终死法,却得由我自己。” 
蓝河短促地“啊”了一声,他当日里听叶修含糊带过一节,如今却听得分明。“是苏前辈自己……不是叶修……”对方笑道:“他哪有那个胆子?这胆小鬼恐怕往自个心上捅七八个窟窿,也舍不得扎我一刀。但我偏要这么。他杀了我,方才忘不了我;忘不了我,我才能住在他心里头,永远不走。” 
蓝河道:“既然不是叶修害的苏前辈,又有什么亏欠?又要怎地讨还?若叶修死了,那奈何桥过,孟婆汤饮下,心里住过谁,便全忘了。苏前辈怎会盼着他死?” 
他顿了片刻,终于柔声续道:“你是真的,便不会害他;你是假的,便不该害他。那厢因果,都揭过了。莫管你是谁,蓝河只求你救他。” 
这个苏沐秋便苦笑道:“我便是他造了心魔的假人,又怎能救他?”蓝河道:“真真假假,又谁说得?我此刻能与你这般对答,又安知尘劫不是虚幻,安知此刻不是真实?道是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真何尝不假,假何必是真。” 
这话听得那厢一怔,半晌苦笑一声,道:“罢了,小子机灵,当真说不过你。但你若要救他,他现却在海里。” 

蓝河一愣。“海?” 
苏沐秋却突然扯开一句:“你道叶修单名一个‘修’字,却是甚么意思?”罢了又笑道,“若我说来,他这怪谲品行,当叫‘不修’方才合称。但人家原是豪门大户嫡子,自请了高僧来解,为度这命中劫数,方才起名为‘修’。” 
蓝河道:“那便是释家修道修心之意。” 
苏沐秋笑道:“是了。他那少时根基,打得尽是释家一派,但当时年幼,又怎么能悟。后来师承道派,这等便忘了去。接着又因私情,被打出派门,亦是因缘际会,天不绝人,得见一处藏法宝阁,我便偷了一本心经出来。便是我等之后所练心经,如今他这奔腾气海,根基皆出于此。” 
蓝河尚未明白他为何要脱出说这一节,便听他道:“你说那宝阁中便看上三日三夜也不完,我为什么偏挑中这一本名字尽是梵文的心法?说来也是痴顽,只是因我随手一翻,而那心法首句,歪歪扭扭好不难看的梵文旁边,写着蝇头小字的批注:‘修道是修心,心空即为涅槃岸’。” 
蓝河一怔,道:“这也是释家心法。”他脑中一闪,叫道,“心既为岸,那‘海’是——‘佛法大海,唯信能入,唯智能度。’” 
苏沐秋道:“十年已过,我早已懂得,当真死如梦幻泡影,哪有再来时。但他见诸我时,我不是我;我见诸他时,他亦非我。虽然对我说话,我亦对他说话,但生死隔膜,终究无法通透。便如彼此梦境,相互连环,却无法交集。” 
蓝河问道:“苏前辈想同他说话?” 
那声音道:“我只想骂他。我自有意识起,便不知为何,千方百计想要杀他。但他眼中看我,竟是个口不能言的泥塑菩萨,当真好笑。在他心里苏沐秋终究是个死人,隔着阴阳生死,即便由着嗔痴执念,强锁于一壳之内,也到底是魂梦难同。” 

那声音停住了,许久才说:“蓝河,你可敢来那泥沼苦海,同他心魂说话。或许便如我听得见你那般,他也该听见才是。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若他心中尚有游丝牵挂,那一头必不由我,而在你手中。”

叶修以为自己已经只剩一具白骨,他睁眼时,发现眼廓竟然还在,只是眼前已经空无一物,全然被岩浆吞没,连那具石头地藏,也只剩下半张脸孔,眼睛仍望着他方向,凄凄流泪。叶修道:“何必如此挣,你是个菩萨,不在这儿耽时,总有地方可去。总也看着我干嘛?”他说罢,也知这菩萨不会回他,当下便要闭眼,却突然听见那石头开口叫道:“叶修。” 
声音好生耳熟,却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叶修盯着那石头:“你叫我吗?这么久了,看来我说的着实恳切,连石头都终于感动开口。”他想了想,“也许是要死了,听说佛都有三问甚么,好证得三藐三菩提,三乘三觉悟,当然我也不懂。难得我俩投契,又一起呆了这么久,你要问我甚么,我也不为难你,答就是了。” 
地藏沉默许久,叶修都要当自己起初听错了时,那石头终于道:“叶修,苏沐秋是怎么死的?” 
叶修道:“被我害死的。” 
石头地藏喝道:“错矣!你分明知道,却如此说,好将他锁在心底,不放往生。” 
叶修默然无言,便听那石头又道:“叶修,这里又是何处?” 
叶修道:“血池地狱。” 
那地藏又喝道:“胡说!还有一气在时,鬼都不收你入狱,此处分明是你自己造得,天堂地狱,都在你肚里,不过肠錀一转,一念之间!” 
叶修嗤道:“哪有你这般说话的地藏,我不同你说了。” 
那地藏仍是不依不饶:“叶修!难道你就从不为此生作为后悔,这世上没有值得你愿意再耽片刻、再挣一回的人么?” 
叶修闭上双眼,再多一刹,那里便将消去眼窝,只剩下两个血窟窿了;这世间管它是血海深仇,还是柔情似水,都将化作一片漆暗虚无。 
“没有。” 

“……骗人。” 
哪里听得了这么一句柔声说话,他想我分明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还看得见那尊石像,但见那埋没在血池中尚且透露的半张脸孔,变成俊俏后生的模样,那漂亮眉眼筛了筛,掉下他最受不得的眼泪,砸在那一片浑浊海水之中,便由一点荡开去,将那混沌逐渐荡涤沉淀,最终变了一汪湛蓝河水。 
“若说后悔,倒也有的。……我做甚么混账,偏去招他。” 

那石头佛道:“你若想回头是岸,可还记得修道是修心,心空便是涅槃岸。” 
叶修摇头笑道:“心中装得一个死人一个活人,哪里还空得了?” 
那石头突然道:“死生其实圆融,不回头,不放下,亦无不可。倘若那岸,一开始便没有呢?” 
叶修猛然抬头。 
这一次真切看见了,蓝河便在他跟前,那脚下污血,全变了清粼粼的湖水,他站在船上,悠悠荡荡地,船尖划开一片嗀纹。 
叶修却佯装不见,淡淡说道:“菩萨,怎么你来接我,我根性差,人都变了白骨,这不还没悟么。” 
蓝河脸上有些怅然,但仍带了些得见他时的欣然神情,有些顽笑似的,却藏不住苦尾话音:“是啊,既然你尚有悔恨,菩萨便罚你……再去红尘俗世,悟上一遭。”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叶修拉上船去。他的手滚烫的,指尖都在打颤,力道攥得我骨头都疼,仿佛要烙个印记搁在上头,叶修想。 
可我好久都没觉得疼了,心神相悖,离得久了,连死前都没觉得过。 
他瞧着那瘦削背影,跟着他穿过迷雾丛林,那底下湖水荡开,黑蒙蒙的天也漾开一道蔚蓝,而那原本血海泥浆,却不知什么时候静的如一汪秋水,适才奔腾煮沸,全都恍若隔世一般。 
“再走一遭,怕更迷了心魂,再也醒悟不了。” 
他顺由蓝河牵着,但见那松杉影里,隐约透出林间夕光,一丝一缕地渗透进来,将那须臾世界,映得一片温柔霞彩。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眼,但听他嗓子中有些颤抖的沙哑,轻轻说道: 
“迷悟本来同一体,哪有梦中觉醒人?” 
叶修浑身一震,再低头看去时,舟船不见,湖海不见,脚踏上一片松软的湿土,初生的草芽蹭着趾边白骨,有什么新的,逐渐生长起来。那一片碧然深处,半掩着老旧杉门吱呀作响。 
一恍惚间,手已经悬在门扉之上;他仃在那里,敲也不是,放也不是。 
有人在背上轻推了他一把。 
“醒醒,叶修。” 
他推门入去,脚下步履蹒跚,便似初生学步,跌跌撞撞,忐忑不安。 
十年未见的面容陡然出现在眼前,毫无预兆,便像多年以前模样,戳着他额头笑道:“好久不见,你可算来了。迟得许久,自罚三杯如何?” 
又向他身后一指:“啊哟,你且看那里是谁。” 
那一身白骨,突然开遍莲花。 


R18请注意。 
R18请注意。 
R18请注意。 
(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

第十二回 千般欲念果凡尘(上) 

他醒来了,眼睛在眼窝里一转,好好地,哪儿都没去,也并非两个血窟窿。他看得清这间陌生屋子窗角透出的熹光,也看得清身边人满身汗水满脸憔悴的模样。蓝河满眼血丝,想是一夜没敢闭眼的缘故。发现叶修看他,也怔怔的缓不过劲来,半晌才记得弯弯眼角,抽了抽两人扣在一起僵硬叠加的手指,两人互相望着,一时找不到能说的话。 
“醒了?我烧了茶……” 
叶修摇摇头。他捏了捏蓝河的掌心,指尖没有力道,但至少动得听话。“扶我起来。” 
蓝河依言扶他,不忘背后塞了个软垫。“你嘴都烧得起皴了。渴?我拿水来……” 
叶修又是摇头。他一贯说话懒散,此时没了劲力,在蓝河眼里,看起来更有些糯得心疼。“冷的。”他说,这次声音大了些,还是惜字如金,只是嗓子里透出一股嘶哑的味道,像刚从什么业障里挣出来。 
“喔,”蓝河连忙应了,他想叶修估摸着五脏肺腑都烧灼般地烫,怕的确喝不了热的;但那嗓子哑成这般,要骤喝冷的,怕也难受。他脑子里一团乱糟糟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沿着这最简单的一条单线想。待要站起来时,叶修却又不松手,只扣着他手指,拂过指腹的触感令他一阵阵地发颤。 
“放一下,我帮你倒水喝。” 
“不放。” 
蓝河呆了一呆,道:“那我怎么给你倒……”他有些讶然地打量叶修,觉得这一遭生死里走过后,这魔头简直洗心革面似的变作刚破壳的雏鸟,眼里一刻都不能离得他。 
他只得又安抚了半晌,这才去柜上取了凉在那儿的白水,尝了口怕凉得狠了,又兑了些热水,尝着温沁刚好,这才送到叶修嘴边。谁料这厮全不领情,皱着眉头,撇开脸去。 
蓝河简直觉得自己在哄个半大孩子,一时手足无措,道:“又怎地了?” 
叶修道:“手没力气,劳你喂我。”蓝河有些着恼,又毫无办法,正想去找调羹时,那家伙眉眼一弯,终于有些神情藏不住了,口中说道:“用嘴喂我。” 
蓝河可算明白了,一下子臊得上脸,噌地就站起来:“你唬我呢?” 
叶修也笑:“是真没劲。但也是又看到你,开心,就想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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