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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淮作者:华钊-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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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扬手在泥地里洒下最后一把碎米,迈步朝书房去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旁人再是可怜,也还是先保住了自己要紧。

  21。

  沈君淮在书房提笔写了一封短信,而后招来下人吩咐快马加鞭送去京中沈君逸府上。他在把信装入信封前再三的看了又看,心中带着些许不安,总有些对不住苏翊辰的感觉。他思量很久,最后终于咬牙把信装了进去,递交给在一旁候着的小厮时不忘嘱咐道:“定要亲自交到大少爷手上!”
  下人毕恭毕敬的领命出了书房,他过去把门关上。今日书房中燃了一些凝神静气的香料,沈君淮在这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反倒感到了心绪难以平静。推开一扇窗,见外面天气阴沉,顶上有大片的乌云在悄悄聚集,仿佛又在酝酿下一次大雨。
  自己的心里就沉着很多厚重的乌云,在长久的时日里都无法拨开,而在苏翊辰归来后,就更加沉重了。
  那里面在屡次酝酿着电闪雷鸣,打得人心头阵痛,难以舒怀。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沈君淮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对苏翊辰是抱了怎样一种心思,如此一个满心仇恨,不懂人情世故的苏翊辰,夺得了自己曾一心痴恋的苏翊川的皮囊,却装了他样的魂魄。那现下自己到底思念的是苏翊川,还是已经移情了苏翊辰呢?
  他颓唐的坐进椅子上,想方才送出的那封信,终于意识到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自己的掌握中,它在之后会走向哪一个方向更加是不能预料的。
  这又如何?
  这条命都是多年前奢求而来的,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去面对的。
  除了满身伤痛的苏翊辰,没有任何可以阻挡前行。
  沈君逸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时正在喂那池锦鲤。死了的墨色锦鲤已经有了后来者,只是颜色没有先前那条深沉,墨黑里微微的透了一点泛白的色泽,像是被泡了很多天的死鱼,安君逸对此更加不满意了。
  也不知晓是中了什么魔怔,最开始看不得那条墨鱼,及至它死了反而就怀念起来,后来的替代者也显然是永远到不了那个地位。
  原先的画只是被洒了一笔浓重的墨,起码还没有掩盖去本来有的意境,现在是被溅了泥点子,好好的一幅画全被糟蹋了!
  全是这条看上去像被水泡的发白的锦鲤干的好事!
  下人匆匆忙忙捧着信一头撞进园子:“大少爷,二少爷来信了,说是非常紧急。”
  沈君逸兀自沉浸在被鱼挑起的愤怒难以自拔,猛然被一封短信给打断,倒是蓦地清醒了一些,觉得这火发的实在不值当。他放下鱼食拆开信,信纸装入前大概确实很匆忙,边角在信封里被捂得起了皱。
  信不长,他匆匆看了一遍,觉得沈君淮小题大做,如此小事也值得他慌慌张张没了分寸。把信重新折好,他思考是该回一封信,还是亲自回扬州去瞧瞧到底是个如何的情况,也好叫安君淮安下心来。
  “去银号上把几个掌柜的叫来,我吩咐一下,明日回扬州去。”
  着实不是个大事情,但沈君淮天生胆小,虽谈不上怯懦却也足以让他败坏事情。沈君逸觉得自己城府颇深,安稳得体,无论放在如何的局面下都不至于露出尾巴,比起这个不大成器的弟弟来说,确实更有办事情的模样。信中提及苏翊辰已日渐体虚没有多少时日可言,而苏府后园的那只鬼有带着几分可疑的态度,所以需要加快一点步子尽早了解了此事,但他沈君淮实在缺乏胆气,万般无奈下只得来求助大哥了。
  沈君逸在被人依靠的当下,自觉得意,于是便要充分的摆出大哥的架子来才可以。他拿起鱼食继续喂鱼,忽而又叫回快走出园子的下人,招呼了一句:“待会儿我去写封回信,你们先快马加鞭给送回去,免得出岔子。”
  下午时分下了一阵大雨,沈君淮原本在书房里呆的焦躁不安,不知信能不能及时送到又不知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真是恨不得自己插上两只翅膀马上飞到京城去当面与沈君逸商讨个清楚。
  他颓然的瘫坐在椅子里,看着窗外大雨,忐忑不安下从书架中随手摸出一本书,翻开却发现是本索然无味的诗集。他心想反正心中已五味杂陈,倒不如就着这平淡无味的书看个通透算了。
  苏翊辰病恹恹的随着小厮走到了安家的书房,他不过是穿了一个前院而已,短短路程已让他力不从心。他把雨伞收起放于廊下,打发走他后看四下里无人,便力不可支的倚在门边上歇了口气才去敲响书房的门。
  没人应门,可小厮确实说他家二少爷在书房里。苏翊辰竭尽全力又挪了几步,透过半开的窗看见了里头已伏在书案上睡着的沈君淮——他上半身离了椅子柔软的趴伏在桌上,伸出的手上还拎着一本翻开的书,这边窗扇大开,冷风吹进来,吹乱了沈君淮的头发,吹起了书案上铺的宣纸,一张张如同零散的蝶翼滑下桌子,最终落在桌脚旁。
  苏翊辰气息衰竭,在对开的窗户中迎来了一头一脸的冷风,他顿觉自己已经虚弱不堪,在这不大的风里几乎已经变作了那几张薄薄的宣纸,飘出了人间,将要从沉睡中毫无知觉的沈君淮身边悄然无声的隐去了。
  苏翊辰猛地推开了门,一阵乱风呼啸而来,掀起了一地的宣纸,把熟睡的沈君淮一下就吹醒了。他懵懵懂懂的支起身子,睡眼惺忪中见到站在面前的苏翊辰穿了一身白袍子,一张脸苍白如同厉鬼,脚下的白鞋溅了不少泥点子,进来几步便在地板上踩出了脏兮兮的鞋印。
  “你怎么来了?”
  “早上官府来过,说先前那下人死因断定为被猛兽所咬,随便撂下几句结论便走了。”
  “……如此结论早已预见到,既是无头公案,官府自然也就随手抛下个结论便了事了。”
  苏翊辰不答话,人如鬼魅,站在屋子里仿若身形都透明了,随时要随风散了去。沈君淮心里坠着秘密,此时对于女鬼作祟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也在意不起来,便是对着苏公子也无话可说了。他拾起被风吹落的宣纸,放在桌上铺整齐后拿过一方白玉镇纸压上。
  “外头还在下大雨,翊辰你身子不好,还是先歇几日,待到你精神些了,我们再去继续查探吧。”
  “我时日无多了……那女鬼怕我,见我便逃走了,必定是知晓一些事情的。再者,这女鬼不除,还不知要死几个人。”
  这是一颗还温热的人心才可能生出的念头,沈君淮对此微有些诧异,这是一缕为复仇死守十五年的冤魂,如此温热的心突然生在了他的身上,那,恨意呢?绵延了十五年的恨意,是否可以凭着这颗心让其消散。
  “莫慌,我日前已带信给我大哥,他认得宝华寺的主持,据说那是得道高僧,对于驱鬼不在话下,应是这几日我大哥便会带着他登门来了。不过到时翊辰你需要回避,你身子如今那么弱,冲撞了不好,你想办的事我会替你办妥,不必挂怀。”
  屋外大雨未歇,香炉被洒进的雨水浇熄了,残存几缕青烟在半空里的雨点中垂死挣扎最后衰败在虚无中。苏翊辰看着沈君淮起身关窗,打开香炉拨弄里面尚未烧完的香料,他看着沈君淮微躬的背影,单薄的脊背上中间拱起一条线,似是被笼罩在雨雾中模糊的山脊,从远方而来,最终掩进了层层叠叠的纱幔下。
  那上面铺满了寒冷的月光,如同十五年来从未照进过阳光的井底一样寒冷。
  “苏成已死,君淮,是否这女鬼也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
  “那位主持登了门,不如让他替我做场法事将我这一生也一并送走吧。”
  “翊辰……”
  “十五年后重逢,我是五岁的苏翊辰,君淮你却已经二十,我们相差的十五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翊辰,不是这样……”
  “十五年前的那枝海棠,再也不会开了。”
  看着苏翊辰步履迟缓的走出书房,拿过廊下放着的油纸伞,撑起伞缓缓走进了雨幕中,离沈君淮越去越远。
  雨水似是重重的叠嶂,终于在此刻将苏翊辰远隔于千山之外。
  苏翊辰不信他,从一开始就是,他沈君淮安得什么念头兴许在苏翊辰心中一清二楚,唯独不知,那枝海棠并非是他的债。
  太沉重了,这样沉重的心事秘密如同人生长河底的一块巨石,长年累月的水流都已无法挪动它分毫,只能忍受他沉重的分量在岁月里一分一寸压入淤泥——那些心头肉生出的淤泥,每入一寸都要痛的死去活来。
  沈君淮记得十五年前后院的海棠,怒放的时节已过,花瓣掩埋在过往旧事的泥里,压在心头的巨石下,烂做了来日路上的坎坷苦难。
  他一抹脸颊,才发现,已满是泪水。
 
  22。

  四月间的夜里,寒气如弥漫的月光一样包裹着孩童的身体,他光着脚,站在树丛后面,井里传来的挣扎声在寂静的夜里渐渐平息。苏成转过身,衣袖擦掉额上的冷汗,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树丛底下那个一脸惊恐的孩子——大少爷!那井里的是谁?!刚才被自己抛进井中的是谁?!
  “弟弟呢?君淮弟弟呢?”
  “……大少爷………………”
  他站在树下,看着苏成一步步走来,脸上表情狰狞,似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
  君淮弟弟在井里,那现在自己要去哪里?
  逃吗?
  逃去哪里?
  该往哪儿逃?
  天蒙蒙亮时,沈君逸的马车绕过街角停在了沈家门口。是个阴天的模样,一夜大雨刚过,石板上尚留着几个小水洼,沈家大宅里安安静静,红墙绿瓦在阴沉的天幕下却是亮眼的很。再朝前走一条街,便是苏家的园子,一样的红墙绿瓦。
  “别去通报了,天色还早,我自个儿回屋就成。”
  “是,大少爷。”
  回到房中,周玉笙还在熟睡,日渐突出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沈君逸在床边放下披风,看了一眼周玉笙便推开房门又出去了。他回来是为了沈君淮,不,应该是为了苏翊辰。
  沈家静悄悄的,连仆人都还在沉睡中,整个园子里没有一丝声响。沈君淮在这样的静谧中陡然从床上惊醒,桌上燃了一夜的烛火此时摇摇欲坠,最后一点灯芯即将烧化,他在昏暗的火光里瞪着双眼半晌才算从梦境中走出来,眼前荡来晃去的却依旧是梦里苏成那张狰狞的脸。
  尖嘴猴腮,带着丢孩童入井后的戾气,在五岁的自己面前,如同地狱而来的恶鬼。
  井里漾起的水声,在月色下寂寥的声响,是你等待的绝望吗?
  就在沈君淮还躺在床上一时半会儿无法平静的时候,蓦地传来的敲门声,外面响起了沈君逸的声音:“君淮,开门,是我。”
  昨日就已收到了沈君逸的信,信中嘱咐君淮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在家中等他赶回扬州。虽说自己可以不要做行动,但苏翊辰可不能压抑住自己那颗复仇的心,不过上次一别后,沈君淮也没去看过他,自然不知他是个什么打算。沈君逸日夜兼程,不到三日便回到扬州,此时出现在门外是一副疲惫的模样,眼底青黑,神色萎靡。
  “大哥,你气色不好,不如先回房休息。”
  “不用,倒是君淮你这才一觉醒来,怎么气色倒是比我更加疲乏。”
  “嗯……没睡好,梦见了……”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返身关上房门,沈君淮找出一支新的蜡烛,打开火折子给点上了。昏黄的烛火下,二人相视,皆是面色苍白,较之苏翊辰更加接近鬼魅。沈君逸嗤笑一声,觉得天意弄人,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反倒是愁成了鬼。
  “大哥,现如今,怎么办……”
  “查到那女鬼的底细了么?”
  “苏家十五年前死了个丫鬟,就在我走后几天,据说是偷了夫人的玉镯,畏罪吊了脖子。”
  “那枚玉瓶,翊辰说是震鬼的?”
  “应该是这个意思。”
  沈君逸听到这里,执起剪刀,挑着灯火剪去了一段烛心。
  “兴许,不是偷了东西,而是……知晓了一些别的事情。”
  “知晓……苏翊辰被丢进了井里……”
  “无论猜测是否属实,尽早将此鬼送入地府总是不会错的。”
  天色已迎来清晨,却因为阴雨天的关系,屋内还是昏暗一片。跳动的烛火使得二人落在墙上的影子颤颤巍巍,似是个随时即将消逝的样子。沈君淮忆起那日里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的苏翊辰。
  '十五年后重逢,我是五岁的苏翊辰,君淮你却已经二十,我们相差的十五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十五年的等待,已经腐蚀了苏翊辰,投入井底的月光,牌位前几柱清冷的香火,都不是让他煎熬的缘由,一切都出自于恨意,对着世间无尽的恨意。这恨意,如今怕也落到了沈君淮他的肩上。他曾经一心爱慕过苏翊川,觉得爱意大概不过如此,在周围看着他,与他游乐,即使不属于自己,也还是欢喜的一颗心沉稳又安宁。
  现下呢?
  现下是爱上了一只鬼?
  背着沉重的债,爱意如同沉入了深渊的绝望,连光都觉得是可怕的,不可见人的。那些深埋在各自心底的爱与欢喜,如同四月的海棠,在沉甸甸的白雪下抬了头,可是……终究是……太重了……
  “那,翊辰……不是太可怜了……”
  “君淮,此时此刻,你已不可再心软。什么秘密,什么探寻,一开始是你选的,结局也是你选的,将此鬼除去后,一并送走翊辰吧,人世不是他停留的地方,他如今病成这样,也是活受罪。”
  “不可……不可,翊辰他没有错,这是他应得的,作为一个活人立于青天白日下才是他应有的,大哥,秘密遮掩了就罢,不要为难他。”
  烛心“啪”一下,炸开一朵灯花,霎时映出了沈君淮满是哀戚的脸。沈君逸在这烛火下审视他,觉得相较起自己的亲弟弟来说,他才是可怜又可叹——私心里恐惧自己的秘密曝光,恐惧十五年前的罪孽要再一次降临到自己头上,可一边又觉得自己宽容大度心肠柔软,见不得替自己死去的人受一丁点的委屈。就是这样一个可怜又可叹的人,倒是叫他沈君逸牵肠挂怀了这许多年。那又如何呢?他踟蹰不前难以做决断,那就罢了,恶人叫沈君逸来做,他安生继续当他的沈家二少爷就是。
  亲弟弟,十五年前就没了,十五年后,也不该出现。
  苏家又死了一个人,是个丫鬟,死在了假山后面,脖子豁了个大口子,与之前的家丁死状相仿。本来鬼神之说不足为信,但连死两人,且都死状恐怖还是惊起不小波澜,苏家几个下人在看到尸体后纷纷示意自己不愿再留在苏家。
  苏翊辰在房中听得外间乱糟糟的声音,间隙里几个路过的小厮低声说的几句死人了的话传进他耳中让他难以平静下来。他阴气入体,虽不至于死的那么快,身体却已经在慢慢僵硬,走路都已是大喘气的模样,又怎么可能还奢望在人世间停留三五个年头。那女鬼怕他,看见他便逃了,一定是那鬼知道些什么,现下又死了一人,再如此下去,便不是他可以控制的了。
  他与沈君淮说,十五年前的海棠再不会开了,可是现在又后悔了,来这人世重新走一遭,唯一只有他在自己身边,自己却还揣着一颗不肯信任何人的心去怀疑他。
  怀疑无错,可——言语伤人。
  他岂是不懂呢,只是,已是大限将至,总也是,顾不上如此多了。
  沈君淮,君淮。
  
  23。

  沈君逸是个做生意的,向来不与鬼神之事打交道,可此次显然是一件关乎沈君淮安危的大事,于是他临出京城前,实实在在的去宝华寺与方丈求了法器,又前去凌云观中求来了灵符。他临行之初便打定了主意,这鬼留不得,留不得的意味便是让其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万万不可给它留下任何翻身喘息的机会。
  若真要究其心意,沈君逸倒是更加希望苏翊辰回到井底去,最好能落得比魂飞魄散更加彻底的下场。
  苏家又死一人的消息在晌午时传到了沈家,彼时沈氏两兄弟正在前厅与家人吃饭,周玉笙腰身大了一周,这几日暴雨接二连三的下了几场,却也消不去八月间的暑热,她怀着身孕在暑热里食不下咽,家中特地找厨子做了几道开胃小食给她,连同主食一并上了餐桌。沈君逸边吃边不时的夹些小菜到周玉笙碗里,安抚着让她吃几口,正说着,一个下人匆匆忙忙从前院跑来,直冲到了厅前才停下开口说:“大少爷二少爷,苏家死了个丫鬟,官府都来了,此时正闹腾呢!”
  这是意料之中的,沈君逸倒是没有多大动静,继续夹菜,边挥手打发来通报的人走了。沈君淮却全不是一个模样,听到又死人便生出了食不下咽的意思,一口白饭卡在口中吞不下去。
  周玉笙吃下沈君逸给她夹得一块清笋,问道:“这苏家是怎么了?不是几日前才出事说死了个家丁么?怎么这又死了个丫鬟?”
  “先前官府来定案说是野兽所为,这次不定是野兽又跑到苏家园子里去了,上次吃到了甜头,自然就念念不忘了。君淮,咱们晚上过去瞧瞧吧。”
  沈君淮其实是想吃完这饭就赶过去瞧瞧,现今又是一条人命,还不知苏翊辰是个什么心情,只怕是恨意悔意一并涌上来将他吞噬了,那就不可预料之后将会出什么事儿了。他咽下嘴里的白饭,抬头见沈君逸正悠悠的喝汤,毫无其他意思,见此情形,沈君淮也只好压下急躁,听了沈君逸的话晚上再去。
  一日过的都不安稳,沈君淮总也放不下苏翊辰。他吃过午饭便回了房,很想去同大哥问问晚上过去是要如何做,却又思及清晨时他在房里同自己说的话,便只得作罢。清晨时的阴霾已经消散,此时是个盛夏八月的酷暑模样,阳光鼎盛,晒得人眼发晕,沈君淮坐在桌前无所事事,心里揣满心事沉甸甸的难受,思虑一会儿,他和衣躺到床上,睡着了。
  梦里也不安稳。
  总也有人在唤他。
  君淮,翊辰。
  这头沈君逸扶着妻子回屋歇息,哄着周玉笙睡下后就起身去了书房。他将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悉数放在了书房里,拆开包袱,里面是一沓黄符与一只金钵——符是凌云观灵虚道长亲手所画,他厚着脸皮同道长求来了十道,金钵是宝华寺怀苦方丈的用物,他也厚着脸皮给弄来了。沈君逸没有除过鬼,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成神棍的一日,奈何此事大有其无奈之处,他便是不想做神棍,也只得做一次。
  他带着君淮在京城过了十年平静的日子,二十四载人生沉浮中,居然得来十年欢喜也实属不易。君淮在那夜被苏成匆忙送到沈家,求沈家老爷看在是曾经所爱女人留下的孩子份上留下他,若是再回到苏家,那口井就将多一具尸骨。苏成这个凶手,临到终了时幡然悔悟,却已经挽不回另一条性命。沈君逸那年才九岁,连夜被与君淮一同送上了前往京城的马车,他在深夜里睡眼惺忪,看着旁边在极度惊恐下已丧失言语的苏家孩子,觉得,日后,与他一同生活的日后,必定比过去更加欢喜。
  用亲弟的性命,换来了不可见天日的喜悦。
  沈君逸擦拭着金钵,叠好黄符,在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回味过往的岁月。那些暗无天日的心情,全在这个空荡的书房中从心底的深渊里翻腾而起,他爱着家中那些锦鲤,一尾一尾,色彩斑驳,为一点点投食,便欢腾的几乎要跃出水面来到人间,他爱着五岁的苏翊辰,伤心下面对着他带来的一支糖葫芦转过了头,他爱着二十岁的沈君淮,惊惶无措下,永远只有兄长这一个倚靠。
  多么好,多么好。
  这幅山水之画,有鱼有君淮,现下就是多了一点墨迹,如同死后来顶替的那尾墨色锦鲤,很是不讨人喜欢。
  毫无大碍。
  只要君淮还在这里,就一切都不成忧患。
  小厮将大公鸡与黑狗血放在了沈君逸面前,他揣好黄符,命令小厮将公鸡一刀抹了脖子,鸡血犹如水柱尽数落进了一只白瓷大碗中。
  “去叫二少爷来。”
  “是。”
  苏翊辰正在廊下静坐,手中捧着一杯清茶,夕阳已落山,晚霞映照下的天空带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再是闷热的暑气都无法让他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全身都是冷硬的。白日里官府又来了一趟,对于丫鬟的死因依旧没有合情合理的断论,留下一句野兽所谓就匆忙散去,苏翊辰在暗处里看着,身上还带着那只挖出来的碎瓷瓶,觉得此事越发哭笑不得了。苏夫人还在佛堂里念经,仿佛家中发生的事皆与她无关,苏老爷忙于打理应酬生意,将死去的丫鬟和家丁都用银子打发了。
  井底很冷,他在井底漂浮月余,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形腐坏,直到一日有人放下了绳子捞走了他——腐坏到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身体重见天日,可自己,已经永远的留在了井下。
  他眼前浮起君淮的身影,五岁的君淮,嬉笑着站在假山后面,挥着小手叫他过去,二十岁的君淮,坐在碧台中,喝着一壶毛尖,茶水泛着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正想着,一名下人走到了廊下来伏在他身边说——少爷,沈家两位公子来了。
  苏翊辰猛地一回头,见沈家两兄弟提着一篮子东西和一只木桶正站在不远处,他抽了抽鼻子,分明嗅到了那篮子和桶里传来的浓厚刺鼻的血腥味。
  “贤弟,我们来看看你。”
  苏翊辰扶着梁柱起身,觉得沈君逸话语中藏着银针,颇有不怀好意的味道,但是他身边的君淮倒依旧是善良无害的模样。
  “提着狗血来看人?”
  “自是有重要的事也要与你商量,这快入夜了,廊下风大,不如,我们去你房中细谈?”
  苏翊辰看到沈君淮在旁边轻微的点了点头,天色渐暗,下人在檐廊下掌起了灯,八月间的微风穿过花园,落到他们身上,竟是略生出了一点寒意来。
  “翊川,不要耽搁,快回房去商量。”
  沈君淮扶着苏翊辰到床上坐下,沈君逸摸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映出苏翊辰一张苍白的脸。
  “君淮同我说了你俩上次见到那只女鬼的事,不过他当中晕了过去,现下还想来问问翊辰你当时的情形是如何。”
  “那女鬼怕我,君淮晕过去后,我本想去问她到底是何来头,她看到我却露出惊恐模样,逃走了。”
  “怕你?”
  “对,怕我。”
  沈君逸在烛火下审视苏翊辰那张病态的脸,赫然发现他与君淮的长相确切是一个路子的——尖下巴,眼角眉梢恨不得是生的一模一样的,同胞血亲连容貌都在出卖君淮的身世。那只女鬼若真的是知晓这件事而被人谋害的,那怕的就不该是占了苏翌川身体的真正沈君淮,而是——偷梁换柱在沈家生活了十五年的真正的苏翊辰。
  “翊辰,今夜我们即是为此事而来。我回扬州前夕,在京城宝华寺与凌云观中求来了降魔的物什。你复仇心切我与君淮皆知,但对方是鬼,你也是鬼,我们去除她,不敢保证不会伤到你。,所以不如你留在屋中,我和君淮前去,探问到了什么,自当会回来告知你。”
  苏翊辰不答话,眼珠转向旁边沉默的沈君淮。沈君淮发现苏翊辰在看他,思索了一下,终究是接着沈君逸的话开了口。
  “翊辰,不如听我大哥一次,这事不可牵扯太多,所以自然不能请法师登门,只能我们自己来,我们……毕竟不是吃这口饭的,万一伤了你可怎么是好。”
  烛火抖动了一下,拉扯着地上三人的影子做了个扭曲的姿态,在瞬间又恢复了常态。苏翊辰倚靠在床边,肢体僵硬冰冷,气息微弱几乎要撑不起这一点性命。苏成已死,剩下知道真相的人已不多,他苏翊辰不过是一缕残魄,真咬下牙狠了心,也不用管真相与否,直接拖了仇人下地狱便是,何必追究这许多。
  天下之人皆是负心。
  又怎么会少你沈君淮一人。
  “你们要去便去吧,真相如何,我已无力追究。结果如何,我都接受就罢。”
 
  24。

  夜已深,苏府厅前廊下皆掌上了灯,沈氏兄弟二人从苏翊辰房中退出来,轻轻拉上了门。沈君淮篮子拎着桶,觉得苏翊辰出现后自己总也在干这事儿——去援助□□姑娘抱着公鸡提着狗血,和苏翊辰在后院等鬼也是抱着公鸡提着狗血,现下要去除鬼,自己仍旧是拎着一篮子鸡血提着一桶狗血。沈君逸端着金钵,带上门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沓黄符,他斜着眼珠子看沈君淮,手指从黄符中慢慢的抽出了一张。
  “君淮。”
  “大哥?”
  沈君逸打量着手里的黄符,手指捻着边角微微的拉扯,突然眼一抬,将那张黄符端端正正的贴在了苏翊辰的房门缝隙中,似是给门落上了一道沉重的大锁。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你为何要在翊辰房门上贴符!”
  “为了万无一失。”
  他贴完黄符,把剩下的黄符重又放回怀中,沈君淮刚才惊诧的一问也不知有没有让苏翊辰听到,不过也没有大碍,听到便听到了罢,一只鬼而已,还能做出何风浪来。
  “大哥,这样不大好吧。”
  “有何不好,他若是一时沉不住气闯过来,那谁救他?你救?”
  “……”
  “君淮,你害怕么?”
  木桶和篮子里正散发出血腥气,连带着拿着这些东西的君淮都似乎沾上了味道。白衣白袍在夜里的苏府中如同一道柔和的光芒,血腥气附着在上面,却像是把他变作了一缕迟钝的残魄。他对于鬼怪向来都惧怕,那日苏翊辰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时候,他怕到恨不得要把一颗心都呕出来,却因为当时仰慕着苏翊川而很快忘却了恐惧的感觉。
  那如今呢?
  为何就可以放下惧怕恶鬼的心绪来帮他。
  三四年前,他与苏翊川游走在花街柳巷中,那些挥着丝绢的姑娘们扬起花朵冲着苏翊川抛洒过来,他站在姑娘们身后,分明见苏翊川笑了,只是,那笑不为自己,只为似是手中鲜花一般的姑娘们。
  现在,苏翊川已易了魂,笑意整日都掩藏在似鬼一般的面容底下。崭新的苏翊川,陈旧的苏翊辰,在短短的时日里,居然轻易的夺走了五年来在沈君淮心底都未动摇过的苏翊川的地位——像一只蚕虫,爬过了心头的洞,在最深的地方吐丝结做茧。
  若我真的叫做沈君淮,那该多好。
  “不怕,大哥,走吧。”
  许是死了两个人的缘故,后院的假山中都若有若无的沾染上了血腥味。兄弟二人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里走到了假山底下,檐廊下的灯火已经远离,此时的假山就像深夜中张开了大嘴等待猎物的猛兽,那些微微的血腥味就从假山入口处飘散出来,混合了狗血与鸡血的气味,浓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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