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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祸(原名宝钞)-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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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桑顿了一下,收回目光,带着几分妥协,将那一滴血滴在了水杯里。
血珠入水晕开,慢慢稀薄如烟雾,而后伸张成丝,被杯中的水流纠缠翻滚起来,片刻,渐渐融入水中,染上一层淡淡的赤色。
天演放下手中的水杯,朝阖桑面前的半杯水看去,一旁的木鱼也好奇地举头张望。
水光闪烁,水面上突然显出一个人的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只是染了很多血污,看起来甚是刺眼,圆润好看的指尖上,甲缝内都被浸成了红色的弯月。
画面散开,瞬间如雾消失无踪。
木鱼脸色微变,他认出了是谁的手,却紧抿嘴唇什么也不说。
阖桑左手的拇指摩挲了几下滴出血滴的指尖,与开始向天演诉说遇见的趣事不同,此刻他微微有些失神,似乎在想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天演抬头看了他一眼,对那是谁的手不感兴趣,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只手掌覆在半杯水上,将其拿了回来。他捏着杯口掌心腾起一股热气,片刻,水雾从他的指缝间蔓延而出,那混着阖桑一滴血的半杯水,就这么化作烟雾,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了。
“公子,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们天亮就回上界。”并不是询问的口气,天演只是在对阖桑简单的陈述。
阖桑没有什么异议,对于天演的自作主张,他并没有觉得不妥,收起手不再关心指尖的那滴血。
过了片刻,他突然说起了义庄的老板钱孝儿,身后的木鱼听得一阵莫名其妙。
天演默默听着,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附和般,无声地点点头。
“钱孝儿此人很有意思,想来他也是第一个敢讹我的人了。”阖桑摸摸挂在腰间从钱孝儿手里要回来的玉牌,食指与拇指轻柔地摩挲玉面,他低头看向玉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的弧度十分迷人。
隔着桌子,天演只看得见他的手有所动作,看不见阖桑到底摸向腰间何物。
“公子用玉牌换了什么?”他长驱直入问道,他知道那只玉牌对阖桑的意义,所以当听到阖桑竟用一向视为珍宝的东西与钱孝儿交换什么,天演没有表情的脸上,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虽然语气依旧,却带着一抹察觉到危险的戒备和警觉,“公子很看重玉牌。”他断然道。
那么,又是什么,令阖桑选择放弃玉牌换取其他,难道,自己沉睡期间,已经有什么在阖桑心底超越了玉牌的价值?
天演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象,他想听阖桑给予他答案,他相信阖桑不会隐瞒他,只要阖桑愿意说,他也有信心说出口的阖桑一定会说到做到。
不然,他会感到不安,担心阖桑会被不必要的事牵绊,误了大事。
然而,阖桑对于他的问题,比方才指尖突然冒出血珠更显得犹豫,似有隐瞒,这令天演有了不好的预感。
“公子,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他若有所指地问阖桑。
阖桑却只是笑了笑,道:“只是太无聊了,想听听故事。”他是在说用玉牌与钱孝儿交换一事,为了一个故事。
天演闻言,缓慢点点头,颇为意味深长地低语:“所以,公子用玉牌换了一个无聊的故事?”
阖桑脸色微变,抬首盯着天演,深邃的眼眸沉若深海:“难得这个故事我很喜欢。”
天演回视他,气氛有些不太对劲,两人四目相对了半晌,他突然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公子请休息吧,天亮我们就该上路了。”说完,起身走到椅塌前,盘腿坐于上面,闭目养神,不再有任何动静。
一旁的木鱼大气不敢出,这个司星神官真是比阖桑架子还大,句句出言不逊,简直不将神族公子放在眼里。
“主子……”木鱼小声唤了声阖桑,正想说什么,却被阖桑抬手打住了。
他缓缓起身,对天演说:“你先休息,我去探望另一位贵客。”
除了天演之外,这片迷雾里还有两个人,阖桑很好奇这两人是谁。
“你不必跟着我,就留在这里。”他转头对紧跟着自己的木鱼道。
木鱼一愣:“主子!”
“天演是自己人,你不必怕他,今后要好生和他共处。”
木鱼浑身一震,他这一路不离不弃跟着阖桑,除了阖桑对他有恩,有一个目的也确实是想他日阖桑回去上界时,可以带上自己。但此刻亲耳听到这类似承诺的话语,不由得心潮澎湃,如同大赦,瞬间连话都不会说了,直到阖桑推门已经走远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叫木鱼?”
这时,原本闭目养神的司星神官天演突然开口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在木鱼正暗自激动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木鱼回身看向他,意识到上界的大神官在对自己说话,他整理好情绪,关上门,一边踱回屋里,一边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应答。
片刻,木鱼小心翼翼道:“下官木鱼,是驻守在南外一座小山的山神。”
“南外……”天演低喃,非常直白地说道,“此地多是荒芜之地,你是犯了何事被罚于南外之地?”
木鱼颇为讨好的微笑顿时僵在嘴角,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从前的“事迹”并不是那么光彩,本来上界的大神官如此问他,他已经很难堪了,想起司星神官还是阖桑的家臣,以后可能会经常碰面,就更觉颜面无光。
“我……小神最初是土地神,因为……玩忽职守……所以……”他吞吞吐吐地说。
天演睁眼,没有看他,很轻地点了点头,也没继续问他,似是没有深究的兴趣,木鱼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认得那只手的主人?”
然而还没等木鱼庆幸太久,司星神官又问了一个木鱼不想回答的问题。
“这个……”
阖桑都不肯说的,他自然也不敢随意透露,他抬头见司星神官一双冰冷深沉的眸子直直盯着自己,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我不会告诉五公子,你可以放心说出来。”天演继续说。
木鱼嘴角有些抽搐,僵硬的脸已经不能正常微笑,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钱老板深知此事,大神官你……可否不要为难小神……”他带着一抹乞求道。
天演却坚决地拒绝了:“我要听你说的。”他很清楚钱孝儿那个老狐狸,非常擅长避重就轻,就算钱孝儿肯说,也多是模棱两可,所以,他要听另一个人说,显然一直跟着阖桑的木鱼,是最好的人选。
他见木鱼犹豫不决,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又道:“你可以不说,但我不会允许五公子带你去上界。”
木鱼身形一顿,面如死灰。
“你用不着为了别人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这句话没有一点夸大之意,就算到时木鱼到了神界依旧是南外山神的小籍,但他跟着神族公子,就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木鱼垂着头,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他要为了白蟾宫丧失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他不愿意。
“那个人叫白蟾宫,”木鱼清脆的声音响在屋内,似是觉得还不够,加了一句,“是个害人无数的蛇妖。”他的眸子深处,隐隐有一抹狠厉的光芒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进入大结局
☆、第八十一回
阖桑刚走了不远,迷雾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但不知是不是雾气太浓,那人看起来离得他非常之远。
这应该是不归路的另一位贵客。
停在原地,他对那个飘逸的白色身影道:“劳烦尊驾现身。”
许是听到了阖桑的话,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阖桑再仔细看时,那人只离自己几步之远。
一头白发,身形看起来却是青年壮年之人,那白色的衣袍看起来有些眼熟。
阖桑有些好奇到底是谁,背影虽整个看着眼生,但他确定自己见过这个人。
那人缓缓转身,面容端正英俊,五官坚挺冷硬,神情非常冷酷,白色须眉下的眼睛十分凌厉,如同久历沙场的古旧宝剑,多看一眼,便像是被割了一刀,那唇下凹陷处的红色小痣,招摇地透露着主人的身份。
“……长生真人?”阖桑稍稍有些意外。
听说长生真人已经百年未曾下过蜀山了,白蟾宫既然已经被逐出师门,阖桑实是没有想到其中一个贵客是他。
“五公子。”长生真人很冷淡地回应道,与天演不同,他的冷淡不仅仅是对外人的漠不关心,而是天生就像一块寒冰,与温暖柔和无缘。
阖桑走向他,迟疑问道:“真人在等我?”他不觉得长生真人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面前是巧合。
长生真人看着他,点头:“我有话想对公子说。”
阖桑停在长生真人身边,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道:“真人请讲。”
见阖桑毫不拖泥带水,长生真人便也直接说道:“公子还记得,当初我曾拜托过公子一件事?”
阖桑点头,他确实记得,虽然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眼下,我想拜托公子另一件事。”
阖桑满怀探究地看着他:“何事?”
“请不要带白蟾宫去神界。”
听到这话,阖桑瞬间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带他去神界。”他问。
长生真人面无表情地回道:“他那张脸,想必公子非常喜欢,也舍不得。”
阖桑毫不避讳地点头:“确实如此,”接着又说,“但并不代表我会带他去神界。”
长生真人看向他,那目光别有意味,令阖桑有些不悦:“公子,我曾说过,若有缘,望你不吝出手相助。”
阖桑笑笑:“你是说你的徒弟慕长宫?我不是已经帮过他了吗?”虽然只是一颗糖丸。
不等长生真人说话,阖桑先发制人:“倒是我很想问问真人,伽蓝寺的女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生真人闻言,突然转回头,看着廊外的迷雾,一阵沉静。
“公子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阖桑回道:“什么也不知道。”钱孝儿一直遮遮掩掩什么都不说明白,他也差不多都是猜想推测。
长生真人明白了阖桑话中的意思,他并不像钱孝儿爱装神弄鬼,对阖桑还算坦白地直言道:“公子应该已经知道,白蟾宫就是我以前的逆徒慕长宫。”
阖桑点头,等他继续说。
“在我还未替他改名字时,他叫做江月,有一个妹妹,叫做江敏,是屸黎灵山下的江郦村人。不过,因为一个修至半仙半神的蛇妖,江郦村历经了一场蛇瘟浩劫,江月和江敏是唯一的幸存者,”他说着,微微轻叹,“可惜,我虽救活了江月,但没能救活他的妹妹江敏,她的坟冢便在悬川孤峦的入山口,”他顿了许久,好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出什么,转头看了阖桑半晌,突然问阖桑,“公子是否已经见过一个青衣道人。”
话题转移略快,阖桑稍微迟疑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在屸黎山清楚地见过那个青衣道人。
“他就是白蟾宫现在这副皮相的主人,俗名殷孽。”
阖桑再次点头,白蟾宫当时已经亲口承认过了。
“他也是害死江郦村所有人的罪魁祸首。”
阖桑顿时了然,难怪当日白蟾宫回村祭拜时,和那个青衣道人斗得山崩地裂,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是有这么一段因果。
长生真人见阖桑有所会意,继续说:“我方才说过,他的妹妹葬在悬川孤峦。”
刚听过的话,阖桑当然记得。
“但她并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化作地灵,守着孤峦入口,防止外人擅自进入。”
阖桑有些糊涂了,不知道长生真人说这些做什么。
可这时,长生真人又岔开了话题:“白帝是否托你替他寻一样东西?”
阖桑忽而觉得与这个长生真人说话,比跟拐弯抹角的钱孝儿套话更是虚无缥缈,抓不着头绪。
“他确实托我找一样东西,”他回道,“虽然我并没有找到。”
长生真人闻言却摇了摇头:“公子已经找到了,只是可能你还未意识到那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阖桑有些意外,本想问是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问了眼下最关心的事:“真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长生真人点点头,继续解释阖桑的疑问:“苏小慈并非人的魂魄,她只是一个被造出来的假象,她并不是顾临娘,那屏风上的也不是顾临娘的怨气。这只是一个局。”
阖桑蹙眉,他盯着长生真人,带着一抹肃色:“真人可否说得再清楚一点。”若苏小慈是假象,顾临娘又是怎么回事?
长生真人缓缓回道:“顾临娘是一个人造出来的人偶,她的身上只是附着了一些人的气息,看起来就像活人一样,所以她的样貌可以任意捏造,可以说,那个青衣道人也是同伙。她身上还带了一些其他的气息,虽然只有一点,但对白蟾宫来说,足以致命。”
阖桑不语,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那点气息就是江敏的。”长生真人的这句话,瞬间证实了阖桑几乎前一刻才顿悟到的猜想。
“蟾宫是不是……”
长生真人点头:“他已经误认苏小慈就是自己亲妹的转世。”
阖桑沉默,神色越来越沉重,他从头回想了一遍长生真人的话。
“你是想告诉我,白帝要我找的就是白蟾宫,他就是造出顾临娘的人?”他几乎肯定地吐出了这个结论,长生真人同时提到顾临娘和白帝二人,这其间就一定有所联系。
他看向长生真人:“我是不是可以猜测,真正的江敏未有投胎转世,而做你山下地灵,就是为了防止白帝利用她的转世威胁白蟾宫?”
长生真人没有否认,最初江敏只是舍不得已作慕长宫的江月,后来放弃投胎,也确实如阖桑所言。
“天演说,白帝要我找的东西,是为了西沉,白蟾宫对西沉有什么作用?”他问。
长生真人答道:“原本的江月是江郦村人,这个村子的人世代幽居屸黎山,这座山是远古遗留下来的一座灵气充沛的小山,比不得昆仑蜀山,但却是沧海遗珠,灵气非常厚重干净,否则,不会吸引到殷孽这种大妖怪。”
阖桑没有异议,他对曾经的屸黎山有所耳闻。
“西沉是白帝带回神界的凡人,他身患绝症,心间有个缺口,本应阳寿已尽,但白帝一直为他续命,所以他虽是凡人之躯,却逆天而行活到了现在。最初白帝想替西沉换心,但西沉一直拒绝,因此白帝便随了他的心愿,不动他的肉身,不更换一血一肉。”
这事,身为神族公子的阖桑自然知晓,至于西沉为何如此,虽没人知道原因,但神界众人的猜测颇多,千奇百怪。
长生真人继续说:“白帝当日请我去神界,正是替西沉诊病,我表示西沉除换心别无他法。结果,白帝见到了长宫,竟异想天开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阖桑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问:“他想做什么?”
长生真人默了一下,道:“他想用长宫为药引,做一颗人丹。”
阖桑脸色微变,他猛然看向长生真人:“人丹?”白帝虽然是个疯子,不过这好像已经疯得过头了。
“白蟾宫为了白龙女,害人无数,如今他将苏小慈当做江敏的转世,万念俱灰,我担心他会走上歪路。”
他接着道:“当日我找到苏小慈,顾临娘虽然已死,但她作为顾临娘的‘魂魄’初成形体,颇有可塑性,因此我为她取名苏小慈,是希望她心地良善,不会被白帝和殷孽暗示利用。好在确实如我所想,苏小慈这个独立出来的假象,非常纯良无害。”
阖桑想到一个问题:“你说白蟾宫现在将苏小慈当做亲妹的转世,担心他走上歪路,是指……”
“是指,”长生真人加重语气,“他随公子去往神界,这样,白帝有机可趁,”说着,转而又道,“虽然,白帝眼下恐怕已经顾不上他,但只怕万一。”
阖桑听出一些端倪,他试探着问:“西沉失踪……与真人有关?”
长生真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高深莫测地说:“我需要一个绝对有力的赌注。”
阖桑再次陷入沉默,片刻,他问长生真人:“钱孝儿全部知道这些事。”肯定的语气,他有种被钱孝儿耍弄的感觉,之前得到的消息,根本一钱不值。
长生真人看了他一眼,点头:“当然,他什么都知道。”
钱孝儿对白蟾宫说苏小慈不能投胎转世,是因为苏小慈本就不是人魂,即便真是,当年顾临娘死后被他用那么阴毒的方法埋骨,如今想要投胎也很困难,所以他并不算欺骗了白蟾宫。
钱孝儿在他面前提起白蟾宫时满是怒意,除了对白蟾宫顽固不化,始终纠结过去感到失望,也是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白蟾宫中了白帝的计,却不能直接给予提醒,有些心绪狂躁。
也或者是对白蟾宫寄望太高,他从始至终似有所指的警告,全部被白蟾宫曲解,不禁令他感到挫败。
长生真人能理解钱孝儿,他这个曾经的徒儿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他一直希望这事了结以后,白蟾宫能得到应有的教训,但私心,却更希望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他再次询问阖桑:“那么,公子可否答应我的请求,不要带他去神界。”
阖桑默然,他似乎在思索这整件事所产生的后果,深思熟虑后,他给出了答案:“我可以不带他去神界,”话锋一转,“但,我会如期回到神界。”
长生真人对他说了这么多,显然有一个目的,是想他也卷入这些事中,阖桑不是白痴,他自然清楚长生真人的用意。
长生真人不语,垂下眼帘,看向阖桑的腰间。
“天亮之后,我就会回上界。”阖桑毫不犹豫地说。
长生真人却仍旧看起来很冷淡,他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三个字:“或许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回
“大夫,大夫快开门!救命啊!再不开门就出人命了!”天将破晓,远处的天空隐隐有一抹光亮缓缓蔓延开来。
人面桃花抱着伤重的白蟾宫一路风驰电掣地跑回吴州城,大街上除了一些开始营生的铺面和小贩,并没有太多人。
他一进城就焦头烂额地四处乱蹿,好不容易看到一间还未开张的医馆,顾不得其他冲上去就是一阵大吼大叫,若非怀中抱着白蟾宫,恐怕早就将木门砸得稀烂。
褚宁生是跟着人面桃花一并下山的,他并没有一个人继续等在义庄入口外,阖桑两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人面桃花一个人抱着白蟾宫跑下山,他担心失了镇定的人面桃花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毕竟他仍是那个极具血性的强盗头子,热血沸腾,万一冲上脑子,保不准就会坏了事。
“你别急,我来敲门!”褚宁生见满头大汗的人面桃花喘着粗气,脖子都给急红了,一边安抚他,一边上前敲门朝里喊话,他的语气比之暴躁的人面桃花好了不止百倍,片刻便听到里面传出询问的声音。
褚宁生说明来意,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白蟾宫,他早已失血过多,一身素白的衣服全部被染红了,他们走的这一路,全是白蟾宫留下的血迹,连抱着他的人面桃花也被染了一身殷红。
褚宁生不由打了一个寒战,转头抬手加重力道又拍了几下门,催促屋内应门的人赶快出来救命。
“来了来了,马上就来了!”
屋内的声音由远及近,片刻,褚宁生面前的门便被从里打开了,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探出身来,问:“谁要求诊?”
褚宁生正要开口,人面桃花猛地冲上前来,开口便说:“大夫,是我!不对,是他,是他,你快看看他!他流了好多血,已经昏迷半个时辰了!”混乱粗重的喘息,配合着语无伦次的话语。
大夫先是低头看了眼他怀中的人,目光一接触到白蟾宫那满身的鲜血,浑身似是震了一下,脸色猛然一变,赶紧招呼几人进屋。
“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们都不包扎一下?看那地上洒得一路,这一身的血恐怕都折了一半了!你们眼睛都瞎了么?!”这大夫虽看起来干瘦,脾气倒是挺大,一边引着几人进屋,一边气呼呼地撸起袖子。
人面桃花闻言,面上一僵,没想到会被数落了一通,他将白蟾宫小心放在病榻上之后,与褚宁生面面相觑,没敢立刻出声,只抬手抹着满脸的热汗,这时大夫已经开始动手为昏迷的白蟾宫处理伤口。
“我……我都跑糊涂了……”片刻,人面桃花才吞吞吐吐地解释道。
大夫抬头无可救药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而后继续低头查看白蟾宫的伤势。
人面桃花此话,并非仅是推辞,他本是强盗,舔着刀口过日子,本来对于这些伤已是家常便饭,早就不陌生了,哪晓得他一见到白蟾宫脑子就不太好使,这遇到过千百遍的事,突然之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旁的褚宁生听了,挠挠头,也是一脸尴尬,他跟着人面桃花一路跑下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来想提醒他的,奈何他实在跑不过矫健如飞的人面桃花,追着追着也给搞忘了,结果害得白蟾宫生生流了一路血。
“你们俩别杵在这里碍事,你去厨房烧锅热水,你就在这打下手!”大夫指了指人面桃花,又指了指褚宁生,嫌他们愣在一边什么也不做,只知道瞪着眼干着急,眼下这浑身是血的人嘴唇惨白,一张脸白得跟纸一样,胸前的血都快结痂了,再来晚半刻,估计神仙都没得救。
大夫不敢大幅度扯动白蟾宫的伤口,拿剪刀剪破了衣服,更为仔细地看了看他的伤势,抬头一看,见身后两人还杵在原地,伸着老长的脖子偷看,便又厉声吼了两人一句。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烧水!”
人面桃花被他吼得一个激灵,一下站直身子,看着大夫吹胡子瞪眼的,立马反应了过来,忙点头往后院跑去。
“你,去给我拿些药过来!我说什么你拿什么,有字,看清楚再拿!”他转头又厉声对褚宁生吩咐道。
褚宁生迟钝地点点头,转身就往药柜跑去。
“先把金疮药递给我!”大夫冲褚宁生喊道。
褚宁生得令,对着巨大的药柜晕头转向地一通乱找,他不熟悉药柜的摆放,半晌都没找到,急得大夫在远处直跳脚,一边按着白蟾宫还在流血的伤口,一边指点褚宁生在哪个药柜。
好不容易找到了,褚宁生兴奋地抱了一大堆,往回还没跑几步,也不知是脚踩到了脚,还是怎样,居然往前一扑,脱手整个将怀里的药瓶抛了出去,只听到扑通一声,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碎裂声,褚宁生怀中的所有药瓶,都在他面前噼里啪啦地一个个落地摔得粉碎。
大夫一脸惊异地看着褚宁生,完全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会如此笨手笨脚,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褚宁生被散落在地面上的药粉味道刺激得鼻头发痒,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满地的药粉倏尔飞腾而起,瞬间弄得到处都是,这下想掬起来一点都难了。
大夫不敢置信地看了褚宁生半晌,这一跤,算是毁了大半金疮药,剩下的肯定不够使了,他皱起眉头,没沉默多久,摆着手一脸嫌弃地对褚宁生道:“算了算了,你快起来,去给我取其他药粉。”
褚宁生从呆愣中回过神来,看大夫那眼神,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连忙捂着口鼻爬起来,一面道歉,一面转身又往药柜走去。
“都是药粉,记好了,三七,茜草,蒲黄,白芨,紫珠草,白茅花……”
大夫一个个报上药名,好在褚宁生什么都不行,就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他一个个找到药瓶,这回学乖了,知道扯块布包起来,一起抱了过来。
大夫接过所有的东西,在褚宁生的协助下,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白蟾宫腹部几处不停渗血的伤口。这时,人面桃花终于烧好热水,顶着一脸乌黑,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冲了进来。
大夫忙用热水替白蟾宫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污,冷热一触,好似哪里不太对劲,心底奇怪得很,他感到这人体温低得吓人,跟个大冰块似的,没什么温度。他拧干一块温热的白布敷在白蟾宫额头上,满怀疑惑地坐下来为白蟾宫把脉,这不摸不要紧,一摸吓得他从凳子上跳起来。
“你们抱个死人来干什么!!”他脸色发青地冲人面桃花两人吼道,这人根本就没有脉搏,早就已经死了!
人面桃花和褚宁生皆是一愣。
下一刻,人面桃花心中暗自叫糟,这才想起,他这一急,把白蟾宫是非人这事儿也给搞忘了!
看了看正要发怒的大夫,他闭嘴闷不吭声,想着想着,便极为窝火,转头见褚宁生也是一副呆样,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掀了书生脑袋一记:“都怪你!跟你一起连我都给变傻了!”说着,铁着脸反手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直骂自己没记性。
褚宁生扶好被人面桃花抽歪的儒帽,对于人面桃花的迁怒,感到十分委屈,便小声与人面桃花理论。
然而,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白蟾宫应该算是妖怪,除了比普通人长寿,会使法术,褚宁生根本不太清楚妖怪和凡人在肉体上有什么区别。此刻听大夫一提,心底猜测难道妖怪是没有心跳的?
大夫看两人鬼鬼祟祟,神色各异,都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正打算开口赶两人抱回尸体滚出去,刚一张嘴,突然感到后背一凉,头皮一阵发麻。
白蟾宫猛地睁开眼睛,从榻上直挺挺坐了起来,他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干瘦大夫,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大夫肩上,颇有些阴气森森地说:“大夫,我还没有死……”
大夫浑身一抖,四肢打颤地慢慢转头看过来,当看到那个自己确认已经没有了脉搏的人,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他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回
太阳破山而出,光芒从天边蔓延,铺满整座翠绿的山头。
隐藏林中的义庄孤门入口,浮动扭曲了几下,那挂在长竿上的红色灯笼,突然熄灭,整个孤门便化作一抹透明的白雾,消失不见。
白日里,义庄内非人们很少出来活动,阿大伸着懒腰,捶着肩膀正想去一旁休息一会儿。
这时,从楼上走下来三个人。
阿大和柜台前的钱孝儿同时抬头,他只看了一眼,便做自己的事去了,倒是钱孝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三人。
这三人并非钱孝儿不认识,反倒其中两人熟悉得狠,正是黑帝五子阖桑,和那个一直跟着阖桑的小山神木鱼。至于另外一个,他虽不熟悉,却也认得,是刚住进义庄不久的神族贵客,司星神官天演。
钱孝儿含着烟杆,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落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
阖桑下楼后,最先注意到他,见钱孝儿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扯着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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