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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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九把一幅卷轴交付与他，有些腼腆地说：“初涉丹青之术，技法拙劣，留作念想就好。”
　　那卷轴以法力庇佑，边缘闪着一层金光，大胖攥在手里，眼泪便要往下掉。
　　“大仙不走好不好……”
　　王九道：“我并非离去，只不过想要四处转转，看一看天下的风景，还会回来也说不定。人世间江山多少年，在修仙者看来不过草木一秋尔，你不必太伤感。”他顿了顿，道，“如果殿下问起来，你可以这样回答。”
　　二胖在一边呆呆地听了半天，忽然飞扑过来，两只小短手抱住了王九的腰，呜咽道：“呜呜……九哥哥……”
　　大胖道：“大仙……什么时候回来？”
　　王九道：“倦怠之时，自然归来。”
　　星移物换，沧海桑田，人世不知几度寒暑。
　　有许多地方，王九幼年作为一只王八时曾徐徐爬过，如今他再次走过，那山那水，那朝露，那晚照，仍旧是从前的模样，只有人们，换了面孔，却也不过是如往常一样生活。
　　摇光道：“这人世间，却没甚么值得流连的地方。”
　　说话时，他正与王九偕行，宽袍大袖中有玉带束腰，素衣长发，眉眼清淡，纵然面庞年轻得无可挑剔，可那眼神中透露出来宛如星辰般冷清的光，却让人不敢贸然揣测他的年龄。
　　王九跟在他身边，正是被映衬得獐头鼠目形容猥琐，勉强要算个跟班都是抬举了自己。
　　此刻他讪笑道：“仙君不居凡尘，不食烟火，看这人间自然是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小仙却是从俗世中跌爬滚打惯了的，虽则有幸饮了几日仙露，觉得天上千好万好，但一旦待在人间，便觉得全身的筋骨都活泛了，正是如鱼得水般逍遥快活极了。”
　　摇光道：“你这话……好似有几分道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本君从前以为人间疾苦，凡人莫不以脱胎换骨修道成仙为乐，现在看来，好似并不全对。”
　　王九道：“仙君说得极是。”
　　摇光睨了他一眼，末了道：“本仙君听闻，麟华那小儿子被他锁在一处秘密地方，只待时机到时，破壳而出。”
　　王九一脸漫不经心，“本来备了一份礼物，准备新任龙神上任之时贺喜之用，临走时却已留了下来，如今看来，倒也合意。”
　　摇光道：“你可知何为龙神上任之时机？”
　　王九摇摇头。
　　摇光道：“你不来问一问本仙君吗？”
　　王九道：“仙君今日赏光与小仙闲庭信步，眼角眉梢丝毫不见紧迫之感，可见对此事已有十足把握。既然如此，小仙就无须再问了。”
　　摇光道：“你不想知道谁是下一任龙神？”
　　王九再摇摇头。
　　摇光轻轻一叹，“然则，你的心意却全然相反。”
　　王九谄媚道：“仙君果真英明。”
　　“凡人好撒谎，神仙也不例外。”摇光蓦然停住了步伐，“若非本君懂得读心，岂非要以为你是个无心之人。”
　　王九道：“人无心可活否？小仙不敢无心，仙君说笑了。”
　　此时忽感脚下土地猛然一颤，王九身子歪了歪，摇光却分毫未动，就连衣带发丝也不例外。
　　王九慌忙扯住了摇光的袖子，道：“仙君救我！”
　　摇光任由他扯着自己的衣袖，眼睛却望向东南方向——只见一线红光冲天，如白虹贯日，眨眼便淹没了天空。
　　红光闪着妖异的光，光芒落在摇光的瞳孔里，聚集成一条细细的红线。
　　摇光道：“你要本君如何救你？”
　　王九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仙君既掌控杀业，则此年此月此时，定有深意。”
　　摇光道：“王九，你的确身负大慧光，便是在人间也能随意修行本心，似你这般悟性，来日必得证大道。但你有一点猜错，北斗七星虽然主死，本君却无法掌控杀业，今日之事全在于你。”
　　王九脸上一片云淡风轻。
　　摇光看着他的眼睛，极慢地吐出一句话，“王九，本君最后再问你一次，天上人间，你选哪样？”
　　王九道：“仙君不是擅长读心之术么？那么大可以看一看。”
　　摇光长出一口气，垂下眼睫，竟又展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好，长江之畔，你去罢。”
　　王九笨拙地架起一朵小乌云，向着那红光极盛处而去了。
　　俞到近前，他俞是有些忐忑……不是不曾想过，别离多年，不晓得龙蛋……
　　王九的心里浮上来一层不是滋味的滋味。
　　半空之中，他先看到的是满目红光。
　　一地鲜血。
　　长江之畔显然刚刚经过一场厮杀，横尸遍野，江中还有众多倾覆的小舟。
　　王九缓缓按下云头，慢慢接近红光的中心。
　　浸透了鲜血的砂子染红了清澈的江水，有个男子半个身子都陷在江水中，整个人彷如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他伏在一架倾覆的小舟上，身子一耸一耸地，好似在很哀恸地哭泣。
　　王九觉得他有些眼熟，走近一看，他好像正抱着个尸体，一面胡乱亲吻着尸体的面颊，一面流泪……
　　“小安……”他啜泣着。
　　王九一怔，待到再要往前走时，他忽然从尸体上抬了头，隔着满脸的鲜血，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寒光熠熠地盯着王九，右手一转，已提了把绯红色的长剑。
　　这把剑一触到他的手，立刻就发出了炫目的红光，把王九整个人逼退了一步。
　　剑上有冤魂的哭泣，还有炼狱般的吟唱！
　　一道呼喊突然令王九回头——
　　“父王……”
　　王九的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瞧见不远处蹲着一个白胖胖的奶娃娃，头上长着一对茸茸的小角，身后一只小小的带着蹼的尾巴，正使劲地甩啊甩……
　　王九向奶娃娃走去，奶娃娃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警惕地抬起头来，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连一丝波光也无。
　　奶娃娃双眼无神地叫了声，“父王……”头却是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王九不由顺着他往那里看，除了血什么也没有。
　　地上留了一滩青色的液体，集聚成一小潭，奶娃娃就是蹲在这小潭边上，手上脚上全是这种液体……
　　王九只觉得双目眩晕，一时有些站立不稳，他方才想到——龙族的血，也是这个颜色。
　　王九再往奶娃娃身前挪了几步，奶娃娃好似惊弓之鸟般缩起身子，惊恐万状，“你……你别过来，我父王马上就来了……”
　　虽然目不能视，却往王九的方向吐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火球球……
　　王九随手一招，却没舍得灭了那火球球，只化了个火红色的珠子捏在手里，道：“你……”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奶娃娃合身扑上来，叫道：“阿九！”
　　“阿九……真是你！”亲昵地用鼻子蹭他的脖颈，两只小短手紧紧地吊在王九身上，小尾巴高兴得翘上了天。
　　王九托住奶娃娃，苦涩地掂掂分量，“比那会儿重多了……慢些慢些……哎呦仔细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历险

　　王九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虽知周遭环境有许多可疑之处，按照他素来的性子是要一一问清楚的，不过这一次他忘记了。
　　把奶娃娃抱在怀里，他只觉得心里面满满当当，跟吃了蜜似的。
　　不料一直乖乖的奶娃娃却开始抖起来，抹了抹眼泪，一把将王九推开，对他道：“阿九，快走！”
　　王九伸手在龙蛋眼前晃了晃，奶娃娃丝毫反应也无，便疑道：“我不走，你这眼睛怎么了？”
　　小龙太子却蛮横起来，后退一步，小尾巴“啪”得一甩，昂头道：“你别管！本太子叫你走，你没听见吗？”
　　王九于原地站定，淡淡道：“我不走，殿下，你一人到此处多有危险，龙君在何处？”
　　他句句均切中要害，小龙太子一句也答不上来，气得浑身发抖，道：“你走不走？”
　　王九一把抱住挣扎不休的奶娃娃，道：“要走一起走。”
　　小龙太子只能徒劳地挥舞着短腿短手，加上又看不见，根本就不是他对手，情急之下，喊道：“带着本太子你根本就走不掉！”
　　王九不由一愣，而这一愣间天地已失色……
　　“他这一点倒说得很对！”
　　水天相接处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龙蛋忽然抓紧王九的臂膀，轻声道：“他来了……”
　　此时小龙太子已不像方才那般张牙舞爪，虽然双目无神，整个人却处在一种绷紧的状态下——那是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
　　“麟华真是有些脑子，死都死了还记得用残余的龙息把你给藏起来，真是害本君一通好找……”
　　黑影飞掠至近前，一瞬光芒大盛，落在地上化作个黑衣人形。
　　龙蛋跳到王九前面，两只嫩藕般的小短手拼命张开，把王九往后直推，道：“本太子晓得规矩，不关他的事。”
　　那黑衣人面色如霜雪，闻言很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麟华果真没白教你。本君今天来，还以为见到的是个哭唧唧的娃娃呢，哭起来烦人，料理起来也费事。”
　　王九全身如浸入冰水中，有好一阵子脑袋仿佛断了弦，幸好有龙蛋紧紧地抓着他，令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如今的凶险。
　　他道：“小仙王九，未知仙君……”
　　黑衣人瞥他一眼，“本君垂瑜，特来奔赴龙神之争。”
　　王九道：“原是西方龙君，真是失敬失敬……”
　　垂瑜道：“若是晓得规矩，乖乖退下，否则别怪本君连你一同料理。”
　　王九道：“小仙……”
　　龙蛋截断他，“王九你没听见吗？还不赶紧退下！”
　　王九看了龙蛋一眼，忽然用力把龙蛋的小短手握紧，道：“小仙曾与龙神有约，如今君上虽然已身故，小仙却还没有，因此不敢不守约。”
　　龙蛋道：“如今我父王死了，我代替他，不管你们有过什么劳什子约定，统统作废，你给本太子退得越远越好！”
　　王九摸了摸鼻子，点头道：“既然有殿下这句话，小仙便可安心了。”说完自觉放开龙蛋的手退到了一边。
　　垂瑜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
　　王九道：“小仙惶恐。”
　　垂瑜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剑，他一面低头拭剑，一面道：“此剑乃是用龙骨所制，龙骨来源于我那殁于龙神之役的父王，如今用来，真是再合适不过。”
　　龙蛋冷冷道：“不过是个来捡漏的的卑鄙小人罢了，来便来了，何须废话！”
　　说完，小龙太子挺起了胸膛，眼中写满轻蔑，“今天本太子若是皱一下眉头，便叫我辱没了父王身后的英名！”
　　垂瑜轻笑道：“好骨气，有子当如卿！”说着手中寒光一闪——便是那索命的毒蛇疾扑而来。
　　王九眼前一片模糊，那受力的部位像给捅了个对穿似的，凉丝丝的，倒已不太能感受到疼了。所幸怀里的奶娃娃还乖乖地躺着呢，方才冲出来时太急，拍晕他倒也算个正确的决定。
　　垂瑜手中长剑寒光又起，缓缓道：“你如今将他交给我，还来得及。他日回到天庭，不算没有交代。”
　　王九抱紧龙蛋，颤声道：“小仙……怕对自己没有交代……”
　　垂瑜叹了口气，“你眉心这印记想必得来不易，为了个眼睛瞎了的小娃娃连性命也要搭进去，真的值得？”
　　王九道：“君上……此言差矣……在小仙心中……殿下绝不是个……眼睛瞎了的小娃娃……而是未来的……龙神”他用手指摸了摸龙蛋头上茸茸的小龙角，缓缓道，“小仙愿牺牲一切……为他成就这一点……”
　　垂瑜道：“你原比那些假仁假义的神仙们更值得与本君结交，只可惜……”
　　王九道：“承蒙……君上……厚爱……”
　　最后一字说完，又是一剑劈来。
　　王九本能冲上去挡，身子剧烈颤抖一下，有些站立不稳，不用说，肯定又是一个窟窿。
　　垂瑜道：“接下来这一剑，本君不会再留手。”
　　王九道：“君上……无需……留手……”
　　垂瑜皱眉，“你可明白，本君这一剑下去，你再无生还余地，等本君除掉你，自能达成目的。”
　　王九微微笑道：“小仙……还是……听凭天命罢……”
　　那瞬间寒光照人，夹杂怒海破涛破风而来，与此同时，还有另一股泼天盖地的红光自江中亮起……
　　寒光结结实实劈到了王九身上，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凭最后一念把龙蛋紧紧地搂在怀里。
　　王九想，完了，这回在阴曹地府都可以直接聚齐了……只可惜三缺一。
　　王九没看到，那一瞬间大盛的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贯进垂瑜的背后……
　　“洛成！”
　　怒斩龙神的洛成似乎还处于一种十分迷惘的状态之中，口中仍然只念着：“小安……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一面将那柄绯红色的剑从垂瑜身上拔起来，直愣愣的目光打量着忽然从天而降的摇光仙君。
　　摇光道：“洛阳，还不悔悟？”掌中一线丹砂红，霍然弹进了洛成的眉心。
　　洛成眨了眨眼睛，眼神忽然开始清晰，右手提剑，眨眼间便自刎于江边，垂死之时，身躯仍旧挺立。摇光微微叹了口气，走到洛成身边，在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且待来生。”
　　绯红长剑化作一道飞虹，被洛成抛掷于江中，同时，他整个人轰然倒地，天空红光尽退，长江波涛宛然。
　　八百年一度的龙神之争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做谈资——除了这一回。
　　龙神麟华被个凡人用把长剑直接斩杀了，虽然那个凡人是洛阳君投胎，虽然那个兵器被摇光仙君做过手脚。
　　但这一事件仍然引起了龙族内部的轩然大波，关于龙神之位的归属问题也吵得沸沸扬扬。龙族榜单之上排名第一的就是蟾君，许多龙用他下注，以一赔三，场面堪称壮观……
　　然则在那一天，蟾君从头到尾根本连个影子也没出现过，其实这么说也不全对，事发之时，他一直陪着摇光仙君在一朵大白云上面喝茶。
　　喝的是君山银针，蟾君特意命人从君山那小岛上现拔的。
　　蟾君道：“摇光诶摇光……真的见死不救？”
　　摇光道：“明知故问。”
　　蟾君伸手捂住摇光的手指，风情万种地说：“摇光，我为你牺牲至此，连龙神都不要了……你……”
　　摇光道：“是你自己不要的……却为何要来怪我？”神情一如既往冷淡，手却没抽开。
　　蟾君道：“我知你心中不愿。”
　　摇光冷笑，“我为何不愿？”
　　蟾君道：“我从小没有父母，身边亦没有可亲近之人，自从在梅园……与你……”
　　摇光怒道：“谁与你……不准说！”
　　蟾君笑道：“不说便不说，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摇光道：“蟾君，你今天格外话多。”
　　蟾君道：“是么？摇光今天格外羞涩。”
　　摇光脸上神色显然已是到了爆发边缘，为了防止被踢下云端，蟾君赶紧握住他双手，紧紧地，一动也不让动。
　　摇光扯了几下，见没扯动，也就由他了，不过脸却转到旁边，不看他。
　　蟾君道：“我知你瞒着我的事与我父母有关。”
　　摇光霍然变色，“胡说……”
　　蟾君立刻道：“但我不在意。摇光，我信你。”说完就低了头去……不远不近地，往摇光仙君的耳朵边颈子上吹了口龙息。
　　摇光愠怒，正待发作，蟾君却道：“摇光，何时与我再去一趟梅园罢！”
　　半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龙啸，只见那朵大白云中裂了一道缝，从缝里掉了个可怜兮兮的神仙出来……
　　神仙落到江水里，衣衫发冠湿了个通透，却还冲着那朵大白云不知死活地喊：“摇光，我是说真的！”
　　“哗啦”一声，整杯君山银针都浇在了他的脸上。
　　梅园之中的事情自然都是后话了。
　　这就是无辜的蟾君在龙神之争当日所经历的甜蜜而幸福的花前月下，事后怄死一群好赌的龙。而接下来，爆了冷门的垂瑜，则比蟾君的遭遇凄惨得多。
　　由于洛阳君受了杀孽的感染，疯疯癫癫，就在企图捡漏的垂瑜把魔爪伸向麟华可怜的刚出壳的小崽子时，洛阳君简直神来之笔，一剑劈上了垂瑜的后背……
　　龙君垂瑜重伤在床，也不知修养过来了没有。
　　都要怪那疯疯癫癫的洛阳君，什么时候不好偏在那时出现，导致许多对龙神之争跃跃欲试的后起之龙们没敢过去参战，甚至连观战的都寥寥无几。
　　事后，也有传闻，此事乃摇光仙君从中作梗，不过，天庭上仙的大手笔，通常也不是平常神仙能猜透的，因此这传言也只是隐隐约约流传着，丝毫不损摇光仙君神秘冷峻的威名。
　　至于那龙神的归属，可真真是要人想破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复生

　　王九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怀里头凉飕飕的，他下意识捂住胸口，便觉得好似有个圆溜溜的东西轱辘一声滚到了手边。王九手指动了动，那圆溜溜的东西也跟着动一动，触感又凉又滑，简直……
　　简直就像一枚蛋。
　　王九心里一个激灵，这一激灵，他就醒了……
　　他首先觉得传说中的地府有一点点眼熟，其次，他觉得肚子有些饿，再次，他觉得怀里好像揣着个东西。
　　王九忙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看了看，这一看，他傻眼了——是枚不折不扣的蛋。
　　“王九小友，别来无恙？”
　　如春风入田野，金陵君携着一柄水墨小扇飘然而至。
　　王九用有些惊恐的目光打量着他，“仙君……也……下来了？”
　　金陵君的水墨小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王九的头壳，道：“岂止是本仙君——”
　　他身形一转，也不知变了什么戏法，王九就看到他身后陆续走出来几个熟人，先是临安，后是摇光，然后是蟾君，最后竟连执明也来了。
　　王九面上尴尬得紧，强笑道：“实在——不必——都来。”
　　临安微笑道：“为了小龙太子，你可吃了莫大的苦楚，不必跟我们客气。”
　　蟾君道：“本君晓得了你坚贞不屈的英勇事迹，特来探望你的。”
　　王九腼腆地低下了头，“多谢仙君挂怀，都是举手之劳。”
　　金陵把扇子一招，道：“怎能是举手之劳，你为了那颗蛋，险些就把性命搭进去了……”他在王九这处那处捏了一阵子，王九不能习惯似地把身子一缩，金陵君却道，“我来瞅瞅，当初这里可全都是窟窿……”
　　王九往床里头挪了挪，“仙君……玩笑了……”
　　蟾君不咸不淡道：“金陵君虽然放浪形骸了些，也不至于哄骗小辈——当初情形到底如何，摇光可是不会扯谎的。”
　　王九求助似地瞄了瞄摇光，摇光眼神如水，波澜不兴。
　　蟾君便呵呵笑道：“既然摇光仙君不曾反驳，那便由我来替他说了罢。你能全须全尾地活过来，全靠那颗蛋。”
　　金陵含笑在蛋壳上抚了一抚，道：“麟华的这个小子，平时聒噪起来没完，炸起毛来也是叫人脑仁儿疼，这会儿变安静了，倒有些不习惯了。”
　　王九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仙君的意思……这蛋……”
　　金陵笑而不语。
　　蟾君道：“原本是出了壳的，可怜却是先天不足，后来破壳时又受到长江畔杀孽的惊扰，眼睛便看不到了。麟华遭逢大难，他本也不能幸免，好悬给垂瑜宰了，幸而遇见你，这是命里的缘法。”说完眼睛瞟瞟摇光，竟像在征询他的意思，见他毫无反应，便继续往下讲道，“麟华临去时，曾以龙神之息渡他，希望助他成龙神，可现在……都拿来给你填窟窿去了……这小子就成了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啦……”
　　王九把蛋往怀里揣，惴惴不安地问：“他……何时能醒？”
　　蟾君摸了摸鼻子，笑道：“怪了，你竟一点也不惊讶？你不问摇光仙君为何叫个奶娃娃倾尽全力来救你？”
　　摇光突然道：“罢了。”
　　蟾君立马讪讪地退到他身侧。摇光对王九道：“你放心，他虽损耗仙元救你，此刻却已无大碍……”
　　金陵道：“是极是极，回蛋壳里头蹲上一阵子，再出来又是一条好汉……”
　　临安轻轻扯了一下金陵的袖子，淡色嘴唇微微抿了抿，道：“且少说些罢！”
　　金陵便晃晃小扇子不讲话了。
　　几位神仙脸上都挂着高深莫测不可说的表情，最终仍是摇光打破沉默，“探望这便罢了，王九还须静养，无事便先离去吧。”
　　王九心里简直要泣谢一脸冰渣的摇光仙君。
　　摇光却没离开，反而在王九床边的椅子上坐了，淡淡道：“可知为何我不救你？”
　　王九张了张口，摇光立刻截断道：“本君不爱听的话不要说。”
　　王九闷闷不乐地把嘴合上。
　　摇光十分满意这样的成果，道：“人与人之间有缘法，神仙与神仙之间也不例外。苍竹欠你一条性命，就必须得自己还上。只是由此之后，他也做不得龙神了。”
　　王九怔怔道：“小仙不明白……”
　　摇光道：“龙神之息已给你补窟窿去了，他又还在蛋里，自然当不得龙神了。正神之位不能有一日空悬。”
　　王九道：“还请仙君为小仙指点迷津。”
　　摇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哎呀呀，瞧这通身的气派，果然是上好的正神模样。”金陵摸着下巴上那并不存在的一撇胡子，笑嘻嘻地在王九身边转了一圈。
　　龙蛋缩在王九领子里，充满委屈地说：“真的吗？我又看不见。”
　　金陵道：“小家伙，沉住气！王九如今代行龙神之职，归根结底用的还是你给的龙神之息，他的威风可不就是你的威风？”
　　王九微微赧颜，龙蛋在他脖子上面一蹭，充满骄傲道：“那是自然的——本太子的眼光——能差吗？”
　　金陵上下欣赏王九的窘状，徐徐道：“啧啧……眼光真不赖。”
　　却又正经对王九道：“此番下界，与从前不同，摇光仙君的嘱咐你可都听清楚了？”
　　王九道：“仙君的嘱托，小仙不敢忘，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陵点点头，“临安为国都，若遇到事情，要多同他商量之后再定夺。”
　　龙蛋道：“好啦好啦！阿九可聪明得很，这些事情不用你说他也知道！”
　　王九按住调皮的龙蛋，对金陵君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金陵就忽然想起那一日他在马车中撞见的那个小男孩，脸颊鼓鼓的，眼睛大大的，抱着肩膀蜷缩在角落，那么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那一声脆生生的“金哥哥”在金陵脑海中飘来荡去，似一根丝线般，牵扯出另一些复杂的情绪。
　　仿佛临安小的时候，也喜欢叫他一声“金哥哥”的。
　　神仙无岁月，但过去的，始终是过去了。
　　王九肩膀上顶着一枚蛋，驾轻就熟地踩着一朵小云，脚下风景飞掠而过，他不由地用手把龙蛋往里头拢了拢，道：“风大，仔细别掉下来。”
　　龙蛋软软地把蛋头往他脸颊上一碰，王九感到脸侧一凉，心里却“腾”得热了起来。
　　龙蛋道：“阿九，你为了我这般不要性命，我……心里面很高兴。可我又憎恨我自己，顶着这圈不争气的壳子，我不仅害了父王，也害了你。阿九，你再等一等，等我破壳，等我长大，等我成了龙神，我一定要保护你！”
　　王九又把龙蛋往里面推了推，驾云的速度更快了。
　　“阿九——”龙蛋拖长音，撒娇般地蹭他。
　　王九哭笑不得，“痒……真痒……”
　　龙蛋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努力修炼，只是总也突破不了，这样下去，何时才能丢掉这劳什子！”说着暴躁地跳了跳。
　　毕竟是龙，这一暴躁非同小可，王九只觉脚下的小云朵都跟着抖了两抖。
　　他安抚道：“这可如何是好？不知我能怎样帮你？”
　　龙蛋便可怜兮兮道：“只要阿九肯多孵一孵我，我就好了。”
　　王九愕然，“孵……你？”
　　龙蛋理直气壮地说：“反正本太子现在是枚蛋，既是蛋了，多孵一孵总是好的。”
　　王九无奈，“我——是公的，不会孵蛋。”
　　龙蛋哭唧唧地说：“本，本太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娘亲还会给我唱歌呢，那时候感觉周遭暖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但自从被生出来，娘亲就过世啦！本太子再也没暖和过了……晚上睡觉也没人给本太子唱歌……阿九……你就孵一孵我好不好……”
　　王九大为头疼，但龙蛋哭得颇为可怜，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趋势，王九只觉得心都要给他哭化了，万般无可奈何只得先放到一边，用手轻拍蛋壳，哄着他，“好了……我孵你便是了……莫哭了……”
　　龙蛋道：“真的？”
　　王九道：“我何时骗过你？”
　　龙蛋抽抽噎噎道：“那……本太子……还想听歌……行吗？”
　　王九心软地答应了他，“只要你不嫌我唱得难听就行。”
　　龙蛋又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满足地说：“阿九，你待我真好。”
　　“别……别说了……”
　　王九别过脸，耳朵尖子那里烫烫的。
　　龙蛋依偎在他肩窝，嗓子糯糯的，像含着一把豆沙，“阿九，父王揍我的时候，你……在外面……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王九闭了闭眼，道：“我法力低微，有些话，听不太清楚。”
　　龙蛋便失望地“哦”了一声，又道，“你那时开，我真的是有点怨你的。可后来，我想开了，就没什么好怨的了。那时候……其实是我留不住你……但以后不会了……”
　　王九点点头，道：“我信。”
　　龙蛋道：“对了，你送我的画，我还好好地留着呢。只不过我也看不见，父王只说，画子上面有个其丑无比的圆圈，他一定是在说谎骗我，对不对？”
　　王九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这个……龙君他确实是对的。画上面，咳咳，其实本来应该是一枚蛋，可惜我学艺不精，连枚蛋也画不好……”他脸上冷汗阵阵，心想，那个“其丑无比”的圆圈，已经是“百里挑一”的水准了。
　　他还偷偷地销毁过更多更丑的圆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还有一个2B名字叫王九孵蛋记……
　　其实一开始为它构思的名字就是如此地接地气呀！
　　为何附和我本身小清新的气质，才改成现在的这个名字的……诶……好想干脆就叫孵蛋记……

　　☆、秘密

　　此时正是中夜时分，王九翻了个身，感到腹下凉凉地卧着一枚物什，他便轻轻地弓起了背，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物什，待得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后，又将那物什抱到了怀里。
　　凡间有四时，亦有风雨雷电，龙蛋毕竟初来乍到，有些不惯，便累得很，晚间早早缠着王九孵他，又要听小调才肯入睡，王九无法，只得嘴里哼些不成调的玩意儿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