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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璧吟-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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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南宫长岭这才回过神来:“殿下,老臣出神了,方才殿下所言可否再说一遍?”
“无碍。”聿肃睿铮心情不差:“那江泠璧留着便是,叶君镆若是要人,我们便要他用城池金银来换,我倒想看看……”轻嗤一声:“风圻太子妃,能卖到什么价钱。”
“殿下,可否容老臣去会一会那江泠璧?”南宫长岭徐徐道:“不可小瞧了这女子的智慧胆识。一见之后,老臣再给殿下答复,如何?”
“也好。”聿肃睿铮点头应允。
阴寒。不见天日。草垛之上,江泠璧唇边牵起一丝苦笑: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按理说,那只老狐狸该来问个明白才是。正想着,忽听牢口传来狱卒谄媚的声音:“南宫大人,您怎么来了?这是要……”
“老夫来看看风圻太子妃。”南宫长岭的声音有些低沉,似有重重心事:“你们不必跟着,老夫自有安排。”
奇)“是是,小人们听您吩咐。”
书)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泠璧微微一笑,闭上双目。
网)南宫长岭在铁栏前停下,盯着眼前静坐养神的白衣女子一言不发。幽暗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江泠璧身上。
“南宫大人。”江泠璧轻轻撩起眼帘,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降尊纡贵到这阴湿地牢,所为何事?”潋滟明眸清芒冷厉,直射在南宫长岭脸上。
“这样的气度,无怪是江远遥的女儿。”南宫长岭似有赞许之意:“因与殿下谈到如何处置你的问题,一时兴起,就来看看。”
“住口!”江泠璧厉声喝道:“老匹夫,你怎配提起爹爹的名字?你一条毒计害得我江家家破人亡……”眸中痛色深沉,骤然而止。平静了面色,浅笑轻嘲:“呵,聿肃睿铮唯利是图,还妄想着用我换取风圻疆土金银,必是舍不得杀了我的。但凡我能活着离开,南宫长岭!”银牙咬碎,压抑不住深深恨意,越发笑得明灿若花:“你可知,我会如何让你偿债?”
南宫长岭瞳孔收缩,冷声道:“你都知道了?叶君镆到底还是告诉你了?”
“他?呵……”江泠璧笑得嘲讽:“你以为颜少卿是得他授意与你谈条件,让你牺牲馥魑丢卒保车的么?”
“难道不是?”南宫长岭反问一句,却在看到江泠璧神色的一刹那醒悟过来,不置信地摇了摇头,指着她颤声道:“莫非是你?是你设下的局?你……”
江泠璧微微一笑,平静如水,合了目不再言语。
与方才见到她第一眼一样的情形,然而他已是不同的心境。南宫长岭盯在白衣女子身上的目光阴冷下来,在心中狠狠说道:江泠璧,是你逼我下了决心——斩草除根。“江泠璧……”笑容无温:“你猜,老夫可会让你活着离开?”
玉凉征和四年,三月十二。春和景明,万里无云。街市攘攘,人流都赶往谡义门刑场围去。今日在那里将处决一名身份显赫的重要犯人——风圻太子妃。
传说此女原为风圻丞相谢轩祈的掌上明珠,自幼聪慧过人形容殊丽,很得昭帝欢心,是以指给太子叶君镆为妃。龙姿凤仪,珠联璧合,可谓相得益彰。前不久方知晓,原来这位太子妃身世复杂,并非谢丞相亲女,而是当年风圻兵马大元帅江远遥的遗孤,名泠璧。
此次现身兰都,蛊惑七皇子聿肃睿涯谋弑亲兄幼弟,妄图谋夺玉凉社稷,罪在不赦。风圻玉凉结怨良久,国主聿肃悯痛恨此女作乱非为,故杀之示众,亦昭告风圻两国势不两立。
江泠璧带着镣铐走出地牢之时被那刺目的光亮晃得一阵眼晕。三月春光呢。最为明媚的春光,最为和煦的春风,只可惜,自己却是这般光景。
身侧兵卒推推搡搡:“妖女!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不知谁吩咐下的,顾及到她的身份,将一套雪缎白衣送至牢中,又送来妆描之物供她使用。她依旧画了淡淡妆容,将青丝绾好,素银梅钗插在发间。风圻太子妃,便是赴死,也要从容体面。
唇角轻牵,别过脸柔声淡淡道:“我已是将死之人,横竖迟不过今日,便让我再享受一下春光,于你何损?”目光清明,别有一番尊贵气度,那兵卒反倒不知答什么好了。
从有司到法场,路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对着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江泠璧淡然迎上那些或惊艳或鄙夷或麻木的目光,一路微笑,仿佛一切都未看在眼里,淡定从容,娴静如画。
聿肃睿铮看着她一点点走近,神色转为复杂,皱眉回首问南宫长岭:“叶君镆真的不会报复?就这么杀了她……好么?”
“殿下,有密报表明,叶君镆原本就打算三月初一起兵北伐,这计划不会因为她而放弃。如今两国即将交兵,趁此时冠以罪名杀了她,破釜沉舟、以她之血祭旗,先损风圻锐气,也可鼓舞我将士志气。如今我们已无退路了。”
法场旁的茶楼雅阁里,一位华服公子已负手立于阑干边多时。此处视野极佳,可将法场的一切尽收眼底。那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越来越近,他的心不由慢慢收紧。因他之故,她被囚于阴湿的地牢十余日,身体更是羸弱纤瘦,仿佛一阵风便可吹走。广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唇抿成一道硬直的线。这么远,他贪婪地看着她,距她执意离开他前往玉凉已有两个月了,两个月不见,他不知她的心意,然而对他自己而言却是相思刻骨。之前执意装作淡漠的隐忍在见到她的身影时悉数瓦解,才知道自己原来是那样疯狂的思念着她,哪怕她冷漠决绝,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久恕、弃疏,你们可有把握?”沉静的声音里也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刽子手挥刀的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目光都会从她身上挪开,被吸引到刀身上。你们便要在那时出手,把握住绝佳时机!”一路上彻夜星驰,终于在昨日赶到兰都,同时听到今日她将被处决的消息,连夜部署,选中这个位置极佳的茶楼。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思虑周到,救下她本是志在必得,为何却在见到她的刹那心倏然发慌?
或许是因为她的微笑。她竟然,一直在微笑。美极,静极,这样的微笑啊……她又将这一次赴死当作解脱?心开始隐隐作痛,是自己步步相逼,逼到她疲惫已极?一心渴死,生无可恋。
“公子放心,属下们有八九分把握,定可救得夫人。”久恕、弃疏对视一眼,又垂下头去。那个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天之骄子,此时却要从他们的回答中汲取力量吗?
他,果然来了。江泠璧环视法场,目光正扫到茶楼阑干边立着的叶君镆。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对自己,究竟是怎样心肠?几许痴恋,几度年华,他总是什么都想得到,念念不忘权倾天下。她不是不曾看见他的挣扎,是以她无法对他痛下杀手。避到海角,他也能追到天涯,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她。冤孽,孽缘。叶君镆,聪明如你,为何这般执迷?你我从一开始便是互相算计和利用,几次针锋相对早已是一对怨侣。你究竟还想如何呢!罢罢罢,莫怪我心狠。我终究不愿要那帝王之爱,更何况,在我心里,始终盘亘着一个我唯想与之相知相守的人。你缚不住我的,流云,不留。江泠璧想到这,对着叶君镆的方向凝眸一笑。
“当”,叶君镆手中刚端起的茶杯猛得摔到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心头仿佛被人重重一击——她是在对他笑么?她知道他在这儿?清冷的明眸,微嘲的浅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不知为什么,心沉了下去,无力感随着血液流淌到周身的每一个角落。她在嘲讽些什么?她唇形微动,却是说了句什么?他艰难地嚅了嚅唇,模仿着方才看到的她的口型……三月春光明媚,他站在阳光中却觉得周身冰冷。她说的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聿肃睿铮不曾想到,皇贵妃百里莘的鸾驾竟会在此时驾临。
“娘娘,您这是?”
“江泠璧害了麟儿,本宫深以为恨,特向陛下讨了旨意,前来观刑。”百里莘冷冷说道,抬眼瞄了聿肃睿铮一眼,似笑非笑:“怎么,四殿下不允?”
“既是父皇的旨意,小王自无异议。”聿肃睿铮向旁退开,却听百里莘开口道:“四殿下,刑前我要见那江泠璧一面。”见聿肃睿铮有犹疑之色,一挑眉:“这也是陛下准了的。”
“这……好。只是娘娘,此女乃将门之后,小王怕她伤了娘娘,可要人在旁看护?”
“多谢殿下好心。陛下特命侍卫随驾,不劳殿下费神了。”
聿肃睿铮只当她怨恨难解,故而理解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命士卒将江泠璧押进刑台边临时搭建的帐篷中。
“江泠璧,你还记得本宫么?”百里莘看着被推进帐内的白衣女子,雍容冷笑:“一面之缘,当日殿上不曾看清,原来就算数日牢狱,你依旧是个风华倾世的绝代佳人。只是过不了一会,你便要尸首异处了呢。”
“莫非,娘娘要见我一面,便是为了叙旧?”江泠璧不为所动,笑容浅淡。
“麟儿没了,本宫的麟儿没了,你可知,对于本宫而言意味着什么?你可曾有过自己的骨肉,你可知本宫几欲随他而去!”怒容布上面颊,长长的指甲扣入掌心。
江泠璧面容有一瞬的恍惚,沉默良久,淡淡道:“可怜了那孩子。只是,你何尝是个寻常的母亲?偌大后宫,便是折了这一位小皇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是不算什么。”百里莘轻声道。低垂头手抚着手上白玉扳指,眼皮也不撩:“只是他到底是本宫的孩子。所以……本宫决定亲自送你上路。”
一片沉寂。江泠璧微一挑眉:“我是要感谢你的好心?让我存得体面,留得全尸?”
百里莘却已背过身去:“来呀,端上来。”
一名侍卫应声端上红漆托盘,将碧玉盅举到江泠璧面前。“太子妃,请罢。”
江泠璧闻声眸光一闪,抬眼对上一双湛蓝的瞳。
午时,法场外已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叶君镆看着江泠璧被推入帐篷,问明了那雍容女子的身份,只觉得心越来越沉——百里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见她?她是否,还能活着走出来?
若是不能?若是不能……他不敢去想。
“公子,时辰快到了,夫人出来了。”见江泠璧被带了出来推上刑台,久恕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知道。”一只冰冷却汗涔涔的手蓦地抓住他的,手指紧扣,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一般。
“公子,您……还好么?”久恕忍痛诧异道。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呀!此心为天下,有你的……天下。
第八十四章:故人长绝
“我……无碍。”叶君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扣在久恕臂膀上的手松了些劲,幽深的黑眸直直望入久恕眼底:“一定要救她,一定……”
他们对话间江泠璧已被缚在桩橛上,穿着红褂的彪形大汉从身边差役手中接过满满一碗酒,仰脸喝了半碗含在口中,卯足力气瞪圆了眼睛向手中横着的鬼头刀“噗”地一喷。
叶君镆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推开久恕扑到阑干边目不转睛向刑台看去。
有酒沫飞溅到江泠璧面上,双手被缚无法擦拭,她苍白的面上秀眉微微蹙起,柔唇紧抿。
那刽子手似乎是有意羞辱,迈着醉了似的步伐举了鬼头大刀绕着她挥舞笔画着,口中念念有词。
“妖女!”不知人群中谁先叫了一声,兜头一碗黑狗血泼向一直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的白衣女子。
血污染花了江泠璧姣好的容颜,顺着发丝滴答滴答落下,在白衣上绽得分明。
人群忽然躁动了,指指点点叫骂一片,仿佛江泠璧真是什么妖物一般。
聿肃睿铮和南宫长岭坐在监斩席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他们怎么敢这样!她是他的妻,万人之上的一国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的后位之尊啊!他待她,尚且小心翼翼如获至宝,他们怎能,这些贱民怎能!
心中郁结着一口气,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看着刑台上女子丝毫不见波澜的平静容颜,心硬生生地痛了。
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是么,澜冰?我不愿放你自由,你便用这种方式报复?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你在我即将扫平的土地,被这些我视若蝼蚁的人们糟践命殒?
我在你心中,早已如同父皇一样,无可原谅。
是不是这样,澜冰?
是不是这样?
澜冰……
叶君镆面色惨白,右手紧握,一拳狠狠砸在木柱之上,下定决心:“我要去带她离开。”
“什么?”久恕、弃疏双双愣住:“公子您说……?”
“我要去带她离开。”
你对自己这般狠心,对我,亦这般狠心。
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我不会眼睁睁看你离开,我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我要亲自,带你离开。
再不犹疑,拂袖转身,欲往楼梯移步。
“公子,公子不可!”察觉出他的意图,久恕、弃疏双双拦在他身前跪下:“公子稍安勿躁,属下一会便可平安救出夫人。您切莫忘了身份啊!”
“让开。”叶君镆挥袖低声喝道:“再有拦挡莫怪我手下无情。”
“公子,万万不可!”久恕还在苦苦劝着,弃疏却兀的瞪大了眼:“公子……”
追魂炮响了。
叶君镆察觉到久恕面色有异,心里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几欲让他窒息……身体颤抖到不能自持,艰难地回头顺着属下的视线看去——
刽子手已举起鬼头刀,监斩官聿肃睿铮执令在手刚要抛下,正在此时,江泠璧却忽然睁开了一直淡淡闭着的双目。黑红的血液顺着嘴角滑下,一阵急促的呼吸,她张口“哇”地又是一大口血。
刑台一瞬静到死寂,下一秒,人声鼎沸。聿肃睿铮执令的手僵在半空,满脸惊诧。
喧嚣声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是谁睚眦欲裂,发出了一声近乎癫狂的哀呼?那是……自己的声音?叶君镆不知道。所有的影像都淡出视线,唯余刑台上白衣的她,以及她口中一波波涌出的,黑红的血……
她怎么了?她究竟怎么了?她还要吐多久?她那样纤弱的身体里,还有多少血可以吐?
我要去救她。一片混沌之中,他终究抓住最清醒的意识。澜冰,等我,我就来了,我这就带你离开。他慌乱地回头迈步,却不防脚下一绊,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
“公子,公子您不能去。”谁在苦劝,谁在紧固着他不让他起身,这些他都不清楚。彻骨的冷意一丝丝蔓延到全身,头脑仿佛要炸裂般疼痛。手和腿仿佛不听使唤,他想起身,却提不起一丝气力。
澜冰。
你不会死的。
澜冰!
我不会让你死的!
猛得挣开弃疏的手,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向雅阁门走去。
一定要在她吐完身体里的最后一口血之前将她带走啊!天下名医如许,良药万千,他总能救得回她!谁敢收了她的魂魄?谁敢!
他不能抑制住自己的回视。他只觉一颗铁铸钢焊的心都要一瓣瓣碎开,碾轧成尘。她每吐一口血,他便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用烙铁烙一下似的,曾经她在他面前寒毒发作,他尚且只是觉得有几分心疼愧疚而已,然而如今……却已然感同身受,恨不能以己替之。终是他错了啊!他怎能以为自己没动真情?他怎能以为自己用情不深?他怎能以为,一切,尽在掌中?
久恕、弃疏见他失去理智情形不妙,对视一眼,示意其他天机营的随侍们一同将他围在中间。
叶君镆不管不顾拨开众人,试图冲出他们的阻隔。随侍们为了不真伤到他反倒被他伤了好几个,却无一人后退,誓死护卫着他的安全。
这么多人拦着,他如何去救她?“久恕!弃疏!”他断喝一声:“让开!带他们让开!”
“不!公子,属下,属下不能看您以身犯险。您知道,就算您过去了也于事无补,夫人她……她怕是被人下了毒。”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于事无补。是了,看这情形,必然是……刚才那一番进帐,百里莘动了什么手脚。
然而……“久恕,让我去罢!她就要,就要离开我了呀!”他面色憔悴而凄哀,哪有平素半点人中之龙的骄傲?“求你……”声若不闻,却清晰地让所有人都呆愣在当场。
趁着这片刻犹豫,叶君镆提气足尖一点,越过众人从窗台一跃而下,久恕、弃疏反应过来忙跟着飞身而下。
“娘娘,这是……”聿肃睿铮皱眉回头,问走出帐篷立在他身后百里莘:“何必急这一时?她终究是要死的。如今,倒叫小王难做。”
“呵……陛下问起来,本宫自有解释。”百里莘嘴角浮上一丝嘲笑:“终归是要死的,本宫心急,愿意亲自送她上路,四殿下不谢本宫替你损阴折寿,管的未免宽了些!”
“娘娘下的,是什么毒?”南宫长岭在一旁捋须问道。
“‘妒红颜’。”百里莘轻嗤一声:“莫非南宫大人害怕我用的不够毒?”
刑台之上,江泠璧仿佛吐尽了最后一口血,身子猛得一震,随即头一垂瘫软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叶君镆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停了。
聿肃睿铮屏退刽子手,唤过一名老太医前去验查。
老太医佝偻着上前,探息把脉,查探多时,终于皱着眉向上顿首:“启禀四殿下,人犯已气绝身亡。”
聿肃睿铮平静地点了点头,宣布道:“贵妃娘娘念及江泠璧到底是金枝玉叶,全其体面,先赐下毒酒一杯,免去斩刑。”
叶君镆生生收住脚步,一动不动凝视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熟悉身影,忽然狂笑不止。四周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随后而来的久恕忙解释道:“我家公子自幼受了些刺激,今日怕是触景生情,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弃疏一拉叶君镆的袖子:“公子,我们回去罢。”
叶君镆依旧张狂地笑着,然而眼角却如珠串般滚落两串晶莹。仿佛被眼泪给惊着,弃疏拉着他的手一顿——多少年了,何尝见过这天之骄子流一滴泪?他一直都有着无懈可击的自信和表情。深浅难测,因为藏在种种表象之后如出一辙的拒人于千里、无可在乎的疏离和淡漠。他如同一块无瑕的玉,一件没有弱点的利器,是以完美。曾几何时,一切默默地变了。他不再完美。他有了瑕,他有了弱点,他终是有了泪。
人犯已死,没了看头,本来拥挤的人群渐渐四散开去。
与刑台遥遥相望的华服公子失魂落魄地伫立着,眉目寥落,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与他相关的东西。
“澜冰……”从他一张一合的口中,弃疏听到他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叶君镆终究止了笑声,唯余两行清泪,潸然滂沱。
“澜冰,我……错了。”
玉凉征和四年,三月十二,风圻太子妃江泠璧被毒杀于兰都谡义门法场。
同年,风圻昭嘉二十年三月,太子叶君镆痛丧爱妻,请命出师北伐,誓破玉凉!
昭嘉二十年四月初一,风圻各方人马集结已毕,太子叶君镆挂帅亲征。
昭嘉二十年四月二十三,边关大帅江清懋领命攻打燕州,围城连日强攻,因燕州城地势居高临下,双方各有损伤,僵持不下。
昭嘉二十年五月十九,梵迦族长舒尹带领族人配合右督御纪翔攻打墨烟,墨烟守将夜晚被人斩杀床头,城中大乱,梵迦内应趁乱开城。
昭嘉二十年六月二十一,江清懋调度风陵骑,与边州城守萧允明配合,用计夜中偷袭,一举夺下燕州,打开进军玉凉的咽喉要路。
昭嘉二十年七月,镇南将军凌朔奉命扎营边州。
昭嘉二十年八月至昭嘉二十一年一月,风圻大军在叶君镆的统领之下,连连攻下平窑、廉陌、舂郡、夏庭等要塞重镇,玉凉败兵纷纷退守兰都,拱卫都城,以求最后一搏。
昭嘉二十一年一月十八,叶君镆率领风圻大军逼至兰都城下。
此时,玄帝聿肃悯已重病不治,传位于四皇子聿肃睿铮,是为孝帝。败绩连连,聿肃睿铮早就心慌意乱。叶君镆是有备而来且来势汹汹,风陵骑并各方将士士气高昂,颇有摧枯拉朽之势。玉凉朝内良将战死无数,更无超越苏淡离的帅才,抵抗不力,不知是否能保住兰都。朝中渐渐有了议和的呼声,他也犹疑顾虑,不知如何是从。
登楼一望是望不到边际的风圻大军,黑压压让人心生畏惧。三个月来风圻已有数次攻城,王城守将兵卒拼死相搏,却也损失惨重。城头旌旗已现破败,守城士卒各个士气低落。
聿肃睿铮终于下定决心,派使者送出降书顺表,割地纳贡,且愿献出当日毒杀江泠璧的百里太妃任凭风圻处置。
坐卧不宁等待消息,却见使者人头被挑于百尺高杆之上,并一封射落在城门的血书。叶君镆拒不纳降,并约在四月二十八,双方一战定乾坤。
风圻大营,戎装亮甲的叶君镆负手凝视高耸的兰都城,嘴角勾起,黑眸中巨浪翻腾——澜冰,我定的日子是四月二十八。你若在天有灵,便看着,我要他们如何偿债!
四月二十八。
云蔽红日,血染黄沙。疾风携着浓浓血腥味如刀削一般刻在脸上。
叶君镆清冷一笑,承影宝剑横亘在胸前,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握住剑鞘,缓缓地将剑身从剑鞘里拔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苍绵顿挫,随着手上的劲道,一点一点变沉。他右手握剑,斜指向地上,左手扔了剑鞘,背在身后。剑风带起地上的一抹尘沙,款款飘起,又随风流荡开去,翩然落下。
四方边声,龙吟九州,霹雳一声,弦惊天地。旌旗遮天招展,尘土飞扬仿若绝漠风沙。剑曜精芒,独领千军,长驱直下,征程万里,这一战功勋,叱咤千古。天涯梦里,富贵与浮华,生死并荣辱,都作白骨填黄沙。
绝尘马上,叶君镆临风危坐,颀长的身躯顶着阴霾的天空,九龙纹玄色章服被狂风拂起,漫卷若层云翰瀚。
穹苍萧萧,鼓角连营。他沉声发出号令,城下风圻军队如潮水般涌向云梯,朝城楼上攻来。
喊杀声、哀叫声、刀兵相碰声、吹角声、战鼓声、猎猎风声……
人间修罗场。
君不见,马革裹尸,血流成海,白骨无人收。
风圻昭嘉四月三十。接连三日的猛攻,兰都城坡,玉凉亡国。
第八十五章:洛璧风清(上)
皇朝天玺九年。五月十七。
晨光熹微,成王叶皓昱从睡梦中醒来,欲要起身,却发觉妻子的玉臂正横在自己的胸口——成王妃柳玥瓶睡得正香,几缕青丝搭在红润的脸颊上,愈发娇憨得惹人怜爱。
浅笑浮上叶皓昱退去稚气的英俊面庞,看着面前娇憨的少女,心不自觉的柔软——曾几何时,年幼的自己也是这般无赖地黏着那个清泠温婉的女子,夜晚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她安恬的睡颜,便觉幸福。
睡梦中的柳玥瓶将手臂往下移了移,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叶皓昱好笑地轻轻摇了摇她,低声唤道:“玥瓶,玥瓶,今日朝贺,该起了。”
“嗯?”不情愿地微睁了眼,意识不清地重复着:“朝贺?”旋即猛地睁大了水汪汪的明目:“哎呀,不会迟了吧?”
“你呀……”抓不住记忆的影子。还有什么比现实的温暖更让人沉迷。叶皓昱眉眼含笑,轻声道:“来得及,放心。”
九天阊阖开宫殿,如在霄汉如日升。百官朝觐,庆贺皇朝开元九年。
一片颂吟声中,龙袍冕旒的明帝叶君镆缓缓抬手,黑琉璃般的双眸中尽显威严深沉:“众卿家平身”。
缓缓扫视站位有序的臣子,殿口,有阳光斜斜照入。目光迷离在那一片耀眼的光晕里。几分迷离,几分怅然。好一个晴天呢,殿外定是碧空如洗,云卷云舒。只是再不能见你占尽日月光华的清艳笑颜。
澜冰,你看见了么?
在朕的治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宣,梵迦族长舒尹觐见。”收回思绪,淡淡开口,平静无波。
如往常一样,朝贺之日,大宴百官。
觥筹交错,彩袖如风,金喉宛转。
“荷花又开了。”牵丝柳入口,却是淡淡的苦。叶君镆将头偏向叶皓昱,似不经意道。
那一年,五月十七,她的十八岁生辰。微雨中一池灼灼莲花,轻舟荡漾,浅呷一口清甜的荷叶杯,醉了谁?又唤出谁几段柔肠?
“咳咳……”低咳几声,闭目轻一挥袖:“去罢,朕知你想着。这些年来这么记挂着,也不枉她当年疼你一场。”
“是。”叶皓昱心中酸涩,低头诺道,犹疑片刻轻声问道:“陛下这咳嗽……可请太医看了?”
“无碍。呵……只当是报应了。”
“三叔……”叶皓昱轻唤一声,欲言又止。深深一揖,离座悄悄退了出去。
洛水静静流淌,日暮碎金,波光粼粼。
换了便装的成王负手立于风陵渡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良久,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宫绢莲灯,弯下腰轻轻放到水面上。
婶娘。
该笑皓昱孩子气了罢?自您去后,每每思念,皓昱便来洛水放一盏河灯。三叔万事苛严,只此一项,却从不责问一句。
皓昱只是,有很多话想对婶娘说。
皓昱长大了,皓昱变强了,皓昱安顿好了母亲和幼弟,皓昱被封了成王,皓昱以“写净”为字,皓昱遵从您的意思迎娶玥瓶为妻,皓昱一刻也不肯停,边做边学只为成为一代贤王……
婶娘。皓昱已经知道了当年您与父亲的恩怨始末。皓昱不曾怨您,父亲咎由自取,婶娘却心存仁念庇护了皓昱,才使皓昱得有今天。
婶娘,三叔他……
十年前,他从玉凉回来时,面色苍白形如鬼魅。我听久恕、弃疏说,他曾吐血晕厥、元气大伤。
九年前,他执意选在五月十七登基大典。旁人不解原由,我却知道,那是您的生辰。您身世坎坷,十九年来从不能如旁人般光明正大地庆贺生辰,他为补此憾,要天下永远记住和庆贺这个特殊的日子。
这九年来,后位虚悬。群臣力谏数次,他一概不允。他道:“朕的皇后只有一位,朕欠她良多,不可再负。”
他虽仍尊逸梅为肱骨之臣、也仍重用断楼,然而君臣之间却终究有了无法逾越的隔膜,再不能如初时一样。
有人为讨他欢心特地寻了与您相貌神态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敬献,我见着他一时痴了的眼神,以为他会将那女子留下。孰料,只是一瞬,他便清明了神志,我听到他喃喃:“不是她。”他不肯找任何影子去寄托自己的感情,他那样骄傲的人,是便是,非便非,绝不屑于宠幸一个不是您的替身——他知道,那是对他感情的亵渎。
他没日没夜的操劳,勤政克己,因为他一直记得他答应您的,不出二十年,定还您一个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欣荣盛世。
他果真设立商部,任您的表兄柳茗殊为商部尚书,如今皇朝商业兴隆。南柳北素,一切安好。
他拜您的兄长江清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优待风陵骑,并未再起杀心。
他与梵迦族缔约,允之自立自安,两下平和,互不侵犯。
他一直以为您不肯原谅他,所以才让他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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