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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飞甲]鬼雨惊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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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刀果然是个吃软饭的。”踢门者是个散发的异域女子,肤色黝黑,言行泼辣豪爽,进门就把一只脚踩在了卜仓舟面前的凳子上,卜仓舟被震得往后挪动两步。
“得得得,都是姑奶奶,我惹不起,您二位行行好放过我这条贱命?”他哈腰作揖连连告饶,常小文上前搭住卜仓舟的肩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易容越来越精了,什么时候教教我?”
顾少棠在一旁看不下去,一拍桌子怒道:“不想谈生意的滚出去。”
卜仓舟两边不能得罪只好充当和事佬:“别、别,你们动静这么大不怕招来官兵?这客栈窗户是纸糊的,墙又薄,谨慎谨慎再谨慎啊。”
常小文拍拍他的肩膀:“识相。”语毕又瞧顾少棠,先取出自己的东西拍到桌上。“我来时也查看过了,没有别人。在客栈商量足矣,如果另寻地方倒可能横生事端。”
卜仓舟表示同意,歪头去看顾少棠,顾少棠到底是生意人,孰轻孰重分得清楚。
“那便要手脚利落。”她接着取出自己的那份摆到桌上,和刚才常小文的那块皮子拼接起来。
两个人俱看向卜仓舟,卜仓舟小心取出自己的两份和顾少棠常小文的放在一处,最后出现的是一张完整的迷宫图。
孤灯映照那张经历光阴荏苒的泛黄兽皮,小小的一方桌子上放着百年来被封藏的秘密,这张秘密背后是另一个令人血脉搏动的世界。
三人望着那张完整的图一时愣神,大气不敢出。
卜仓舟几乎把命都赌了进去,他此时手臂上还有伤,是在宫中与侍卫缠斗时不小心留下的,出宫后只草草撒了药用布包住,藏在宽大的衣袖里隐隐作痛。
然而他不打算告诉面前的两人,因为他和她们的关系说白了就只是一场交易。
卜仓舟可以让顾少棠觉得他喜欢她,他也可以说出“大家此生能遇到是天大的缘分”这种话打破三人无声的僵局,让顾少棠和常小文慨叹一番人生无常。
其实哪有那么多无常,卜仓舟特意去江南寻顾少棠,不是无常,更不是什么“缘分”。
雨化田从前说得没错:他们俩是一样的,他有时甚至比雨化田还要无情无义。
卜仓舟藏得太好,好到连他自己都差点被自己骗过,快要相信江湖上的“风里刀”就是个混混这个修饰得近乎完美的身份。
“你们不要不动啊!说好了手脚要利落!顾少棠,你磨墨;还有常小文,你,临图。”他蹲在桌旁又开始磕瓜子没有正形。
顾少棠踢他:“你倒是闲了!”
“怎么?!我帮你们把风!”卜仓舟吐出一口瓜子皮,无赖样十足。
常小文摇摇头,静下心去临那张宝藏图。
顾少棠盯着图道:“这次说好了,到手的东西平分,谁也别想独占。”
卜仓舟不服气:“凭什么平分?!我出了两份!”
常小文笑他:“没有我和她的另外两块,你有再多都是白搭。”
卜仓舟听后若有所思:“这倒也是……我一个人也去不了那边,跟在你们后头,人多好办事。”
顾少棠又一脚飞过去,卜仓舟险险让开:“干嘛!?”
“我一直想问,你原先的那块是怎么来的?”她语中有试探,卜仓舟装作无辜:“只许你们有不许我有?风里刀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想必你们也不懂图的来历,还试我,嘁!”
常小文手下不停,却也有了好奇:“你懂来历?说来听听。”
卜仓舟跃起坐上条凳,他是消息贩子,所以讲故事也是一绝:“你是蒙古人,有一块这个东西不奇怪;顾少棠常与蒙古人做生意,有这个东西也不奇怪;我的第一块也是无意中得到,这个就不必深究,江湖规矩大家都懂……”
顾少棠瞟他一眼,卜仓舟清清嗓子继续娓娓道来:“你我她三人已经有了三份,阴差阳错凑到一起,那么还差一份,还是跟蒙古人有关系:百年前蒙古人兵围大白上国,图落入他们手中,后来蒙古情势常变,这图不知怎么也就化成碎片四散流出,有一块一直下落不明;直到英宗土木堡之变被蒙古人所俘,后又返朝复辟,他随之也带回了那块藏在通天阁中。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想去阁中一窥究竟,都以为是天方夜谭。”
“被你赶上了。”顾少棠笑他。
“我可是搏了命的!!”卜仓舟伸直了脖子辩解,黑黝黝的脸有些气急泛红。
三人又是一阵嬉闹,常小文笔下的图渐渐成形,又抄了些西夏文在旁边。
卜仓舟探头好奇问道:“你懂西夏文?”
常小文点头:“略知一二。”顾少棠在一旁附和:“遇到她才是你的真福气,风里刀——你这外号取得好,风里飞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常小文跟着戏谑:“名字也好,卜仓舟——沧海一舟,顺流而行,阅尽千帆过眼烟云。”
卜仓舟勉强一笑,假装尴尬转身缩到一旁继续嗑瓜子,眼神却现出那两人都未曾注意的平静。
停响
路走得再远,心中舍不得,仍是要回头。脚下的路绕了几转,还是回到了灵济宫。
校场的大树长出嫩绿新叶,蓬蓬勃勃生意盎然。树干上被划的三十二道印记变得模糊,树在长,人在变,没有什么是停滞不前。
雨化田站在高台上,他穿着一身银灰短打,扎灰纱抹额,两条飘长的带子被风吹起,像飘逸的剑侠。
这副装扮几个月前马进良见过,当时那人叫“卜仓舟”,扛着他去讨药的江湖小子,让他很有几分感触。
他和几个档头陪在雨化田身旁,高台下的空地上是新扩充进西厂的缇骑,等候雨化田的命令。
雨化田一直是眉目清疏的神情,马进良怕高台上的风吹得狠了着凉,取过披风要给雨化田披上。
雨化田只道:“不必,”抬手示意谭鲁子,“二档头,你把手上的东西念一遍给他们听。”
谭鲁子得令展开手上的卷轴,挺直腰杆朗声道:“各位入我西厂,只需记住几项……”说着似乎发现了不对头,嘴巴张开念不下去,求助似的望了一眼马进良。
雨化田笑道:“继续念。”
谭鲁子只好硬着头皮往下念:“……记住几项便可:东厂办不了的案,我们办;东厂杀不了的人,我们杀;东厂做不了的事,我们给他一件件做妥了。你们现在觉得好笑,日后自然会清楚。东厂杵在那儿,就是你们做事的奔头,够不够清楚?”
缇骑们先是想笑,听完后又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雨化田又冷言重复一遍,一双眼阴毒地扫过台下众人;“够不够清楚?”
他总是有这种威慑力,沉稳中能把人的心扣得死紧。
缇骑们呼喊应诺,都觉得雨公此人果然如传闻所说看不透彻。
雨化田又一手指往高台边十几根高高竖立的木杆,杆上全部悬挂着木盒,在春寒中透出鬼魅。
“以后这边挂的,慢慢会变成你们刀剑下的亡魂。”
马进良望向雨化田的侧脸,忽然不寒而栗。
雨化田在变——他内心那些过于锋利的锋芒没了掩饰,一天天清晰起来。
“督主还是要注意身子……”马进良接下去执意把披风给雨化田披上。
“进良觉得西厂的新规如何?”雨化田收拢披风闲闲问他,其实他现在年不过三十,举手投足间却有了气定神闲、举重若轻的老成。
马进良只回他两个字:“儿戏。”
雨化田一甩披风,飘带又迎风飞起,转身抽了方建宗的佩剑,剑尖抵上马进良的胸口,剑气迅猛地划开高台边缘的阑干。
“看来大档头这几日想与我过招已久。”
旁人不懂督主和大档头在闹腾什么,只有马进良和雨化田彼此明白。
你我不是小儿女,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弄不清的别扭,只需拿刀剑说话。
马进良不遑多让,一剑出鞘削断了飘带,雨化田的灰纱抹额掉落地上,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再看马进良眼中多了敬佩,还有几丝玩味。
“此战过后,你我主仆如前,不必多言。”
“马进良奉陪到底。”
一来二去看得旁边的人心惊胆战,两人闪转腾挪飞下高台进入校场,缇骑们纷纷避让,马进良和雨化田都不用内力,一招一式清清楚楚,真正的高手过招。
两人的虎口都一阵阵被震得疼,马进良使了十成力,双剑攻势凶猛左右逢源,有如猛虎出山啸震山林;雨化田的身势轻盈却招招毒辣,出其不意,一时间占了上风,一剑戳进马进良的肩头。
雨化田见此暂时停手,马进良瞥一眼伤口不语,眼神变得凶狠,双剑击去雨化田的身侧被对方几个剑花绕开。
“进良的决意狠,我当然也要奉陪。”雨化田道,一个跃起击中马进良的兽面,面具发出沉闷的嗡响,马进良的出招步步紧逼,动作猛了肩头的血飞溅几滴至雨化田的眼角,雨化田感觉一阵温热,血飞入眼中,马进良动作迟缓几分,怎料雨化田再睁眼像嗜血的恶神,剑锋又划过对方伤处,血肉已有些模糊。
一番天昏地暗的狠斗后马进良先手上无力,血顺着剑身淌下,一个支持不住跪地,剑身□校场的土中。
雨化田手上也沾了血,他停下动作站在马进良面前,又用剑尖挑起对方低垂的头,抵住那人的下颌。
如同古时的沙场,一片残局硝烟零落,剩孤苦未死的士兵,心境苍茫。
“报上你的名来。”雨化田问他,还是那样冷傲得不可一世。
马进良回想起当初他在花厅内,雨化田也是如此挑起他的下巴,然后一把匕首毁了他的脸,让他这辈子再也忘不了眼前的人。
“本座西厂大档头,马进良。”他回雨化田,声音听似弱却掷地有声。
“西缉事厂掌印督主,雨化田。”雨化田也回他,又伸出手去拉跪地的马进良。
不管儿女情长还是情丝牵绊,统统不适合雨化田和马进良。
马进良反握雨化田的手起身,虽然手掌冰凉,他心中却酣畅淋漓,涌起温暖。
“回去让刑房给你浇盆盐水,腌一腌马肉。”
“是,督主。”
“上次的掌嘴掌了吗?我记着呢。”
“属下已照督主的意思办过。”
“不行,下次要当着我的面……”
“是,督主。”
情之一字,究竟为何物?
雨化田有时会想,在他和马进良之间,这个字也许就是打打架再斗斗嘴,挑明了太肉麻,暗藏了又憋闷,时不时拿到阳光下刺头刺脑地晒一晒,也许就足够了。
龙
洛水西出到门。
四十四丈制宝船航于水道,船艏虎头雕雄奇威怒,寒风猎猎,铅云滚滚,又是一年秋冬,苍茫水面空阔长天,有三两水鸟惊飞,或盘踞桅杆如守城的将士瞭望远日。
雨化田面前还是那个沙盘,旁边多出一份沿路的航行图,上有笔墨圈点,显然思虑多时。
“赵怀安。”
马进良拿着披风进船舱时刚巧听见雨化田念这三个字,那人一身珠光色曳撒静默直立,手中执数珠,双目紧闭。
“督主莫要太劳累。”他将披风交给一旁的侍从,侍从正待为雨化田披上,对方却倏然睁眼转身望一眼马进良,嘴角有几丝笑意。
时间真是一样很神奇的东西。
从西厂初春复立至今已过去大半年,雨化田还是那番样貌——穿着精致的衣裳说着精致的话语,吃着精致吃食赏着精致的风景,带着一班精致的人马做着精致的事情,眼媚面白,丰神俊秀,脾气仍旧反复,做派雷厉风行。
但又有不同:督主越发老成了。
马进良给对方下了判论,还是过去亲手披上披风。
服侍雨化田的事情做得熟了,甚至有些得心应手、随意拈来,在几分几毫能找准雨化田的意思,马进良想,他已经不用揣度,而是养成了习惯。
雨化田高兴了就会这样笑,看得人心头一暖,然后开口会是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进良。”
他们前几日已和赵怀安一帮人交过手,马进良杀了赵怀安一个同伴,雨化田和大侠轻巧过了几招,井然有序的宝船被刺客弄乱,督主很不喜欢,连夜命人收拾干净。
中帆下的座位完好如初,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如此看来,比起那位大侠督主似乎对船上的摆设更为在意。
“要说这赵怀安,其实是个宝。”
马进良打起精神应对,不出所料雨化田开始问他:“赵大侠的好,你说几个来听听。”
“督主要听好听的还是正经的?”
雨化田又笑:“都说。”
“赵怀安有三好,身强,剑猛,东厂倒。”
万喻楼被赵怀安刺死,东厂乱套,雨化田十分高兴,他心中念想又进了几步。
“那正经的……”马进良掩了方才玩笑的闪烁眼神,眉间川字再次拢起,“不管属下敢不敢说,督主心中都明白。”
赵怀安在龙江造船厂杀了朝廷命官,朱见深如鲠在喉、一刻都坐不安稳,正如他当时对雨化田所承诺,兵力已任雨化田调配。
雨化田这次出发带了近两千精锐,宝船载四百人,其余的布下天罗地网,赵怀安一时脱得了身但长远看来插翅难飞。
“若不是赵大侠闹出这么多事,那位不会放权至此。赵大侠何止是宝,简直是你我的贵人。”
马进良隐约觉出不对,欲言又止。
雨化田一掖披风取了马进良的那支千里眼,像过往许多次一样踱步去甲板远望,越近龙门天气越寒冷,风刮过脸似绵绵刀锋割过。
马进良陪在一边,他到哪里伴随雨化田,已不记得自己独来独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雨化田望了一会儿平淡无波的水面,复又放下千里眼。
“几千精锐追一个江湖剑客,杀鸡焉用牛刀——进良蹙眉是否意欲言此?”
马进良默不作声,他有时不愿多话,雨化田就知道对方想法被自己说中,会停住逼问。
“既然他要起事,咱们就陪他来场大的。”
雨化田语意悠长,面孔清俊,惯有的淡然平静。
他将千里眼交还马进良,忽又道:“进良,我时常会想,你眼中的山水和我所见,是否相同?”
雨化田离庙堂一远就容易说些奇怪的话,马进良从来不愿细想。
想深了,心尖上会多出许多负累。
夜晚,雨化田浅眠,睡前要暖一暖脚方能安神。马进良知道那人讲究,便备好热水亲自帮雨化田洗脚。
雨化田通常披散了头发安静坐着,耳边只有淅沥的水声,船舱内灯火微暗,虽是那么不明朗的光线却透着温暖。
马进良每晚脱去兽面,时常讲起闲话,脸上的伤痕随着说话起伏,雨化田瞧几眼,心里总有不忍。
“家中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小我五岁,一个小我九岁。”马进良缓缓道。
“从未听你说过这些。”
脱了面具能见的人仅有雨化田,有些话也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才会说。
马进良取了干净的棉布给雨化田擦干双脚,动作轻柔。
“我离家早,许久没有见他们了。他们小时候我也经常照顾,有时便会给他们洗脚。”
雨化田哼笑:“大档头的意思是要我叫你一声哥哥?”
马进良帮他披好外袍道:“属下不敢。”
“你‘不敢不敢’说过许多遍,有哪次是不敢的。”
舱内弥漫着浸泡的药材味,苦涩的药味一时盖住了熏香。
雨化田负手走到马进良跟前,上下看对方几眼,去抚他脸上的伤疤。
过了大半年,马进良也是同样样貌,手持双剑,杀愿杀或不愿杀的人,做愿做或不愿做的事。
也有不同过往:看雨化田的眼神,似乎又深了几分。
该来的,避不了。
马进良难得笑道:“督主还是早睡吧,夜凉,属下告退。”
舱内的药味很久才散去,雨化田整夜无梦,脚心依稀有温暖残余。
虎
天下有几家客栈闻名遐迩,一家是悦来,一家是有间,还有一家,是边关的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由龙门关得名,龙门关形如游龙,从杜马垣直入黄河岸隔绝东西。出了龙门关如锦鲤跃池,天大地大,任君遨游。
赵怀安暂时没有消息,西厂人马暂屯边关驿站守候。某天马进良一早被雨化田唤起,督主冰凉带香的手给他易了容又戴上蒙纱斗笠,未知有何打算。
雨化田也作江湖剑客打扮,灰布短打加上靸鞋,命人牵来两只骆驼。
边关的日头升得晚,晨色熹微中马进良只能瞧见雨化田模糊的身形剪影,金红的晨光镶边,很是一番沧桑漂泊侠骨柔肠。
“督主有何打算?”他不禁好奇道。
雨化田蒙好遮挡风沙的蒙面骑上骆驼,朗声道:“无非江湖情怀,既然来到龙门关定要去那龙门客栈,你我痛饮几坛烈酒。”
只怕没这么简单。
马进良顺意坐上骆驼背,视野开阔不少,能见到远方茫茫金光映着沙子升腾,心中随之燃起一股豪情。
行路时眼前黄沙一望无垠,驼铃叮当作响,他与雨化田并排在沙中安逸地前行。
雨化田用心审视大漠风景,双眼被风沙吹得生疼,仍旧固执地凝望那连绵起伏的黄沙丘。
马进良觉得他反常,又不知所以然,漫漫长路实在无聊,于是搜肠刮肚不时来几句诗词: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大漠风沙里,长城雨雪边。”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
把能想的句子都想完了,无聊变成尴尬。
“大漠……大漠……”
雨化田见他吞吐语句、比平时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一些憨厚,忍不住侧头朝对方笑,悠悠接了一句:
“大漠黄沙埋白骨。”
马进良一愣,雨化田总是这样,除非不动,动起来便是狠的。
“督主平日不让我轻易提生死,现在……”
“我那时‘病’重,对生死忌讳,现在不过一句感慨,无碍。”
龙门这个地方十分玄乎,景泰时东厂督公曹少钦便葬身于此,后来又陆续换了几任县官,皆是镇不住卸任了,从此朝中就有了说法,称龙门大漠为“折戟沉沙”,取的是唐人诗句却十分契合。曹少钦那时追捕一个剑客叫周淮安,想来和他们现在的情形有许多相似。
马进良摸了摸脸上的易容,忆起朝中传说便不再提刚才,他刚想避开话题,雨化田又不依不饶接上来:“进良懂的多,你可知龙门此地由何得名?”
马进良心道雨化田的戏耍心性又上来了,无奈回道:“禀督主,龙门原来不叫龙门,叫鬼门。”
“哦?有趣,接着说。”雨化田扬声问,心情愉悦。
“鬼门地势险恶道路崎岖,据传从前有个懂堪舆的县官上任,走到鬼门被群山挡道觉得不吉利,便取山势形似龙头凤尾之意改名叫‘龙门’。龙门地处边关,来往官商游侠、品流繁多,渐渐落了个三不管,贸易却不断,看似荒凉实则繁盛。”
“进良以后卸任了,可以去说书。”雨化田听完,像一只餍足的猫,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马进良目不斜视回他:“谢督主。”
“我喜欢这人,化凶为吉,能所不能。”
“督主,那县官相传是个无能之辈,只是会点风水唬唬百姓罢了。”
“单凭一个‘龙’字,他便不简单。不过你没讲全,这故事还有下半截……”
“属下愿闻其详。”
雨化田话说半截停住,不远处一张久经风沙的破布幡在风中招摇,黄土泥胚的房子苍凉地立着,门前人来人往,与它相映成不一样的热闹。
幡布上书几个毫无章法却遒劲的大字:龙门客栈。
“到了。”雨化田压低声线,沉静地提醒马进良。
马进良下了坐骑,远远就有小二殷勤迎上来:“二位客官一路辛苦,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雨化田回道:“小住两天,可有上房?”
“您可问巧了,刚好还有两间。”
“我与他一人一间。”马进良的脸藏在纱后,看起来真像行走江湖的神秘刀客。
雨化田摆手:“不必,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一间便够。”说完睨一眼马进良,掏出银钱付给小二。
小二看见白银连连应诺道:“这位客官说得是,来来来,我领你们去上房。”
一入店内各种混杂的气息迎面而来,有羊肉的膻味,烈酒的淳味,刀客的江湖气,客商的油滑或沉稳,剑侠的隐匿秀逸,还有关外的鞑靼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雨化田和马进良的打扮虽然简朴,但一举一动仍藏不住气势。脚甫一跨进门,嘈杂的人群便一阵噤声,人人停下手里的碗筷打量他俩,无形中似有无数眼刀上前打探底细。
马进良随在雨化田身后走上阶梯,一路无话,小二领他们安置好行李后又带他们下大堂打尖。
雨化田从阶梯上走下,一双眼也扫视堂内众人,他的目光阴寒掩不住毒辣,无声交锋后堂内的人看出他不是个好惹的,渐渐又回复喧闹开始喝酒吃肉。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一路风雨舟车劳顿,不过八方风雨比不上我们龙门山的雨……”河南口音的店主俯身上前,脸上堆满笑容。
马进良放下佩刀,桌面沉沉一响:“龙门山有雨,雪原虎下山。”
店主捻捻胡子点头:“好好,这就给二位客官上菜。先来一盘牛肉两坛小酒可行?”
雨化田应道:“客随主便。”
店主作揖转身吩咐膳房,雨化田瞧瞧马进良不禁笑道:“你那两句暗语对得不错,什么时候教教赵通长记性,我也好少罚他。”
马进良为了不让人生疑,进了店便放开了,神情语气皆是轻松豪爽:“田兄过奖,”说话间酒和牛肉已端上,他便径自倒了两碗,“我先敬你。”
边关的酒烈,一碗下肚就烧得疼。
马进良喝得猛了,不小心咳嗽几声,雨化田笑他:“我就说你没餐餐素中用。好,既然大良敬我,我不能不回。”
雨化田喝了一碗,脸色毫无起伏,马进良有些吃惊,暗暗凑到雨化田身边轻问:“督……田兄,这碗酒烈,田兄可受得住?”
雨化田又悠然喝一碗,身处边关倒喝出些江南小酌的意思:“大良啊,我讲与你听,”他手蘸酒水,在坑坑洼洼的桌面上写下一个“官”字,“这两张嘴,一张吃饭,一张喝酒,我好歹混了这些年,一坛酒不在话下。”说完把字抹去,拿出备好的筷子夹了一块牛肉,却不是自己吃,而是给马进良。
“喏,平时腌马肉吃多了,尝尝边关的牛肉。”
马进良回道:“八方风雨,比不上龙门关的‘雨’。”说罢将牛肉吃了,又去敬雨化田酒。
店内人声鼎沸,店外天色渐暗,雨化田与马进良拼完两坛酒望了望天色,心下已有打算。
际会
入夜,雨化田与马进良回房歇息,虽然多喝了几碗酒,马进良仍旧清醒,龙门客栈是黑店由来已久,许多老江湖都在这里马失前蹄,他想雨化田只要一间房的用意十分明显:谨慎,提防,相互照应。
马进良望着雨化田挺直的背脊,目光中露出一丝温柔。
雨化田进房坐定,没有饮茶没要洗脚也不曾更衣,让马进良取出笔墨纸砚,在纸上写写画画——督主出门不同凡响,到了折戟沉沙的地盘还有如此雅兴。
马进良一边暗叹一边守候等待命令,他无意中环顾房间,发现白天带来的一个包袱没了,那份是雨化田背着的,对方肯定察觉,可为什么没有反应?
“田兄,包袱……”马进良出声提醒。
雨化田画写之余抬眼饶有兴味地瞧瞧他,回道:“不碍。”
枯守片刻,雨化田停笔,他一手垂放桌面上,一手捏了几张纸慢条斯理道:
“大良,成大事者,有三样东西不能少。”
雨化田的道理千千万,每天随口拈几个,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红的,东厂的人现在路遇西厂的档头都不敢开口,一旦不识趣张□锋,西厂督主平日教的话能噎在喉咙里好几天,吐都吐不出来。
马进良想着又有“好话”学了,屏气凝神洗耳恭听。
雨化田呵气吹了吹墨迹,他的动作一向缓和,轻柔得仿佛连片花瓣都不忍伤:“状元才,英雄胆,铜墙厚的一张脸。”
马进良听到最后一样,感觉不对劲。
雨化田又道:“马兄有探花才、剑侠胆,两样不足靠第三样补;今日没戴覆面,就看你易容的那张脸皮有多厚了,”说着把纸张递给他,“记牢了,我再教你唱几句。”
马进良低头仔细读雨化田写给他的东西,若不是有易容修饰,雨化田一定能把他的窘态瞧见十成十。
“我上次就觉得马兄脸皮薄,你说云雨便云雨了,放在心里念了多久?还要找人打场架才解尴尬,十足扭捏。”
马进良被说中也不恼,他坐下倒杯茶润润喉开始默记纸上的内容,不忘和雨化田打锋机:“田兄是成大事的人,在下的脸皮自然不及田兄万分之一。”
雨化田闭目养神:“好,我今晚把那万分之一分给你,你不要教我失望。”
说完,他开始抚掌——抚掌也是雨化田的作风,不徐不紧,拿捏妥当,张口哼的是小调,词是他方才写给马进良的:
“吃罢了饭来堂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哥,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哥哥……”
雨化田轻柔地咿呀唱起,和在秋月楼听戏入神时哼唱一般,声音弯弯绕绕,小调的歌词虽然粗鄙,但经他口倒唱出了几分雅致。
马进良索性硬着头皮学唱,他总算明白了雨化田缘何年纪轻轻就能坐上朝中的头把交椅:成大事者,扮得了乡野村夫,唱得了浪曲小调,能屈能伸,能文能武,能收能放;状元才,英雄胆,比铜墙厚的一张脸。
雨化田还不时敛眉挑他的刺:“蠢货,调错了,重唱。”
马进良得了那“万分之一”的脸皮,觉着以后再遇东厂的番子,一开口就能唱他个七零八落,兵不血刃,着实妙招。
大堂里还有许多江湖人在喝酒畅谈,雨化田估摸着时辰已到,眼神忽然凌厉,吩咐了马进良几句便让他翻窗出去,正好落在客栈的马棚边。
督主站在窗边望他,目光忽又飘远,只听暗夜里有人高唱着走近马棚,唱的不是别的,正是雨化田纸上写的另一支小曲儿:
“八月十五庙门开,各种蜡烛摆上来,红蜡烛红,白蜡烛白,小妹我一把攥不过来,攥不过来~”
马进良听这嗓音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哪里听过,思索间来人走得更近,借灯光看清是个女的,不过轮廓较平常女子要深,皮肤也黑,在这边关大漠倒别有一番风情。
马棚旁就马进良一人,他站在空旷的土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
“哎呀这位大哥,夜里不喝酒也不睡觉,跑出来看我点蜡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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