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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鲤奇缘(骑鱼历险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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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了!这是生死相搏的战场,哪还容许有改错的机会?西夏的精锐和宋国的精锐撞在了一起,苦苦缠斗,互相消耗,双方杀得眼红,都希望先一步把对方拖垮干掉。张亢在阵中左冲右突,长刀所向,无不披靡。野利遇乞也是西夏悍将,他毫无惧色,铁甲铁马冲在前面,与张亢斗了几十回合。
  ***
  张岊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弓弦上,瞄准了西夏军。此刻,他们埋伏的地方就在西夏军背后。
  “放!”
  万箭齐发。一排排西夏兵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了下去,西夏军中登时乱了。
  野利遇乞惊道:“有埋伏!”
  张岊率麟州宋军冲出!
  西夏大军腹背受敌!
  鲤鱼从草丛中跳了出来。藏过伏兵的地方藏不了人,接下来的混战很快就会把这片土地犁上几遍。她不敢怠慢,飞快绕开几个战成一团的西夏兵和宋兵,向麟州方向跑去。就算找不到琉璃碧兰,她也得赶回去陪在生命朝不保夕的师父身边。
  “西夏贼子,看刀!”一个牌刀手大喝一声,长刀劈来!鲤鱼吓得吞下半声惊叫,连滚带爬避过刀锋。那刀去势甚急,立刻劈开了一个西夏兵的头盔,西夏兵应声而倒。她来不及感慨,前面又冲来数骑,西夏铁鹞子!这一串铁鹞子用铁索固定在了一起,此刻横向拉开,冲向她身后的张岊。
  这就是战场,刀光枪影,鲜血飞溅,不断将生命碾落成泥。
  没见过战场的人,根本不知道千军万马有多可怕。
  她的剑只对付过几个无赖蟊贼,从未在战场上施为。
  鲤鱼拔出了佩剑!来不及了,铁鹞子已冲到她面前!那块凡铁击打在精钢铠甲上,只留下一道浅痕。铁马纵跃,撞得她凌空飞起。西夏兵掣出长枪,向她刺去——
  一道白影掠来,白秀才一把抓住了刺向她胸口的枪杆。
  星辰转,天地静。
  鲤鱼望着他玉雕一般的手,望着他沾满血污的白衣,望着他清减许多的侧颜,望着他漆黑如夜的瞳眸。就好像这里还是长江,就好像水仙和鲤鱼还在一起。
  白秀才猛然转头,喊道:“快跑!”
  她慌乱间连退数步,一转身左脚却绊倒了右脚,重重地摔在尘泥里。
  铁马踏来,几乎要踩上她的背。他抓紧缰绳,拼着当胸受了一撞,接连拍出数掌。几骑铁鹞子瞬间没了铁甲,仅着布衣的西夏兵卒大惊失色,拨转马头便逃。
  白秀才坐倒在地,百脉沸涌,呛出一口血来。
  鲤鱼爬起来,扶住他,伸出小手去擦拭他唇边的血痕,焦急万分地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我!”
  白秀才按着胸口,对她露出一丝笑纹:“不碍事,一时血不归经罢了。”
  话音未落,又有一队铁鹞子怒吼着杀来,瞬息已到眼前。
  为首的长枪在手,奔雷逝电般一击,白秀才一把抱住鲤鱼,朝旁边滚了几滚,堪堪避过那变化极快的枪尖。白秀才将鲤鱼一推,长身站起,伸手便去捉那钢枪。
  铁鹞子之后紧跟着两匹快马,却是那两个西夏萨满。他们紧盯着白秀才,飞快地击打着手鼓,口中念念有词。
  白秀才已抓住钢枪,它却不肯化为清水。使枪的西夏将领猛然挥枪,将白秀才挑到半空,一匕首当胸刺去。白秀才足尖在马颈上一点,身子在空中艰难地一折,踢飞了匕首。
  鲤鱼一跃而起,长剑当空削下,像一道飞流直下的璀璨银河!她一剑斩断西夏萨满手中小鼓,剑光一折,逼住这两个萨满:“闭嘴!退后!”恐惧之色已从她稚嫩的脸上尽皆褪去。她咬紧了牙,眸中映出惊人的光亮,看得那两个萨满骇然退后。
  白秀才惊讶地说:“你是谁家小娘子?”
  鲤鱼敞开喉咙高喊:“我是神龙李昀羲!”
  千军万马中的重逢,前尘却已远隔千山万水。
  白秀才脑中浮现一点模糊的影子,又倏忽而逝。他待要再问什么,那两个萨满突然趴倒在地,化身为两只巨大的黑豹,向鲤鱼喷出火焰。白秀才飞身跃起,将她按伏在地,避过那迅捷无比的一击。火焰将他们身边的草丛都烧成黑色,却不肯熄灭,转瞬间形成了一个火牢,将他们笼罩其中。
  白秀才袍袖一挥,兔毛川的水呼啸而起,像一道水龙缠住了火牢,意图将其熄灭。那两个萨满岂肯干休,愈发卖力地喷吐火焰。白秀才冰霜在手,伸手去掰这火做的栏杆。这邪火烧得极其酷烈,将他的手都烫得焦烂。眼看火牢将破,两个萨满又变回了原形。
  “敬酒不吃吃罚酒!”萨满之一说着生硬的汉话,眼里闪着阴沉的光,“那就尝尝活埋的滋味吧!”
  火牢焰光大盛,又骤然熄灭。白秀才和鲤鱼站了起来,发现身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鲤鱼摸摸周围,发现尽是潮湿的土石。白秀才也摸到了:“那两个妖人,把我们埋了!”他摸着山壁上的刻画,努力辨认着:“他们一定是用了替身术,预先把两个小木人埋在山下,好做法把我和子文换进来,却不想连累了你!”
  鲤鱼抬起头,声音温柔凄清:“你还记得我么?”
  白秀才转过头来。他看不见鲤鱼的表情,却发觉她快要哭了。“小娘子,怎么了?”
  在这个黑暗逼仄的地方,鲤鱼伸臂抱紧了他,眼泪润湿了他的衣衫。她小声地说:“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你不记得我了……”
  他整颗心都酸涩了起来,暗道:这小女儿家,是把我认成她的亲人,她的兄长,甚至青梅竹马的小郎君了罢?逢此乱世,她却孤身一人陷于兵阵之中,却不知她的亲人,她的兄长,她青梅竹马的小郎君,如今去了哪里?
  他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你一哭,我的心都乱啦。”
  鲤鱼哽咽道:“如果我们再也出不去了,该怎么办?”
  白秀才微笑:“说什么孩子话!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他举起右手,托住头顶的山岩,掌心放出红光,山腹中的水脉在红光照射下历历可见,宛如黑暗天空中的数条银河。他驱动水流,反复冲击土石薄弱之处。不多时,顶上传来了遥远的隆隆声,泥水顺着裂隙流下,冲得他们一身是水。“也许快了。”白秀才喃喃说着。
  这时,他们脚下突然动摇起来,整个大地竟向一边倾斜。
  鲤鱼吓得抱紧了他的腰:“是不是这山要倒了?”
  白秀才抿唇不答。
  他们面前的岩壁猛然向上抬起,光亮冲入其中。谢子文站在巨岩之下,双手将它托住,咬着牙,胳膊都在发抖:“快!”
  白秀才一把抱起鲤鱼,疾冲出去。
  他们刚见天日,身后便是轰然一声巨响。谢子文踉跄一步,从尘烟里跑出来,咳嗽着骂道:“水货,你英雄救美不成,倒让人埋进去了,还行不行了!”
  白秀才却真正吃惊了:“老土,真想不到,你连一座山都举得起来!”
  谢子文瞪他一眼:“还不是急的!再叫我举一次,可不成啦!”
  山外就站着那两个萨满,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谢子文指着兔毛川上溃散的西夏大军,冷笑:“大局已定,连所谓的‘铁鹞子’都在逃命了,你们还管我们做什么?这场仗,天命在大宋这边。”
  旷野之上,是满地的死尸,大半都穿着西夏的衣服。虎翼军像狼驱羊一样,驱赶着溃逃的西夏兵。他们慌不择路,互相踩踏,又有更多的同袍丧于自己人之手……
  两个萨满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元昊还会卷土重来的。”谢子文望着远处有序撤退的西夏军说,“拉木措在他身边,不会有事。”
  白秀才低头对鲤鱼道:“西夏人走了。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鲤鱼垂头道:“我还没有找到药……我师父快死了,只有水边生长的琉璃碧兰能救他,我本是来这里采药的。”
  “那是什么?”
  鲤鱼道:“是一种琉璃一样清澈透明的花。”
  白秀才沉吟道:“我也算博览群书,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花。”
  鲤鱼的泪激涌出来:“大骗子,千年老不死是个大骗子。”
  白秀才大步走到水边,双手掬水,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他将冰花轻轻放在鲤鱼手心里:“回家吧。万物有终,世事无常。”
  鲤鱼的泪水滴落在这朵冰花上。她突然抓住白秀才的手臂,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白秀才猝不及防,痛叫一声,将手上窜起的红光逼了回去。
  鲤鱼悲怒交加地喊了声:“让你不记得我!”她后退数步,突然转身就跑。
  白秀才怔愣半晌,望向谢子文。
  谢子文摇头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哪。给我看看,咬得厉害不?”
  鲤鱼细密的牙齿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白秀才按捺住胸中怪异的感觉,说:“子文,我今日分明第一次与她相见,却觉得与她早就相识。看着她哭,我有说不出的难过。”他忽道:“难道是……”
  谢子文也是“啊呀”一声:“这小丫头,一身的水泽之气,难道……”
  白秀才奔出去,对着鲤鱼离去的方向大喊:“鱼儿——鱼儿——是你吗——”
  那抹红影已经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萨满教拜火,拜山,拜日月星辰、风雨雷电。

    
第54章 伤逝
  “师父!师父你还在吗?”鲤鱼攀住窗台;对着昏暗的床帐轻声唤道。
  一丝声音也没有。
  案几上的水碗;依然是她离开时的样子。筠竹老人躺在那里;安静极了。
  鲤鱼的心狂跳起来。她想去师父身边探他是否还有鼻息心跳,却被一种莫大的恐惧拦住了。她一路狂奔回来;连口气都不敢多喘;此时却呆愣了足有一刻钟,不敢动弹。
  “师父;师父师父!”她终于大叫起来。她飞一般跳进窗户,冲到床前,伸手去摸筠竹老人的脉搏。
  微弱的一下,又一下,像小雨点在大池里。
  筠竹老人微微睁开了眼睛,眼里亮着微弱的星光:“哟,小昀羲回来了。”
  “师父。”她松了口气,一下子倒下来,抱住筠竹老人的躯体,“你吓死我了。”
  筠竹老人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她柔细的头发:“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她慢慢坐直了,右手在他眼前张开,露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你看,琉璃碧兰。”白秀才施放的一小团冷气一直围护着这朵花,让它不至于太快化掉,连鲤鱼的眼泪也给冻在了上面,像是花上的露珠。
  见到这朵冰花,筠竹老人顷刻也明白了,接过花细看:“哈哈,哈哈。”
  “呵呵。”鲤鱼不高兴地哼了两下,“骗人精。”
  “这不是为了让你……”筠竹老人悻悻地说,“没想到你回来了,我还没死啊。”
  “咚!”鲤鱼一拳头敲在了床柱上。筠竹老人扁扁嘴,啥都不敢说了。
  “你等着。”鲤鱼站了起来。她好像变高了,个子显得挺秀俏拔。
  筠竹老人哀哀叫着:“小昀羲,不带欺负师父的啊!”
  “想到哪去了!”鲤鱼斜瞪他一眼,“不是想吃鸡子羹吗,我给你做。”
  麟州被困日久,连粮食都是稀缺的,何况鸡子。整个麟州,也就只剩麟州都监王凯那院子里那三只母鸡没被宰了。为了让筠竹老人能吃上杨家后人亲手做的鸡子羹,鲤鱼早就向王凯求来了两枚蛋,还打听了杨家后人。如今筠竹老人已在弥留之际,来不及找什么杨家后人,能赶上做个鸡子羹,已是万幸。
  王凯的小厮把小炉子搬来了。鲤鱼就在筠竹老人床前做这道鸡子羹。
  她洗净手和碗,又把鸡子细细洗净,在碗边磕了一下,没破,又磕一下,流黄了,鸡子壳跑到了碗里。她手忙脚乱地挑出来,又打了一个,这个碎得更彻底。
  筠竹老人忍不住按着胸口,嘿嘿两声。
  鲤鱼腹诽着,背过身擦了下眼角的泪,用微微发抖的手抓起竹箸,将碗里的蛋液打散。
  没有羊脂,没有麻油,也没有酱油、料酒和臊子,能用的仍然只是一小包白盐,一小撮芫荽。白盐是王都监从自己的份里抠出来的,芫荽叶则采自屋瓦上干瘪墨绿的一株——它顽强地在屋瓦上熬过了干旱的时节,可最终还是物尽其用,为这缺油少盐的鸡子羹添了唯一一抹原味以外的香色。
  蒸汽冒起,鲤鱼掀了盖儿,用手巾子把发烫的碗包好,将炖得嫩嫩的鸡子羹端到筠竹老人面前。
  “香。”筠竹老人一句话没完,便吸溜了下馋涎,鲤鱼倒被他逗得笑了一下。
  她扶起师父,拈起白瓷小调羹,先喂了他一勺汤,见他能咽得下去,便一勺、一勺将这没油星的鸡子羹喂进了他嘴里。
  吃到第一口的时候,筠竹老人眼里就起了雾。又吃了两口,他就叹息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昀羲,这就是折太君当年做的味道。”
  “啊?!”
  “折太君于灶台之事是一窍不通,全靠仆妇在旁提醒,才能做下那几道菜。佐料也是越少越好,多了她也记不住。”筠竹老人追忆着当年,不胜感慨,“可她是满心满意为我做的,每一口菜里,都吃得到深浓的谢意和朴直的真心。”他侧过头来,又摸了摸鲤鱼的头发:“我的好昀羲啊。”
  鲤鱼险些就哭出来了,强撑着笑颜说:“既然我做得那么好,师父就多吃些。不然就是故意说别的话,不想吃羹呢。”
  “你这个鬼灵精啊。”筠竹老人一口就把勺子里的鸡子羹吸溜了进去,“啊——”
  鲤鱼噗嗤一声,笑得眼里溢出了蓄积已久的泪花。
  吃过鸡子羹,筠竹老人舒适地躺了下来:“此生无憾啦。”他的眼睛带着笑,看着鲤鱼:“小昀羲,往后你就真正是我的关门弟子啦,再也不用担心有师弟师妹来争宠了。”
  “呸。”鲤鱼微笑骂道,“老不正经,谁担心这个!”
  筠竹老人握住她一只小手,道:“昀羲,你已经跟我学过针刀之术了,开喉剖腹、截肠取胎这些活计,多少医人一辈子都不肯沾,难为你不忌讳。药囊里有一部《痈疽异方》,你可尽心学了,来日传予可传之人。还有一部《仙女玉颜方》,不是什么秘方,但也是个好东西,若有心,可用它换取荣华富贵。”
  鲤鱼垂头:“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突然,筠竹老人面上泛起了青色。他微微挣措了一下,松开了握住她的手:“我累了,小睡一下,你先出去吧。”
  鲤鱼急切道:“我不……”
  筠竹老人拍拍她的手:“睡觉而已,去吧去吧。”
  鲤鱼只好起身,替他拉上纸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外,她忽然觉得不对,一个箭步冲了回去,拉开纸帐一看,不禁大哭失声。
  那是一个已经变成黑色腐土的人形。被她哭声震动,这泥偶立刻碎裂崩散,露出了一株老得不能再老的枯黄竹子,竹节处满是虬结蟠曲的根须。
  她哭着用布袋把腐土和竹子都收拾起来,背上瘪瘪的药囊,留书出门。
  择了一个风景佳胜处,她将布袋埋了,叩了几个头。第三次抬头的时候,她看见了白色的衣角,立刻唰地站了起来,却失望地发现,不是白秀才,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白麓荒神。
  他变成的白衣公子浑身罩着寒雾,一脸冷漠地看着她:“药童做完了,走吧。”
  她执拗地说:“我要为我师父守灵三日再走!”
  白麓荒神道:“走。”他袍袖一展,鲤鱼立刻化出原形,被一个透明的水球裹住,凭空飞进了他的袖子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个蛮不讲理的坏神仙!”水球在他袖子里左冲右突,白麓荒神毫不搭理,径向东而去。
  ***
  “王都监,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小丫头,穿红衣,梳两个丫髻,这么高……”白秀才焦急地比划着。
  王凯接收了张亢等人浴血送来的粮食,正高兴间,白秀才奔到他面前,开口就问。
  王凯咦了一声:“这不是昀羲么?”
  “昀羲?”
  “几天前我们这来了个老大夫,自称筠竹老人,医术好得出奇。这女娃娃叫昀羲,是他的药童。错不了!”王凯叹道,“看看,你们又来了这么多伤兵,要是筠竹老人没病就好了,他在麟州救了多少人哪。”
  “他们在哪?!”白秀才一把抓住他双手。
  王凯被他的举动弄懵了:“白先生,你该不会跟人家有婚约吧?”
  谢子文催道:“都监你别打听有的没的啦,快说他们在哪,我们急着找呢!”
  王凯对救了麟州的两个“神人”还是颇为尊敬的,也不以为忤,道:“好,好,跟我来。”
  这时,他身边的小厮道:“都监,昀羲还管我借了炉子。刚才她提着个大布袋出了门,见到我,就喊我去收炉子呢。”
  白秀才问:“出门?去哪个方向了?”
  “不知道,”小厮道,“只见她往城门方向去了。案上还有都监借给她的剑。她留了封手书。”
  王凯立刻带白秀才、谢子文来到安顿筠竹老人的小院厢房前。门一推就开了,床上没人,散落着些许黑色土粒。剑放在案上,上面放着一张字纸。
  白秀才将它拿了起来,觉得纸都烫手。
  “她若是我的小鱼……多不可思议啊……从前她还是条小鱼儿,我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背诗。可如今,她变成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娃,都学会写字了。”他叹息着。
  这些稚拙的笔划,一笔一笔,沉重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筠竹老人过世了?”王凯叹道,“这是怎么说?几天前,这老儿还是鹤发童颜,十分硬朗的。昀羲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就一个人出城葬她师父了?我好派人搭把手啊。”
  谢子文将字条看了又看,道:“水货,上面可没说她要走。只说要去安葬师父,守灵三日。”
  白秀才攥拳道:“那我去郊外找她!”
  ***
  十天后,一只白鸟掠过蓝天,向汴京方向飞去。
  谢子文拍拍昏昏欲睡的白秀才:“看路,别飞到岭南去啦。”
  白秀才坐直了,呆看着下面不说话。
  “别舍不得走啦,你都快把河东三城内外的地皮翻过来了。”谢子文没好气地说,“我连麟州、府州、丰州的土地都找过了,都说她七天前就离境了。再问附近州县的土地,一个都不知道,绝对是被什么人带走了,连脚都没沾地呢。”
  白秀才大惊:“你怎么不早说,鱼儿什么都不懂,遇到坏人怎么办?”
  谢子文打个呵欠:“你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没看那些宋兵,提起她都像供了个小菩萨么?她剖过人肚子,切过人脑子,啧啧,好厉害啊。你看,保准不是你教的。”
  白秀才低声道:“也好。她过得好,我这心里便可放下了。”
  谢子文笑道:“看看你手上她咬的,她分明放不下你。你也压根放不下她,写诗写词写了多少遍,如今见她过得不好要愁,见她过得好,还是愁得慌,只恨不能跟从前一样。”
  “她若是怨我恨我,不肯见我,我很明白。是我抛下她的。”白秀才望着田野上飞过的麻雀,“她若真的要离开我,再不见我了——至少,让我先跟她说声对不起,至少,我要看到她过得好。”
  谢子文道:“你放心罢,真正有缘的人,纵是千里万里也会相见。你们分别了这么久,不是也在边城重会了么?你安安心心准备考试罢,找人的事交给我。”
  白鸟扎进了大片的火烧云里。白秀才伸出指尖一点,水汽倏然发生了变化。白鸟离开时,云团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金红鲤鱼,头冲太阳,尾向西方,轻摇鱼鳍,缓缓悠游在碧天之上。
  黄河之上弥漫着浓厚的白雾。白麓荒神仰起了头,从袖中掏出了水球。
  鲤鱼张着嘴,仰望着天上那条巨大的红鲤鱼。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那只云鱼消失了光亮,碎成一块一块,飘逝在风里。
  “那是我,对吗?”她轻轻地说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痈疽异方》后来在仁宗朝再现,传给了张小娘子。

    
第55章 庆功
  回到抱琴楼,一落地,谢子文便嚷嚷起来:“慕容;我们回来了!快准备些好吃的!”
  上楼来迎接的却是一个双眸闪闪的粉衣少女:“花奴病啦,现在凤先生帮着理事呢。你要什么吃的;跟我说就好。”
  谢子文问:“你不是总在慕容身边转来转去的那只小狐狸么?”
  小狐妖撅起嘴儿:“我叫阴绿桃,你可以叫我小桃,但不可以叫我小狐狸!”
  白秀才忙问:“小桃,慕容生了什么病,要紧么?”
  阴绿桃道:“发烧五天了,胭脂守着他呢。”
  白秀才急道:“怎么五天还没好呢,请大夫看了么?”
  阴绿桃瞥了他一眼;奇道:“你不知道么;他全身都被炸碎过;是胭脂好不容易把他拼起来的。他如今身子不好;特别容易外邪入体;发烧是平常事。”
  白秀才和谢子文都吃惊不小;忙去慕容春华的房间探望。敲门报了名,锁钥自开。两人进去,却见胭脂推开床边一扇屏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慕容春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越发像个白玉雕的西域小人了。
  胭脂揭下他额上巾帕,在水里拧了拧。白秀才伸手入盆,随手拈出个长冰块,让胭脂裹在巾帕里,敷在他头上。
  胭脂轻轻叹息了一声,抬头对他们说:“你们回来啦?不要紧的,他吃过药睡了,再过两天就好了。”
  谢子文忍不住问:“那小狐狸说,他全身都被炸碎过。”
  胭脂平静地回答:“是,当时他与邪魔作战,全身炸碎,现在身上还留有七枚锁魂钉。”
  白秀才、谢子文悚然一惊,再看慕容春华,分明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也看不出是用钉子修补起来的。谢子文慨叹道:“原来小慕容还是个英雄,我小看他啦。”
  胭脂蹙额:“我只愿他一生平安喜乐就好,千万别再做什么英雄了。”
  白秀才微笑道:“胭脂的心啊,越来越像个小母亲了。”
  胭脂轻轻一笑,又道:“这次也怪我。我滞留人间,常饮五色水酿的酒补充灵力。可巧前儿为了救人,把蓄积的五色水用完了,花奴便去寻替代的寒泉水。路上他见一个得了瘟疫的人倒在地上,就把他送到医铺,回来就病倒了。”
  白秀才问:“慕容会医术?”
  “不会,他只会用法术和药酒救人。天下医术最厉害的是筠竹老人,他的小弟子叫苏苗苗,是个小丫头,跟花奴很要好。她常说要收他做弟子,花奴就不答应。”胭脂笑了,“依我说,学几手也好,有个头疼脑热就自己开方子,省得我操心。”
  谢子文摇头:“管一个小丫头叫师父,是我也叫不出口。”
  胭脂掩口笑道:“这有什么。花奴小时候,还管我叫娘亲呢。娘亲长娘亲短的,可爱得不行,如今再不肯叫了。”
  两人得知了朋友的童年事迹,吃吃笑了一回,见胭脂和凤清仪各自忙着,便自去要了些简单饭食,吃了饭洗个澡就睡了。他们也真是累极了,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还是慕容春华亲自踢开门板把他们叫醒的。白秀才睡眼惺忪地看看慕容春华,又看看门板,立刻吓精神了:“慕容,你的病好了?”
  慕容春华神采奕奕的,根本看不出刚刚痊愈。“你们倒好睡!姑姑还以为出事了。冷不丁的,三天不见人。”
  谢子文抱怨道:“我们引河水,袭堡寨,救边城,比那拖车拉货的驴子还累,每天还只能吃一点点干粮,我要大吃大睡三十天才补得回来。”
  外面传来凤清仪的喊声:“我要大摆宴席了,谁晚到谁不许吃!”
  “来了!”谢子文一闪就出去了,快得连闪电霹雳都要自叹不如。
  慕容春华熟练之极地把门板安上,竟然也飞一般冲了下去:“阿凤混账!岭南野蕈贵比黄金,你手下留情啊!”
  眨眼间人都没了,白秀才急忙换过衣裳,也赶了过去。
  这洗尘宴果然极为丰盛。雅间里铺了红丝毯,席地而坐都暖茸茸的。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着,汤里翻腾着新鲜豆腐和新摘的芙蓉花,正是抱琴楼名菜“雪霞羹”。这里不但能在冬天弄到种种鲜蔬,连鲜花、鲜果也不在话下,惹得其他酒楼歆羡不已,也常有权贵微服来尝这一口新鲜,却无人知晓东西是哪里来的。
  众人围炉坐下,小丫鬟放下帘子,一室温暖如春。白秀才讲起了在边城发生的事,说起那张岊是如何神勇,张亢是如何有智谋,王凯又是如何坚守。谢子文则频频插话,讲白秀才是如何引水,如何连夜求援,如何与张亢一同出谋划策击败元昊的。
  说到夜袭琉璃堡时,凤清仪把慕容春华一推:“小慕容,你说这样的义士,要不要庆功!别藏私,快把岭南野蕈都拿出来!西湖鲜藕,天目嫩笋,有什么拿什么!”大冬天的,什么肉都不稀罕,这些东西才金贵得有钱都买不来。
  慕容春华道声好,果然毫不吝惜地吩咐加菜。众人欢笑着拱手道:“沾光了!多谢两位义士!”
  凤清仪笑嘻嘻地夹菜让白秀才:“吃得蕨菜,露己扬才;吃得野蕈,文彩遒俊;吃得莲藕,独占鳌首。战场上都能显威风,考场怕什么!预祝秀才旗开得胜,为抱琴楼再添祥瑞!”
  白秀才向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鲤鱼一出白麓荒神的袖子,就看到了一座黑黢黢的大山。
  “给你庆功。”白麓荒神的声音平静无波,“你答应的那三件事,第一件,剖开瘦西湖之水,你未能做到;第二件,背下三千册书,你只背了一百零七册;第三件,二十个试炼身份,你已经完成十五个——就凭这一点,值得庆功。”
  “好啊,”鲤鱼的声音欢快起来,“荒神,你要奖励我什么?”
  “到山上去。”他指向那座山,“你会看到的。”
  水球炸开,跳下一个红衣少女,嘟囔道:“做什么,这么神秘?”
  白麓荒神不答。
  鲤鱼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折断尖梢当剑,飞身踏上一棵树,又跳到崖壁上,一步步向山顶掠去。不到山腰,她就像被什么东西拦住,掉进树丛看不见了。
  白麓荒神终于微笑起来:“给你一群可以打败的对手,打着玩,天下还有更好的庆功之法么?”
  鲤鱼一落下去,就被软乎乎什么东西接住。她一晃嫏嬛指环,它忽然大放光明,将黑暗的山林照得亮如白昼。被这光一照,她就发现身下是一张蛛网般的巨大藤网,急忙闪身离开,藤网却像收网捕鱼一样,追了上去。
  “你就是来偷紫甘泉的人!”一个声音高叫起来。周遭无数个声音附和。
  “什么紫甘泉,听都没听过!”鲤鱼挥动树枝,挑断藤网上三条要紧的经线,乘隙从网中逃脱。
  “还不承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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