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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两步三步-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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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处于什么心态,我特意瞧了瞧我的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
  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复杂得我自己也无法辨清它的构成。再往旁边看,有个人伏在床沿,只露出一头微乱的头发,和小半张不大红润的脸。
  他的眉蹙着,一副死不得安宁的模样,眼睛闭得死紧,脸稍稍后偏,形成一个有些抗拒的姿态。
  他……他这是怕我吃了他么?
  阿邙……阿邙,我也许可以搞清楚魏康、古扬、牡丹、田陆元,可是他究竟站在哪一边,又有什么苦衷呢?
  我将他的一缕头发别到脑后,原本很轻的动作,不想却惊醒了他。
  我手悬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冲他傻笑。
  “醒了?”
  “嗯……”
  然后就是沉默,我和他都低着头,全然不知该对对方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都觉得尴尬。
  “你怎么回来了……你……呃……似乎最近有很多事儿在忙?”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什么跟什么啊,听起来就跟撒娇似的——你忙什么呢,都不理我了。
  我低头,试图找条地缝,然后把自己塞进去。
  阿邙一脸正人君子地瞧着我,好似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句话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稍稍松了口气。
  “你跟我走。”他突然站起来。
  “嗯?”我没反应过来。
  ——走?私奔?不至于吧……
  不对,重点不应该是我为什么会一下子联想到私奔上吗?
  阿邙冲我伸出手,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跟、我、走。”
  “可……可是为什么?”我很安全,至少目前很安全。
  阿邙不说话,只是皱眉,好像在对我说,你自己也知道留在这儿不安全,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虽然帮助牡丹可能会有不利,可换了魏康不也是一样的结果么?
  阿邙似乎犹豫了会儿,才露出一个似乎有点儿受伤了的表情,“你不相信我……了?”
  我被他这眼神一激,差点直接扑了过去。
  他继续看着我。
  我兀自低着头纠结——其实平心而论,他这模样挺正常的。面部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眸子里透出一种深深的哀伤,隐忍的、不可见的。
  叫人不由自主地就钻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凑过来,用一种重复了千百次的动作,伸出一只手指,蹭了蹭我的脸颊。
  ——却有几分迟疑。
  这是小的时候他常对我做的一个动作。就好比每年山上的野杏都会长果子,我年复一年地垂涎着,年复一年地央求他给我摘几个。
  最开始时他总是不为所动,可最后总是会摘给我的,顺带像刚刚那样,有点宠溺地摸摸我的脸。
  仿佛这一个动作,就象征了二十年的记忆,以及……二十年沉淀得愈发深厚的感情——叫我无从抵御的感情。
  “我……好吧……”
  不管他想要如何,为了什么,只要他是阿邙,我都能放心把自己交给他。
  阿邙微微挑了挑嘴角,在阴郁的脸上如同黑夜里绽放的一丝光华。
  ——搞得跟什么似的,之前一直躲着我的不是他么?!倒像是我对他始乱终弃了一样……
        
(五十二)
  【贰拾叁】
  阿邙要比魏康平稳得多,我瞧着田宅被远远地抛在后头,四下不时传来虫鸣声,而我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跳。
  我不知道我究竟有几次这么安静地听过他的心跳声,只是每一次,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当一切都结束后,可以履行的那些关于三生三世的承诺。
  阿邙加快了速度,似乎有些紧张,我抓住他衣服时都叫他稍稍一颤。
  渐渐地,就连我都感觉到了——后面紧紧跟随的一群人,想必是从田宅中出来的。阿邙竭力想要甩开他们,那群人却如同跗骨之蛆。
  阿邙许是感觉一时半会儿摆脱不了,干脆换了个方向,少顷,便见着了一辆马车停在道边。他翻身一跃上车,也将我送入车厢中。
  跟踪的人自四面八方跃起,阿邙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费力地应付着一群不要命的人的攻击,同时策马狂奔,看得我心惊肉跳。
  跟踪者紧追不舍,时不时地,甚至有箭射来,阿邙驾车左右闪避,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让车厢中留下了几支不那么友好的礼物。
  车速越来越快,攻击也愈发稠密,到最后车子简直要飞起来,我似乎已经听到车子不堪重负的“咯吱”□□。
  却依然不顾一切地狂奔。
  跟踪者早已不是先前那一批,他们当中不断有人因力竭而晕倒,又不断有人替上,始终都有那么多人,如同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可无论箭如何射,显然都不是冲着我来的,一股脑的全避开了我,只冲着阿邙。
  我看着阿邙的背影,很想问问我们究竟要去哪里,这些人又是谁的手下,却担心打扰了他。
  一边策马一边护住这车子,面对这么多敌人,想必他并不轻松。
  我只得自己思考——根据我之前的猜测,那么这群人很有可能来自牡丹。
  据说牡丹在牡丹教是极有威信的教主,教众简直将他当做神一样顶礼膜拜,号召这么一批亡命徒,对他来说,的确不困难。
  我虽然没有危险,心却紧紧绷着,前面那个影子不断地恢复着手中之剑,不知是谁的血液还滚烫着就溅在了马上车上,时间流逝得极慢,阿邙的体力却消耗得太快。
  他的身影仿佛在以可见的速度变薄,变透,却强撑着。
  叫我恨不得以身代之。
  就在我心里边儿又疼又恼时,马车却被生生止住了,带得我往前一跌,便再不能走。
  “你何必!”声音来自上方。
  是魏康,就站在路边一棵树上,持双刀而立,表情严肃。看样子是同我在一处的那一个。
  阿邙从车上下来,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或许也有体力不支的缘故,他居然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一边冲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待在车上别下来。
  我瞧他那模样,站都站不稳了,迟疑了一下,装作没瞧见他的小动作,下车,扶着他。
  他衣服几乎就要湿透,全是冷汗,似乎还想狠狠地瞪我一眼,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躲闪了以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然后,我便看见“魏康”在自己脸上一揭,那张属于魏康的脸被揭下,随手抛在地上,背后是有些苍白的、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果真是……牡丹。
  阿邙没有丝毫讶异,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牡丹自枝头跃下,笑盈盈道,“你何苦?”
  阿邙不答,兀自垂头沉思。
  我一个人不明所以,牡丹瞧着我,一颔首,开口便道,“只可惜我来救你,你却心甘情愿跟着要害你的人跑,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阿邙身体一僵,手紧握成拳,却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意思?”我问,心里有点儿不祥的预感。
  牡丹脸上笑容更深些许,话语却尖利刺人,“蠢货!你不是一直挺相信魏康那伙么?哈,那群人想要‘娲皇水’想疯了,他们想要的是你的命!呵,对,你不知道,我就……”
  “住口!”阿邙猛地抬头,目眦欲裂。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脑袋里是空白的。
  我看向牡丹,他的笑带着讽刺,手中双刀的光芒一下一下地闪耀着,刺得我眼睛有点儿疼。我看不下去了,再去瞧阿邙,刚刚那一吼似乎耗尽了他全身的气力,此刻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要站不住。
  我犹豫了会儿,方道:“刚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邙仍旧喘息着,却将头偏到一边,拒绝回答。再看牡丹,刀光仍旧亮得我不忍直视。
  “他说的‘娲皇水’,又是什么?”我继续问,盯着阿邙,一字一顿。
  阿邙几乎要僵成了一个铁人,牙咬得“咯咯”直响,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尖锐,“你、别、问……”
  牡丹冷哼。
  我后退两步,心里边儿有种情绪在翻涌着,一下一下,拍得我胸口生疼,可我……可我却无力思考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我道,“好……我不问。”
  那一瞬间,我似乎在阿邙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情绪,那种情绪叫“心如死灰”。
  我转身对着牡丹,“我不问了,我信他,不信你。”
  牡丹脸上笑容猛地一僵,旋即如同退潮之水飞速隐去,眼神变得深不可测,却直白地表现着怒意。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边应该平静了些,缓缓道,“你说他想害我,可他有什么理由要害我?你还说你是在救我,你有什么理由要救我?”
  然后我慢慢地去看阿邙。
  那真是难以言喻的一种表情,所有的震惊、感动、愧疚,甚至还有些藏得极深的自卑,都融在一张脸上了。
  我不禁一笑,哈,我对他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透他的表情。
  可是……我相信他,我又该怎么相信我自己呢……
        
(五十三)
  【贰拾肆】
  阿邙仿佛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般,将我拥住,力道之大几乎叫我无法呼吸,肩膀被勒得生疼。
  我看着牡丹,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深沉,听见他道,“无知。”
  “但是,你……能不能解释解释关于他说的那个……娲皇水,究竟是什么?”我迟疑了会儿,还是对阿邙道。
  阿邙如同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一般,猛地放开了我,眼睛瞪起,嘴唇微张,话却被生生堵在嘴边上。
  我笑,“那个……如果暂时不能告诉我的话……也是可以的。”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笑是不是很难看,不过看阿邙瞬间灰败的脸色,想必……的确不好看吧。
  ——阿邙这样的反应,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完完全全地肯定了牡丹刚刚的说法。
  不然,他为何如此惊慌?说真的,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
  连我自己也不知我这副笑究竟有几分底气。
  我几乎是惶恐地等待着阿邙开口,多希望他出口,能说“我现在就告诉你所有东西。”
  可是没有,真的没有。
  阿邙颓然放下手,半晌,方道:“对不起……”
  我撇开脸。
  ——果然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牡丹眯着眼睛,手一横,一把刀便深深扎进树干中,刀剑甚至已经从另一边透了出来。他的声音很低,却正好叫我听得清楚。
  “田邙,有时候连我也觉得,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田邙”这个名字似乎有种特殊的力量,如同千仞之山,整个地压在了阿邙悲伤,将他整个人都压垮了。
  我下意识地扶住他,却发现他整个人的重量都担在了我手上,仿佛真的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仿佛这个似乎从我懂事起就一直护着我的人,真的……倒了。
  却是倒在了他自己手里。
  “好,君上不信!”牡丹目光炯炯——
  “那我便叫君上瞧瞧,叫君上你,不、得、不、信!”
  牡丹一用力便拔出先前被他亲手穿透了树干的刀刃,横在胸前,衣袍都在风中猎猎作响,往常的阴柔,此刻似乎都化作了凌厉。
  “魏康,你不是想要欢喜世家的秘宝么?你出来,我看你有没有本事取!”
  声音被附上了内力,震耳欲聋,传出很远。
  说完,牡丹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不多时,四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草木声,包围了这一片地方。
  人……太多的人,比牡丹的死士要多得多了,队伍将这儿围得密不透风,这些人都着铠甲,在日光下闪着金鳞似的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我,曾与这群人交手过无数次。熟悉得叫我一见面便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是久国的士兵。
  队伍正前方便是魏康,还有……古扬。
  古扬一身玄色衣袍,帝王之气浑然天成,此刻正抚着下巴,意味不明地笑着,目光依次扫过牡丹、我、阿邙,最终停在了魏康身上。魏康落后半步,几乎称得上是“乖巧”地跟着,全然没有“威远”之名的威风,可没了古扬,他却叫人不得不意识到,他是久国的第一名将,久经沙场的威远大将军。
  是了,他的脸蛋太漂亮,平时气质太温文,叫我就要忘了他经历过多少征战岁月,血染过多少辉煌。
  “哼……”又是牡丹带着嘲讽的冷哼声。他毫不示弱地盯着那两个人,完全收去素日的妖媚之气,如同一把褪尽浮华,真正出鞘了的宝刀——而不是最初镶金缀玉的、可笑的菜刀。
  我一愣,随机释然。
  ——这才是牡丹,真正的牡丹教教主,江湖里腥风血雨造就的人物,足以与久国抗衡的人。
  “果真不出我所料,我早说过你不会这么容易叫凉兮落入网中。”魏康轻笑,说的虽是牡丹,却只看着古扬。
  古扬依旧笑得悠然,还顺手刮了刮魏康脸颊。魏康脸色僵了僵,却什么都没做。他这个反应似乎切合了古扬心意,古扬脸上笑意深了些,道,“做得不错。”说完放了手。
  魏康这才不慌不忙后退两步,微微颔首。
  古扬的注意力却已不在他身上了,淡淡地瞥了牡丹一样,脸色不变,状似随意地一挥手,便转身,仿佛之后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
  士兵的包围圈迅速收紧——以牡丹为轴。
  阿邙似乎恢复了些气力,扣住我手腕,将我带着后退数丈,刚到地方,却又迫不及待地放开,侧着身,不知是不愿看我,还是不敢看我。
  我只有苦笑。
  好吧,我、相、信、他,可为什么他这么多举动,都叫我几乎要不敢相信他了呢?就算装一装,让我安安心,也不错嘛……
  可为什么,即便他的举动无一不昭示着牡丹说的全是真话,我还是要相信他呢?
  那些士兵好像完全没瞧见我二人一般,只朝着牡丹进攻。
  牡丹高昂着头,这时候似乎连风也随之大了些,他的红袍在风中展开,恍如真正盛放的牡丹花一般。
  或者他才是牡丹,牡丹,便是要傲然盛放,做百花中的皇者,雍容、华贵,凌厉华美得要将人的眼睛也烧起来。
  他双刀一挥,光芒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过瞬息之间,血花绽放,他已干脆利落地结果了两个人的性命。
  “想要我的东西?”他笑得桀骜,“真是不巧,我这朵牡丹花儿,刚好也有点儿拿得出手的东西!”
        
(五十四)
  【贰拾伍】
  幸亏阿邙拉着我早些避开了主战场。
  我早已不知时间如何流逝,只觉得那个人已经在那儿杀了很久很久,却仍然舞动着,久国的士兵死了许多,却有人源源不断地补上,好像是杀不完的鬼魅一般。古扬不动声色地瞧着,似乎那一个个倒下的人,就不是人命了一般。
  可那个人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血染在他的红袍上,看不出痕迹。
  尸体堆积成山。
  我望着牡丹,不知不觉就开始想,他为什么呢?
  他怎么就要来这儿呢?他明明是知道魏康就在这儿的。
  他说,他是来救我的,那阿邙呢?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一个个地全都压着我的胸口,喘不过气来了……
  我去看阿邙,他仍然避开我的视线,又给我心里多堵了一块石头。我笑,啧,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
  他一定会有解释的不是么?
  仅管我的手指和我的心都冷得要命。
  然后我就这么看着,牡丹开始气力不继,挥刀的动作愈来愈慢,可他周围的士兵却仿佛都被他的气势震住了,不敢向前,生怕有诈。
  终于,牡丹站定,双刀撑在地上,似乎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却依旧将腰板挺得笔直。
  然后,那颗骄傲了一辈子的头,慢慢地、慢慢地、低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一个不符合他风格的,温柔的笑。
  他的目光清明依旧,却仿佛穿透了这人间地狱一般的地方,穿透了这儿的每一个人,穿透了时间、空间的天堑,直到一个永远没有人知道的、遥远的地方。
  在那里,有他这辈子最重视、最珍爱,失去时也最为痛苦的东西。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
  古扬终于回头,朝这边走来,士兵如潮水般退开,他径直走到牡丹身前,轻轻一推,牡丹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似乎是,站着死了。
  古扬俯下身来,在他袖中摸索,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小鼎,轻笑。
  “欢喜世家,无量鼎……呵呵。”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再没看那个倒在地上的人一眼。
  魏康笑笑,走到阿邙身前,道:“你跟你这位腻在一起也够久了。”
  他这话说得温柔,却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阿邙心上,我能看见,阿邙的眼神有一瞬是空茫的。
  然后他拍拍阿邙的肩,“该舍的时候,就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阿邙好像才被惊醒,却又如同陷进了更深的梦境中,跟着魏康走到了古扬那一边。
  魏康依旧站在古扬身后两步,仿佛看不见这儿修罗场一般的模样,自顾自道,“时间紧迫,不如君上就凑合凑合,我们在这里给你讲个故事?”
  我只看着阿邙。
  ——他会给我一个解释的,一定会。
  可是,为什么阿邙还是垂着头,什么都不说呢?
  魏康好似瞧见了什么有趣的场景,一笑。
  “若君上有兴趣的话,我们便从照国还在时开始吧。”
  我木然点头。
  “照国历妙尊十六年,君上登基,改国号为‘久’,年号‘闻扬’,这些你都知道。而你从前知道的,是不是你父亲早做好了准备,将你养在深山,保你一世平安无虞?”
  我看着他,瞧他之后还要说什么。
  “其实不是这样的。”魏康说得轻轻松松,“照国里姓凉的早就死绝了,杀人时是我一个一个亲眼看着杀的,我早做过调查,和凉家沾亲带故的,一个都没饶过。”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我皱眉。
  “当然,也包括那个小皇子,叫凉兮的。”
  我瞪大眼睛,想说话,可张着嘴半天,脑袋里却一片空白。
  “君上,按理说整个照国的人都有资格替照国献身,可就你没资格。你根本不是照国人,你生在天原,原本姓魏……呵,同我一样的‘魏’。你是穆兰遗留在天原的直系后代。有个人将你带到中原,打算将你藏起来。”
  “那个人是牡丹教老教主,牡丹的师父。”
  魏康停下来,皱了皱眉,似乎在犹豫究竟该如何解释,“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便是同你说一说也是无妨的。你可知道穆兰留下的三大秘宝的真正作用?”
  “遣龙世家的遣龙珠,欢喜世家的无量鼎,上善世家的阴阳令,遣龙珠能号令天下万物,无量鼎一旦开启便不断汲取力量直至关闭,阴阳令能轻而易举将一件东西变作另一个模样。可几乎没人知道,它们分别象征的是天下轮回的三种状态,遣龙珠的‘释放’,无量鼎的‘汲取’和阴阳令的‘转化’。”
  “而当三者合为一体,那便是‘娲皇水’——生死之谜。”
  “传说上古时期女娲以泥浆造人,娲皇水就是生命的秘密,它可以代表全天下的一切,它便是生老病死,有它,活死人肉白骨生者死死者生不过是小儿科,天下只要是活着的,或者是曾经活着的,都为你所掌控,这天下再大,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费吹灰之力。可以说,娲皇水便是天道。”
  “可是天道便是天道,落在凡人手里就是逆天,而逆天,则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献祭。”
  “不说是将三件秘宝合为一体,就是分开使用,也是要以生命力作为代价的。这就是献祭。不过,献祭者,必须是纯正的穆兰血脉。”
  “很不巧,君上,符合要求的人,恐怕这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我低头,脑袋里乱麻麻一片。突然又闪过地宫中见过的那个画面——
  “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
  大抵那个人也同我一样吧。生命的祭祀。
  原来……原来穆兰秘宝的秘辛我早就知道,却从不理解它是什么意思。
        
(五十五)
  【贰拾陆】
  “阿邙究竟怎么回事?”我问。
  魏康笑得一脸无所谓,“君上莫急。”
  “但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教主不愿意娲皇水现世,却还是被我查出。当时君上你还小得很,却只认你那个老嬷嬷,我们几乎将你身边的人杀了个干净,惟独留下了她。那老家伙犟得很,我们慢慢腐蚀,终于,在十数年后,她也成了我们的人,只是那时候你已经大了,再将你接到我们身边,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是我们干脆给你一个照国国君的身份,那么你迟早也会陷入我们的网中。”
  哈,他们说对了。
  我盯着魏康,“你说……只留下了阿嬷一个?”
  魏康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笑得更加开心,“没错,阿邙也是我们派过去的,他是田家人,若不是这回事儿,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田家家主了。他可是我们走得最妙的一步棋。”
  我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完全陷入黑暗之中,眼前只有一根蛛丝,晃晃悠悠,却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看向阿邙,他又回过身去,不看我。
  我说:“阿邙,你转过来,我问你,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阿邙没动。
  我继续道:“回答我好不好?”
  我自己都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他却仍然保持着那个拒绝的姿态,不接受,不回馈。我几乎就要窒息。
  为什么不否认呢?
  明明他知道,他说什么我都会信,明明他知道,他这么做,真的会叫我活不下去。
  到现在,他早就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也是唯一一个希望了。
  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是一把把小刀子,慢慢地、慢慢地、剐着我的心。
  终于,他道,“叫我田邙。”
  终于,我的心空了,或者说,已经没有心了。
  “之后的事情你也经历过了,我也不多说。总之就是现在这模样了吧。我、田涉韩,阿邙,慢慢地告诉你关于照国的事情,不过你在将军府里找到魏家家谱倒是出乎我预料,所幸没有造成什么问题,不是么?泥足深陷,动弹不得。”
  魏康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君上,跟我们走……嗯?”
  魏康话说到一半终止了,因为他发现,古扬手中执剑,而剑,就架在他脖子上。而另一边,躺在地上的,似乎已经死去了的牡丹慢慢地站了起来,远远地瞧着这两个人,嘴角带笑,全然没有先前那般虚弱模样。
  “君上……你这是……”魏康的声音沉凝得可怕,只盯着古扬。
  古扬却笑得轻松,就这个姿势开了口。
  “还记得楚留鸿么?”
  魏康一愣,似乎不明白古扬突然在这时候提到这个人是做什么。
  “定远大将军。”古扬揉了揉魏康头发,语气仍然温柔,仿佛是在欢好之后同爱人亲昵地交换誓言,“当初他远征天原的时候,你应该已经知道你魏家祖上是谁了。”
  “是穆兰啊魏将军,天原算得上是你的半个故乡了。可你,不仅帮助楚留鸿将天原整个儿地灭了,还将天原国中的武士全部召集起来,送了个军队给我,才叫我之后赢照国赢得那么容易。”
  我灵光一闪,想起从前了解到的事情。
  大将军古扬远征西域回乡后,还带回了一群士兵,相貌、衣着皆异于中原人士,名“聚华军”。
  在加上从前在魏家家谱上猜测得到,如今已在古扬的话中得到证实的——魏康是天原人氏……
  我脑海中浮现当时在家谱中看到的“魏康,忘国仇,欺祖宗,逐出魏家,不计入家谱之内。”
  原来是这个意思。
  “魏康,我当时就在想,你这个人,可以为了我背叛你的国,你的家,乃至你的血统,那么说不定以后,你就会为了其他什么东西背叛我。”
  魏康愣住,似乎从没想过古扬会这么说。
  “在那之后,我就决定了,不论怎么样,你——不能当跟我一辈子的人。我同牡丹教主有过交易,他助我杀你,而我让你关于娲皇水的计划落空。说真的,即便没有牡丹教主,我也会这么做。你的某些地方,太优秀,实在是叫我很不舒服。”
  为帝王者,永远不会让自己有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隐患。
  “所以说,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
  古扬一声叹息,似乎十分遗憾,“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魏康愣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他低低地笑,随即,笑声愈来愈大,最终好似癫狂一般,笑得声嘶力竭,却仍不停止。
  “有,当然有!”魏康道。
  他闭上眼睛,抚上剑锋,任凭手指被吹毛断发的刃口划出道道血痕。他顺着握住古扬的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直走到古扬身前。
  他伏在古扬胸口,如盲人般摸索着,双手搂住古扬的背,将古扬紧紧抱住,又好像要将自己融进古扬怀里。
  魏康如同依恋主人的小猫,在古扬怀里蹭了蹭,又笑了,却是满足的,又安宁的笑。
  古扬明显地一僵。
  魏康对着古扬的耳朵,轻道: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背叛你呢?我爱你啊……”
  古扬面色一阴,掐住怀中人的脖子,面目几乎有些狰狞。
  魏康仿佛完全体会不到疼痛般,不停地重复着,“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爱你啊”,一直到根本发不出声音,也仍然做着口型。一边笑着,笑得满足到极点,眼角却源源不断地滚出泪来。
  古扬仿佛也跟着他疯了,将剑狠狠一捅,准确无比地正中心脏。这还不够,他又拔出剑,再捅,再拔,再捅……
  魏康的表情彻底滞住,脸上的那个笑、那个口型,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如他大睁着的眼睛,只对着亲手杀了他的这个人。
  最后古扬道,“我不信。”
  原本不信,如今,更不能信。
  ——早没了相信的资格。
  所以,帝王,必定是高处不胜寒的。
        
完结章
  【完结章】花好月圆
  魏康的死状惨不忍睹。
  古扬不断地用剑刺穿他的尸体,到最后,好好的一个人几乎成了肉泥。
  牡丹就在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立在风中,带血的红袍给他整个人染上一层凄凉色彩。
  他说:“估计到最后我也是这个下场。”
  然后继续看着那两个可悲的男人,不做评论,也不阻止。
  而我看着阿邙……也许现在该叫他田邙了。
  我猜测,他应该是知道古扬与牡丹的合作的。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也许是从很多很多细微的地方推导出来的——就好比他见到牡丹揭下魏康的面具时毫不惊讶之类的小细节。
  就这么直接地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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