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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卿(古装) by 栗子胖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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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有些阴沉,庙里便阴暗地看不到人影。老烟头听不见回答,也不以为意,又抻起草席,直走到龙王塑像后面,才将草席仔细地铺平下来。

  老烟头蹲下身子,伸手拍拍地上静卧着的人,轻声问道:“小子?”

  那地上暗暗地有个人影,瘦弱不堪,缩着身子倚着龙王像的底座背后安安静静地躺着。听见老烟头说话,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老烟头连声叹气,摇着头将草席靠近了那小身影铺好,抬眼看了看天,才道:“又要来雨了,小子,难受吧?”

  地上的人紧裹着一条已经露了棉絮的被子,身子微微地颤抖,眼睛半眯着,并不说话。

  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静默相对,老烟头摇摇头,俯身将他抱起来,又慢慢地放在新抽来的草席上。

  庙外清冷的月光透进来,洒在那瘦弱的小人儿身上。

  那是莫子卿。

  老烟头让他躺好,才长叹着道:“小子,爷爷今天新找到的,暖和一点。”

  莫子卿颤抖着将细瘦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抓到老烟头的手。老烟头忙将自己枯瘦的手臂搭过去,轻轻地道:“爷爷在。”

  “疼。”

  细小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在寂静的破庙里却听得清楚。莫子卿的声音仍旧是糯糯的,有些颤抖,强忍痛楚的声音让老烟头听了难受,急忙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小子,忍忍,忍忍就过去了啊。”

  莫子卿便不说话了,缩着身子埋着头,死死咬着唇。

  浑身上下的伤口叫嚣着肆意疼痛,折磨的莫子卿冷汗淋漓。却知道老烟头会担心,便不敢吭声。

  老烟头知道他身子难受,却委实没有办法帮他。当日在一群混混手下将这小家伙带回自己的破庙里,实在是看他的模样就像自己早夭的小孙子。背回破庙才发现,莫子卿不但双目失明,双腿也因为冻伤摔伤,还有棍棒的击打成伤,已经无力行走,软软地瘫在地上。

  老烟头自己也是乞讨为生,饥一顿饱一顿,原本是极没有规律的,再加上照顾莫子卿,两人的日子更加艰难。今天算是运气好的,拾来了一个馊馒头,虽然让雨水泡过,但总比过什么都没有的强。老烟头将莫子卿扶起,让他倚着龙王像坐好,才撕下一小块递到莫子卿嘴里,“吃吧,爷爷今天得了一个馒头。”

  莫子卿扯扯嘴角,想要笑,却痛得难受,竟是笑也笑不出,只好含住馒头,在嘴里细细地咀嚼。

  老烟头看了难过,伸手拍了拍莫子卿,道:“小子,难受的厉害?”

  莫子卿没说话,身子却已经支持不住,软软像一旁栽倒。老烟头急忙将他扶好,让他慢慢地把馒头咽下去,才扶着他躺下,唉声叹气地道:“小子,你这样可怎生是好?”

  莫子卿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无神的眼睛低垂下去,静默无语。

  怎生是好?

  他也不知道,他也想知道。

  莫子卿叹了口气,极轻的,老烟头也没有听见。

  老烟头给莫子卿留了小半个馒头,自己就坐在他身边嚼着另外的半个,颤颤巍巍地撕着,又絮絮叨叨开来:“小子,今儿我看城西头的那帮小混子让官差押走了,爷爷我以后就能去那边讨点东西去了。巷口的老妹子总给我留点什么破旧衣服,明天我去看看,你也不能总这么冻着,本来小身子骨就弱。唉,爷爷没那个本事带你看郎中,连顿饭也不能让你吃好……”

  莫子卿伸出手,摸到老烟头的位置,轻轻拍了拍。

  往日,不是也有一个人,常在自己身边,对着自己说这说那,生怕自己病了累了么?

  那人叫什么来着?

  哦……楚言……

  楚言。

  这两个字像是两道利刃,划过胸口,灼痛心间。

  因为楚言,莫子卿才是莫子卿。他撒娇,蛮横,可爱,依赖。若没有了那个人,那个怀抱。莫子卿还是莫子卿么?

  老烟头听莫子卿没说话,只道他又睡了。入秋以来,莫子卿吃的更少,身子也愈发虚弱下来,每日睡觉倒是更多一点了,常常和老烟头说着说着,便已经睡过去。老烟头心里暗暗叹息,只怕这小孩子熬不过这个冬天。

  莫子卿没睡。

  他闭着眼睛,脑海中,满满地,全是那个人的模样。

  莫子卿没有见过楚言,他遇见他的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了。可是他摸过他,他高挺的鼻梁,他的剑眉,他的薄唇。

  那副模样,是烙印在心上的,若硬要忘记,便是生生地撕裂,血肉模糊的痛。

  老烟头在他身边躺着睡了,呼噜不多时就响起来,响彻云霄的轰隆隆声。

  胸口有些发闷,身上折断的关节和受伤的部位都在叫嚣着疼痛不堪,好在已经习惯,莫子卿轻叹了声,蜷了蜷身子。

  夜里一阵悉索声音,老烟头便惊醒过来,探手摸了摸身边,莫子卿还在,蜷着身子正睡着。便给他裹了裹被子,却觉得他身子抖得厉害,一摸额头,才发觉竟然滚烫滚烫。

  莫子卿低低地哼了一声,想要拨开老烟头的手,却没有力气。庙外传来路人搬动行李的声音,老烟头便放了手,悄悄地从龙王像后探出头去。

  西郊外的荒路上便只这一个破庙,因此多有路人在这里避雨过夜,已经算是常事。

  借着月光便能看到一个青色衣衫的青年先踏入破庙,随后跟着个小厮,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那小厮正要铺好单子请少爷坐,却不料那青年身形一闪,猛地绕过龙王像,手指成爪,扣向老烟头的咽喉!

  第九回

  老烟头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也吓的呆了,反抗也是不曾,只傻愣着看着那青年,说不出话。

  青年见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松了口气,讪讪收手,抱拳道:“老人家,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老烟头咳了半晌才缓过来,那头小厮已经给他送了杯水,老烟头这才摇头道:“没事没事,你们赶路,多有防备也是应当。”

  青年抱歉地笑笑,打量四周才看到地上蜷缩着的莫子卿,眉头一皱,问道:“这是……”

  “我……我孙子。”老烟头蹲下身子,莫子卿已经悠悠醒转,侧耳听着那青年说话。

  青年便也蹲下,仔细看了看莫子卿,似乎是怔了怔,方道:“他这样多久了?”

  老烟头见他言语之中关切之意甚浓,急忙道:“可得有一个多月了,总是发热,身子难受得紧。”

  青年皱皱眉头,回身对那小厮道:“长天,拿凝魂丹来。”长天怔了怔,才从怀里掏出个青瓷瓶出来,伸手打开瓶塞,倒了一粒暗红色的丹药递给青年,又问道:“爷,凝魂丹……他受不受得住?”青年将丹药送进莫子卿嘴里,内劲一吐便令他咽了下去,哼了一声道:“不用凝魂丹,只怕他小命难保。”说着站起身子,看着老烟头道:“你当真是他爷爷?”

  老烟头咽了咽唾沫,那青年目光如炬,幽邃的神情让老烟头不自觉地有些怕,支吾着道:“他……他是我几个月前在玉宸山脚下见到的……”青年点点头,道:“这就对了,老人家,他是我故人之子,我想带走他。”

  老烟头尚没反应过来,地上的莫子卿却开始挣扎着要起身。他双腿动弹不得,胳膊又没有力气,只是晃了晃,却徒劳无功。只得叫道:“爷爷……不要……”

  青年低头看了看莫子卿,又看着老烟头道:“他叫莫子卿,是玉宸宫宫主莫离之子,我说的对也不对?”最后一句话,却是问着莫子卿。

  莫子卿咬唇不语,却不住地伸手摸索老烟头的裤腿。

  老烟头心头有些不忍,毕竟祖孙二人相处了月余,早有了感情。可人家故人找上门来,自己又不能包得莫子卿周全,自是没有理由不放人走。只是踟蹰着不好回答,青年冲长天摆摆手,长天便掏出一袋银子交予老烟头道:“老人家,我家少爷给您拿去日常生计。”眼看着老烟头有些迟疑的神色,接着道,“玉宸宫什么地方,人家的小公子你也是留得的?”

  满满的,沉甸甸的一袋银子。

  莫子卿听言语也知道他们做什么,原本摸索向老烟头裤腿的手臂,终究是半路软了下来,跌在地上。

  那袋银子,究竟是将自己卖了……

  勾勾嘴角,好在自己,还值那么一袋子银子。

  青年不多理会莫子卿,径自到一旁长天铺好的毯子上睡了。

  窗外雨声滴答。

  老烟头不敢和莫子卿说话,那袋子银子到底是自己接在手里。毕竟,日子太难过,他一个人尚且艰难,若带着这个孩子,只怕朝不保夕。可是……老烟头低下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莫子卿。

  雨声小了些,透出些许月光越过窗棂,落在莫子卿身上。

  孩子乖巧,可怜地躺在地上,身下是老烟头今天才刚刚偷来的草席。并不暖和,也不舒服。但是这孩子没有抱怨,反倒神情静默平静,似乎……似乎就该是这样的……竟是颠沛流离惯的模样。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到十五岁罢?

  老烟头蹲下身子,盘膝坐在莫子卿身边,将他的手臂轻轻放回那残破的被子里。

  他知道,莫子卿方才,是要伸手去拉他的。他也知道,那手臂,终究是放下了。

  放弃了。

  而莫子卿的脸上,竟然是带着笑的。他弯弯的唇角,虽然笑得无奈,笑得苦涩。

  ——却是笑着的。

  都说乐极生悲,乐极生悲。

  那么,要是有多绝望,才会笑起来呢?

  老烟头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得生存,他得活着。他们两个在一起,谁都好不了。

  青年一早就起来了,他根本就没睡多久。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发长天将莫子卿抱起来,送进马车里去,然后向老烟头辞行。

  老烟头没说话,也不敢看被抱走的莫子卿。

  那孩子乖乖地躺在长天怀里,一声不吭。老烟头却知道他是痛的,他心里是痛的。就像是老烟头自己,心里也是痛的。

  青年抱拳行了礼抬步便走。

  ——终究没有忍住,老烟头在那青色身影就快消失的时候,喊了一句:“子卿保重……”

  那一句话,却是消散在了风中。

  长天将莫子卿抱下马车的时候,莫子卿还是昏睡着的。车里点了安魂香,难怪他睡得实。苍白的脸一丝血色也无,嘴唇也干的裂开了口子,羽睫轻颤,梦里也是不安稳的。

  青年径自下了马车,推开眼前的朱漆大门。

  门里的小厮立时上来请安道:“爷回来了。”

  青年点点头,挥手让长天将莫子卿带进里屋,才又问道:“子歌在么?”小厮忙躬身道:“在,方才刚给金公子洗了身子,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厢房。”

  青年撇撇嘴,才转身冲厢房走去。

  才刚要敲门,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黎子歌神色有些疲倦,远山眉漂亮地皱起,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咕哝道:“你是才出去,还是才回来?”

  “才回,还带回来个宝贝。”神秘地冲白衣男子笑笑,抬步往屋子里走,边问道:“月离怎样了?”

  黎子歌复又将房门关紧,才跟进来道:“刚刚擦身的时候又痉挛了一次,这会儿累的睡下了,你小声点,莫吵了他。”青年轻笑道:“我可不敢。”说着在屋内的床边站定,凝视着床上静卧的人。

  青丝搭在枕上,还有冷汗浸透的湿润,眉眼清俊。虽是早春,却裹着厚厚的被子,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中,呼吸均匀,正沉睡着。

  青年没说话,转身时,却见黎子歌正凝神望着金月离,目光专注,溢满了担忧和疼惜。

  五年了。青年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五年,就这么过去了。

  “子歌,你……你怨过你师父么?”

  黎子歌晃了晃神,低笑着接口道:“师父?你说的,是哪一个师父?”

  青年看着黎子歌。旧日里那无邪天真的黎子歌早已退去了幼稚的模样,眉眼之间,多了一份成熟,一份凝练。

  “染辰,你知道的。是他不要我,赶我们出师门,不是我不要他……”黎子歌摇摇头,无奈地笑笑,“我不怨……”说着望了望那缠绵病榻许久的瘦弱人儿,再次摇头,“不怨。”

  季染辰忽而笑了。

  ——“莫子卿在我手里。”

  黎子歌的身子,究竟是震了一震。

  第十回

  说不怨,是因为由此和月离相守。

  可如今……如今莫子卿在他手上……

  黎子歌不是个心肠毒辣的人。但再善良的人,也会有执念,也会有埋怨。

  他还记得五年前的冬夜,那一掌,正狠狠地打在月离的背上,殷红的血迹弥漫了眼;他还记得,他背着月离下山脚步蹒跚凌乱;他还记得,月离绝望地望着自己,说恨不能自我了断。

  拜那人所赐,只因不能容忍这样的同性相恋。

  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了,季染辰便拍拍黎子歌的肩,劝道:“子歌,别想了。”知道一旦回忆起来,便满心的伤怀。

  黎子歌沉默一阵,问道:“你说莫子卿在你手里,你怎么找到他的?”

  季染辰摇头笑笑,“我看这莫子卿,只怕是第二个金月离。”

  黎子歌叹口气,下意识便望着床上睡得并不沉稳的金月离,苦笑着道:“月离……做月离又有什么好?”

  月离太苦了。

  季染辰挑挑眉毛,转身踱出门去,道:“你不去见见那莫小公子么?”

  黎子歌想了想,俯身替金月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又掖好了被子,方才跟上季染辰的步子,往客房走去。

  纵使见惯了金月离病态的身体,黎子歌看到莫子卿的时候,还是惊了一下。

  被子仍旧是那日从破庙里带出来的那一条,紧裹着身子,长天将他放在客房中之后就遵着季染辰的吩咐没有理会过他。瘦弱的孩子就软软地躺在小床上,脸上已经满是污泥和血痕,露在被子外面的衣裤已经不完全,甚至撕破成了一条一条的模样,双腿别扭地缠在一起,骨架已经变形,没有穿鞋的双脚也已经开始萎缩,毫无生机地瘫软在床边。

  “莫子卿?”黎子歌迟疑地回头看了看季染辰,印象中该是多么高贵的个小公子,玉宸宫的少主子,众星捧月唯恐不及,怎么这般颓败模样?

  季染辰耸耸肩膀,无所谓地道:“我在西郊破庙遇见的,看到他身上的刺青方才知道他是莫子卿。”

  黎子歌探手将莫子卿身上的被子揭开,便露出那皮包骨头的身体来,颈窝处一条柳叶似的刺青,并不明显,还是看的清楚。“嬛夫人小字柳儿,才在莫子卿的身上也刺了个柳叶。”季染辰在一旁解释,“我在花雕楼时,曾见过这个刺青。”黎子歌没说话,伸手在莫子卿脉门上探了探,忽然眉头一皱,喃喃道:“怎么病成这样?”

  季染辰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这个神医怎么来问我。我见他时候他气息奄奄,便喂了颗凝魂丹。”

  黎子歌连连摇头道:“不对,这伤是经年累月的。”

  医者父母心,纵使那人身份特殊,也免不了地担心。黎子歌招呼长天道:“去拿药箱过来,让广平烧水,一会儿给他擦身,换件衣服。”

  季染辰在一旁撇撇嘴道:“子歌,你要救他?”

  “嗯。”黎子歌站直身子,看着床上兀自昏迷不醒的莫子卿。“染辰,我不想报复他,我没想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莫子卿死了,也换不回月离的身子来。”

  季染辰冷冷地笑道:“你倒是看得开。”上前将黎子歌拦开道,“你忘了月离是怎么伤的了?你忘了,我可没忘!你若是不想报仇了,我来!”黎子歌身影一动,已经按住季染辰的手臂,道:“染辰!”

  季染辰怒视黎子歌,忽而冷笑起来,揶揄道:“如何?你黎大神医心胸宽广,我却容不得他!五年了!月离就那么躺着,动也动不得,五年了!你习医这些年,日夜不眠不休,不就是为了月离么!你当是自己真的忘了?你当是莫离真的成全你们了?”

  黎子歌身子动了动,目光有些暗淡,没说话,却只是上前将莫子卿扶着躺进床里一点。

  “他爹是他爹,他是他。”淡淡地开了口,刻意地想要忘掉过去的那段时光。

  想埋没掉,那一段绝望的时光。

  怎么能不痛呢。痛在月离身上,痛在他们的心里。

  季染辰气极反笑,看着一旁静默着的黎子歌,半天才狠狠地道:“你可知道,莫子卿和楚言,是什么关系?”

  黎子歌侧头看着他,蹙眉道:“什么关系?”

  “楚言奉师命照顾这个小子,到头来,也是为了这个小子,将玲珑阁大小姐秦玉清的婚约也毁了。”季染辰笑着看着黎子歌,像是要从他淡薄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似的,“这个莫子卿,可了不得。”

  黎子歌嘴角颤了颤,紧抿著唇,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又怎样?”

  季染辰冷笑道:“莫离当初逐你出师门,就为了你和月离相恋,如今他的独子竟然也是这样……这可算是报应么?”

  “你若觉得怪异,大可不必理我。”黎子歌冷冷甩了一句,埋头从怀里掏出装着针灸银针的布包,平铺在床边,轻拈起一根,慢慢刺进莫子卿穴道之中。

  季染辰在一旁看着,忽然道:“他好了,你会送他回玉宸宫么?”

  黎子歌拈针的手顿了顿,终于发狠地冷声道:“我不愿他死在我面前,他好了,你便将他带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季染辰挑了挑眉,目光玩味地看着黎子歌。

  就知道,他还是恨的。就知道,那样的痛,怎么能说忘记就忘记呢!就知道,总有一天,月离身上的痛,要一点点从他身上还回来。

  长天给莫子卿换衣服的时候,很是惆怅。

  衣服哪里还是原来的模样,充其量便是些布条缠在一起的,污泥血迹混的看不出原本的图案颜色,还有很多和身上伤口沾染在一起,硬撕下来便是血肉相连。单单是看着,便已是心惊肉跳了。

  花了不知多久的功夫,才算是将那些破碎布条全部卸下来,长天抹抹脸上的汗珠,和广平一起将莫子卿放进装满温水的澡盆里。

  水并不热,不敢刺激他满身的伤口。

  莫子卿在碰到水的那一刻还是猛烈的挣扎起来——溺水的经历让他极度害怕。

  广平连忙按住他不听话胡乱挥动的瘦弱胳膊,皱起眉头厉声道:“不要动!”

  莫子卿哪里肯听,挣扎的愈发狠了,竟还呛了几口水,咳得天昏地暗。

  长天不忍心,忙让广平放开手,一手托住莫子卿背部,一手从他膝下穿过,将他打横抱着起来,劝道:“我要帮你清洗身子,可好?”

  莫子卿侧了侧头,长天便又道:“子卿听话。”

  抱着的小身子便立时定住了。

  僵硬着一动不动。

  ——这话,楚言分明也是说过的。

  长天见莫子卿安静下来,便轻手轻脚地将他放进水里,温水漫过莫子卿的胸口,温热的像是那个熟悉的胸膛。

  “我,我替你擦身,可能有些痛,你忍着些。”长天小心翼翼地道,和广平慢慢地用热毛巾给他擦拭身子,轻轻柔柔地,生怕碰疼了他。莫子卿咬着嘴唇,闷不吭声。

  脸颊上有一丝温热流过——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第十一回

  玉宸宫。

  “还没有消息么?”莫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儿,眉头皱的很紧。

  楚言垂头不语,直到听到莫离疲倦的声音:“下去罢。”

  入冬了,几天前,下了第一场雪。

  喜鹊也被调走到其他地方去了,漓香水榭便彻底清净了。

  那水榭却是干净的,一尘不染,就像那个孩子还在这里的模样。楚言每日会去清理,倘若不在练武,便是在这里愣神。

  洛川有时也会撞到他,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某一处,望着河水,或者是提着长剑,定着一个造型,半晌,动也不动。

  如今楚言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头上落满了雪花,像极了银发。

  洛川走到他身后叫道:“大师兄。”

  “嗯。”楚言点了点头,回过神,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中,“怎么来这里了?”

  洛川尴尬地咳了几声,方才迟疑着道:“大师兄,有子卿的消息么?”

  楚言目光中的神色便暗淡下来,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才刚师父叫我过去问话,也是这样问的。”又是怔怔半晌,才道:“你说,他那样的身子,多病多难的,能去了哪里呢?”

  这话,轻而又轻,像是跟洛川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洛川站在他身后,眼看着莫子卿离开的日子里楚言愈发消瘦下去了,在疯狂地找过莫子卿可能去过的各种地方之后,在所有探子回禀的消息全部落空之后,楚言就陷入了最深重的沉默。

  他从不肯主动提起莫子卿。

  像是已经忘了他。

  练剑成了日子里唯一的事情。紫竹林里的竹子上几乎都有楚言长剑刻下的影子,有的,模模糊糊中,还能见到卿儿的名字。

  是爱么。

  偏偏爱到分离才发现。

  分明是刻骨的,却迟迟不肯承认,不敢承认,在怕什么呢。

  楚言就笑了,就像是第一次见到莫子卿横眉冷对着自己,尖刻说出那些让人不耐的话,楚言笑得无奈。

  其实他知道,他比谁都明白,莫子卿害怕失去,害怕伤害。他一个人生活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人保护他,没有人照顾他,受尽欺辱和责骂,所以不择手段想要保护自己,想要得到关怀,迫切地,想要将自己拦在身边。

  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呢?

  “我干嘛生他的气呢……”幽幽地叹着,“我那么多天没去看他,纵然不是莫子卿,也会绝望了罢。他眼睛不好,腿也总是疼,我却一直没去照顾他……他心里是怪我的罢……”

  洛川第一次听楚言说了这么多话,关于莫子卿的,心里针扎一样的刺痛。

  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是绝望,却没怪过你!”

  楚言抬眼看着洛川,苦笑道:“你怎么知道,他纵使怪我,也不会同你说的。”

  洛川看着楚言半晌,方重重叹了口气,转过身抬步便走,“你跟我来。”

  玉宸山山石叠砌,山道九转迂回,洛川带着楚言几番折腾,却是顺着走向山脚,又是钻竹林,又是攀山头,最后才在一个不起眼的泉水边的石洞外停下脚步。

  “我若是说了,你定会怪我,可是……”洛川叹了声,“这事,算是我做错……”

  楚言脸色愈发难看,看着洛川的目光满是质疑。

  洛川迈步走进石洞,那洞中尚有些昏暗,却能看到里面一张石床,依稀地上有血印在石壁、地下划过的痕迹。“你成亲的那晚,莫子卿想去投湖自尽。”

  “当啷”一声,手中的长剑落地,反射着屋外晶亮的阳光。

  刺痛有点睁不开眼。

  洛川俯身拾起那长剑,探手拭去灰尘,“他没死,我从湖里捞出他来,就送他来了这里。”洛川抬眼看了看楚言,“我只是想知道,莫子卿到底对你多重要。”

  “他……他人呢……”

  声音颤抖的似乎不是自己的,声线破碎得难以愈合。

  “走了。”洛川淡淡道,“师傅派我和你一同搜东山,却不料……他趁着这个时候离开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能走?他的身子……”

  “你忘记你门口那束花么?他跟我说,那是他送你的新婚贺礼。”洛川声音慵懒,却自是带着一丝沁入心底的悲戚,“他说,他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大家都罪有应得。

  整个人就颓委下去,再没了力气。

  “你既……救了他……怎地不告诉我……怎能留他一个人……一个人……”

  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却怎么也问不出这句话的。

  自己那时,不也是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几天几夜,没有再去过问一句,没有看他一眼?

  那一日,便从日上三竿,枯坐到了漫天星辰。

  动也不曾动一下的。

  耳边依稀是那糯糯的,有些撒娇无赖的小声音,“楚言……我不叫你大师兄,你会怪我么?”

  大师兄是每个人的大师兄,我心里,你却是我一个人的楚言。

  可惜,懂得太晚。

  人总是得历经许多个可惜,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快五更的时候,洛川才起身拍了拍楚言的肩膀道:“大师兄,回吧,已经四更天了,明日还要去和师傅请安。”

  楚言便木然地跟着他,却才出了石洞,便听见东边悉索声音,洛川厉声喝道:“谁!”声音甫出,身形已飞快靠近,一道闪电似的欺向那边的陌生人。

  那人即便在夜里,也未着夜行衣,反而一身月白棉袍,竟是极其随意的打扮。

  楚言洛川两人身影在见到那人的一瞬立时定住了。

  “子歌!”

  “二师兄!”

  ——那是黎子歌。

  五年不见,那人仍是当年离开的模样,只是清瘦了些,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

  洛川的手尚还卡在黎子歌的喉间,黎子歌微笑着将他的手拨开,低低地笑道:“楚言,小川,好久不见。”

  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见不到那时候——声嘶力竭的样子了。

  “你疯了!”洛川压低声音道,“师父当年下令,说你和……你和那个金月离倘若再踏入玉宸山一步,便就地格杀,你忘了!”

  黎子歌笑笑,眉眼弯弯,目光晶亮,打量着楚言和洛川,“我人在这,你们要动手就请便。”

  楚言拦下洛川,对黎子歌道:“你明知我们不可能伤你。”说着将他拉到石洞中,方道:“这么晚,你怎么到这里来?”

  “我来救人。”黎子歌笑呵呵地,看着楚言意味深长,“还却一味药材。”

  “什么人,什么药材?”

  “人心。”

  洛川立时跳起,惊道:“二师兄,你何时做起这样的勾当了!”楚言却拦下他,皱起眉头道:“子歌,别卖关子了,你说便是,有什么能帮你的,我们定不推辞。”

  “明天……你们到南城福临巷找我,到时你就知道了。”

  黎子歌说罢,便离开了。没有轻功,而是一步步地走下山去,仿佛,根本没将莫离那道格杀令放在心上。

  第十二回

  季染辰一早练功回房时,黎子歌已经在帮金月离打理身体了。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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