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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百鬼-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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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他带着重润离开了长安,那时候人人都说皇祖母她是天下最可怕的女人,故此一开始我是怕她的,可后来我渐渐发现,她也会像最普通的祖母一样,在我摔倒的时候给我揉一揉,不听话的时候塞给我糖吃,甚至在入睡之前还会讲故事、唱歌给我,有时候,她也会对我严苛,在我偷懒的时候打我的手心,我爬上房顶她也会对我大吼大叫,连她身上的气息,都和别人家的祖母一样,叫人觉着亲切心安。
祖母会把我放在膝上,给我读那案上的奏折……她说,世人都讲秦皇汉武是千古之帝,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却忘记了那些人也是手沾鲜血……
她说,他们只顾着看他们的好,却偏偏说我是个糊涂的女人……我可不糊涂,糊涂的是他们才对,我就也给他们一个盛世看看!
她说,我可不惧那些个史官!他们算些什么?爱写就叫他们都写去罢!
她有时候称自己是孤家寡人,她死去的丈夫心里装了无数个女人,她的儿子日日想夺了她的位子,她的几个孙儿视她为天下最可怕的祖母……”
谷夏轻笑,“她最爱说的就是这些,尤其是在我的面前,总是念念叨叨,明知道我还太小,根本就听不懂,却还是只对我一人说说,现在想来,大概是除了我……便再也没有别人肯听她说了罢……”
***
自打上次答应了李连要教他兵法,曹蓁发现,这人就真的殷勤起来,不仅日日准时过来,甚至还自带了纸张,听到要处记上一记,更叫她不好意思随便糊弄了。
是了,起先她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因此也未太过认真,不过专拣些有趣的地方与他讲了,却未曾想他倒不乐意了,嚷嚷着要学些真本领,她便也只得认真对待。
从布阵到计谋,再到地形的掌握,一一教授,不得不说,他脑子极好,几乎是一教就会,又极有悟性,有时候还没教的,他自己捉摸捉摸,也先会了。
皇家的子孙都从小习武,他的武艺不比她差,闲暇的时候,两人还可切磋切磋,也算是互相指教,扬长避短。
此时的李连正穿着一身白色的衫子,手拿一把银色方天戟,时勾时刺,耍地虎虎生威,好不风光!
曹蓁远远望着,凭心而论,他舞刀弄枪时候的样子真是俊俏,她曹蓁可不喜欢那等只会舞文弄墨的骚客,唯看这般英姿飒爽、会些武艺的英勇男儿才顺眼。
邕州这地方没有冬夏之分,李连挥舞地太过起劲,额上的汗珠子流成了淌儿,穿的薄薄一层衫子也被汗浸透,曹蓁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小方帕子来。
待李连练完了一套,往这边来了,才把帕子递给了他,“你先简单擦擦,回帐中洗个澡,再去找我,我可不想一边当你的教书先生,一边还得忍着那汗臭。”
“就你?”李连嘴巴一撇,“装什么装?像你爱干净到哪去?就没见过谁家的姑娘像你这样……”皮肤晒的那么黑,一个女人,胳膊上还有肌肉,再加上平日里习武,不免要灰里来土里去,也不见人家洗洗衣裳,人家旁的姑娘恨不得一天换上八套衣服,她到好,八天也不见得换上一换。
见她手里那帕子,眼睛一亮,抢了过来,“哎呦呦,这是什么?上面还绣着兰花呢呀?!我天!曹将军,这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虽说你是像个爷们儿,可也万万别做那出格之事啊!”
见他咋咋唬唬,曹蓁一把抢了回来,“不用就拉倒!这帕子是我的,怎么着?我就不能有些姑娘家的东西?你也忒小看人了,跟你说,我曹蓁能上得了战场,使得了剑戟,也能做得了娇女,拿得了绣针,等我哪日穿回女装,敷上脂粉,成了仙女,还不得吓死你!”
“噗嗤……”把李连笑的前仰后合,“就你这样?”见要挨打,又只得讨饶,“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边跑,一边仍不忘嬉皮笑脸,到底乖乖被曹蓁捉住揍上几拳,才算了事。”
刚出营帐的将军曲焕看了,也笑的露出一口白牙,这两人呐,曹将军虽是女子,却豪爽的很,李连虽是皇子,却也没什么架子,倒都是极好相处的人。
☆、怒言
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今儿个终于是歇了,南窗下,独孤婧正手拿着把银柄儿的小剪,专心致志,剪着那海棠花纹陶瓷盆儿里的水仙,等了这么久,才打了一个花苞,也是个难伺候的。
忽听门帘一声响动,赵喜年躬着个身子,满面带笑,“娘娘,人带来了……”
独孤婧这才缓缓放下剪刀,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进来罢。”
伴随着这么一声,隐贞才敢进了门去,望了望那前方那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匆匆低了头,“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已是万般小心,却还是听见上方啪地一声,独孤婧狠狠拍了桌子,“你是甚么?见了本宫也不知下跪?”
吓得隐贞连忙跪下,“草民乃乡野之人,不知礼数,娘娘万万莫要怪罪。”
却听独孤婧淡淡一笑,“无妨……本宫也不是那等爱找茬儿的人,只是见到不懂规矩的,就想教教规矩罢了!”
说着迈着凤鞋走来几步,忽而抬起隐贞的下巴,凤眼一眯,“哦,原来是你……那妖人玄同子的徒儿……”眼中尽是轻蔑之色。
被她这么挖苦,隐贞也不敢发作,只得苦笑,“如今已不是了,草民现只是青云观最低贱的仆从罢了……”
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倏地拿了开去,“你也知道自己低贱?”
转过身去,只留给人一个挺拔高傲的背影,“罢了罢了,你还是个孩子,我也不跟你计较……本宫今日叫你来……只想提醒提醒你罢了,我儿华阳,她比你还小,自是不懂事的,你比她大些,就要更懂事些才是,本宫近来听说……你与华阳关系匪浅?”
隐贞也不想隐瞒,“草民本就是负责给公主送一日三餐,公主心善,并不曾看低草民,更愿意与草民交好……”
却听哗啦一声,一只玉盏就被摔成了碎片,“公主心善并不曾看低你?那你是说本宫恶毒喽?”
隐贞连忙摇头,“草民怎敢……”
“哼,嘴上不说,心中却一定是这样想的,你可知华阳她最近好了不少?本宫再叫她调养几年,待晏儿彻底好了,总是要找个驸马爷相了的,你若是为着她好,就离我们晏儿远着些,一来是怕坏了晏儿名声,二来……晏儿她千金之躯,本是因着病了才不得已送到外面,怎可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跟前凑?没的坏了天家的气度!”
她这话可谓是连打压带损人了,即便她是皇后,可也不能这般侮辱人呀?隐贞心里头憋着,就觉着鼻子发酸,好不容易缓了回去,只好俯首解释,“公主她金枝玉叶……草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妄想什么的……只是她身子虚弱,草民看着实在是怜惜……做的都只是为了叫她开心罢了……”
“你叫她开心?”想不到这小子竟这般倔强,她说了什么,他只听着就是了,竟还强词夺理上了,独孤婧被人尊着惯了,这时候也气的不轻,“一个妖人的徒儿,我怎知你身上可有什么晦气?说不好晏儿她迟迟好不利索,就是因着你这晦气之人!”
而隐贞这头,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加上自打玄同子的事出了,他就成了个最低等的人,观里每个人都能对他颐指气使,愤意已不知不觉积攒了许久……好在唯有小公主,愿意与他相处,眼前这女人才是害了自己亲生女儿的罪魁祸首,却仍不自知,更替华阳公主抱不平起来。
他仍是没有起身,却蓦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明亮而尖锐,“娘娘,您这话说的有些偏颇罢?!”
看着那眼神,独孤婧更气,“哦?说你师父是妖人就气了?今儿个本宫就听听,本宫怎么就偏颇了?”
“尊贵的皇后娘娘!你可知公主她到底为何缠绵病榻?草民一直在公主身边照顾,自是最清楚不过,自打公主到了青云观,病情明显好转,可你们呢?杀了她最心爱的宫女,也是陪她长大的朋友!然后呢?百般操控,万般限制,说是宠爱,其实不过是把公主当作一个没有心的傀儡罢!”
他那眼神中的灼热烫在独孤婧的身上,像是能把人灼出一个个窟窿似的,独孤婧大怒,手指着隐贞,“你说什么?我把心都掏给了她,你却说我把她当作傀儡?!因为我才病了?呵呵,可笑至极!”
木已成舟,隐贞反倒不卑不亢,脸上的笑容也皆是嘲弄,“娘娘是爱她不假,可您的爱却是沉重的负担,公主那瘦弱的身躯……已是要被压垮了……”
只轻飘飘的一句,却成了最叫人心酸的讽刺,独孤婧气的面色煞白,指着隐贞的手指也抖了起来,还好被赵喜年给一把扶住,小心翼翼重新放在椅上。
“我的好娘娘诶,快消消气消消气,何必跟这么个乡野小子动怒呢?没的气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独孤婧却根本不理他,闭着眼睛歇息了一阵,才挥了挥手,“来人呐,给我打……”
赵喜年一惊,不得不说,独孤婧在这后宫里头算是善性的,很少对下人动刑,今日该是着实气的不轻。
连忙跟着喊了一声,“来人呐,赏板子!”
这一声令下,就从后室出来四五个太监,一人拿板子,其余的把隐贞紧紧扣在地上,噼里啪啦打了上去。
再有骨气,也毕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隐贞起先还忍了忍,后来就开始呻|吟起来,再后来又改作嘶嚎。
就在这时候,忽地有人通传,“皇后娘娘,姚大人来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隐贞却忽地没了声音。
打人的过程独孤婧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却蓦地惊醒,“停!赵喜年,你快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赵喜年一直在她身边安抚情绪,这时候忙听命走上前去,看那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连忙探了探鼻息,松了口气,“娘娘,还活着……”若是死了,小公主问起来不好交代。
独孤婧这才松了口气,“挪到耳室去……叫个太医看看……”
赵喜年答应一声,连忙朝外走,刚出了门,就看到云棠,想提醒一句娘娘正在气头上,却只得冲着她点了点头,小跑着请太医去了。
云棠这才慢慢入了正殿,她能知道隐贞进了宫来,还是戴玉当新鲜事告诉她的,说是赵喜年带了个小道士进来,那小道士细皮嫩肉,吸引了不少小宫女的目光。
谁知来这就听到了那一声声板子落到身上的声音,又听见隐贞的哀嚎,就连忙进了殿去,希望自己这一打岔能叫隐贞逃过一劫。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这时候隐贞已被人抬走,云棠状似无意看了一眼那浑身是血的隐贞,这才走上前去。
独孤婧颇为无力,“姚大人,你怎么来了?”
她来的一时匆忙,哪有时间想什么由头,左右扯谎也未必逃得过独孤婧的法眼,只得据实相告,“微臣偶听了您叫了隐贞过来……知那小子一向酸性,怕热了娘娘您生气,气坏了凤体得不偿失……进得殿来才知隐贞受了罚,那小子是个没眼力价儿的,娘娘您罚他也是正常……只是万万莫要动怒,动怒伤脾胃……再有一个,他若是死了……公主那头……”
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独孤婧听她说了那么一堆,哪能不明白呢?也只好无奈摇了摇头,“我这个做母亲的,已是操碎了心……哎……都是上辈子的债,这辈子要来还了……姚大人,你说本宫,真的对晏儿不好么?”
“怎会不好?”她既然这样问,云棠心里寻思着,估么着就是隐贞刚刚说了她什么,才把独孤婧惹成了这样,连忙答复,“怎么不好?娘娘您对公主事必躬亲,微臣都看在眼里……只是公主眼看着也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有时有晌地歇歇,也算自己享受享受……”
独孤婧忽笑,她这也是拐弯抹角告诉自己她还是管的太多了,可好歹懂得她的心意,做母亲的,哪能不顾自己的子女呢?
只无奈摇了摇头,且等着吧,这隐贞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又多了罪行一桩……
这话刚落,赵喜年就把太医给带了来,跟独孤婧知会一声,直接领去了耳室,看了好一阵,才又到了正殿来。
独孤婧微坐直身子,“他怎么样了?”
那太医估计也是被赵喜年提点过了,说起话来也有些小心翼翼,“命……是保住了……”
这话一出,殿中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这人右脚脚踝处本就有伤……看伤势该是不久远,伤了骨头……今日……右腿怕是要废了……”想说今日被这么一打,恐怕就要跛足了,可到底不能直说,毕竟人是上面这位打的。
独孤婧猛地坐起身来,“什么?从前就有伤?怎么伤的?”
那太医低眉顺眼,“看似跌伤,具体是怎么伤的……微臣就不知了……”
独孤婧呆愣了一阵,才缓过神来似的,这才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再抬起头来,神色中却有一丝慌乱,“姚大人,这事你万万要帮我瞒住……不可透露了一丝风声,尤其是晏儿……另,再帮我找一处宅子,先把他送那去养着……”
听云棠应了,复才又手支着脑门儿,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天命
奇怪的是,孟隐已经被松阳打散了魂魄,采菱的肚子却是一点事也没有,这叫松阳都吃了一惊。
松阳自是早都告诉了云棠和谷夏,知情的人莫不都在等着什么落胎的动静,可惜那采菱的肚子照样一天天变大,足有五个月了,如今隔着衣服都能看出鼓了个尖儿。
对待自己在乎的人,云棠就是个刀子嘴,心里头却早已急地团团转了,虽说上次自己仍是对她态度冷硬,可也只能舔着脸继续去紫兰殿找她。
孕妇一般都极怕热,采菱却异常的怕冷,屋中的地龙烧地极热,还四角各点了个火炉,把屋子熏地跟蒸笼似的,热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云棠擦了把汗,硬着头皮进了里屋去,瞧见采菱正拿着本书看,忙小声说了句话,“卑职见过美人……”
采菱见了她能来,还是极开怀的,只是身子太重,行动不便,忙笑吟吟地招手,“快来,客气什么?你还能来见我,这比什么都叫人高兴!”
云棠抬眼看她,总觉得那脸也有些浮肿似的,突然鼻子一酸,想若是她真的执意要这孩子,采菱也不知还能活几日了……便什么气都消了大半,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
手腕子被采菱捉住,就只能靠在她身边坐着,直到其余的人都退了下去,才期期艾艾地低着头说话,“菱啊,咱们俩的事,先不着急说,我想告诉你个事……你听了,可莫要伤心……”
“那你说说,是什么事能叫我伤心?”她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还有什么事能伤得了她呢?
“孟隐……他去投胎了……你为他豁出了命,他却先走了……”因着松阳一再叮嘱她,若是她对孟隐无情,孟隐不希望叫采菱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也只能想出了这个法子……
偷偷打量采菱的神色,就怕她太过伤心难过,再出个好歹,谁知倒是她想多了。
采菱怔忪了一阵,却忽地嘲讽一笑,“他将我引入梦境,不过是需要个人陪……我自愿入了他的梦,也不过是现实太叫人疲惫不堪,既然他放下了,重新来过……也算是好事一桩……我也合该为他欣喜才是,不过我要生下这孩儿,却不是为了孟隐去舍生……”
云棠觉得惊讶,“那是为了什么?”
采菱笑着摇头,“你没做过母亲,自然是体会不到……他在我肚子中一日日长大,早就与我融为了一体……眼下他已成了形,更不可能割舍的了了。”
“可……”
采菱知道她要说什么,“可他不是正常的胎儿,那又能如何?对母亲来说,都是一样的……就像没有母亲会嫌弃自家孩儿长的丑,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孩子,我又怎会去嫌弃他不是个有肉体的?”
若是在别人看来,这想法简直是疯了,可因着这么久的交情,加上她这一番话,云棠却有些能够理解了。
她说她从小寄人篱下,那人虽给她锦衣玉食,却不过把她当作一枚棋子而已……
她不怎么出门,没有亲人,唯进了宫来才认识了她这么一个朋友。
突然有了这个孩子,她突然觉得有了什么与自己相联系,就好像这世界上不再是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能够理解了,就更难劝说,连自己的心都不够坚定了,又如何去劝说她呢?
只得哀叹一声,“菱儿啊,这事我还得劝你几句,虽是有些难听,可也得说了……这孩儿因着不太一样,生下了也仅是个灵体,不入轮回,缘至则生,缘去则灭……且是靠阴气供养着的,只怕生下来不走正路……这些个后果你也得想好了,毕竟这事是千百年也难遇到一桩的,到时候又是怎么个结果,谁也说不清楚……”就像这次,本以为孟隐做出了牺牲这事就了了,谁知又变成这样?
“不过这次我也不逼你了,只是作为你的朋友,我还是期望着你能好好的,若是你选旁的……就告诉我一声,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说着就吧嗒吧嗒掉了眼泪,“你也不用急着告诉我,再好好想想……”也不等采菱再说话,就先把话题给岔开了,拿了条放在一边的手帕,上面的芍药还只绣了一半儿,“想起那时候,我的衣服破了都是你补,倒还没见过你绣花呢,菱儿,等赶明个有了空闲,给我绣一个帕子可否?”
采菱点了点头,“自然是成的,你喜欢什么样的花色?我绣的好的是牡丹,兰花,海棠也成,若是要简单的,绣云纹也是不错的……”
却被云棠给打断,“这些我都不要,你绣的拿手的,那就是绣过多少遍的,我才不要,你若送我,就要送别出心裁一些的,最好是天上地下仅此一条……”
采菱无奈,点了点她额头,“就你事多!待我好好想想,保证跟旁的都不一样,这总成了罢?”
“这还差不多!”为着缓和气氛,云棠故意跟她插科打诨,可这时候却像是有一块什么卡在胸口似的,忍着忍着,只好背过身去,偷抹了把眼泪,才又若无其事地回来谈天儿。
***
隐贞好几日没出现在青云观里,给她送饭的也换成了别人,再加上眼皮一个劲儿跳了好几天,李晏晏终是开始狐疑,她以为是生了病,忙叫人扶着去他房间探望,谁知里头却是空无一人。
小公主更加慌了,也顾不得别的,只好拖着病躯去找观主,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到了门外,却见屋里有两个声音。
其中一人该是观主虚怀道长的大弟子长生,“师父,这事本身倒也没什么,只是……”
听着像是再讲什么私密,就这样偷听也不好,刚要转身,却听里头虚怀道长叹了一声,“本以为他是那玄同子的徒儿,品性自还不到哪去,留他在观中已是仁慈,却没想到……他倒是个善良的,只是可惜了……”
李晏晏心头一跳,知道他们说的多半是隐贞,这才知道,看来果然是出事了!
里头长生又说,“你说他好端端的,非要去山上采什么药材?长安城里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药铺,人家宫中的太医院也往这送,怎用的着他去?再者说,去了为何不知小心一些……”
虚怀道长止住自己的徒儿,“你是不知,这药铺里的药材大多是田间地头养出来的,就算是宫里的太医院,想找山间自然生长的药材也是不易,那有意种出来的,又怎能比山野之中自然灵气孕育出来的?隐贞这么做,可见对公主的一片真心……”
听师父这么说,那长生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过了好一阵,才悠悠一叹,“本就摔了腿,再挨皇后娘娘一顿毒打,别说废了条腿,能把命捡回来已是幸运……”
“罢了,娘娘做事,又岂容他人置喙?这话当别人可万万不能说,他这个样子,本该待他回来好好补偿于他,可人毕竟是娘娘打的,总不能因他一人,连累我整个青云观……待他回来,就叫他还俗去罢……”
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李晏晏已是再听不到,待听到是皇后娘娘打了隐贞,已是有些支撑不住,再听“废了一条腿”,只觉脑子嗡地一声,胸口处似是被一口污浊之气堵地死死的,猛一阵咳嗽,只想快快疏解出去,好不容易觉着好了许多,却是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黑暗之中,只听跟自己来那丫鬟一个劲儿的哭喊,渐渐的,那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待重新有了意识,只觉一人替自己擦着额头的汗,那手帕上的气味有些熟悉,却让人觉得莫名地心烦。
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这才看清了面前这人,一双凤眼充满着关切,那面容她再熟悉不过,可是此时,她只觉得这双眼睛叫她疲乏不堪。
独孤婧雀跃万分,忙呼唤太医,说公主醒了。
她却不想听,缓缓闭了眼,再睁开来,那面容还在自己眼前,好似在为她醒了而欣喜不已。
可李晏晏却不想见她,只好歪了歪头,淡漠地转过脸去。
爱与恨的交织,原来能叫人如此痛苦。
瞧她这副模样,独孤婧悲从中来,在她未醒之前,太医已诊过脉了,说公主一直以来郁结于心,再加上这次急火攻了五脏六腑,现下已演变成了痨病,怕是不太好了……
听这消息,独孤婧差点晕厥过去,忙又换了一批太医来,说出来的诊断结果却都是一样的。
她突然觉得自己无力的很,她在宫中端端正正的做这个皇后如此之久,不求儿女登上高位,不求自己掌握了大权,更不求帝王情深似海……她求的不过是让自己的一双儿女平安康乐,儿子做个闲散的王爷,女儿嫁个一心一意对她的好人,莫要入她这般……却原来都是痴心妄想了吗?
她呆坐在女儿的床前整整两个时辰,终于等到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这个母亲竟被女儿讨厌至此。
她突然想起了隐贞的话,你才是害了公主的罪魁祸首,却在这里仍不自知!
忽而泪湿眼眶,我真的……将她逼迫至此么?
☆、心死
“晏儿,母后来了,你看看母后?”独孤婧不死心地说。
可李晏晏就是不肯回过头来,泪水沾湿了枕巾,她咬了咬唇,终是哽咽出声,“母后……你可知隐贞是为我上山采药才伤了脚?”
独孤婧又怎会不知,在自己的女儿没醒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告诉她了,只恨自己没有早些知道,更恨那隐贞不知好歹,不然也不能……更加放柔了语气,“晏儿,母后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受了伤,我是绝计不会……那样对他……”
李晏晏冷笑一声,“母后的话哪一句是真的了?你可知在这青云观里,若不是隐贞……我要如何熬过这些日子?罢了……母后这样的人,心中唯有尊卑贵贱,哪知感恩二字呢?”
“晏儿!”独孤婧忽地放大了声音,“母后是真的不知,那隐贞进门的时候还走的利索,本宫又哪里会知道……且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母后也是一时气不过……”
竟想不到她仍是这样说,李晏晏只觉心如死灰,忽觉贫乏无力的很,再不想与她争执,“罢了……母后回宫去罢……叫我一个人好好歇歇……”
独孤婧又哪里肯如她所说,也是落了泪,连忙拿手绢拭了,“晏儿,就叫母后陪一陪你,你这个样子……母后又如何能够安心……”
又要去把人调转过来,却被李晏晏一把挥开,“够了!我此生此世,再不想受你、你们的摆布!”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李晏晏忽地坐起身来,因着气极,面色更加苍白,又咳嗽起来。
咳了好一阵,才发现手背上沾染了一丝鲜血,忽地明白了,怪不得她晕倒之前,只觉胸闷的很,似是一口污浊之气堵在胸口,却又好了很多……原来是咳出了血……在她的记忆里,能咳血的病也只有那么几种,却是每一种都足以夺人性命。
忽地觉得悲哀至极,当时病重之时,她已为自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未想到这么快……
虽是悲哀,却也有了一丝释然。
独孤婧瞧了她这个样子,已是万般心疼,连忙凑上前去,“晏儿莫怕,母后定会找了天下最好的神医,定会把你的病治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晏晏给推了开去,瘦弱的胳膊已是病的没了力气,却光是这么个动作,就足以叫独孤婧蓦地噤了声。
气氛终于安静,房间里算上独孤婧、太医,明明聚了那么多人,却是鸦雀无声。
李晏晏只觉舒爽了不少,又掀开被角,躺了回去,因着病弱,身子瘦成了一把骨头,竟都看不出那被子里还躺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独孤婧一直坐在一边,多少次流了泪,却又快速擦去,只因着她是一宫之主,要谨记端庄大方……
***
云棠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过了晌午了。
紧赶慢赶到了青云观,只见李晏晏的房门外面仍站着一群太医,乌乌压压嘀嘀咕咕。
看见立在一旁的赵喜年,连忙过去询问状况,本还带着一丝侥幸,直到看到他那一脸凄哀的神色,才知事情怕是很不好了。
赵喜年愁地长吁短叹,“哎……痨病……姚大人,你说这病……哎……多小的年纪……多好的孩子……”
“痨病?”云棠也是万般震惊,要知道这病若是患上了,几乎没有保住命的,“可是确定了?”
赵喜年努了努嘴,“呐,那么些个太医都看了,该是没错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都被残忍地否定,云棠只觉心慌,又觉得像梦中似的,本都明显见好了,上次她来看她还笑呵呵的……怎的……捉住赵喜年袖口,“公公,可让我见一见公主?”
这痨病是会过到别人身上的,人人都清楚,那些个太医,还有赵喜年自己,都是必须免不了要去李晏晏身边的,可这位姚大人,明明能够避得开,却还是往跟前儿凑,听她这么说,赵喜年只在心中一阵感慨万千,更觉这人真是个重情义的,“晌午的时候睡了,现下娘娘还在屋里,也不知醒没醒,等咱们进去看看……”一边进屋还一边心想:老话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果然还是老话说的对。
蹑手蹑脚轻轻扣了扣门,又蹑手蹑脚进了屋,不出一会儿,就出了门来,朝云棠招了招手,“醒了,说要见姚大人您呢……”
一边说着,一边把那门缝给拉大,躬身掀起门帘儿,好方便独孤婧出来。
云棠跟独孤婧打了个照面,连忙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瞧了独孤婧那张脸,却被吓了一跳,一张本保养的极好的脸现下白的似纸,眼下乌黑,一双凤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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