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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百鬼-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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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远不止这些,不过他问的仓促,她答的也仓促,一时想不起那么多了。
静等了一阵,才等到谷夏转过身来,“在你心里住了那么久,竟才发现你也不笨。”
呸!我本来就不笨!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跟他掰扯这个的时候,只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朝着月色下走去。
“鬼爷,其实你是谁,倒也没什么,就像你说的,那么多次轮回……”
却被谷夏给打断,“你不必安慰我,各种变幻莫测,我早已习惯,只是如今真相大白,有些慌神罢了……”
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云棠久久没有做声,好一阵,才“嗯”了一声。
本想来安慰他,反而是他主导了话题……他说,“上次我与你猜那幕后的指使,看来是谁也没猜对,这赌约也是无用了,不过今日想起了太多往昔,叫我想起不少事来,我想说说,你可愿听?”
云棠连忙点头,神色认真,“自是愿听的。”
“昔日皇祖母迁都,我跟随她到了洛阳,那年我十岁,虽然长在皇家,要沉稳持重,骨子里却还是带着丝少年的顽皮,可因着祖母宠我,我做什么都没人敢置喙,唯有那日在后花园,我看到了裴秀……她与父亲一起入宫。”
听这开头,云棠略略诧异,竟想不到,他愿意提起和裴秀的往事。
“那丫头与旁人不同,我刚学了围棋,便要与她切磋,谁知她小我两岁,竟对此精通,次次赢我,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留……”一边说着,一边翘起嘴角来。
仿佛被他带入了那语境,云棠也觉得好笑,想起自家弟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叛逆不服输,这么被折辱面子,该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那次之后,她对我来说成了个特殊的存在,想叫皇祖母找她来玩,又实在怕她,跟上瘾了一般……久而久之,也不知什么时候,我突然冒出了个想法。”
“什么想法?”云棠奇怪。
“我就想着,她现在是能牛气几天,可那又怎么的?我可是堂堂皇子,待我长大之后,莫不如讨了她做老婆,到时候夫为妻纲,岂不是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倒未想到他也有这般执拗的时候,云棠从前只觉什么劳什子夫纲都是狗屁,这时从他嘴里说出来,再脑补那时情形,竟觉得有些可爱,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真是硬气的很!”
谷夏也笑着摇了摇头,“那时我十二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并不知道那心思代表着什么,只呆傻地以为,不过是为了置一口气罢了……那之后,我日日刻苦,琴棋书画诗酒茶,那时的女子都说,只有这些都会了,才算是最佳的儿郎,我便可着这几样,找了师傅来教授,又自己琢磨,就是想让她看出来我的好。”
“果然,这些她也是爱的,渐渐的,他确实对我刮目相看……更愿与我奏一曲阳春白雪,画一副秋菊,饮一杯热茶,我以为那就是青年人该有的姿态。”
不知不觉,两人已一前一后走到了太液池边,蓬莱山上的小亭上盖着一层积雪,在月色下闪着银白的光,听到此处,云棠啧啧赞叹,“想不到当初的鬼爷,却是文艺青年一枚……”
“你可冷?”瞧她脸蛋有些泛红,该是被寒风给吹的。
“不冷。”云棠嘿嘿一笑,冷是真的,不过更想听他讲故事。
却挡不住谷夏改了方向往回走,一边走着,一边又讲,“我十八岁那一年,父皇被祖母迎回洛阳,欲重新立其为太子,我不知要如何面对那样一位父亲,便与祖母请求,回到长安。”
许是怕她冷,他步子迈得有些大,云棠无奈,也只得跟上。
“祖母一向宠我,自然答应……我走后,父皇带着他的嫡长子回朝,便是我那弟弟李重润,小我两岁,那时我在长安,时常与裴秀书信,并不知道那四年岁月,重润与裴秀渐生情愫,许是发现了端倪,祖母恐我伤心,便降旨将裴秀许配于我,裴秀自是不从,便以为是我从中作梗,遂寄了荷包香囊,里头装的是两句气话。”
那话云棠是记得的:白头如新充故友,倾盖如故错识人。
“没过几日,重润被小人诬陷,那时的祖母已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重润被祖母关押起来。”
那后面云棠知道,便是一切的转折,悲剧的发生……可她只能默默听着,听他把故事讲完……
“裴秀怒火中烧,她误会重润的事也跟我有关,更不会愿意嫁我……便独自一人去长安找我,许久未见,她还是那样的脾气,求人都不会……先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才又叫我去求皇祖母,她老人家最疼我,只要我劝几句,重润定然就没事了。”
“我就说……”云棠转了转眼珠,腮帮子气的鼓鼓的,犹豫一阵,还是脱口而出,“我就说那裴秀是个白眼狼,这般跟你说,多伤人心呐!”
唯有苦笑,谷夏拍了拍她脑袋,“可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她?便带着她快马加鞭,回到洛阳……”
云棠心里猛地一痛,明知该叫他说完,可她实在是不想叫他说,回想自己这一生的结束,他愿意回忆,她却不想听了,忙把他打断,“说句不好听的,你把心肝掏出来给人家,最后呢?得好了?”剩一句更难听的没说出口,还不就是贱?
“罢了罢了,不爱听你这窝囊的情史,人家都轮回了,你还傻大个儿一个,巴巴看着人家一世又一世!”越说越觉气愤,“瞧你一天老神在在,人模狗样的,怎的一遇上她,就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
把他损成了这样还嫌不够,更踮起脚来戳他额头,“你呀你!”
却被谷夏捉住了手腕,较劲了好一阵才被放开,立马翻了个白眼,“这一段跳过,然后呢?你死了之后?”
知道她心中所想,谷夏心中一阵暖意,笑意就不知不觉爬上眉梢,明明是心疼了他,却要先损他一顿,再不着痕迹地把话给跳过去,这丫头的弯弯绕,还真是又别扭又可爱。
“我死后,并未魂归何处,重润他被处死,我便跟着裴秀,看见她悲痛欲绝,看见她心如死灰,看见她嫁了人,却也年纪轻轻就死了……便又跟着她到了下一世……后来父皇重新登基,他念及自己的嫡子,将重润追封为懿德太子,下葬乾陵,并知会裴粹,将裴秀和重润葬在了一起……算是阴婚……如此一来,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说的轻描淡写,云棠却只觉心脏猛抽,那李重润能与裴秀一起入土,落叶归根,可鬼爷呢?被射杀在城门之下,怕是连尸骨都无人收罢?不知怎的,眼眶子一热,他越是这般的淡然处之,她就越心疼起他来……
背过身去,怕叫他看见,却藏不住带着哭意的鼻音,“你这个傻子,她怎么值得你那般?”
谷夏自然听的出来,却没拆穿,“感情啊,覆水难收,哪有什么值不值得?若是能控制的了自己的内心,我便是西天的佛了……”又把手掌放在她的头上,却改成了轻轻地抚摸,“裴秀于我,已不再是挂念,她总该有她的路要走,我不会再陪了……”
他这么说,云棠终于疏了口气,“这么久了,你才想透,还真是不易,不过也好也好,放得下就是再好不过……”
她这语气语重心长,似是为他操碎了心,谷夏忍俊不禁,停了脚步,“冷了就回去歇着罢……若是还想听,改日再讲。”
却是清晖阁到了。
云棠点了点头,颇有些感慨地看着谷夏,“那好,我便先回了……”这才转身朝院里去了。
那身影穿过角门,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这才关好了门,再不见了。
听了落栓的声音,谷夏才回走,心中感叹,他终于放下了裴秀,却不是已然想透,只是这几十年来一如既往,却忽而变了心……
☆、琉璃脊
“鬼爷,咱们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乌有站在三清殿殿门口的雀替之下,一手抠着门上的雕花菱格,一手牵着小葫芦,说出的话也是吞吞吐吐。
谷夏正拿了一本书,在那神龛前的阶梯上坐着,见他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有些明白了,“你也要走了?”
被他猜到,乌有也没多么惊讶,毕竟在他看来,谷夏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尤其是知人心,甭管你是人是鬼,只要你在他面前,心里想的什么多半要被他识破。
颇为不好意思地,乌有点了点头,“嘿嘿,谷爷,说起来您可能不信……我蒋家世代为史官,老祖宗是前朝史官,我爷爷,更是开国的史官,我爹爹虽不怎么有名气了,可却是个严谨的性子,打小儿他老人家就教育我,做史官的,万万不能提起笔来乱写,凡是你写的,都要保证不误导后世才行……即便是有人拿权力相压,甭管那人是皇帝老子还是大罗神仙,那也得做到威武不能屈,我爹说,做史官的骨头最硬……便就生出了我这么个软骨头,之前睿宗皇帝叫我篡改那宫史,拿我的小命要挟,我吓的差点尿了裤子,即便一千个不情愿,却还是妥协了……却不知我改完那史书,就被您那皇叔给灭了口……”
说到这里,瞄了眼谷夏,见他也神色惋惜地看着自己,还表达了歉意,“皇叔他……虽不是一切的指使者,却也到底是伤了你,虽是晚了,我也得替他向你道个歉。”
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乌有眼含热泪,“你叔叔是你叔叔,你是你,何必需要谷爷您道歉呢?那时候心里恨极,成了鬼更加怨气冲天,可时间久了,尤其是现在,这也不算个什么了……唯一叫我放不下的就是家中老父亲的叮嘱,就怕他老人家知道我到底是个窝囊废……仅因我一人坏了我蒋家的门风。”
却想不到,他竟因为这事成了心结,一直以为他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却是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只得安慰,“你也是不易,毕竟再怎么如何,保命要紧,你也莫要太过纠结于此。”
乌有摇了摇头,“我一心只以为是睿宗他做了篡位的坏事,这才要篡改宫史,这下看来,怕是一场误会了……”
谷夏蹙了蹙眉头,“那原来的宫史到底记了些什么?”
“这也是我正想对谷爷说的……想那宫史曾是上官婉儿掌管,后武后迁都洛阳,上官大人随驾,便留下自己的弟子肖九继续掌管,上官大人文采斐然,严谨细致,其弟子也是不俗,可惜了……所以那未改前的宫史,该是肖九肖大人所著,只是睿宗皇帝在给臣时,已将那册子不该叫臣看的尽数撕去,陛下把这差事交给了我,还因彼时举朝上下,数我一人最会模仿字体……”
颇为惋惜地砸吧砸吧嘴,“宫史讲究简洁精准,大多数只是寥寥几句,那撕下的后一半少说也有七八页,该是丢了不少的东西。”
半晌,谷爷“嗯”了一声,想起那四年的时间,自己整日游荡于宫外,却怎么也在那承香殿住过几晚,幸而他那时认识了松阳,他与他打趣,说他桃花孽缘极重,怕是要招惹女鬼,他便就着他说的,从他那抢了个辟邪的桃木剑,害松阳心疼了好几日,说是千载难逢的雷击木所做……想来,他能安然无恙,也跟那桃木剑有关。
若是没有那辟邪之物,直接就被害死在了承香殿,那会怎么样呢?自然不会有了之后与裴秀的赐婚,自然也不会有裴秀来找他,然后呢?红香定不会罢休,她仍是会把一个个该杀的都杀了,只是自己死的早,或许没有那道赐婚,他也不会有不该有的奢望,自己就老老实实投了胎……
突觉好笑,这是想到多远去了?又抬头看乌有,“都是阴差阳错,到底记了什么,想来没人会晓得了。”
乌有点头,“凡事最怕阴差阳错……谷爷,可我也突然间想通了,就像红香姑娘,你看她是怎么活的?复仇,复仇,仍是复仇,耽误了自己一辈子的光阴,就是捉住那事不放了,不是说叫她原谅,谁也不是圣人,毕竟是族亲之恨,可不原谅不代表钻牛角尖儿,苍天既给了她个活命的机会,便是不幸中的万幸,还不如踏踏实实嫁了人,过好日子……推己及人,我是自己犯了错,也得学会原谅自己,没人不犯错……揪住不放反而是不敢面对,还不如朝前走……慢慢的,命运会给你机会弥补……”
他能这么想,谷夏甚是欣慰,他宽慰一笑,“你说的正是,恶人呐,总能挑出别人的恶,却永远不知自己做了多少错事,好人呐,总能原谅别人,却不肯原谅自己,乌有,你是个正派的,就该有个好的结果,今日你能这么想,我也替你高兴。”
乌有也乐了,“嘿!今日怎么了?咱们俩也这么煽情上了!”又低头看了看牵着的小葫芦,“这孩子心思深,也当是自家血亲自相残杀,自个儿跑出了宫,谁知路上遇了响马……却原来是场误会,白陪了一条小命,哎,都是命中的劫数……不说那么多了,从前是仍有困惑牵挂,腿上拴了铅似的,想走也走不了……既然真相大白,我们爷俩也就不在这苦苦逗留了……”
目光转向小葫芦,谷夏拍了拍他的小脑瓜,这孩子一直没说话,却是偷偷抹着眼泪,他想起他名字的由来,小葫芦之所以叫小葫芦,是因着皇叔娶了个胡人姬妾,生下了个孩儿,就是隆鹄,这孩子有那胡人的血统,头前一缕发丝总是不老实,弯弯绕绕跟那葫芦藤一样,却不知竟是自家堂兄弟。
“阿鹄,既然这样,你便与乌有一起走吧,你们俩作伴,我也放心。”
这话说的有些凄凉,乌有听着不得劲儿,故意哈哈一笑,“谷爷,我们爷俩走了,你可莫要太过思念,咱们相聚在一起,就从未奢求过长长久久……当初可是说好了,谁走了,其余的都得祝贺一声……”嘴上虽这么说,却也不经意蹙起眉头,突然想起什么,又清了清嗓子,“旁的我倒不担心,只是云棠那丫头,谷爷……做兄弟的得需提醒一句,她是活人,跟咱们不在一个世界,阴差阳错碰上了,做朋友也就做了,可若是生出点别的……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
想不到他提起这个,谷夏略一诧异,又抿嘴轻笑,不承认,却也未否认,只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晓得分寸,不该有的贪恋……我一分也不会有……”
若是有了……只怕是斩也斩不断,只藏在深处,不打扰别人就是了……这话却不能说,自己的兄弟要走了,他不能叫他有丁点忧心。
“嗯。”见他答应,乌有也不再提了,只肃了肃颜色,“既然这样,我们爷俩现下就走了,拖久了反而不舍,想那时大和尚要走,那场面真是人多又煽情,咱们可受不了,等我们走了,你替我跟小葫芦向兄弟们说上一声……告诉他们,有缘再见……”
什么样的性子做出什么样的事,不得不说,这符合乌有的性子,谷夏自然点头答应,只跟着送到殿门口,又拍了拍小葫芦肩膀,“我俩当过一世的兄弟,死了却谁也没认出谁来,想来也是可笑,今日哥哥看着你走,咱们这样,送什么做离别念想也都是留不住,哥哥就祝你来生不再生在帝王之家,有慈爱的父母,和睦的兄弟姊妹,快快乐乐……”
小葫芦强忍了眼泪,一个劲儿点头,喊了一声哥哥,又扑到谷夏怀里磨蹭了一阵,才回去牵了乌有的衣袖。
怕自己流泪,谷夏轻闭了眼,待再睁开来,却只看见了承香殿的琉璃脊瓦,红的红绿的绿,由积雪映衬着,更显通透无暇。
☆、成全
今日一天天都没亮起来,飞了一天的雪,北方的雪不比南方,哪有那飘飘洒洒的意境?伴随着北风密密麻麻、直不楞腾斜斜打下,很快,门前就积了一堆了。
好不容易稀疏了一些,可也到了傍晚了。
松阳带着两个师侄儿在长安租了个房子,此时他一人在屋里温好了小酒,闻着淡淡的酒香气,就想赶紧倒上一盅儿。
却来了不速之客,瞧着那身影,隐在墙根若隐若现的,就有些眼熟。
都是一个时候过来的人,能不熟么?
“鬼鬼祟祟做什么?出来陪我喝一盅!”
孟隐眼带笑意走了出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道长好意境。”
“嗤……”松阳却嗤之以鼻,“明明是雪要停了,再说了,我也不知什么意境,一是太冷,喝着暖暖身子,二是就好这口,可不比你们文绉绉的。”亲自给孟隐倒了一盅,又自己满上,啧了一口,“怎么?上官大人找我来有事?”
淡淡一笑,孟隐掀起袍角坐了下来,“我与道长生前可并不熟悉,来找你自然是有事的……宫中江美人肚子里的孩子……”
却被松阳一拍桌子给打断,“你也知道!那孩子是个可怜的,你怎忍心造下这样的孽?”
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孟隐抿了抿嘴角,似乎是有些恍神,“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可强词夺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弥补此事……”
“哦?”松阳甚至不屑,“你打算怎么弥补?”
却对上一双坦坦荡荡的眼眸,孟隐那常挂在脸上的笑意又现了出来,“道长说什么来着?若想堕鬼胎,唯有灭鬼父……”
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松阳捏了捏酒盅,“你已是再正常不过的野鬼,只投胎去就成了,若想堕胎,也不必非得……”
“菱儿她是个倔脾气,她不会不要那孩子的,从她那想法子,是几乎无路可走的,不如从我这找出路,那鬼胎与我息息相关,乃是我的阴怨化生而成,我若是不在了……它也自然就不在了,菱儿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沉默了许久,他也碰了碰那酒盅,放在唇边抿了一口,“生前死后,我从未碰过一滴酒,更瞧不起那醉生梦死之人,却想来,反而是我自个儿活的浑浑噩噩,在自己编织的梦中走不出去,现今尝尝,这酒的味道倒是极好。”
“你……已想好了?”
孟隐缓缓颔首,早就想好了,在我忽然醒悟的那一刻。
“上官珝,别怪老夫我磨叽,老道我得提醒你一句,今日我若是处置你,可不是如其他鬼魂一般落入轮回,而是从此时此日开始,便再也没有你了……你的样子,你的灵魂……都再也不见了……”
灰飞烟灭,这是捉鬼者绝不会轻易施用的法子,有情众生都犯过错,没人是造物者,不能轻易就判定谁罪恶滔天。
端起酒杯,孟隐把那余下的酒水一饮而尽,“想好了,这又有什么?这世界本就是一片混沌,无你,无我,除了迷蒙,再无任何,有了天地,才有了你,有了我,我孟隐灰飞烟灭,却也不过是回归到混沌中去了,我就在造化之中,也算自在了……只请先生帮个忙,若是菱儿她对我有情,问起我来,你便告诉她,不必思念,她若是想我,春也是我、夏也是我,桃花也是我,泥土也是我……若是她对我无情,连过问也不曾……那最好不过,也省得她为我伤心,道长就什么也不用提了……”
他垂下眼帘,手执着空杯,“从一开始我便知她心中有一人,却不是我,开始的时候,我不屑知道,后来的时候,我不敢知道……”
孟隐,梦隐,编织梦境,在梦中隐匿身形,他聪明绝顶,狂妄一世,却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他把采菱骗到自己的梦境中来,却也不过是吸引了个同样需要依靠的人儿,那人的心中到底有没有他一丝一毫的位子,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说是他骗了采菱,倒不如说采菱骗了他,还没把她的心思猜透,自己却已经泥足深陷。
都说男人狠,可有的女人却更狠一些,她累了就靠在你肩头,却不顾你是否越来越爱惨了她。
松阳沉默了一阵,在他心中,上官珝生前就不是个良善之辈,死后更是个祸害,今日却对这人刮目相看,面上也不再鄙夷不屑,“上官珝,今日我松阳算是重新认识了你,既然你这样决定了,老夫就助你一把,话说回来,你刚才那话颇有几分玄理,当初为何要跟那袁天罡?不如跟了我师父,他老人家定喜欢你!”
孟隐苦笑,“不到今日,我也想不出这道理,若不是事到临头,哪个会想这些来安慰自己?若能顺风顺水,谁都是俗人一个,再好的境界了悟,也不如和想爱的人相知相守……”
他说这话,让松阳好似找到了知己,他放荡不羁了一辈子,也不甚被师父待见,他的那些师兄师弟,整日期盼着了悟人生,参透生死,他却觉得,不如自由自在的活着来的潇洒,就按他想活的活,看遍人间繁华,吃便天下美味,绘声色犬马,足口腹之欲,也未必不好!
可惜没什么人了解了他,甚至连当年的知己熠王,也不能深切体会……
那个时候,人都说他是青春年少,未免性子野了些,所以他就用这一辈子证明给人看,瞧!爷年轻时候怎么野,老了还是这么野!
他哈哈大笑,拍了孟隐肩膀,“今日竟遇一知己,既是知己,便怎么也要送上一程!”又把各自的酒水倒满,跟孟隐碰了一碰,“既是回归,道士我就祝你一路顺风!”说罢自己先干了一杯,再看孟隐,待他那杯子也空了,这才哈哈大笑。
一边笑着,一边抽出墙上挂着的铜剑,咒语轻念,剑光一过,那莞尔而笑的男子便消失不见。
松阳听了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雪珠子簌簌打在窗户纸上,该是下的更大了。
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了看对面那空了的酒盅,咧嘴笑了,“你说对了,晚来天欲雪,这回下的更大了,难不成也是给你送行?这下好了,风也是你,雪也是你,哪都没有你了,你却也无处不在了……”
把那酒喝进了肚,火辣辣地从喉咙烧到了脾胃,把那火炉里的炭火又拨了拨,觉着暖和了不少。
☆、无字碑
“可那上官珝什么都交代了,却还未交代,为何他要帮红香害人,他那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被人捉住,才能愿意受人驱使呢?”云棠歪着脑袋,之前是被这几日的事震地不轻,却忘了孟隐还没提过这茬儿。
早日天还暖和的时候,她喜欢把窗子打开,拄在窗台上看外面,现在入了深冬,她开不了窗子,便只好拄在梳妆镜前,看镜中自己的影子。
谷夏站在她身后,暗戳戳打量了她许久,发现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从前只到脊背,现在竟眼看着就要及腰了。
都说女孩家要长发及腰才最好看,这近一载过去,她终是成熟了些,早些时候的齐刘海儿也留起来束了上去,漏出光洁齐整的额头来。
过了生辰,她已经十六岁了,若是不入宫,这般美好的颜色,恐怕早叫提亲的人踩破了门槛。
他突然有些庆幸她到宫里来了。
他更羡慕起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人来,若他是李连,定不会这般叫她苦等……若他能生在这个时候,他也正值少年,与她最匹配的年纪,他该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姚府提亲,即便她心里头装的是别人……谁叫他舍不得她从自己的身边溜走,更舍不得看到她在别人的怀里撒娇,若她不爱他,他也有那个信心,他会对她万般疼爱……日久生情,一点点感化,由不得她不动心……
突然苦笑,若是他还活着,就一切都不是阻碍他喜欢她、想把她放在身边的理由。
可惜……偏偏连这个机会他都没有,他为裴秀而死,谁知这时候又遇到她,可不就是命运捉弄?
透过镜子,云棠第一次见他走神,那双葡萄般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后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棠暗暗稀奇,见他入了定似的,突然就起了坏心思。
蓦地呲牙咧嘴转过身去,哇地一声,一双手朝他身上拍去,谁知一个倾斜,身下的绣墩重心不稳,竟朝后载了去。
清雅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还好是被谷夏给接住了。
“你这丫头,可吓到了?”
本来是要吓他,谁知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云棠觉得颇没面子,只哼了一声,不答反问,“我问你那上官珝为何甘愿为红香做事?你怎么不答我?在想什么?”
又神秘兮兮凑了过去,“还在想那裴秀姑娘?”颇为潇洒地使劲拍了拍他胸膛,“放不下就不放嘛!要不这样,现在她还是个少女,你等她垂垂老矣,就日日侯着,待她香消玉殒,你也跟着投胎,到时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可不就是皆大欢喜?!”
她这话是打趣,谷夏却不觉得有趣,可也得装作若无其事,“这事就不劳您姚大人操心了。”又转开话题,“上官珝这人,自然不会甘愿为谁做事,若是有人敢拿什么把柄要挟他,估么着他第一个想的是怎么把那人给弄死……他愿意帮她,大概也是因着与他心里头的念想不谋而合。”
“这是什么意思?”云棠不解。
“上官珝,是上官家的养子,也就是说,是上官婉儿的义弟,上官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乃是官至宰相的股肱之臣,可惜替高宗起草了废皇祖母的诏书,被皇祖母处死了满门男丁,上官婉儿与其母也被没入宫中为奴,因上官珝毕竟只是上官家养子,又颇具才华,而皇祖母最是惜才,才得以保全一命……”
“你是说……他是因着武后做的,对她藏了怨?所以才残害她的子嗣后代?”
“只得做此猜测……具体是因着什么,恐怕也没机会知道了。”
云棠轻点了点头,“估计也只能是因为这了,武后她虽是手段毒辣了些……”又突然想起面前这人可是武后的亲亲孙儿,知自己说错了话,颇为尴尬,“可到底是个知人善用、惜才的好皇帝,提拔上官婉儿,为我大唐留下了一个那般伟大的女大人、女诗人……且为天下百姓带来一个大唐盛世,不得不说,无论是对科举考试的改变,还是鼓励农桑、改革吏制,都能看的出来,她老人家是个开明的女人。”
谷夏轻笑,知她后面一段话多半是临时加的,想她这些小心思,还真是狡猾!也不戳破,“皇祖母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帝,一生功过参半,用权谋,造盛世,她那样的人啊,大概也从未希望过普天之下人人都赞她一句圣明,否则也不会留下那无字碑,功过是非,留给后人来评……”
一生沉浮,没人知道那其中的辛酸与血泪,单凭她在这男权当道的可悲世界中终成了一代女帝,就是值得钦佩与尊重的。
功过是非,全部留给后人来说,这心境与气度,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云棠突然有些好奇,眼盯着谷夏,“却不知那被这样一位女帝宠着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就是在问他了,想起昔日的种种,谷夏的眉眼都带着笑意,“有时候听着别人说她,就像在听话本里的故事,那真的是她?在我看来,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祖母罢了……孩提时代,父皇他带着重润离开了长安,那时候人人都说皇祖母她是天下最可怕的女人,故此一开始我是怕她的,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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